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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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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此話一出, 眾人皆是一驚。

太子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江禾煦會去張府,原來是想為他的師父報仇。

他就不該先讓人調查江禾煦的身份, 昨日他走出張府那一刻, 就該殺了他!

而此時一直站在兩邊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心裏也不平靜。

五皇子是知道今日之事的,他以為張重渡已將所有都告知,怎料突然冒出來一個江禾煦,莫名有點不悅, 這種被隱瞞的感覺太差了。

其實, 張重渡沒有對他說的又何止這一件。以五皇子的頭腦, 根本想不到,要讓皇帝廢太子,不是太子做的那些貪贓枉法傷天害理的事, 也不是謀害親兄弟, 而是皇帝的信任。

今日早朝並非關鍵, 起決定性作用的乃是昨夜。

眼下只不過是給皇帝廢太子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六皇子心情更為覆雜,他本不用次次早朝都在,但今日總覺得有事要發生這才來上朝, 看來他的預感是對的。

此時他看向江禾煦,心頭更是百轉千回。他曾和江禾煦做過交易, 他幫江禾煦找兇手報仇,江禾煦為他治病,再在恰當時機說出他頑疾痊愈的謊話。

其實他早就懷疑是太子殺了林永,可一旦調查此事,勢必會驚動太子, 他想要的是太子和五皇子兩敗俱傷,並不想和太子發生沖突, 故此,他根本就沒想著幫江禾煦報仇,只想以此事利用他。

沒想到他會找別人幫他報仇,那他們之間的交易還存在嗎?

還有件事辛照昌百思不得其解,江禾煦和張重渡分明只是點頭之交,關系怎麽會深到一起謀劃彈劾太子?

不對!一定是張重渡知道了江禾煦的身份,江禾煦也報仇心切,兩人才一拍即合,他們是互相利用的關系,絕不可能深交。

他還有籌碼繼續讓江禾煦為自己撒謊,三皇妹和二皇妹江禾煦都十分在乎,不怕他到時候不聽話。

今日太子被廢看來是必然,五皇子卻絲毫未損,他怕是無法坐收漁翁之力了。

張重渡此人心機太過深沈,李福一直在父皇身邊伺候,今日父皇早朝他竟然不知,張重渡究竟是何時又是如何說動父皇早朝的?

這樣的人若不能為己所用,便留不得。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靜靜看這場大戲,再做打算。

江禾煦在眾人註視下走到了大殿中央,還未跪拜皇帝,太子先踢了他一腳,“你是個什麽東西,膽敢走上前來!”

這一腳極重,似乎是想要一腳踢死他。

江禾煦只覺得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

張重渡連忙上前扶起江禾煦,擋在他身前,“太子莫不是想當場殺人滅口!”

皇帝道:“羽林軍何在?”

姜霖從大殿外走上前來,“臣在!”

“給朕按住太子!”皇帝看向江禾煦,“你,不用叩拜了,說出你要說的話。”

皇帝已經明顯有些不耐煩,昨夜張重渡走後,他越想越氣,恨不得馬上將太子打入獄,在龍床上只躺不到兩個時辰,精神根本沒緩過來,且今日俞簡還要為他重新煉制丹藥,他打算親自去看看。

本以為張重渡能立刻拿出證據,沒想到張重渡這小子是個循序漸進的慢性子。

江禾煦努力撐起身子跪拜,然後從懷中掏出信雙手奉上,“臣江禾煦叩見陛下,這是臣的師父林永離開上京時給臣留的信,請陛下過目!”

溫東明走下階梯接過江禾煦手中的信,遞給了皇帝。

皇帝草草看了兩眼,示意溫東明拿給太子。

太子雙手顫抖著接過信,那一行行字清晰地寫著,是他以林永家人作為威脅讓林永毒害大皇子。

皇帝道:“逆子!你還不認罪!”

聽到逆子二字,太子猛然驚醒過來,他呆呆看著坐在龍椅上的父皇,用淩厲的目光看著自己,眼中沒有一絲疼愛。

這才意識到父皇今日早朝始終都是平靜的樣子,他也終於明白過來,想來父皇早就打定主意要廢他,此番不過是讓張重渡給他下套罷了。

所以,他方才那些求饒又有什麽用呢?

