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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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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趙青端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他也不記得自己當時回答了什麽,還是什麽都沒說,他只是回去了,躺在自己的那間窄□□仄悶熱的房間裏,大口大口的喘氣,摸著那顆跳的不正常的心臟,一陣又一陣的刺痛往心裏鉆。

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一遍又一遍的想,一次又一次的問自己,到底錯在哪裏?為什麽會這樣?然而他連問的資格都沒有,因為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他們,並沒有定情。

一切,似乎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沈姑娘天真爛漫,把他當做好朋友對待,而他貪婪的起了別的心思。

好在,他沒有說出人任何怨怪指責的話,也沒有貿然表明自己的愛意,若不然,這一切該如何收場?

趙青端也想過,她會不會已經察覺了呢?她是不是什麽都知道了呢?她是不是在自己面前裝傻,故意說出自己定親的事情呢?他不願意這麽想,在他心裏,沈美春,點亮了他整個夏天的女孩兒,是一個笑的燦爛,聲音婉轉,純潔美好的女子。他從她身上,知道了真正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知道了“輾轉發側,寤寐思服”,知道了“溯洄從之,道阻且長”,他幻想過和她相愛,成婚,幻想夫妻和睦,恩愛有加,甚至也幻想過對方父母不同意,他沖破一切障礙獲得認可,卻在一句“定親”面前,潰不成軍。

趙青端去敲李生的門,想要傾訴一番,卻看到李生的屋子整齊幹凈,一塵不染,曾經擺放的亂七八糟的衣服書籍,整整齊齊的碼在一處。

不等趙青端開口,李生說:“我準備要走了。”

“為什麽?”趙青端下意識問到:“為什麽要走?”

李生不答,轉身回去,繼續將自己的筆一件一件塞進筆袋裏,只餘下趙青端不安的站在原處。

“李兄,你、你不等放榜了嗎?”

李生擠出一個苦澀的笑,語氣飄忽,“不等了。”

“為什麽?成績還沒出來,怎麽能就這麽放棄了?李兄!”

“成績雖然沒出來,但我心裏已經有結果了。”

趙青端還是不解,“李兄,你怎麽……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李生沒做辯解,只是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朋友一場,今日這一見,就當是告別了。”

他從包裹中拿出一小壇子酒,擰開上面的泥封,往嘴裏大口灌了好幾大口,酒液沾濕他的胸襟和衣袖,他也毫不在意,將壇子往趙青端那邊遞,“來!趙兄你喝!”

趙青端接過壇子,百般滋味兒湧上心頭,他學著李生的樣子,擡頭猛地灌了幾口,卻一點沒有李生的瀟灑肆意,反而被嗆得咳嗽起來。

許是他這般狼狽卻認真的模樣觸動了李生,他哈哈笑了起來,接過他的酒壇,“今日有酒無菜,有音無樂,實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李生收回酒,重新蓋上泥封,“此酒,還是我帶在路上慢慢喝吧。”

趙青端道:“李兄,你要去哪裏?”

“不知,不知,吾亦不知!也許乘船繼續向南,也許到漠北看雪,也許往大漠欣賞那裏的孤煙。”

這是趙青端和李生的最後一次見面,也是他和陶生的最後一次見面,此後餘生,唯有數封書信聊以繼續這段同住的情誼。

不大的院子,少了兩個同住的人,瞬間變得空曠下來,房東還想再招租兩人住進來的,但此時秋闈已過,省府雖然還有許多滯留此地等待放榜的書生,但人數只會越來越少,因此空房間是租不出去了,這院子仍然只有趙青端一人居住,他也依然住在從前的房間。

九月下旬,府衙張貼榜單,趙青端擠在人群中花了近一個時辰才在考前的位置看到了紅底黑字的榜單,在第五十八名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籍貫,那一瞬間,他喜極而泣。

高興,很高興。

趙青端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積蓄,在胡同口買了二兩鹵下手,二兩酒。

然而沒有可以一起慶祝的人,他的最好的朋友們,一個遠走,一個病走,這個破舊窄小的院子,只能對月同飲;即使此刻兩位好友還在,即使能坐在一處同飲,大家的心境也必然不同。陶生落榜了,月初托人帶來的信裏就寫了,他考場中已經病了,強忍著答完題,但料想大概率是不行的,而李生,他什麽也沒說,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日前收到他從山東寄來的信,想來是一路向北了。

二兩酒下肚,趙青端有了三分醉意,他既感覺到極度的亢奮,又覺得心中無盡的悲寂,身體懶懶,就趴在院子裏的石桌上睡著了。

夜半時分,聽得遠處更鳴,以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提醒,他忽的驚醒,卻聽到墻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心裏一動,想到什麽,便起身往墻根走去。

“書生!”一顆頭從桃樹稀疏的枝葉裏冒出來,接著是一張明媚燦爛的臉,“書生,你真的在哎!”少女的聲音清脆,帶著明顯的驚喜,似乎她原本是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的成了。

“沈姑娘!”見到沈美春,趙青端的心情既激動又酸澀,他朝姑娘行了一禮,便問:“姑娘深夜爬到樹上,可是有事?”

