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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十一月初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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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離特意沒有午歇,好好梳洗了一番,甚至讓芷蘭將除了朝服外最為華麗精致的一套衣裳拿了出來。墨離坐在梳妝臺前,看著掛在衣架上的華服,這套衣服還是她受封為淑妃時,武帝禦賜的,出自織錦軒的大師傅之手,她從沒穿過。

“娘娘,今兒梳個什麽發髻呢?妝容可要嬌艷些?”芷蘭手裏拿著梳子,躊躇了半餉。

“依你看呢?”

“奴婢說不好,不知道該梳個什麽發髻。”

墨離看著鏡中的芷蘭,一晃十幾年,拜月宮裏服侍她的人,來了又走了,走了又來了,唯有她一直都在。如今,她已不想再計較這姑娘為何能獨善其身,宣政沒有動她,自然有他的道理。

“芷蘭,你是哪裏人?”

“啊?”芷蘭吃了一驚,“回娘娘的話,奴婢自幼被賣到了京都,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哪裏人。”

墨離嘆了口氣,接著問道:“東家待你好嗎?”

芷蘭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有什麽好不好的,寄人籬下,有口飯吃已經滿足了。”

墨離不知道武帝對芷蘭是怎麽打算的,這麽玲瓏的姑娘一輩子做宮女實在太糟賤她了,可是她肯定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事情,武帝也不可能輕易給她個恩典,放她出宮。一入宮門深似海,有多少玲瓏的姑娘在這無方皇城裏耗去了青春、虛度了歲月、孤獨的走到終老。

“替我梳個飛鳳逐月髻,化上煙霞妝,細致著點兒。”

“是,娘娘。”芷蘭端詳了鏡中的墨離一眼,動手開始替她梳理長發,手中的梳子是芷蘭每日使用的,今日握在手裏,卻覺得有些異樣的沈重。

墨離看著鏡中的自己,今日是她入宮以來的後宮第一戰,華服濃妝,好似她曾經穿過的盔甲,握過的寶劍,原來後宮的女人們愛打扮是這個道理。飛鳳逐月髻,她只在受封典禮上梳過一回,彼時,她還不懂飛鳳逐月髻是身份亦是地位的象征,那時,她只覺得這個發髻好看是好看,但太過繁瑣,不過是徒有其表的擺設罷了。

芷蘭十分仔細的替墨離梳好了發髻,又開始為她描眉化妝,墨離的姿色隨著妝容愈來愈明艷,等芷蘭將煙霞妝化好,忍不住嘆道:“娘娘實在太美了。”

“替我更衣吧。”

“是。”芷蘭放下胭脂水粉,擦幹凈手,趕忙去取衣服。

墨離身著曳地華服,雙手和托著立在寢殿中間,梳妝臺上的銅鏡裏,映出一個朦朧的身影,那個女子發髻精美,環佩簪花,步搖曳曳;臉上的妝容明艷秀麗,一身華服將她襯得美艷絕倫。墨離從不知道自己這樣美,想來,老天待她也算厚道了,給了她無人能及的戰績,又給了她這麽好的一副姿容。

芷蘭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墨離,鳳儀卓絕,無方皇城內無人可及。

“昨晚蘇大人派人送來一個香囊,娘娘已經安寢,奴婢便收著了,娘娘可要隨身帶著?”

“嗯,拿給我吧。”

芷蘭小步跑出去,一會兒又跑進來,遞給墨離一個小香囊。

墨離接過來看,絲質的淺綠色香囊,掛著好看的淺綠色穗子和吉祥結,香囊正中是一朵極為特別的花,墨離知道,那是盛開在西天梵境裏的聖花,名叫優曇婆羅。想不到,蘇秦還會刺繡,看手藝,竟是她望塵莫及的。孩子好像動了一動,墨離面露喜色,雙手低垂合撫於腹部,足四個月了,蘇秦說過 ,是個性子喜靜的孩子,挺好,喜靜的孩子不易惹禍,默默嘆了口氣,為娘怕是無法守著你,你不要怨我,不要恨我。