可他實在想不通,父皇向來信任自己,怎麽就突然相信張重渡了?

“父皇,兒臣沒有做過這些事,兒臣一心都是為了大晟!”太子在做最後的掙紮。

皇帝聽後不但沒有動容,反而蹙著眉頭,眸中都是厭惡,沒有絲毫之前對他溫和的樣子。

太子的心一點點結成了冰,他深吸了一口氣,眸中浮上了濕潤,他的父親終究是要放棄他了。

張重渡見時機成熟,立刻給梁寬和齊山玉使了眼色。

兩人齊齊上前,“陛下,臣有本要奏。”

梁寬道:“臣禮部左侍郎梁寬,啟奏陛下。去年春闈太子結黨營私,同禮部尚書趙宣沆瀣一氣私自變更皇榜,致使不學無術者上榜,才華橫溢者落榜。禮部尚書趙宣等諸多禮部官員收受賄賂,參與其中,請陛下明察!”

太子一聽,突然大笑道:“好啊,好啊。”他掙脫開拉著他的羽林軍走到張重渡面前,“張重渡,孤一直都想讓你臣服,如今看來是這份執念害了孤,孤早該殺了你!”

張重渡默不作聲,只是毫無表情地看著太子。

禮部尚書趙宣剛邁出步子要說話,皇帝便道:“來人,將禮部尚書打入刑部大牢,交由刑部審訊,即日起,禮部左侍郎梁寬升任禮部尚書!”

張重渡行禮道:“臣定當查明。”

梁寬行禮道:“臣謝陛下恩典。”

趙宣傻了眼,撲到最前面跪地,“陛下,老臣冤枉,老臣冤枉,請陛下聽老臣解釋。”

皇帝揮揮手,羽林軍很快將人拖了下去。

齊山玉道:“臣右僉都禦史齊山玉,啟奏陛下。經臣多方查證,太子曾貪墨去年賑災銀十萬兩,監國期間殺害不服從他的朝廷命官十餘名,致使朝堂下上人心惶惶,朝臣只知有太子不知有陛下!”

太子已經不再喊叫,而是冷冷瞧著張重渡,“張尚書,還有嗎?孤倒要看看你給我準備了多少驚喜!”

張重渡不理會太子,而是對皇帝道:“陛下,太子罪狀罄竹難書,且證據確鑿,請陛下發落。”

太子知道父皇是鐵了心要廢他,腦中快速運轉,想著解救之法。

廢了就廢了,總不至於即刻殺頭,不過就是打入大牢,他手裏依然有籌碼,他要他讓俞簡給皇帝餵一劑毒藥,今夜就讓皇帝駕崩。

他的父皇對他動了殺心,他當然要先下手為強!

今晚他將聯合幾位支持他的武將,劫獄之後再攻入皇宮。

皇帝身邊伺候的小太監不止一個是他的人,可持刀直接殺了李福和溫東明,為他打開宮門,接應他入主紫宸殿。

羽林軍中他的人也不少,只要控制住姜霖和蕭清就好,當然,他也不介意殺了這兩人。

屆時他會擬好傳位詔書,提拔周淩為羽林軍統領,控制住皇宮,等到木已成舟,他倒要看看張重渡還能怎麽辦!

他的恨意已不再掩飾,眼中像是射出寒冰一般牢牢盯住皇帝,等著他說出廢黜之言。

皇帝道:“太子照泰,繼後所出,朕曾多有期望,交予國事,奈其專擅威權,鳩聚黨羽,科舉舞弊,謀害親兄,泯滅手足之情罪大惡極,實難寬恕!今起剝奪太子位,貶為庶人,押入詔獄,三日後逐出上京,永不入京,永不赦免!皇後自今日起禁足坤寧宮,無召不得出,退朝!”

