少澤帝君騰雲帶著青孜一路往西，青孜細看，竟是朝著無妄海的方向。想起無妄海，心緒不免有些覆雜起來，不過被困在無妄海的那些日子，歲月靜好。青孜看著少澤帝君的背影，想了一想，猶猶豫豫的問道：“師傅，那個附體之魔已經被你除掉了嗎？”

“怎麽？”

“沒什麽，隨便一問，我那日看他很厲害的樣子。”青孜撇撇嘴，帝君是什麽人，豈能讓那附體之魔得了便宜去，他既能從無妄海出來，肯定已將那附體之魔解決掉了，師傅真厲害。

少澤帝君不時瞥一眼不遠不近跟著他們的窮奇，這著實是個讓人頭疼的坐騎，拴不住、關不牢，戰鬥力和殺傷力也是一等一的。若能被西天梵境困住，倒是不錯的結果。

窮奇一路跟著少澤帝君和青孜，若不是當年他被誆，撇下魔神去追趕青華，致使魔神中了陷阱被昊天大帝誅殺，他們主仆二人說不定依舊在冥山逍遙自在的過活呢。他看著青孜，對於這個半妖半魔的新主，窮奇還是非常滿意的，他老早就聽聞，當年血戰三界的邪神便是半妖半魔之身。現在的青孜看起來是個十分無害善良的女子，一旦時機契合，窮奇相信，她一定會成為天地之間的第二位邪神。到那時，他可以跟著她闖出一番新天地，幹出一番大事業。

西天梵境浮離於無妄海上空，是母神媧皇以己之身做出的一個虛妄空間，用以凈化世間的怨魂離魄。梵境之中，每一朵盛開的優曇婆羅都是一個被凈化的魂魄，每一個魂魄都守護著西天梵境的安寧長生。梵境之中，有一位老翁，名叫粦韜，是母神媧皇做出的影子，他掌管著五界之中最為厲害的刑罰-天譴。

天歷每十年的九月初九，粦韜會開啟西天梵境，將開敗的優曇婆羅化作星辰散出來，不過不是誰都有幸目睹那星辰熠熠的景象。今日，說巧其實不巧，青孜便有幸目睹了這一勝景，雖然只有一朵優曇婆羅，但看著它點亮一片小小的夜空慢慢飛向天際，散作點點繁星，最後隨風散去，這景象，也是美的有點驚心動魄。帝君和她已經枯等了幾個時辰，等的她都有點抓狂，但看到這一幕，青孜覺得，這等待還是很值得的。

粦韜站在亮晃晃的一扇門前，周圍是漆黑夜色，見了少澤帝君不行禮，也不問安，只淡淡一句：“好久不見，少澤帝君。”

少澤帝君看著卻很是恭敬，“粦韜大人，好久不見。”

“有事？”

少澤帝君指了指身旁的青孜，“送她入梵境。”

粦韜原本暗淡無神的眼，亮了一亮，“怎麽，練功走火入魔？還是思慮過甚？這丫頭看起來，不過也就一萬歲開外的年紀，還小著呢。”

少澤帝君和青孜皆是一驚。少澤帝君驚得是，他從不周山帶回青孜的時候，她看著最多也就一兩百歲，她的成人禮還是在四方殿舉行的。但粦韜說她一萬歲開外，應該錯不了，扭頭看了青孜一眼，回想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他是否漏掉了什麽細節。青孜驚得是，她明明還不到千歲的年紀，這老頭卻說她一萬開外，她看起來有那麽老嗎？有那麽憔悴嗎？這老頭看著挺慈眉善目的，說話怎麽這麽不著邊。

“上次，多謝粦韜大人相助。”

“你也曉得這梵境原是母神之身所化，那個封印怕是困不了他多久。”

少澤帝君點了點頭，“不過，粦韜大人手裏不是還有九九八十一面歸一鏡嗎，大人總有辦法困住他的。”

“幻境之中，需有因果方能將他困住，他畢竟不是遭天譴。”粦韜半瞇著一雙小眼睛，右手捋了捋胡須，“就將這小姑娘一同送進去吧，既能凈化她自個兒的魂智，又能困住他，一舉兩得，你看如何？”

“粦韜大人真會說笑。”

“我半分說笑的意思也沒有。” 粦韜的眼裏，閃著精明的光，看著少澤帝君道：“這小丫頭是你新收的那個半妖半魔的徒弟？ ”

少澤帝君微一點頭。

粦韜搖了搖頭，“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轉而向著青孜招了招手，“小丫頭，過來吧，你往後要跟著我混了。”

青孜看了少澤帝君一眼，“師傅，我走了，你好生照顧自己。”沒走了幾步，紅衣紅發的窮奇就飛落了下來擋住了她的去路，“少澤，你竟敢將主上送進西天梵境，你真是……豈有此理。”

“呦，這不是窮奇嗎，前陣子老頭子還以為自己耳背，原來那陣聲響真的是九天魔音，竟把你給叫醒了。若不是當初昊天大帝身負重傷，豈會留下你這孽畜，嘖嘖嘖，真是冤孽啊。”

窮奇氣得眼都綠了，猛一轉身就要現出真身，青孜急急的將他拉住，“窮奇，我是自願的，切勿魯莽。”

窮奇楞住了，自願的！她竟是自願的？！回過頭時，眼中隱有淚光，“主上，你知不知道西天梵境是什麽地方？”

青孜點了點頭，“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一旦進去就出不來了，好一點的結果是化作優曇婆羅，壞一點的結果就是化作飛灰。”

青孜楞了一楞，扭頭看向少澤帝君，苦笑著說道：“師傅，你怎麽沒有告訴我？”