榮德宮裏,張燈結彩,院中的戲臺也搭上了。主殿內鋪上了大紅地毯,四角各多擺了一只取暖的大銅鼎。皇後和三妃各坐一長桌、貴人四人一方桌、美人六人一圓桌,宴席的桌案圍成一個圈,正中間的高腳圓臺上擺著一尊九層琉璃塔,已是日落時分,仍是難掩琉璃塔絢爛奪目的五光十色,怕是在月色下,琉璃塔會有愈發驚人之美。

皇後今日盛裝華容,第一次在宮裏慶賀生辰,又得了太後賞賜的琉璃寶塔,可謂雙喜臨門。有幾個貴人、美人來的早,向皇後請了安、行了禮,鄭重送上了賀禮後,便一直陪皇後閑聊,閑聊的內容無非是些恭維奉承,比如榮德宮布置的如何得體如何華美啦、宴席的安排如何巧妙如何有新意啦、琉璃寶塔如何精美如何巧奪天工啦、皇後今日如何雍容如何鳳儀天下啦……但宮裏的女人在恭維奉承方面都有相當造詣,一般都能將此做的既自然又不著痕跡,也真是一種本事。

墨離到的時候,天色將暗未暗,落日將整個天空暈染出好看的顏色。她站在榮德殿門口,主殿內一下子就安靜下來,只一會兒功夫,竟鴉雀無聲。她一步步往裏走,待到近前,行了個十分標準的問安禮,“皇後娘娘金安,恭祝皇後娘娘生辰吉祥,歲歲平安。”

芷蘭跟在墨離身後,隨即上前幾步雙手奉上了賀禮。

皇後一貫四平八穩的臉色在看到墨離後,終是有些掛不住,她冷冷道:“免禮,賜坐。”

墨離入座後,主殿內只聞竊竊私語之聲,與墨離來之前的歡慶熱鬧形成鮮明對比。皇後面色清冷,看上去十分不悅。墨離坐在皇後右側下首的位子上,心裏一片清明,她今日的打扮過於隆重華貴,出席皇後的壽宴顯然不合規矩,但她今日就是來生事的,穿的太低調估計起不到效果。

她身上的這件曳地華服,名叫百鳥朝鳳,出自前任織錦軒大師傅之手,當年武帝將這件衣服賜給她的時候,還引起過後宮一場不小的風波,因此在受封典禮上,墨離並沒有穿這件衣服,這些年也從未穿過,但她知道,這件衣服,就像一根刺,一直紮在皇後的心裏,百鳥朝鳳,那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才配得起的尊貴。其實,墨離當初也無法理解武帝將這件衣服賜給她的用意,那時候,他們的關系遠沒有現在親密,甚至很是疏離。

主殿內的氣氛因墨離的到來變得有些奇怪,原本滿面春風的皇後已是肅了臉,各位貴人、美人誰也不敢答茬兒,惟恐惹怒了皇後。賢妃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拿不準淑妃的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不過,這種奇怪的氣氛持續了沒多久,就被一陣悅耳的笑聲打破了,德妃來了,步子輕快,笑容可掬,一身淡紫色的織繡夾襖長裙,披著雪白的貂皮鬥篷,妝容也是清淡的秀麗。

“臣妾來晚了,皇後娘娘莫怪,祝皇後娘娘大吉大利。”蕭墨尋笑著行禮問安,貼身宮女奉上賀禮。

“嗯,起來吧,賜坐。”

“謝皇後娘娘。”蕭墨尋轉身,看到墨離的時候楞了一楞,嘴角扯出一抹極輕蔑的笑容,走上前去,“淑妃是不是走錯地方了,穿著這身行頭,該去議政殿,怎麽到榮德宮來了?”