言罷,皇帝拂袖而去。

姜霖招手,幾名羽林軍上前,將太子帶了下去。

跪著的那名東宮護衛也被姜霖的人帶走了。

眾朝臣紛紛走出了議政殿。

張重渡攙扶起江禾煦,梁寬等人靠了過來。

公孫峪一臉興奮,“我們終於給大皇子報仇了,張兄,這都多虧了你,對了,你昨夜是怎麽說服陛下今日早朝廢太子的?”

五皇子走過來道:“我也很好奇,張尚書說來聽聽?”

張重渡行禮道:“五殿下,臣不過是提前將林院使的信呈給陛下過目。”

他不得不說慌,對於五皇子,他實在無法放下戒心。

俞道長的那封信,除了他身邊之人,也只告知了梁寬和齊山玉,至於其他人,為避免節外生枝,還是不說為好。

畢竟,公孫峪現下為大公主做事,而大公主最近也不知怎麽了,大肆招攬朝臣,幹涉朝政,大有將五皇子當做傀儡,自己掌權之勢。

“張尚書是如何找到了江太醫這樣有力的證人。”五皇子走到江禾煦面前,“聽聞六弟指明讓你為他治療頑疾,看來你的醫術比林永有過之無不及。”

江禾煦靠在張重渡身上,有氣無力道:“五殿下謬讚。”

張重渡道:“五殿下,江太醫恐是傷得不輕,臣先送江太醫回府醫治。”

五皇子從懷中拿出一個藥瓶遞給張重渡,“今晚你親自去一趟。”

張重渡瞬間便明白了,五皇子這是要讓太子死在獄中。

他接過藥瓶,對著五皇子頷首。

五皇子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張重渡對著剩下三人點點頭,“在下先告辭了。”言罷,扶著江禾煦離去。

齊山玉胳膊搭在梁寬的肩膀上看向公孫峪,“我看張兄似是並不怎麽歡喜呢。”

梁寬道:“這有什麽好歡喜,廢了太子也不見得……”

不見得大晟有救。

齊山玉道:“想來張兄和姜兄今晚還有事要忙,要不我們三人去醉春樓聽曲飲酒如何?”

梁寬接話道:“我請。”

齊山玉裝作恍然大悟一般,緩緩推了梁寬一把,“是啊,梁兄現在可是禮部尚書了,可不得是你請。”

他轉頭看向公孫峪,“公孫兄,走唄。”

從剛才五皇子給張重渡藥瓶開始,公孫峪臉上的笑意就消失了,他揖禮道:“在下家中有事,今夜就不去了。”

說完便先行出了議政殿。

公孫峪並未出宮,而是腳步匆匆到了鳳陽閣。

辛璟正在焦急等待,見他進來,忙迎上前來問道:“如何?”

公孫峪道:“太子貶為庶人,押入詔獄,三日後逐出上京,皇後禁足坤寧宮,無召不得出。”

辛璟大大舒了一口氣,“太好了,皇兄總算能瞑目了。”

她見公孫峪神色異常,問道:“還有何事?”

公孫峪道:“五殿下給了張尚書一瓶毒藥,想來是要讓太子死在獄中。”

辛璟蹙眉,“我一直認為五皇兄雖然能力不濟,好歹也是良善之輩,沒想到權利還沒到手,他就按捺不住了。”她冷笑一聲,“也不知張尚書會如何想。”

“臣認為,張尚書之所以選擇五皇子不過是矮子裏面拔矬子。公主可知那太醫院的江禾煦乃是林永的徒弟?今日大殿之上,作為證人拿出了林永離開上京前的親筆書信,也是這封書信讓陛下廢了太子。但看五殿下神情,似是不知,想來張尚書並未提前稟告。”

辛璟道:“張重渡這個人深不可測,昨夜聽聞他出紫宸殿時臉上有血跡。”

公孫峪道:“如今這種局面,也不知明日早朝會是如何,陛下是否會冊封五皇子為太子,又是否會讓其監國。”

“無妨,五皇兄既然能給張重渡毒藥,就不怕他原形畢露,太子壞在明面上,五皇兄壞在陰處,五皇兄一旦登上皇位,勢必會過河拆橋。張重渡聰慧如斯,怎會沒有察覺。”

“公主,我們何時試探張重渡?”

