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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婆子常常會在雲浮面前提起那些意外,明裏暗裏的貶低她,再宣揚雲家人的好。

雲浮面無表情裝作沒聽懂的樣子,實則內心唾棄不已。

她從不認為雲家養她長大是恩惠,只有傻乎乎的妹妹不知道前因後果,被她們蒙騙。

笑話!

如果沒有大房插手,如今她父母健在,姐妹和氣一團,用他雲家來撫養!她爹爹的賺的銀錢能養她們姐妹十輩子,她娘親會十分細心把她們養大。

她阿妹心善,又不知道真相,上輩子被這零碎的“親情”羈絆住,最後吃了大虧。

妹妹對雲家的經歷閉口不談,她只能在只言片語裏猜測。

可還是她輕率了。

只有真正經歷這一切,才知道當時她妹妹的絕望。

她妹妹背上有道疤痕,她一直沒問出來那疤是從哪來的,直到自己在山上采藥的時候,雲冬至要推她,好在她機靈,在雲冬至動手前把人推下去了,後來雲冬至背上多了一道和她妹妹同樣的疤。

妹妹很瘦很瘦,她曾經以為是雲家不給她吃飽飯,妹妹也是這樣說的,她真實感受過,才知道吃不飽飯是到底是什麽滋味。雲家就連殘羹剩飯都要和牛羊分食,在雲家人的眼中,連牛羊都比孩子重要。

雲浮根本不在乎,那時候她已經找到山上的洞口,有自己的糧食,那點手段對她根本沒有用。

妹妹有啞疾,不能開口說話,姐妹倆為了交流,她學手語,妹妹去認字,兩人靠著手勢和紙筆交流。她也曾偷偷尋來名醫,想給妹妹醫治,可郎中說太晚了,這病是發燒引起的,若是當時去醫館,一定能治好。

雲浮十四歲那年,終於知道這啞疾是怎麽來的了,那天她淋了雨,後半夜高燒不退,沒有人管她,雲老太太罵她是賠錢貨,雲母裝作沒看見,半夜裏給她扔來半個饅頭。

雲浮躺在枯草中,全身發燙,她覺得自己活不下來了,可隱隱約約中她看見了妹妹,和她一般大,穿著新衣服,在庭院裏揚起裙擺,笑得很開心。

她這輩子活著是為了保護她妹妹,怎麽能死在這裏,死在這種人手裏。

靠著這唯一的信念雲浮從夢中驚醒,突然發現額頭上有股涼意,很舒服。月光從窗口傾瀉而出,借著微弱的光,雲浮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個同樣瘦小的孩子,拿著雪團蓋在她額頭。

雲浮認識她,那是小棉,她娘幾年前去世,父親重新娶了一個女人,繼母又生了個孩子,小棉的地位一落千丈,常常吃不飽穿不暖。

雲浮看著她就想起上輩子的妹妹,為此時常把自己的東西分給她。

小棉看見她醒了,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別說話,把懷裏的東西摸出來塞到她嘴裏,小聲解釋道,“這是我從家裏偷來的,我看我妹妹病的時候後娘就給她吃這個。”

小棉陪了她一夜,熬過了這場病。

病好以後,雲浮絕對為自己找一條別的出路,最起碼也要填飽肚子。

小覃村背靠著山,山裏有很多物產,村民常常會讓孩子們上山去撿蘑菇,柴火還有各種野菜。

雲浮志不在此,這些東西根本不能救急,她要的是能賣上價錢的東西。

趁著空閑的機會,雲浮接二連三往山上跑,終於讓她挖到了一株野山參。

沒過多久,雲婆子指派她和村裏的孩子們一起去鎮上賣柴火。

“這些我都打聽過了,這些一共能賣一吊銅錢,你要是敢偷錢,看我不打死你。”

去鎮上啊,雲浮突然有些期待,乖乖背著柴火跟著那些孩子們往鎮上走。

小棉也在其中。

她們走了大半天才來到鎮上,四散而去,賣自己帶來的東西。柴火價格便宜,背了一路才換來一點錢,還不是她們的。

雲浮找路人問到藥鋪的位置,就帶著小棉直奔那裏。

掌櫃的看著她們兩個,還以為是來討山楂丸的,正打算去屋裏拿兩個,就看見雲浮從懷裏摸出來一根野人參看著他,“老伯,這個你們收嗎?”

掌櫃眼尖,一眼就認出這是根有年頭的山參,趕緊把兩個人往屋裏帶,“快進來。”

掌櫃用五兩銀子買下了雲浮手裏的野山參,臨了還送了她一包山楂丸。

小棉目瞪口呆,雲浮禮貌謝過,又看了看屋內其他的藥材,問道,“老伯,山參不常有,但山上肯定還有其他藥材,能不能給我看一看,回頭我們收拾好再來賣給你?”