墨離冷笑道:“我這麽穿,是對皇後娘娘的敬重,今兒是皇後娘娘頭一次擺壽宴,你這打扮未免也太失禮了,再說,榮德宮裏,還輪不到你說話。”

蕭墨尋冷冷回道:“你也知道今兒是皇後娘娘的壽辰,穿成這副樣子,你是來賀壽的嗎?再說了,你就算天天穿著這件百鳥朝鳳又能如何呢?”冷笑了幾聲,一字一句道:“蕭墨離,你和我一樣,就是個妃子,別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墨離正要回擊,卻聽皇後大聲道:“夠了,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本宮?!”

蕭墨尋一邊往自己的座位走一邊低聲道:“有些人,就是不知輕重。”

皇後的臉色比起方才卻是緩和了不少,眼見的德妃這般鬧騰是合她心意的,殿內的氣氛也慢慢活絡起來,攀談、閑聊也漸漸多了。

“入席吧。”皇後道。

待大家都入座後,皇後才起身入席。院子裏大紅燈籠都點亮了,戲臺上也開始敲鑼打鼓的演戲了,一時間竟有幾分過年時的熱鬧喜慶之感。今日的菜色也是皇後專門向武帝請了旨,酌禦膳房準備的,冷菜、熱菜、甜湯一共十二道,每一道都做得精美考究。

墨離胃口欠佳,倒不是因為菜色做得不可口,有了身孕之後很有些挑嘴,除了拜月宮小廚房做的東西,還有蘇秦寫的方子酌人熬的甜湯,其它食物她都是咽不下去的。今日情況特殊,她不僅得吃,還得跟別的嬪妃一般,吃的高高興興的,畢竟,禦膳房只負責武帝的膳食,今日這宴席,各宮的妃嬪也都是沾了皇後的光,最緊要的是,不能讓在場的任何一個人看出她的異樣,知道她懷有龍裔這件事。墨離只覺每一口都咽的很艱難,好在今日的濃妝替她蓋住了臉色,否則,即便她面帶淺笑,慘白的臉色也是騙不了人的。

“今日皇後生辰,不如玩個擊鼓傳花,傳到的說句吉祥話,湊個熱鬧,皇後娘娘以為如何?” 李美人提議道。

皇後想了想,道:“也好,不過這吉祥話可不當重覆的,說的好有賞,說的不好可要罰酒。”

四周一下子笑開了,你一眼我一語的議論起來。一會兒宮女、太監們就搬來了小鼓和大紅花球,交到了皇後手上。

“李美人,便由你來擊鼓吧。”

李美人連忙起身,“謝皇後娘娘。”快走幾步過去接了鼓槌,背對著宴席坐到了鼓架前,小宮女拿了塊紅色的絲綢帕子蒙住了她的眼睛。

“開始吧。”皇後道。

李美人雙手擊鼓,皇後向著德妃拋出了花球,德妃一邊笑一邊不緊不慢的順勢拋給了賢妃,賢妃接過來一下拋了出去,吉祥話,她才沒什麽心情跟皇後說吉祥話呢。花球就這樣一下一下拋起、掉落,再拋起,再掉落,擊鼓聲越來越急,席間似有緊張氣氛在微妙的發酵著,鼓聲停止的時候,花球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賢妃手中。

賢妃捧著花球,嘴角微揚,站起了身,“祝皇後娘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皇後淺笑著道:“嗯,繼續吧。”

鼓聲覆起,花球又開始傳遞,這一次接到花球的是栗貴人,栗貴人笑著起身行了一禮,“祝皇後娘娘,容顏永駐、身體康健!”