辛璟沈默許久,才緩緩道:“女子為帝,雖不是前無古人,卻也可能後無來者,這條路本就不易,一旦張重渡同我們站在對立面,則決無可能成功。”

公孫峪急急道:“北疆衛將軍可來信了?”

辛璟道:“舅父並未來信。”她嘆口氣坐在凳子上,看向公孫峪,“除了你,無人支持我。”

公孫峪往前走一步,躬身立於辛璟面前,“在臣心中,除了大殿下,能成為大晟主宰的就是大公主您。大公主別急,哪怕五皇子登基,我們也可以慢慢籌謀,十年二十年又如何?遲早有一日,臣會將您送上皇位。”

公孫峪的話讓辛璟紅了眼眶。

她還記得冒出這個想法後,不敢對任何講,那日也不過是試探著提了一句,誰知公孫峪卻十分堅定地支持了她。

“下輩子,哪怕不出生在皇家,我也想做個男子。”

參與國事,掌控權力的感覺比琴棋書畫可有意思多了,辛璟繼續道:“皇兄在時,我也只是同他偶然談論國事,並未想過要參與朝政,滿朝文武沒看到我的治國之能,公孫峪你說的對,我需要時間,十年二十年,我要讓他們心服口服!”

公孫峪道:“臣會一直陪著公主,臣會永遠忠於公主。”

*

張重渡扶著江禾煦一出宮,江禾煦便要去自己的宅子,張重渡不放心,好說歹說讓江禾煦跟著自己回了府。

江禾煦給自己寫了個方子,張重渡讓展雨去抓藥,又扶著江禾煦躺上了床,才回了屋。

“展風,你即刻去一趟柯將軍處,他那裏應該還有醉笑散,你去取來。”

展風有些不解,這可是至死的毒藥,不過這毒藥有一個好處,服下就像是醉了一般,在美夢中死去,沒什麽痛苦。

“公子,這是……”

張重渡從懷中掏出那瓶毒藥,“太子走到這一步是他咎由自取,但當初我還是個小小的書令史時,曾受過他的恩惠,讓他在美夢中死去,就當我還他的恩情了。”

那年他還未得大皇子賞識,才華初顯時,被人針對陷害,恰逢太子去刑部,還了他清白。他知道當時太子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或許現在都不記得有過這樣一件事。

可他不能忘,且他不得不承認,太子對所有人都心狠手辣,唯獨對他一再退讓,是真的賞識他。

入夜後,展風拿來了醉笑散,他披上黑氅衣去了詔獄。

其實今日五皇子給他毒藥之前,他早就想好了要給太子服用這醉笑散。

五皇子給他毒藥時,張重渡是鄙夷的,五皇子此做法,心胸太過狹窄,也不夠聰明。

陛下此番絕不會放過太子,即便他不去送毒藥,陛下也不會讓他活到三日後。

大獄門開,張重渡邁步走入,太子明顯有些激動,即刻起身,剛要往前,就見張重渡取下了氅衣帽。

辛照泰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怎麽是你?俞道長徐將軍他們呢?”

張重渡道:“他們不會來了,俞道長的家眷我已救出,他不會再聽殿下驅使了,至於其他人,陛下早已知曉,都被關押進了刑部大牢。”

辛照泰如同五雷轟頂,呆呆立在原地,不知是恐懼還是悲涼,淚從臉頰滑落。

張重渡道:“在下來送三殿下一程。”

辛照泰聽著“三殿下”三個字格外刺耳,“我已是庶民,連三殿下都擔不起了。”他笑著擦去淚,“是父皇讓你來的嗎?”

張重渡沒有說話,拿出了那瓶毒藥,“這瓶藥可讓殿下在睡夢中安然離世。”

“不,不,不……”辛照泰一直退到墻根,“我不要死,我不……”

張重渡走到辛照泰面前,“殿下如今知道害怕了?殿下可知那些被殿下隨意殺死的人,臨死前該有多麽的害怕?殿下這樣的人真該千刀萬剮!”