少澤帝君看著青孜嘆氣，他其實並不想讓她知道的太多太詳細。

站了片刻，青孜走到少澤帝君跟前，“我有幾句話想跟師傅說，今日不說，怕再沒有機會。”青孜拉住少澤帝君的衣袖，將他拽向一邊，回頭看了看覺得夠遠了，遂停了下來，松開了手，“師傅，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講完我就走，你聽著就好。”青孜深吸一口氣，真沒想到，朱雀當初的一句玩笑之言，竟一語成讖，帝君真的叫她去死。而她，真的要去。

“我認識一個姑娘，她是個孤兒，小時候一直住在不周山，那裏的天灰蒙蒙的，兇禽猛獸、妖魔鬼怪很多，她每天都在擔驚受怕中忙著逃命，唯一的目標是活下去，雖然她一直也不曉得，活下去要幹什麽。直到有一天，她被巨靈獸追得無路可逃，有一位神君將她救起，她覺得，這位神君便是上天要她活下去的理由。”

青孜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那個姑娘隨神君一同回到了神君的修行之處，那個地方真是太美了，她以為神君會收她為徒，可是之後的幾百年，她竟連神君的樣子都有些記不清楚，她很憂傷，覺得自己很差勁。後來掌山師姐將她調去太極殿，她又見到了神君，她最喜歡看著他躺在瀑布邊的長椅上靜靜看書的樣子，那樣的神君看著又溫暖又真實。”

青孜又深吸了一口氣，“有一次，姑娘被關進了幽幽谷，彼時她還不知道谷裏住著浮屠，而浮屠很可能吃了她，她只是想，等神君仙游回來，一定會給她個說法，不曾料想，神君將四海八荒仙游了不知道多少遍才回來，她想說服自己神君不是故意的，但她覺得自欺欺人終是不大合適。後來，姑娘許了浮屠一個承諾，但又不想連累神君，便要離開，她傷痕累累的在斬龍洞外躺了十天，她以為神君會說幾句安慰她的話，結果他只是遠遠的看著她，什麽也沒說。”

青孜眼裏，有了淚光，“後來，姑娘經歷了很多事，有好事，但更多的是壞事。再見到神君，是在無妄海的海邊，那段日子，姑娘覺得真是太美好了。”後面的話，青孜沒敢說，在無妄海的那段日子，帝君還吻了她的，雖然只是心魔作祟。“從無妄海離開的時候，姑娘已遁入魔道，但她覺得，像神君那樣公允的人，必不會嫌棄她，也不會瞧不起她。在蒼峨山被玉帝圍剿的時候，姑娘很難過、很傷心，她以為神君會說句公道話，可是他沒有，雖然最後神君將她帶了回去，但她的心情一直也沒好起來。”

青孜吸了吸鼻子，“再後來，姑娘聽說神君要收她為徒，她很高興又很惶恐，高興惶恐的跑去凡間避風頭，她以為避過了風頭，便什麽事都沒有了，誰知道神君還是做了她的師傅。但姑娘心裏其實很高興，很竊喜，後來跟著神君修行，跟著神君游歷，她更高興，更竊喜了，而且她傻乎乎的以為，日子就會一直這樣過下去了。”說到這裏，青孜已經淚流滿面，哽咽的有些說不出話，擡眼看著少澤帝君，“誰知今日，姑娘被神君送到了斷頭臺邊，神君要和她道永別了。”

青孜伸手擦掉眼淚，臉上的悲痛之色叫人看著於心不忍，“師傅，我的故事講完了，我一早就說過，無論你叫我做什麽，我都會去的，哪怕是叫我去死。”她吸了吸鼻子，接著道：“我以為，只要一心向善，跟著師傅修行，我總還有機會好好做人。”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其實從酆都回來，師傅便替我想好了去處，做好了打算，對不對？所以才會那麽嚴厲的盯著我的課業，不許我偷懶，不許我懈怠。”頓了頓又道，“師傅毫無保留的將所知所會傳授給我，是希望我在梵境之內能活得久一點，師傅心裏的負疚便能少一點嗎？”

“青孜……”

青孜後退一步，已泣不成聲，一邊哭一邊連連搖頭，“我變成這個樣子，並不是我的本意，師傅，你怎麽能為了除掉我而收我為徒？今日你棄我而去，我便一無所有了。”

窮奇現出原身一下子飛撲過來，到了青孜跟前，“主上，你還有我，無論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即便是這西天梵境，窮奇誓死相隨，主上，請上座。”

“青孜……”少澤帝君伸手去拉青孜，被青孜靈巧躲開，再不猶豫，輕松一躍坐到了窮奇背上，“師傅，你是不是後悔當日將我救起，若是留我在不周山，說不定我早就已經不在塵世，無需今日這般大費周折。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逃走，也不想再逃，其實就算逃了，我也不曉得活著還能幹什麽。走吧窮奇。”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窮奇踏著威風凜凜的步子走向粦韜，就算她真的死在西天梵境，能陪著她一同赴死，強過獨自在北海長眠。

少澤帝君看窮奇駝著青孜走向粦韜，心裏直抽，難道是他錯了？莫非是他錯了？萬一是他錯了！“青孜，你等等。”

一股力，“謔”的將青孜和窮奇吸進了粦韜身後的門，粦韜伸手擋住已然到了跟前的少澤帝君，“少澤，你若擅闖西天梵境，老頭子可是要用天譴招呼你。”

少澤帝君一驚，“青孜她……”

“青孜她既已入境，往後是生是死、是幻是滅，便與你再無幹系。” 粦韜邊嘆氣邊道，“這丫頭命格特異，又是半妖半魔之身，你將她送來梵境，老夫替天下蒼生，謝謝你了。”說罷，轉身走進梵境，光亮隨即消失，漆黑的夜色中，一切都歸於平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只有站在原地許久未動的少澤帝君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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