皇後笑著點了點頭,“好,繼續吧。”

……

……

……

……

一圈又一圈,有的人一次也沒接著過花球,比如蕭墨離。有的人接二連三的接著,比如賢妃。鼓聲停的時候,她已是第四次接著花球,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上,已然鐵青。墨離覺得,李美人多半是故意的,但卻不知道她是如何辦到的。

賢妃捧著花球,呼吸急促,眼見的氣得不輕,她眼神如刀,刀刀飛向李美人。墨離覺得,長樂宮的這位李美人,若不是有特別深厚的背景,那就是純粹找死,只聽她笑問道:“皇後娘娘,花球掉地上了嗎?怎麽沒聽到祝賀您生辰的吉祥話。”

“賢妃若是想不出什麽吉祥話來,便自罰一杯吧。”皇後的興致頗高。

賢妃面無表情的舉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賢妃果然好酒量,李美人,你繼續吧。”

鼓聲又起,花球拋來拋去,最後竟又回到了賢妃手中。這次皇後臉上有了明顯的笑意,賢妃又飲了一杯酒,盯著李美人的眼神,愈加淩厲。花球又被別宮的美人接著了幾次,有人罰酒,有人得賞;再次落到賢妃手中的時候,賢妃拍案而起,大聲呵斥道:“姓李的,你存心同本宮過不去嗎?這已經是第六次了,你想怎樣?”

李美人站起身,摘掉蒙眼的綢布,哆哆嗦嗦的走到皇後跟前跪倒,哽咽道:“求皇後娘娘做主,臣妾蒙眼擊鼓,真不知道花球會幾次三番的落到賢妃娘娘手中,擊鼓傳花就是湊個熱鬧,圖個吉利,臣妾沒想惹怒賢妃娘娘。”

皇後見賢妃的氣勢,臉色已是不好,“賢妃,依本宮之見,是你今日運氣好,才有這麽多次機會同本宮說吉祥話,再者,不過是個游戲,你何必如此較真。”

“姓李的,蕭墨離怎麽一次也沒接著過,你裝什麽冤屈。”賢妃怒氣騰騰的站起來,指著李美人道。

接下去的一幕,驚得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主座的皇後。蕭墨離大步過去,一巴掌呼在賢妃臉上,而後冷冷道:“皇後娘娘的生辰,一個比一個沒規矩,嚷什麽,接到花球是你的福分,反了你了。”然後面無表情的坐回自己的席位。整個過程發生的太突然、太迅速,蕭墨離的動作自然的有如行雲流水,現場一下子鴉雀無聲,時間也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突然,德妃拍案而起,怒道:“蕭墨離,你別指桑罵槐,這裏最沒規矩的就是你。”

蕭墨離猛的起身,趁著地勢之便,右手抄起酒杯一下子就潑到了德妃臉上,然後淡定的坐回去,慢悠悠地說道:“方才你就失禮,還不趕快醒醒。”

皇後對這一連串的突變始料未及,待她回過神,淑妃、德妃和賢妃已扭成一團,打得不可開交。

“啪”一聲脆響,琉璃寶塔摔到地上,碎成一堆。

“住手!你們都給本宮住手!”皇後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道,“誰!是誰!是誰打壞的寶塔,說!”

“她!”賢妃和德妃異口同聲的指著蕭墨離,二人對視一眼,迅速達成一致。

“血口噴人,琉璃寶塔明明是賢妃扯到桌布打壞的,怎麽賴到我頭上。”墨離爭辯道。

“明明是你的袖子碰倒了寶塔,竟敢栽贓到本宮頭上,簡直豈有此理。”賢妃說罷,作勢又要撲上去。

“住手!”武帝不知何時站在了榮德宮的大門口,此刻他反剪著雙手,面色慍怒,一路往正殿疾步而來。劉聰跟在武帝身後,看著眼前的情形,這是要出大事了呀,“各位貴人、美人都趕緊回宮吧。”

後宮的佳麗們何其蘭心蕙質,有人暗示了臺階,趕緊順桿而下,紛紛起身行禮告退,一會兒功夫,走的一個不剩。“啊呀,你們這些個沒眼力勁兒的,還不趕緊給咱家退下。”劉聰一邊呵退宮女太監們一邊說道。戲臺上的花旦們此刻一個個噤若寒蟬,目睹這一幕皇室家醜,只怕是兇多吉少啊,

“來人,將戲班子押下去,等候皇上發落。”又是一陣哭天搶地的喊冤叫屈。

待一切歸於平靜,武帝已坐到了皇後身邊,拉著她的手道:“錦繡,今日的事,朕一定給你個說法。”