辛照泰一把抓住張重渡的肩膀,“昭為,你救救我,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救我出去。”

“我不會……”看著辛照泰現在的樣子,張重渡想起那個午後,他慘遭誣陷,被人拖到院中鞭打,辛照泰迎著光走進來,呵斥住那個要鞭打他的人。

他深吸一口氣,“殿下可知,我曾因別人說殿下嗜殺而爭辯過,曾給殿下認真準備過謝禮,曾在宮門口等殿下出宮等了好幾日,只為了送上那微薄的謝禮。”張重渡說起這些往事,只覺得心裏被灼燒著,那時他以為辛照泰是正義良善之人,沒想到他真的是個陰狠的殺人魔頭。

“你,昭為,你竟然記得……”辛照泰笑了起來,笑得聲音越來越大,“那時你被打得奄奄一息,我以為你並不知是我救了你。”

張重渡也驚了一驚,他以為太子不過一時興致罷了,原來他是刻意救下他。

“那時,我便看中了你,果然,你沒有讓我失望,可你轉眼就成了大皇兄的人,你讓我如何氣得過!”辛照泰眸中湧上淚,“我一次次放過你,你卻要置我於死地,昭為,你怎麽忍心?”

張重渡喉結微動,“我曾想過追隨殿下……”

在他快要死的時候給過他活路的人,他真的想過從此追隨,只可惜他的善意只有那偶然的一次。

“殿下可還記得,大皇子監國時,我勸過殿下多少次?殿下又是如何對我說的?我感念殿下曾給過我的恩情,卻不能因為這份恩情讓更多的人喪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這瓶沒有痛苦的毒藥。”

辛照泰狠狠抓住張重渡的肩膀,用了全身的力氣緊緊捏住,好似要把骨頭捏碎一般,“當初我就不該救你……”話未說完,淚已先流,“為何……一想到你會死,我就下不去手呢?”

張重渡被捏的肩膀生疼,但他卻未用半分內力去抵抗,他將毒藥瓶遞到辛照泰面前,“殿下,該走了。”

“放過周淩。”辛照泰的目光鎖住張重渡,“我此生只對一人有過愧疚,只對一人有過心軟,如今一個因我囚入牢獄,一個站在我面前給我毒藥。昭為,放過周淩,可好?”

張重渡嘴唇輕抿,眉頭微顫,“周淩已經死了,抵抗抓捕,刺死當場。”

“不,他武功高強,羽林軍怎麽是他的對手!你騙我的對不對?”

“應是周淩聽聞殿下入獄,心緒大亂……”張重渡的話沒有說下去,在來詔獄的路上,姜霖對他說,抓捕時,周淩揮劍早已沒了章法,否則怎麽會被當場刺死?

辛照泰松開張重渡的肩膀,呆呆看著那瓶毒藥。

猛然之間雙手去握藥瓶,連同張重渡的手也一並握住。

仰頭將毒藥喝了下去。

兩人同時放手,誰也沒拿住那藥瓶,藥瓶滾落在大獄烏黑骯臟的地面上,撞到墻角,發出沈悶的響聲。

辛照泰笑了起來,“死在你的手裏,也好。”

話未說完,就覺頭昏,腳下似踩著棉花,還真是如醉酒一樣。

他跌坐在地上,喊著,“昭為,昭為。”

張重渡蹲在他身前,“三殿下別怕,不會難受的。”

“昭為,我的,我的母後,你,你別殺她,答應我。”

“好,我答應。”

辛照泰覺得頭越來越昏,眼前也開始迷蒙,他緩緩擡手,揪住張重渡的衣領,“下輩子,別,別讓我再遇見你……否則我,我一定,一定會殺,殺了你……”

辛照泰再也不能堅持,手從衣領滑落,閉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張重渡脫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氅衣蓋在辛照泰的身上,“好好睡吧殿下,但願那夢中再無殺戮。”

