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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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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變



臨近申時三刻的時候恩子來傳坊丞的話,說是讓我去找他一趟。

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真正走在宮廷內的時候,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前頭有大太監帶路,後頭有小太監抱著我的箏,坊丞也不敢和我多說什麽,反正該囑咐的剛剛在進宮的馬車上都已經囑咐了。

“花姑娘,待會兒您就在這兒候著,會有小宮女領您進殿的。”我塞了一錠銀子給了大太監,他這才滿意地帶著坊丞離開。

我在偏廳裏看到了教坊司的舞伎們,領頭那個還是和我要好的虞美人,她見了我來上前和我絮叨:“見羞,原來今晚給我們伴樂的是你呀,我還想著要是換了旁人,可沒有我們這麽默契。”

“這下好了,姐妹們也不用擔心在禦前出錯了,還是按以前排練時候那樣演就行!”她轉頭又和姐妹們去商討舞步了。

我訕笑,心懷惴惴焉。

可能今晚並不能太好。

小宮女來叫我們的時候剛過戌時,想來殿內已是推杯換盞過後需要舞樂助興了。

我理了理發鬢,走在舞伎們的最後,在靠近殿門口的箏架前落了座。

隨著大太監報了一聲藝曲名,殿內突然安靜了下來,全場都在等我起第一個音。

《長風渡》,是我從記事起就能以不同手法彈奏的曲子,是我在爹爹大壽宴上一曲成名的驕傲,也是我入了教坊司以後被當作助興玩意兒的恥辱。

當第一個音從我指尖洩出,虞美人帶著舞伎們長袖疊出,舞步翩躚,我撥動著不知彈了成千上萬回的琴弦,終於擡起頭,以一種極盡魅惑的姿態勾引起殿內高座上的人。

我終於是沒能聽從坊丞的囑咐讓我不要生事。



一曲畢,舞伎們退了下去,我卻坐在原地沒有動身。

因為我知道會有人留住我,也的確有人留住了我。

“好舞好曲!想不到今夜竟有如此幸事。”說話的是高座下首的席位,那人續著一撮胡子,穿著也與中原不同,倒是和那群吐蕃使臣相似。

“早前就聽說齊國南音北箏各有風騷,今日一聞北箏果然不同凡響。若是能有幸聽聞貴國左相之女的箏,本王也是不枉此行。”

“哦,差點忘了,貴國已無左相,口誤口誤。”他毫不遮掩的嘲諷讓底下的齊國大臣不忿,卻礙於皇帝的態度而無可奈何。

高座上的皇帝終於開了金口:“聶赤大王說笑了,朕卻以為此女之箏當比左相之女。”

眾人訕訕,因除這位聶赤大王之外,殿內幾乎所有齊國大臣都知道,這個坐在昏暗的角落裏的我,就是當年那個彈得一手名動京城《長風渡》的左相之女。

我,就是那個昔日被眾星捧月卻一朝跌落泥潭的李清歌。

不過如今我只是教坊司的一名官伎,也是一名妓子,是可以任人玩弄的花見羞而已。

“哦?陛下何出此言?”

“此女就是胡大人身死案的當事人,也是您千裏迢迢奉讚普之命來此行的目的。”皇帝笑了笑,“這不比什麽左相之女更值得您在意嗎?”

我聽到這句話後起了身,不緊不慢地從昏暗裏走出,一步一步行至殿中,在所有人都能看見我的地方跪了下去。

“罪女參見陛下。”

跪下去的瞬間,我好像瞥見了顧長欽的身影。



“你就是那個□□花見羞?”聶赤瞇著一雙狹長鳳眼上下打量我。

我點頭稱是,又聽他說:“怪不得陛下說今日會給我準備一份大禮,可真是好大一份禮啊。”

“胡契不明不白死在貴國,卻推出一個□□頂罪,貴國可真是威風霸氣啊!”他突然將酒杯重重摔在案幾上,扯出一抹冷笑。

皇帝已有明顯不快,卻忍著脾氣道:“今日朕要她來,就是向你國好好解釋當日發生的事情,正好,也解解朕的疑惑。”

皇帝看著我命令道:“你且將當日之事一五一十說與大王。”

我俯首稱是,哽咽著說:“當日……當日是……”

在剛剛他二人對話時我就已在醞釀淚意,此時眼淚正好從眼角落下,我趁著這個時機繼續啜泣道:“胡大人當夜喝醉了酒,居然拿出一袋胥草煙要吸,奴大驚下打翻了煙袋,他就掐著奴的脖子威脅奴,讓奴不要不識好歹,給臉不要臉……”

說到這裏我拽著衣領往下,讓尚殘留著五指印的脖頸暴露在眾人視線中,似是感到萬分屈辱,閉上了眼讓淚水順著臉頰一路滑至下頜,最後落在那手印上:“奴深知胥草煙乃大忌,便勸胡大人快快收起,可他卻說……可他卻說……”

胥草煙自前朝開始就被禁止吸食,因它能令人產生幻像並沈迷其中,久而久之便會上癮,進而殘害百姓的身心,於是朝廷禁止官商售賣走私,違者抄家斬首,可謂是齊國之大禁。

坐下有大臣的親屬受過其毒害,也深知其性質之惡劣,於是紛紛憤恨出聲,忙問他說了什麽。

我撲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聲淚俱下地申斥著:“請陛下明鑒!胡大人竟然說吐蕃與齊國互市裏早已有胥草煙買賣,此番進京就是奉吐蕃讚普之命來齊國銷售胥草煙!”

