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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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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開水

陳孚走了兩個路口才攔住一輛收工的士,等他坐著的士回到事故現場,宋舟一個人坐在車裏嗚哇嗚哇哭得正起勁。

頭皮一陣發麻,陳孚招呼前排的士師傅:“師傅,麻煩等一下,車撞樹上了,想不開,等她哭完我們再走。”

師傅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長了一張熱心腸的臉,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發光的大額頭,不解地看向陳孚:“你不去哄哄?這大過年的,冰天雪地,又出了事故,小姑娘一個人哭得那麽傷心,你就忍心看著?”

陳孚有口難辯,閉嘴不言。

他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抽的什麽風,非得一個人大過年的跑來新疆旅游,這一晚上簡直糟糕透了,不是看在也算舊識,他早就打電話投訴要求賠錢換人了。

師傅見他一動不動,連連嘆氣:“我現在終於理解我侄女說的那什麽,這樣的男人也有女朋友?你這樣的男人真不配有女朋友,請你下車,我收工了。”

陳孚氣得咬牙,又不好發作,悶聲解釋:“她不是我女朋友。”

他的語氣在師傅聽來就很像是在賭氣,師傅調整坐姿,準備耐心展開感情關系調節工作:“哦,分手了?大過年的為了什麽事就要分手……”

“不是。”陳孚截住他的話頭,無奈下車,“我去去就來,麻煩您等一下。”

陳孚一步挪作兩步走,一個頭兩個大,他最不耐煩女人哭,也從來不會哄,宋舟這樣的女人看起來就很會哭,大概以後也會像她媽媽一樣。

就在他磨磨蹭蹭不想過去哄宋舟的時候,宋舟的電話打過來了。

“陳先生,對不起。”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但語氣很平靜,彬彬有禮,不像剛痛哭過,陳孚莫名有些不爽。

“陳先生,今天晚上讓您受驚,耽誤您的時間,真的很抱歉,明天早上我會給您一個補償方案,希望能盡量減少對您出游心情的影響。請問您是已經叫車回酒店了嗎?您的行李還在我車裏,我等會就給您送過去。”

陳孚走到離車門兩步路的地方,盯著宋舟,她手指摳著方向盤,手機舉在耳邊,身體坐得筆直,完全沒發現人已經站在她身邊了。

等了好一會,陳孚掛了電話。

“你是打算今天晚上守著你這破車過夜嗎?”

宋舟愕然擡頭,看見他的一瞬,原本眉毛鼻子皺成一團的臉上立刻綻放笑容,像冰天雪地裏一支花骨朵突然綻開,陳孚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你沒受傷吧?”

宋舟連忙下車,將他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打量了一番,極為關切地問,眼睛裏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這雙眼睛可真亮,陳孚微微移開視線,“我沒事,走吧,車子先放這,我已經報了交警,你再給保險打個電話。”

“好,謝謝!”

哭紅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淚水洗過的臉在路邊的紅燈籠下格外靈動,陳孚的視線忍不住移回去多看一眼,這一眼看得宋舟垂下了眼睫,臉頰浮起淡紅。

就這點膽子,陳孚心裏暗笑。

上了車,師傅將兩人認真打量一番,點頭笑道:“我看你們挺般配的,大過年的分什麽手,好好處著,別不珍惜。”

宋舟一臉茫然,陳孚有些不耐煩了,“師傅,您開車別說話。”

師傅完全不理他,“小夥子,你別動氣,我也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年輕氣盛的時候都是這樣,吵兩句就覺得沒法過了,散了算了,其實等你過來了才明白,都不是什麽大事,兩口子嘛,床頭吵架床尾和……”

宋舟聽明白師傅話裏的意思,瞥見陳孚黑沈的臉,連忙岔開話題,“師傅,您對車應該很熟悉吧,您看我這個車還能修好嗎?”

師傅熱情頓時更漲幾度,“當然能,小姑娘,我跟你說,你這才算啥,當年……”

師傅一路侃侃而談,宋舟不時搭腔捧場,陳孚則一路閉眼黑臉,一聲不吭。

宋舟下車後,車廂終於安靜了,陳孚腦子一抽,開口打破難得的安靜:“現在你相信我和她沒關系了吧?”

師傅嘿嘿一笑,“我看你剛才挺想跟她下車。”

“……”

陳孚噎住,他剛才也就在宋舟朝他揮手說明天見的時候多看了一眼而已。

“我看出來你們不是一對了,我這不是大過年的開夜車,閑著也是閑著,看你們挺般配,彼此又都有點意思,我就做個好人,能湊一對是一對嘛。”

“謝謝,您還是好好開車吧。”

“你把小姑娘追到手了再來謝我吧。”

陳孚鼻腔裏冷哼,白開水一樣,誰稀罕追。

*

宋舟回到家,電視在重播春節聯歡晚會。房間溫暖明亮熱鬧,像是一直在等她,她走過去在沙發上躺下,出竅了一晚上的靈魂終於回歸身體。

休息片刻,她起身在櫥櫃拿一罐啤酒,拿出手機,先把家裏的一團亂麻處理了,接著把明天陳孚的行程最後核對一遍,確認完天氣路況等情況後發到他的郵箱,最後把今天晚上的事故情況和補償建議發給安新彥,等著他明天再給回覆。

安新彥沒有讓她等到第二天,消息一發出去他的電話就進來了。

“舟舟,你還好嗎?”