翌日早朝,朝臣們站在議政殿階下等待上朝,同往日談笑不同,眾人皆面色沈重,昨日出了那樣的事,他們都怕禍事會落到自己頭上,一個個提心吊膽。

只有五皇子高昂著頭,站在最前面。

張重渡面色如常站在一旁。

卯時一到,議政殿未開,卻見溫東明站在了議政殿臺階前,朗聲道:“傳陛下口諭。”

眾朝臣皆躬身揖禮,等候口諭。

“即日起,由五皇子監國,晉張重渡為太傅,除太傅外,所有人無召不得面聖。”

五皇子馬上問道:“只有監國沒有冊封?只有太傅可以無召面聖?”

溫東明掛上笑臉道:“是。”再對眾朝臣道:“諸位大人今日且散了吧。”

說完,溫東明離去。

眾人吃了一驚,三公在先帝時期就已無人授封,皇帝此番說是五皇子監國,卻沒有封他為太子,還僅讓張重渡一人無召面聖,皇帝究竟是什麽心思?

旁人看不明白,張重渡卻看得明白,經過太子一事,皇帝已經開始防範眾皇子,是不會再封太子的。

再者,俞簡顯然是又給皇帝服用了效力大的丹藥,讓皇帝認為自己可以長生不老。

封他為太傅,就是告訴他從此往後他不能再支持五皇子,而是要成為皇帝純臣,只聽皇帝一人吩咐。

眾人散去,五皇子走到張重渡身邊,“太傅真是好手段,你是如何讓父皇如此信任的?”

張重渡道:“臣是大晟的臣,臣只按本心做事,並未用手段。如今三殿下已死,五殿下您監國,一切都是五殿下所願。”

五皇子冷笑,“可父皇未給我太子之位,還只讓你無召面聖,太傅你說是何緣由?”

張重渡揖禮道:“臣不知,五殿下既已監國,臣願殿下勤政為民,體恤百姓。大皇子監國時曾推行新政,卻因各州郡官吏同朝中錯綜覆雜的關系而收效甚微,臣諫言,可先肅吏治,懲貪墨。”

五皇子大笑起來,“你看看,這剛當上太傅就開始要肅吏治了,那你自可同吏部尚書去說。對了,吏部尚書可是三哥的人,我想著不應該先肅吏治,而是應該先換了這吏部尚書吧。”

張重渡道:“吏部尚書是皇後的胞弟……”

“好了!”五皇子蹙眉道:“太傅最近太累了,我覺得是不是應該在府中將養些時日?”

張重渡料想道到五皇子不會馬上推行新政,但也沒料到五皇子會直接拒絕,還讓他在家中休養。

五皇子又道:“太傅不是可以無召面聖嗎?這新政你可稟奏父皇,何苦要征得我的同意?你若不想休養也可,那就去各州郡推行新政吧,不想去也行,就去對父皇說封我為太子。”

這哪裏還是當初求著他,要他扶持的五皇子,張重渡已經看見了一個獨斷專行的君王。

雖說他可以無召面聖,但他知道那是皇帝要他盯著各皇子,以免再有人生出篡位之心而給他的權力,他面聖能說的只有各位皇子是否安穩,除此之外,皇帝不想聽到任何其他話。

如今五皇子是君,他是臣,就算已經位居太傅,他也不能違逆。

“臣確實身子不適,想要在府中休養一段時日。”

五皇子這才面露喜色,“準。”

看著五皇子離開,張重渡拖著沈重的步子走下了議政殿的長階,階下梁寬和齊山玉正等著他。

“張兄,不,現下我們官階相差太多,我還是稱呼太傅吧。”齊山玉一臉歡喜,“今夜你是不是該請我們喝酒聽曲啊?”

張重渡勉強擠出笑,搖搖頭,“你們去吧,即日起,我要久居府中了。”

梁寬忙道:“是不是五殿下給你說了什麽?”

張重渡笑笑,“五殿下因陛下準許我無召面聖有些不滿,這也屬正常,你們輔佐殿下,一定要保持本心。”

說完,便離開了。

梁寬和齊山玉看著張重渡疲憊的背影,皆嘆口氣。

“梁兄,太子死了,我怎麽覺得張兄一點都不歡喜?”