我抽泣地更劇烈,語氣中還帶有羞恥和委屈,而場下坐的大臣聽聞此更是按耐不住,起身就要沖聶赤大王要個說法。

“呵,區區□□在這裏大放厥詞,居然也能被作為證供,真是可笑!”聶赤明顯神色有異,卻仍坐在席位上,等著看我們還有什麽說法。

而他身後的隨侍也高聲附和:“就是!無憑無據辱我國,陛下若是給不出合理的證據,休怪我們翻臉!”

“你個臭婊子,在這裏紅口白牙亂咬一通,我且替貴國好好教訓一下你!”那人突然拔劍朝我砍來。

我霎時有些慌亂,來之前坊丞可沒說還有這一茬啊。



眼見著劍尖越來越近,我害怕地閉上了眼,心想著這要命的差事往後可再也不接了。

但轉念一想,今次活不活得下來還另說呢。

突然“鐺”的一聲,劍鋒擦著我的耳畔劃過,再是不遠處落地的聲響。

我趕忙睜開眼,有人立在我的身前,為我擋住了吐蕃侍從的攻擊,不遠處地上是他剛斬斷的一截劍身。

是顧長欽。

“且不論大王是否惱羞成怒想要殺人滅口,在我齊國大殿上當著陛下的面動手,怕是太過放肆了吧。”他背對著我,語調沒有起伏,似乎很是平靜,但我卻看見了他負在身後的左手,在輕微顫抖。

哦謔,他居然在害怕。

拜托,剛剛差點要死的人是我誒,他在怕什麽。

“顧卿,不可無禮。”皇帝從頭到尾觀看著殿內發生的一切,默許著事情的發展,只在這時才開口打了圓場。

“既然聶赤大王要證據,你且說說都查出了什麽,若真是冤枉了胡大人和吐蕃友國,朕定拿你二人試問!”

顧長欽收了刀,呈上一張文契和一袋不知道裝著什麽的東西:“陛下,臣等在胡契的胃部發現有吸食胥草煙的跡象,並在西郊互市口的倉庫發現有大批胥草煙袋以及雙方交易的契書。”

說著他上前一步立在我前方,遮擋住了皇帝若有似無看向我的視線。

“胡扯!這怎麽證明就是我們簽署的契書?”吐蕃侍從不甘叫嚷,“再者說,胡契的屍體我們都未曾見著,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顧長欽突然勾唇笑了,似乎在恥笑他的負隅頑抗:“這還不簡單,胡大人的屍體正冰封在窖內,據說胥草煙燃燒會形成一種綠色的光焰,一試不就知曉是真是假了?”

皇帝這時幽幽開口:“那就將胡大人的屍體帶上來,為了還吐蕃一個清白,想必聶赤大王應該不會見怪吧?”

“且慢!這件事一定是誤會,國璽月前就已丟失,沒曾想居然是胡契這歹人背著我父王做了此等腌臜事!”

聶赤終於有所忌憚,他站起身來朝皇帝行禮:“此番是我國的疏忽,導致在貴國境內發生如此惡劣之事,本王回去後定會向父王陳情,徹查此事,唯願重修兩國邦交之好。”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聶赤自然也不敢再追問胡契的死因,只得吃下這個啞巴虧回了吐蕃。

這場由皇帝唱白臉,錦衣衛指揮使唱紅臉的鬧劇終於落幕,而我這個被臨時湊來作偽證的小伎子,由於表現出色,宴會散席後也被皇帝留了下來。

皇帝裝模作樣問了幾句胡契真正的死因,我都恭敬地按照白日裏顧長欽教我的一一答了。

“此番你有大功,想要什麽賞賜?”

我跪了下去,很想開口請求重審爹爹那樁案子,但我知道眼下並不是時機,我委屈擡頭,一臉嬌柔苦楚地答:“罪女戴罪立功,別無所求。”

說罷還略微擡眸,以一幅故作堅強輕抿下唇的姿態對上皇帝的目光,那一瞬息我瞧見了男人眼裏的疼惜。

我心下了然,這些年來早已閱人無數,沒有男人能逃過我這幅楚楚可憐的姿態。

餘光突然瞥見立在皇帝側後方的顧長欽,他皺著眉頭似乎又在生氣。

哦,忘記了,這個男人是個例外。

“你入教坊司也有四年有餘,左相當年……”皇帝止住了話頭,語氣中已帶有婉轉之意:“也罷,今日且予你樂署教習一職,不再受官伎之苦,也算是念在李愈多年對朕的教導之恩。”

“罪女,謝主隆恩。”我叩首長拜。

我被打發了回去,臨出殿門時我隱約聽見皇帝在說:“後宮也很久沒有添新人了……”

我擡頭瞧了瞧夜空,月朗星稀,夏日的晚風徐徐,雲卷雲舒。

小太監在前頭催我快點走,我笑應了,心情無比的暢快。

剛出了宮門,就瞧見一個佝僂的背影等在那兒:“坊丞?您怎麽還沒走?”

他看上去松了一口氣,領著我上了馬車:“走吧,顧大人囑托我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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