“還好。”

宋舟揭開啤酒罐的拉環,喝一口,感受到口腔密麻輕微的刺痛,精神頓時爽利許多,她開玩笑道:“還算運氣好,沒把油門當剎車,不然咱們可能都要破產,我說不定就拜拜了。”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安新彥十分懊惱,又不忍心責備,這原本是他的工作,母親突然說病了,他不得不回家,工作室其餘人都各回老家過年了,他只好讓獨自留在烏魯木齊的宋舟替他頂上。

“真沒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宋舟又喝一口酒,“你看看我的建議怎麽樣,孫若櫻的費用全額退款,陳孚的費用退一半,這個團虧多少,我個人來補。”

“不用,我來補,我的責任。”

“彥哥你不怪我已經很好了,畢竟要是真出事那可是大事,就當我花錢買教訓了。”

安新彥聽她一口一口喝酒,心裏有些堵,“家裏都安撫好了?”

“嗯,暫時都安靜了。”

“別喝酒了,早點睡,補償就按你說的來,至於虧損,不用你管,你安心做你的事就好。”

“好吧。”這種事情電話裏一時也爭執不清,解決問題的方案定下來就好,宋舟不再堅持。

通話結束,宋舟一個人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就著零食喝啤酒看春晚,心裏一片空蕩蕩的茫然。

腦海裏不停回放今晚這一路跟陳孚相處的畫面,每一個細節都被無限放大,每一句話都要反覆琢磨。

他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但不論變沒變,他依然如十年前一樣,輕易就掌握了她的心跳。

收到郵件的陳孚此刻正盤腿坐在床上揉腦袋,洗澡的時候他才發現腦袋上撞了一個包出來,那一下撞得可真夠疼的。

這倒黴的新年也是夠了。

他翻了翻郵件內容,全篇只有第一行的出發時間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懶得打字,直接一個電話打過去。

宋舟看到手機來電的時候一口酒正準備下喉,差點沒嗆到。

她咽下酒,擦擦手,平緩心情,用最職業的語調和微笑接起電話。

“陳……”

陳孚不耐煩聽她的職言職語,開門見山:“現在是淩晨三點,早上九點半出發,我不用睡覺嗎?”

“……那您覺得什麽時間合適?”

“吃完中飯再說。”

“好,我按下午兩點半出發調整行程再發給您看看,可以嗎?”

“明天再發。”

“好。”

掛了電話宋舟立刻重新安排行程,陳孚仰頭躺下去,剛閉上眼睛,手機響了,他一把抓過手機就準備開罵,看清來電顯示話又只能咽下去。

“媽,這麽晚了給我打電話,我不用睡覺嗎?”

“你這不是沒睡嗎?”

“……你們現在在哪?”

母親陳琳去年辦了退休,跟父親一起出國旅游已經大半個月,過年都沒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在國內。

“你別管我們在哪,你和櫻櫻分手了?”

“嗯。”陳孚悶聲應道。

“被甩了?”陳琳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媽,我睡覺了。”陳孚不想提這茬。

“你等下,你不是說今年要結婚嗎?”

“今年才剛過三個小時,不用這麽著急吧陳女士。”

陳琳知道他這是真的心煩了,“行吧,你一個人在家也無聊,要不來找我們?”

“不了,我在新疆。”

“一個人?”

“嗯。”

“你還挺受傷?”

“……不是,錢都花了,出來走走,好久沒休息了。”

“……那你睡吧。”

掛了電話,陳孚反倒清醒了。

陳琳的話提醒了他,分手本應該很傷心,但他好像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他回想自己的兩段感情。

初戀女友蘇雯是他主動追的,校園愛情很簡單,沒什麽波折,分手是因為異國,看得見摸不著算什麽談戀愛,所以他果斷提了分手,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當時有沒有傷心。

跟孫若櫻在一起的時候他才工作不久,極其忙碌,因而對感情需求不高,但作為一名身體成熟的年輕男人,他不可避免會有生理需求,同時工作和生活中也會面臨一些女人的追求,他不喜歡浪費時間與女人周旋,所以他需要一個女朋友,需要一段穩定不麻煩的感情關系。

恰好孫若櫻符合他的所有期望,恰好他也符合孫若櫻的所有期望。

在一起近五年,他們已經有極高的默契,互相信任,從不爭吵,有時間有需要就見面,床上也很和諧。

他以為他們可以憑借這份默契進入婚姻,他今年即將滿三十歲,是時候成家了。

然而,孫若櫻卻突然說了分手,

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眼下,被分手的他,更多的感受是心煩——生活計劃被打亂,要花時間和心思去尋找下一任填補這個空缺。

這幾年跟孫若櫻關系穩定,他幾乎沒再關註過身邊的年輕女人,而他的追求者們在他從不留餘地的拒絕下早已絕跡,說直白點,他現在連個可選的備胎都沒有,說出來誰信?他自己都不信。

思來想去睡意全無,陳孚索性起床,從小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揭開來咕嚕喝一大口,打開平板準備看幾篇行業報告打發時間,手機“叮”地一聲提醒有新郵件,平板上點開,是宋舟發過來的最新行程安排表。

陳孚瞥一眼時間,淩晨三點五十,真夠拼的。

粗略瀏覽一番,陳孚立刻就發現了問題,十五天行程,沒有哪一天離不開雪,他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想了想放下,明天再說。

手機磕在圓桌玻璃上發出“咚”地一聲,陳孚腦中忽地一亮,心裏瞬間豁然開朗,方才思來想去沒有頭緒的煩惱突然就有了答案——宋舟紅臉垂眸的模樣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這不就是送上門來的下一任?

但他很快否定了這個答案。

宋舟這女人淺得不能再淺,像杯白開水,看一眼就臉紅,上了床大概會蜷成一只燒紅的蝦,僵硬沒趣。

而且,她愛哭,女人哭起來會很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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