皇後原本惶恐的內心,此刻一下子委屈滿腹,淚眼汪汪地看著武帝,“皇上……”

“什麽都不必說了,朕會替你做主。”

皇後緊緊握住武帝的手,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袒護她,她嫁給他這麽多年,他一貫清冷,對她的態度還不如死去的那個小賤人檀寧;此刻,他這樣拉著她的手,護著她,她覺得,幸福其實也不是太過遙遠,有時候唾手可得。

“跪下!”武帝怒道。

淑妃、德妃、賢妃先後跪到了地上,淑妃始終臉色平靜、德妃似有不甘、賢妃滿臉怒容。

“誰起的頭,德妃,你說。”

德妃瞥了墨離一眼,回道:“這不明擺著嘛,皇上又何必為難臣妾。”

“賢妃,你說。”

“臣妾不敢擺弄是非,還是請皇後娘娘說吧。”

“淑妃,你有何話說。”

“我無話可說,全憑皇上做主。”

皇後此刻心裏好不痛快,下首跪著的幾個,個個都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今次一起犯事,還被武帝撞了個正著,真是天助我也。最好武帝盛怒之下,將她們全部打入冷宮,想到此,皇後假裝抽泣起來。

“今日是皇後的壽辰,你們非但鬧事,還打壞了太後賞賜的琉璃寶塔,朕若不辦你們,往後這後宮還有規矩法度沒有,劉聰,你立刻派人去各宮詢問此事的來龍去脈,朕倒要看看,究竟誰是始作俑者,事情沒弄清楚前,暫將淑妃、德妃、賢妃分拘於崇德宮,派內廷衛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違者殺無赦。”

“是,皇上。”

皇後看著三妃被帶走,心裏被勝利感、滿足感、得意感所填滿,她從沒像今天這樣揚眉吐氣,即便在她的封後大典上也沒有,今日武帝很給她面子,且是極給她面子,她開始憧憬三妃被廢。

晚上,武帝毫無懸念的宿在了榮德宮。

今日,是屬於駱錦繡的狂歡,三妃被拘,武帝親自過問宴席鬥毆一事,晚上更是留宿榮德宮,與她重溫魚水,她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子,就算這輩子穿不了那件百鳥朝鳳又如何呢。

而在建章宮的密室,卻是另一番光景

孝康太後聽完她布在榮德宮的眼線回報,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一下子掀翻了桌子,“你退下吧。”

“是。”

太後靠進椅背,氣得只覺頭痛, “紅拂,哀家的藥怎麽樣了?”

“這幾日到了關鍵時期,太後莫要動氣,否則功虧一簣。”

太後深籲了一口氣道:“駱錦繡真是榆木腦袋,要是有你半分的剔透,哀家也無需這麽累。”

“駱家權傾朝野,駱錦繡若是蘭心蕙質,只怕是要給太後捅婁子的。”

“唉。”太後嘆氣,“早知今日,當初真該留下駱錦言,那丫頭看著比她姐姐靈秀的多。”

“駱錦言今在何處?”

“哼。”太後冷笑道:“當日駱錦言在花月宴上失手傷了宣政,被打入冷宮沒幾日就‘畏罪自盡’了,哀家懷疑,根本就是宣政在花月宴那日設計那丫頭,一來好打壓駱家的威風,二來斷了我對後位的念想。”

“太後想扶駱錦言登上後位嗎?”

“是啊,哀家在這無方皇宮獨自征戰多年,宣家的男人沒一個省油的燈,再加上要煉制丹藥,有時候真是力不從心,就想著將皇後培養成自己人,為我所用。”

“如今有屬下替太後分憂,太後也好緩一口氣了。”

“是啊,只是你的行蹤這麽快暴露,哀家也是小看了紫楊,另外,你可有把握策反錦堯?”

