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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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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無言的

姜斐沒有去周燮家,讓蔣明洲離開,令她覺得無端的疲憊。

她將頭發松散下來,揉揉頭皮,坐在院子裏怔怔地坐了四十多分鐘,才回過神。

她把窗前的桌子移開,然後推開兩扇玻璃。

窗臺上不知道何時被人整齊地放了一排大小差不多的石子。

她放在手心捂住熱度,然後往對面拋去。

咚。

咚。

咚。

在姜斐慢慢地數了十秒之後,傳來腳步聲。

周燮朝著她走來。

姜斐盯著他的臉,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瘦了?”

周燮一楞,然後搖頭。

“哦——他們已經走了。”

姜斐慢慢地說,低頭撥弄剩下的小石頭,把它們弄亂。

周燮半晌沒有動作,然後忽然屈著手指勾了一下姜斐的臉頰。

姜斐擡起頭,帶著微微的訝異。

這個動作若別人做,一定有輕浮的意味,但周燮表情卻很正經,甚至是,嚴肅。

他緩緩地擡起手,告訴姜斐,“阿斐,你要看著我,我的話才有意義。”

姜斐盯著周燮的手腕,上面似乎沾上了木屑,她沈默了很久,才點點頭,目光中閃爍著璀璨的認真,“嗯……阿燮,我現在看著你呢。”

周燮回答她,“他們離開村子的時候,我遇到了。”

“蔣明洲沒把你怎麽樣吧?”

“……”

周燮不易察覺地停頓,然後慢吞吞地搖搖頭。

“但是他們把李伯的木板車撞壞了,我去修。”

姜斐扒著墻邊,忽然說了一句,“對不起。”

周燮今天一直在追問她,“為什麽?”

他想知道,她在為了誰,在跟自己說對不起。

姜斐沒說話,她擡著頭。

周燮又道:“他做的事情,跟你無關。”

姜斐看著他的唇瓣,忽然粲然一笑,周燮微有不解。

她說:“阿燮,你現在越來越伶牙俐齒了。”

姜斐沒有問他是不是吃醋了。

她從來不問顯而易見的事情。

她只是踮起腳尖,十指緊緊地抓住窗臺邊緣,在周燮的註視下,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雙唇。

她還是在笑,“晚安。”

除此之外,姜斐沒有再說別的。

她沒有詢問周燮要不要來自己這裏。

招了招手,她關上了面對著周燮家的那扇窗。

最後一眼,姜斐看見了他的雙肩無力地塌下來。

周燮站著沒有動。

他的聽力很好,他聽到了姜斐雙腳踩在床榻上的聲音。

他睡不著。

蔣明洲離開前,並不是一句話都沒有跟他說。

事實上,每一個字周燮都記得清楚。

當時蔣明洲坐在駕駛座上,將車窗搖下來,斜斜地坐著,把墨鏡掛在鼻梁上,打量著周燮手裏拿著的木板,嗤笑一聲,“兄弟,她在耍你玩呢,你不會不知道吧?”

周燮皺起眉頭,眼神中有些困惑,似乎花費了幾秒鐘才意識到他口中的“她”是誰。

但是,可惜,蔣明洲的話語似乎沒起什麽作用。

他轉頭就要走。

“哎!”蔣明洲提高聲音,“是她自己說的。”

周燮停下腳步。

他背對著蔣明洲,叫他看不清表情。

只能看到他盯著自己的腳尖。

蔣明洲心裏不耐煩地咒罵了一聲。

周燮回頭。

他的雙眸很亮,眼仁和瞳孔似乎比常人更黑白分明。

蔣明洲對著天空吹了聲口哨,“呦,這麽容易就生氣了?”他往下一瞟,笑得更歡,“嘖,你還想要打我一頓?”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種痛打落水狗的快感,繼續道:“你想說什麽……哦,我忘了,你他媽是個啞巴。”

說著,他跟身旁副駕駛的男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周燮咬了咬後槽牙,最後還是轉身往前走。

蔣明洲啟東發動機,忽然幽幽地問了一句,“聽過炮|友嗎?”

周燮沒有聽過,他又一次下意識停下步伐。

蔣明洲重覆了一遍,“聽過炮|友這個詞嗎?”

周燮顯然沒有聽過。

蔣明洲把手搭在方向盤上,“那你去查查。想想阿斐是怎麽看待你的。”

說罷,他領頭,幾輛悍馬揚長而去。

*

此時此刻,周燮就站在姜斐房間的窗戶前。

他挪不動腳步,也說不清自己在想什麽。

他對那個詞語是什麽意思毫無興趣。

周燮今天第一次意識到,他甚至也不再思考姜斐如何定義她和自己的關系。

他有自己的想法。

其實沒有人能撼動。

路已經走到了這裏,前方沒有任何岔路可以選擇。

他知道自己從未半分戲弄過這段故事。

但心裏還是難受。

心臟變得很重,好像在一點點向下墜。

周燮的頭頂在墻面上,握緊拳頭,發洩不出去,他想狠狠對著某個堅硬的東西砸去。

但在差一點落在窗戶的瞬間,他猛然收回手。

他怕嚇到或許已經睡著的姜斐。

周燮沈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擡起頭,今晚的月色很亮,沒有一絲雲的遮蓋。

月牙周圍環著光暈,明晃晃的。

可這並非美景。

只會讓他的痛快無處遁逃。

*

次日醒來,再見周燮時,他的神色如常。

似乎昨日蔣明洲並未來過。

他要出趟門,過來跟姜斐說一聲。

“來活了?”