“是啊!是啊!當然是有事!”沈美春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有東西要送你!”

趙青端一怔,“什麽?”

小姑娘白生生的手伸過來,在她手裏提著的燈的映襯下,勉強看得出是一個小小的黃色的東西,折成古怪的形狀。

“看到沒?這是我去清泉寺求來的符,保佑你順利考中進士,最好呢考個狀元郎或者探花郎!”

“沈姑娘……”聽她這麽說,趙青端更是心緒難平,“沈姑娘怎麽知道……”

“我去看榜啦!”她歡喜激動的說,“我未婚夫也去參加了秋闈,我娘才讓我出門看榜的!不過,我先看到了你的名字,書生,你可真厲害!第五十八名哎,我那未婚夫也五十八名,不過是一百五十八名,為了找他名字,我差點看瞎眼睛!我下午就去了清泉寺,找主持大師專門加持了這兩張符,希望你們都能考中!”

原來並不是專門為了他去看榜,原來只是順便的看到了他的名字,趙青端心裏酸溜溜的,但想到她還為自己求了符,心中終是歡喜的,“多謝沈姑娘掛念!”

“嗨呀!這有什麽!”沈美春道,“你還送我玉佛呢,我戴了玉佛,身體一下就好了,這說明清泉寺肯定是靈驗的!所以我就去求了這符,你一定要戴著哦,會保佑你的!”

“好。”

“那我扔下去給你?”她說罷,自己又否決了這個提議,“不行不行,符紙輕輕的,要是沒扔過去怎麽辦?而且前天剛下過雨,掉在地上會弄臟的!不行不行!”

趙青端想說自己去搬個凳子站上去,卻聽沈美春又有了新的主意,她把腰間的荷包摘下,將符紙裝進去,對著趙青端的方向扔了過來,“你看,有荷包裝著,符紙就不會弄臟了!我可真聰明!”

趙青端忍俊不禁,誇讚道:“沈姑娘真是玉雪聰明,智慧非常人所能及!”

沈美春擺擺手,“嘻嘻”笑道:“好啦,東西送到啦,我回房間啦!書生,你一定要好好加油,努力考上,以後當一個好官!”

“借姑娘吉言!”

或許真的是托了這道符紙的保佑,趙青端次年春闈,考中了二甲四十三名,隨後參加朝考,成為了庶吉士,三年後去了安州做了一名知府。

做庶吉士期間,趙青端被一位姓鄭的翰林長官所看重,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鄭氏嫁給他,夫妻和睦,相敬如賓,第二年,他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是一個有著兩個深邃酒窩的小姑娘,盡管鄭氏很愧疚沒有給他生下一個兒子,他對這個女兒卻是愛若至寶。

去安州赴任時,在趙青端的強烈要求下,妻女一同前往。又三年,他得了一子。

好友李生重逢過一次,李生已經完全放棄科考,立志要拋去塵俗,尋仙問道。陶生又考了兩次,終於考中了舉人,卻終不能再進一步,後來他在信中說,家中娘子拿出嫁妝為他捐了一個小縣令。

哦,對了,還有沈美春的未婚夫,雖然吊車尾但也考上了進士,無緣進翰林,外放去了西南做縣令。只是從那時開始,各自沿著不同的方向走去,再沒有任何消息。

時間好似一晃就過去了,他開始蓄胡須,開始有了喝茶的習慣,開始喜歡古玩字畫,他不再寫詩,也很少作畫,閑了也只是和好友下下棋,他和從前生澀稚嫩也不同了,不再沖動,不再憂憤,仿佛在時間裏攪動的他們,終於變成了從前陌生的模樣。

為官十年後,趙青端在岳父的幫襯下,本有機會回到京城,但沒想到父親忽然去世,他升遷無望,還必須丁憂三年。

趙青端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為父親辦理了隆重的喪事,決定留在老家為父親守孝。

老家還是從前的老家,但已經不是從前的老家。哥哥們這些年在他的幫襯下,買了田地,當了小地主,做起了生意,說不上大富大貴,但和從前窮的兜裏摸不出一個銅板比,境遇全然不同了,兩個嫂嫂對他也極為親熱,但一來叔嫂有別,二來從嫂嫂們進門一直沒有太多相處過,且因為哥嫂有了小家,斷了對他讀書的支持,也談不上什麽感情,因此這親熱就顯得過於討好。就連哥哥們,現在對他說話的語氣和從前也大為不同,一個勁兒的拉著兒子們往他跟前湊,說著讓弟弟拉拔拉拔侄兒的話。

在家只待了一個月,他就待不下去了,讓管家給他另外找一處清凈的地方讀書。管家出門時,他神差鬼使的叫住對方,說了一個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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