“請太後恕罪,屬下沒有把握,錦堯雖很晚才加入,卻對紫楊忠心耿耿,幾乎可以說是死心塌地,若不是她,伴月早就在太後手裏了。”

太後嘆氣,“罷了,你專心煉藥,其他的,哀家自有打算。”

“屬下遵命。”

孝康太後想著這些年來,自己費盡心力安插的“釘子”被宣政一個一個拔掉,氣得牙癢癢,偏偏還被拔得不動聲色,宣政的手段成熟穩健中帶著冷酷決絕,他肯定已經知道自己幾次中毒的緣由,也一定猜到了裴遠清暴斃的真相,她必須加快腳步了。

第五十五章 三日後,武帝下了一道聖旨,不僅讓後宮眾妃大跌眼鏡,也讓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大跌眼鏡。

聖旨通篇洋洋灑灑,出自武帝親筆,蠅頭小楷蒼勁有力,字裏行間都是對後宮鬥毆事件的痛心疾首,對淑妃、賢妃失德之舉的失望至極,還有對皇後無力統轄後宮的無可奈何。聖旨的末尾,寫著聖旨的主導思想,將賢妃貶為庶人,打入冷宮,拘禁;將淑妃削去封號,逐出皇宮;廢皇後駱錦繡為淑妃,賜住頤慶宮;晉德妃蕭墨尋為皇後,賜住榮德宮,統轄後宮。

最關鍵的是,聖旨之後還附有皇後的親筆懿旨,大意是說自己身體抱恙,無心無力管轄後宮諸事,遵從帝旨,移居頤慶宮。

照理,讓出後位這樣的事,駱錦繡就算死也不會答應。這不僅關系到她的身家性命,還關系到駱氏家族的身家性命,十一月初八那晚,帝後之間究竟發生過何事,或者武帝究竟許了她什麽,她才會放棄後位,心甘情願的附上懿旨移居頤慶宮。這一切唯有帝後二人知道了。

墨離怎麽也想不通,駱錦繡怎麽會讓出後位?怎麽能讓出後位?皇後之位可謂是駱家在朝堂之上最後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線,她究竟得了什麽樣的許諾,竟會放棄了這條防線,將整個駱氏家族推了出去,此舉無疑是同駱氏家族徹底劃清界線。墨離忽然覺得,宮裏的女人都不是能夠輕易揣測的,她雖然對蕭家沒什麽深情厚誼,甚至還有些積怨,這麽決絕徹底的舍棄,她自認做不到,否則蕭墨尋就不可能進宮。

兩道旨意一出,朝堂之上立刻風起雲湧,四大世家各執己見,呈現分庭抗禮之勢。緊接著,劉聰在議政殿宣讀了武帝的又一道聖旨,遵太醫院首檀正德的診斷,停朝三日。

劉聰前腳剛踏出議政殿,就被兩位丞相給截住了,周丞相問道:“劉總管,皇上得了什麽病?竟要停朝三日。”

劉聰看了兩位丞相一眼,回道:“檀大人說皇上是舊疾覆發,當好生將養幾日,皇上吩咐奴才來宣讀聖旨時說,兩位大人近些日子操勞,也當將養幾日。”

周丞相和趙丞相對視一眼,立刻心領神會,周丞相又道:“煩勞劉總管轉告皇上,臣等感激皇上掛念,就算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

“兩位大人請回,咋家這就回去覆命。”

“劉總管請。”“兩位大人請。”

周、趙兩位丞相,是一年前新晉升的外姓重臣,二人都剛至不惑之年,二人一文一武、一冷一熱、一剛直一圓滑,早幾年楞是生生挺住了四大家族的碾壓,以一種堅韌不屈的姿態在瞬息萬變的朝堂之中盤踞住了一方土地。經過多年的觀察和打磨,以及八卦衛的兜底調查,武帝於一年前將二人破格提拔為丞相,從一品。

宏朝的權力機構為三省六部制,皇帝以下設三省,即尚書省、門下省、內吏省。尚書省負責政務,最高官員為大丞相;門下省負責軍務,最高官員為大司馬;內吏省負責查察監督之責,最高官員為大司徒。