“不是。”周燮最近拒絕了很多找上門的工作,“是一個朋友車壞了,我得送客去車站。”

“哦——”姜斐拖長聲音,“原來第一次遇到你,你也是替朋友送客?”

周燮點頭。

姜斐覺得他喜歡給人當冤大頭,便問:“他給你錢嗎?”

周燮撓了一下頭頂,“順路的。”

“那你怎麽收我的錢呢?”

周燮一楞,想起當初說好的一百五十塊錢,回答道:“我最後沒要。”

“那是你的車太破了。”

周燮又想了一下,“我那天不是順路。”

姜斐氣笑了,“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周燮,我怎麽覺得你反駁我的時候,一點都不像個啞巴呢?”

周燮挺誠懇,“我說的都是實話。”

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我得出門了。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回來買菜。”

姜斐搖搖頭,“都行。”

周燮啞聲“嗯”了一下,擡起手,姜斐以為他是要跟自己說再見,卻沒想到,他的手掌在空中停留了一會兒,慢慢地揉揉她的頭發。

像是一對男女朋友才會做的事情。

*

姜斐站在臥室裏發楞,然後把自己快要落灰的行李箱拖出來。

她還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已經訂好了回程的車票。

是在前天,她和小瓏通話時,對方幫她訂好的。

他看著最合適的時間,問:“下周三?”

那麽就剩下四天了。

姜斐沈默了一會兒,“還有別的時間嗎?”

小瓏滾動鼠標,“那就下周天——不過我可提醒你啊,下周天那趟沒有軟臥了。”

“好,那就周天。”

小瓏很出乎意料,“阿斐,你認真的?早晚都是要走的……”

“小瓏……”姜斐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就周天吧……你讓我站著回去都行。”

小瓏聽出了姜斐話語裏的祈求。

他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他們都還是孩子。

姜斐從小就漂亮,穿著花裙子,紮著兩個小辮子。那時候小瓏剛剛住進那個小區,他隔著很遠,就看見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女孩兒站在梨樹下,仰著腦袋。

直到走進,小女孩兒眨巴著大眼睛問:“哥哥,你個子比我高,你能站在這個小板凳上,替我摘下來一朵花嗎?我媽媽最喜歡花啦,她快要過生日了,我想送給她。”

當時三歲多的小瓏只是替她摘下了一朵花,姜斐便歡天喜地地說要跟他做一輩子的朋友。

但她也真的做到了。

小瓏覺得自己的眼眶有點濕。

姜斐其實挺可憐的,但是她從來不讓別人同情她。

他對著電腦屏幕點點頭,說:“行,我給你訂周天的票。”

*

姜斐發現自己帶的東西其實並不多,不過半個小時,就將大部分東西收了進去。

她熱得滿頭是汗,把行李箱合上,擺在地中央,去找郭曉玩。

姜斐在郭曉家裏嗑瓜子快嗑飽了,一字一句地教人家的小兒子背誦《鵝鵝鵝》。

半點的孩子,話都說不利索,說“鵝鵝鵝”三個字委屈得像是打嗝。

姜斐覺得好玩,壞心地繼續逗他。

她一高興,就忘記了時間。

直到郭曉拍她的肩膀,語氣有些急,“哎,那個是阿燮吧,他是不是來找你的?”

姜斐回頭。

看清了周燮。

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皮膚黑的人也能面色慘白。

她站起身,喊了一聲,“阿燮?”

然後往他那邊走了走。

稍微走近了些,她才後知後覺,周燮的眼底好像都紅了。

“你怎麽……”

問句消失在風沙中。

因為姜斐被周燮抱住了。

緊緊地。

因為太過突然,姜斐的思緒還在抽離著。

她甚至聽到了郭曉驚訝地“啊”了一下。

但他很快便松開了手。

*

姜斐和周燮回到了小院裏。

他們拉著手。

周燮推開了小院的門,姜斐看見門口地上的菜。

他松開她。

走過去彎下腰把菜慢慢撿起來,放在塑料袋裏。

姜斐站在他身後,沒再問他怎麽了。

她揪了一下周燮的衣服下擺,讓他轉身面對著自己。

然後展開雙臂,繼續剛才的擁抱。

他方才應該是快跑了。

姜斐將左耳對著他的胸膛,聽到了他依舊亂著拍子的心跳聲。

過了幾分鐘,她才悶聲開口,“你以為我要走了。”

不是問句。

所以周燮也沒有回答。

他剛才回來時,看見姜斐的行李箱,空了大半的衣櫃,和不見蹤影的她,真的以為今晚就是告別的日子。

周燮還沒有為她做最後一頓飯。

他摟住姜斐的腰,頭低下來,快要埋在她柔順的頭發中。

姜斐鼻子酸了,她攥緊拳頭。

開口時,卻讓自己是笑著的,“我還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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