“這有什麽好歡喜的,大晟朝還不是沒什麽變化,原以為五殿下比三殿下好一些,我看啊,除了嗜殺,也差不多,這還未登基就開始鳥盡弓藏了,我是擔心,遲早有一日五殿下會容不下張兄。”

“我看啊,就該將這王朝連根拔起!”齊山玉說得輕松,好似在說一個再也平常不過的事。

梁寬沒有像之前那般讓齊山玉慎言,而是嘆口氣道:“也算是除了一害,今日我也不同你飲酒了,禮部的公文一團糟,真是夠我忙活好幾日的。”

*

張重渡回府後,徑直走進了書房,吩咐展風從今日起閉門謝客。

展風應下正打算去郊外小院去見秀竹,就見江禾煦走了過來。

“江太醫,你身子還沒好,有什麽就吩咐府裏的下人去做。”

江禾煦道:“張尚書可回來了?我有話要對他說。”

展風道:“公子心情不太好,還說即日起閉門謝客,也不知道今日早朝發生了什麽。”

江禾煦道:“二月初十是三公主生辰,有些話我想對張尚書說。”

展風一聽,忙折回身去稟告。

不一會,他便將江禾煦讓了進去。

“江太醫,請坐。”張重渡起身為江禾煦倒茶,“此番彈劾太子讓江太醫受傷,實在是抱歉,江太醫安心住在府上,好好將養身體。”

江禾煦道:“聽聞太子昨夜已死,應該沒人想置我於死地了,我也該回太醫院了,眼下三公主肯定已經知曉了這兩日發生的事,難免擔心,我得回去對她講明。”

張重渡道:“我去說,方才你說三公主是後日的生辰,我便後日前去。”

江禾煦道:“尚書要同三公主相認了嗎?”

張重渡笑著點頭,“是,不過如今我深陷亂局。”他將今日朝堂上的事說與江禾煦,“五皇子說是讓我休養,實則是不想讓我再插手朝政,想要將我禁足在府中,好在朝堂之上都換上他的人,為避免三公主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我還是二月初十深夜再潛入,不要讓他人知道我同她之間的關系。”

江禾煦聽得有些迷糊,“太傅?豈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陛下給了這麽大的權利,太傅就甘心被禁足府中?”

張重渡自嘲一笑,“陛下哪裏是給我權利,只不過是想利用我制衡五皇子罷了。”

江禾煦道:“太傅可知,六皇子也在籌謀皇位。”

“我知道,六皇子唯有鎮國將軍一黨支持,朝中文臣大多還是支持三皇子和五皇子,如今三皇子一死,朝中文臣恐怕都要站隊五皇子了。”張重渡道,“我未深入了解過六皇子,但他不茍言笑,性格陰郁,從未做過利於百姓之事,也非明君之選。”

江禾煦道:“其實六皇子的頑疾根本無法治愈,將養得好有十年可活,可他卻讓我在合適的時機撒謊,說他的哮癥已治愈。”

張重渡笑著嘆氣,“看來我這幾日待在府中也挺好,就讓五皇子和六皇子爭吧。”

這一刻他忽然有一種避世之心,不想再參與奪嫡,就想靜靜看著大晟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似乎不論是五皇子還是六皇子登上皇位,其實都沒差。

這一刻,他好像理解了當初徐鴻對他說的話,也曾壯志淩雲,可終是選擇了遠離。

就讓他暫時放下玄甲軍,放下百姓,放下所憧憬的清平盛世,躲避這幾日吧。

江禾煦無法理解張重渡,他只覺得眼前的男子很疲累,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從內心散發出的無奈和倦怠。

“下官聽從太傅安排在府中養傷,只是為避免三公主擔憂,還請太傅讓我給三公主書信一封報個平安。”