現今的大司徒雖是善禮信,但隨著八卦衛的逐年強大,內吏省的權力被削弱殆盡,負責查察監督的事務也多是些無關痛癢的,善家已遠不及先帝在位時那般風光,那般不可一世,內吏省實際的最高掌權者是乾衛首領紫楊。作為大司馬的檀居正更是可憐,內有鎮北王蕭統域,外有大都督蕭墨離,雖是軍務最高官員,卻從沒掌握過兵權,甚至連虎符的模樣都不曾見過。

只有負責政務的尚書省最高官員大丞相駱延壽切切實實的風光了好幾年,兩個女兒,一個貴為中宮皇後,另一個貴為德妃。朝中跟隨者眾多,家中更是門人無數。再加上駱延壽在處理政務方面很有一套,武帝一直也未曾尋得合適的人選來架空他的權力,直至幾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了周、趙兩位後起之秀。為了培養、扶植這兩位後起之秀,武帝也頗是花了一番心思,動了一番腦筋,好在周趙二人不僅有能力,而且有膽色,丞相之位與其說是武帝的恩賜,不如說是二人的努力更恰當些。這一年來,周趙二人與武帝在朝堂上合演了好幾出精彩絕倫的好戲,駱延壽的權力已被迫移交出去一大半。

今日武帝下旨,後宮突生異變,周趙兩位丞相合著他們的一眾追隨者,有點懵。停朝三日,可大可小。拿捏不準武帝的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聽過方才劉聰一言,周趙二人已心裏有底,回到議政殿,幾個官員便圍了過來,“周大人,如何?”

“皇上舊疾覆發,調養幾日,我等回去靜候便是,都散了吧。”周丞相面無表情地說道。一會兒,議政殿裏的官員們都陸續走了,離宮的路上一時議論紛紛。

駱延壽一路臉色鐵青,改立新後!這是多大的一件事,武帝竟直接下旨,連朝堂征詢這一步都免了,停朝三日,廢後一事便毫無轉機,那不爭氣的女兒竟還附旨和議,此刻只覺血氣一陣一陣上湧,兩個女兒,一個死的不明不白,一個與家族劃清界線,他一把年紀如今卻要單槍匹馬的去和武帝明爭暗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此刻,武帝正坐在上書房內殿的蝠榻上閉目養神,三日,是個不錯的時機。朝堂之上必有所動,後宮之中也必有所動。

孝康太後聽聞後,氣得心氣不順,一下子控制不住,將將噴出一口血來。

“太後!您可要保重身體。”紅拂急忙上前扶住她。

“宣政比他爹,強多了,他這是在逼哀家。”

“太後打算怎麽辦?”

“你去盯著藥爐,容哀家想想。”

紅拂看了太後一眼,退了出去。

孝康太後坐到鋪著羊毛墊子的長椅上,慢慢躺了下去。

宣政此招極狠,三妃一後,她只能留下一人。朝政之事,看樣子他經過多年的運籌帷幄,已胸有成竹,宣政的動作比她預想的要快得多。如今嶺南王尚未返京,即便動起幹戈,她雖內有幫襯,卻無外應,有些兇險。宣政這一步棋,確實妙極,不僅借機除掉了賢妃,放蕭墨離出宮,變相拘禁駱錦繡,新後蕭墨尋絕不是她表面上看起來那麽輕浮簡單。蕭墨離的這個姐姐,怕是無方皇城之中最不好控制的女人,以後必成大患。孝康太後想到此,嘆了口氣,善子然手中的那把鑰匙,必須要弄到手。三妃一後,其實宣政很清楚她一定會出面幹涉,而且他更清楚,她最終會留下誰。

兩日後,孝康太後頒下懿旨,語意委婉,用詞平順,大意是皇上的家務事,她本不宜幹涉,只是列朝列代都沒有逐後妃出宮的先例,縱然淑妃舉止失當,削去封號,打入冷宮已是極重的懲罰,望武帝念及多年情分,對淑妃重新發落。

武帝接到懿旨的時候,剛聽完蘇秦的奏報,墨離那日雖與二妃扭打,毫發未傷,孩子也很好。武帝想起她當年在北疆熱血拼殺的樣子,嘴角帶出了幾分笑意,打架這種事,在墨離眼裏,估計根本不值一提。

“蘇大人,你說,朕的第一個孩子,會是個小王爺還是位小公主?”

蘇秦實不願回答這種十分無聊的問題,漠然道:“孩子尚小,微臣不敢妄下論斷。”

“不是說,從脈象上可窺出一二嗎?”

“脈象之事,宜隨母親的脈象有所變化,淑妃娘娘身體康健,微臣不敢妄下定論。”

武帝想了想,點了點頭道:“也是,墨離確實不是個普通孕婦,你下去吧。”

蘇秦走後,武帝才讓人宣讀懿旨,聽完之後武帝面色平靜,心裏卻是笑了的,你終究是管不過來的,除掉了賢妃,朕倒要看看你如何向祁歸易交待,你二人往後還如何聯手。

武帝隨即擬旨,附議太後懿旨,淑妃削去封號,打入冷宮。

十一月十六小雪

自寅時起,下起稀稀落落的小雪,一直到未時也未曾停。

甘泉宮傳出噩耗,慧妃娘娘薨猝,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已傳至無方皇城的每個角落。慧妃的薨猝似乎在情理之中,畢竟連裴遠清都說過她已是油盡燈枯,但看樣子,卻又透著些許蹊蹺,她雙眼圓睜盯著天花板,似是死不瞑目。

經過太醫院首和幾位院輔的診斷,慧妃手上臉上都長了極易傳染的瘡毒,請旨武帝封閉甘泉宮,當日下午便出殯,以免瘡毒傳染。

若問甘泉宮何時最風光,怕是誰也記不得了。慧妃是個美麗靈動的女子,有過一段時間,很受寵信。若問甘泉宮何時最淒涼,一定是今日,諾大的甘泉殿內,楠木棺槨做工精良、雕刻精細,靈臺也擺的極講究,卻連個哭喪的人都沒有,只有飄飄蕩蕩的一張張靈幡。冬日的刺骨寒風,夾雜著雪花,呼呼的吹進甘泉殿內。滿室的淒清、滿室的蒼涼、滿室的落寞昭示著一個如花般女子的雕謝。

武帝嚴令之下,內務府只用了三個時辰便辦妥了出殯的所有事宜。戌時,出殯的隊伍浩浩蕩蕩的自甘泉宮而出,沿著東六宮長長的廊道一路往北。尊武帝聖旨,慧妃將被安葬在宏益陵的陪葬陵中。之前薨猝的幾個後妃都是葬在王朝陵園,慧妃是頭一個得以葬入武帝宏益陵中的女子,也算得上壽終正寢。

子夜,雪已停,月色清亮。

一人,披著貂皮大鬥篷自宏益陵陪葬陵的地宮中往外走,身後跟著守陵人,“大都督,馬已備好,在陵園北門,小的送您出去。”

墨離站定,回頭看他,“你不該來送我,我知道在哪裏能找著馬。”

“小的奉旨辦事,大都督請。”

墨離聽他這樣說,便安心了,既然是武帝的旨意,必不會拿他怎樣的,她此次借慧妃出殯的機會潛出皇宮,已經牽連了好幾個人,雖然武帝並未表態,但她知道,他們必是活不成的,最讓她放心不下的是芷蘭,自十一月初八那日之後,她再未露面。

宏朝守陵人,多是當年受過冤屈的前朝老臣之後,武帝顧念舊情,特準他們留在京都守護帝陵,以免去背井離鄉、顛沛流離之苦,如果只因為同她打了個照面而死於非命,委實是個罪過。

守陵人超前幾步,一路領著墨離,直將她送出了北門,“大都督,小的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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