張重渡點頭,江禾煦來到桌案前,寫好信遞給張重渡,張重渡未看,直接裝入信封,讓展風送了出去。

兩日轉瞬而逝,二月初十這日一大早,辛玥還未起床,就聽窗外窸窸窣窣,她被吵得睡不著,迷蒙著雙眼往窗外看去。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屋外掛滿了兔子燈籠,光禿禿的花圃中滿是鮮花,小灼和王嬤嬤正指揮著宮人們布置。

“齊順,把那個最大的兔子燈拿來。”

循聲望去,只見身體一向病弱的六皇兄站在樹上,正在掛兔子燈。

她顧不上更衣梳洗,跑出了房間,“六皇兄快下來,小心摔了。”

辛照昌看見辛玥身著單薄的中衣出來,忙道:“快回去,小心受涼。”

王嬤嬤給小灼個眼色,小灼立刻跑回房間拿了氅衣披在辛玥身上。

辛玥攏一攏氅衣,“六皇兄你這是做什麽?”

“給你過生辰啊。”說完便順著樹旁邊的梯子走了下來,“前幾年我都未曾給你過過生辰,覺得好生可惜,今年總算能給你過生辰了。

你看這兔子燈,都是我按照你給我的那個兔子燈的樣式做的,喜歡嗎?”

辛玥真的特別喜歡,每個兔子燈上的小兔子都不一樣,顏色也都不一樣,“喜歡,特別喜歡。”

辛照昌又指著花圃中的鮮花道:“這都是我讓尚功局用綢緞做的,你看喜歡嗎?”

辛玥跑向花圃,拿起一朵月季,“還真是像呢,我很喜歡,這樣我的攬月閣就永遠在上元節,永遠在春日裏。”

看見辛玥笑得歡喜,辛照昌別提有多高興了,“你能喜歡就好,我等你梳洗裝扮,我們一同用早膳,今日我要陪著我的好妹妹一整天。早飯過後,我找了雜耍的人來,午後還有戲班,到了傍晚,我們就點亮所有的兔子燈,邀月共飲如何?”

熱流湧入辛玥的胸膛,辛玥紅著眼點頭。六皇兄真的對她太好了,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過過一個像樣的生辰,今日是她過得最好的生辰了。

辛玥突然想到了什麽,問辛照昌,“六皇兄的生辰在何時?”

辛照昌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哪裏知道自己的生辰,德妃在世時,說他出生在臘月,之前他還期盼德妃和父皇給他過生辰,但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再也沒過過生辰。

“在臘月,已經過了。”

辛玥有些自責,“去年臘月怎麽沒見六皇兄你過生辰?今年臘月我一定……”

說到臘月,辛玥意識到,臘月或許大晟將不覆存在了,不過,她相信六皇兄一定會活著的。

“今年臘月我給六皇兄過生辰吧。”

“好。我等著你給我過生辰。”辛照昌揉揉她的頭,“快去梳洗吧,我等著你。”

她還未梳洗完,就見小灼拿著一封信走了進來,昨日收到江禾煦報平安的信,她總覺得信沒寫完,她以為又是江禾煦的信,打開一看是顧嘯的,邀她出宮游玩。

辛玥思索片刻,還是回信婉拒了。

一整天,辛照昌都陪在辛玥身邊,膳食是棲雲閣準備好端過來的,戲班和雜耍是辛照昌從宮外找來的,酒也是醉春樓上好的紅塵醉。

可惜辛玥不勝酒力,只喝了幾杯就醉了,辛照昌原本還有話要說,見辛玥醉得趴在石桌上,睡得乖巧,只得讓王嬤嬤扶著辛玥先回了屋。

沒料到回了屋的辛玥,一點都不乖,吵嚷著沒喝醉,還要繼續喝,不但要喝還要出宮去清風居喝。

王嬤嬤哄了好久,才讓辛玥安靜地睡了。

也不知是惦記著紅塵醉,還是別的什麽,辛玥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起了身,扶著昏昏沈沈的腦袋撩開帷幔,眼前的一幕讓她酒醒了一大半。

窗外的幾十盞兔子燈映照得房內好似餘暉投影 。

她起了興致,打算披上氅衣去院中走走,卻聽窗口“咯噔——”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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