就這樣,雲浮和小棉帶了一小包的藥材和五兩銀子走出了藥鋪。

小棉還沒反應過來,雲浮就已經把她帶到了一間面館,兩個人默不作聲吃下了一整碗面。

“雲浮,你好厲害。”小棉喝完最後一口面湯,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

“想不想以後都吃得飽?那就去去山上撿藥材,然後拿到這裏換錢。”

小棉想也不想的點點頭,她娘走了以後已經很久沒吃到這麽好的飯了,雲浮很厲害,她相信雲浮。

“好。”

雲浮把剩下的銀子分了一半給小棉,她那一半銀子拿給了蘇潤。也是村裏的孩子,不過從小被送到鎮上讀書,很少回來。

雲浮和他有些交情。

幾天後,雲浮的小山洞裏多了不少吃食。

也從那天起,雲浮和小棉一有空就在山上找草藥,每每攢上一些,兩個人就趁著賣柴火的時候去鎮上賣掉。

山參和靈芝這類的東西並不常見,但普通的藥材也能讓她們攢些銀錢。

慢慢有風聲傳了出來,村裏那些過得不好的孩子都偷偷在山上找草藥,但奇怪的是,這件事情,只有那些孩子們知道,村裏人一點也不知情。

雲浮知道後,靈機一動。她找了個機會把她們全部聚集在一起,十五個孩子,有男有女,看著雲浮,不知所措。

“既然大家都摘草藥換錢,那不如合作吧。一起摘草藥,按照總量來賣,回來根據每人摘的數量分,這樣我們能拿到更多的錢。”

雲浮把目光投向其中一個女孩,“小丫,能不能把你哥哥喊過來。”這個孩子父母雙亡,和哥哥相依為命,可光靠她哥哥每天不眠不休的幹活也養不活她們兄妹。

叫小丫的女孩聽見後點點頭,隨後往山外跑去,沒過一會兒,一個年輕男子跟了過來,雲浮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補充道,

“大樹哥,能不能在你有空的時候幫我們把東西送到藥鋪裏賣掉,每趟大家一人付你一個銅板。”

雲大樹起先並不在意,可送了一趟之後,很快答應下來。

為此,她們每個月竟然也多了一筆穩定的收入,所有孩子十分有默契,共同瞞住了這件事。

除了和大家一起摘草藥,雲浮發現,她總能在山上找到一些值錢的山參和靈芝。

這些東西她只能讓蘇潤拿去換錢。

有了錢有了糧食,雲浮的底氣更足,在雲家鬧騰的更厲害。按照記憶中她妹妹的傷,給雲家每個人都來了一遍。

十六年一晃而過。

這些年她和雲婆子,一直是小打小鬧,但現在不一樣,她十六歲了,接她的人要來了。

她和雲家,終於能有個了結。

雲老太太養了幾只雞,每日能下個雞蛋,運氣好的時候能從雞窩裏摸兩個出來,

這些雞蛋被雲老太太收到自己房裏攢著,只給她兒子和孫子吃,其他人連雞毛都撈不著。

雲浮不僅吃不上雞蛋,還要每天在田裏挖蚯蚓和蟲子給這些雞吃。

眼看著雞越餵越肥,存在雲老太太那裏的雞蛋也越來越多,雲家的兩個小子每天早上一個雞蛋,臉色都變得紅潤起來。

雲浮算著時間。

一天夜裏,雲老太太的房間沒有關好門,夜裏給黃鼠狼鉆了進去,屋裏的雞蛋碎了一地,雞籠裏的幾只雞也被叼走,

院子裏一片狼藉。

早上起來,雲老太太看到這場面氣的要死,拿著掃帚就要去打雲浮,“掃把星,就是你,哎喲餵,我精心伺候的雞啊……”

雲浮默不作聲,躲著她跑了出去,直奔村裏最多話的那幾戶人家。

趙家嬸子素來看不慣雲家人,看見雲浮淚眼汪汪從門前經過,趕緊跑了出去,拉住了怒氣沖沖的雲老太。

“你這老婆子,怎麽又打雲浮,看看孩子被你打得身上沒一塊好肉——”

“你給我松開!我管教自家人,要你說話,你個賠錢貨給我滾過來!”

兩人的嗓門都大,兩相爭執竟把不少人給引出來看熱鬧。

雲浮一句話也沒說,靈巧的躲過雲老太的各種偷襲,順道觀察著眼前的狀況,眼底藏著一股深不見底的笑意。

人越多雲老太太越發瘋,但一點好處也沒撈著,幾番下來,倒是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

“你個臭丫頭,還不給我滾過來!那麽多雞給狐貍謔謔了,你半夜是死了不成,一點也不知道攔著!”

十只雞啊,想想她的心都疼,就這麽被山上的野獸給咬死了!

眾人聽見雲老太這樣說,一個個都抽了口氣,十只雞都被咬死了!隨後想想又不是自家的東西,也沒什麽可惜。

雲家這些年好吃懶做,但日子卻過得越來越紅火,也不知道從哪發的財,有人上門打聽卻被雲老太罵了出去,又加上雲浮時常被打罵,旁人聽得都於心不忍,引得村裏人更加不待見雲家,明裏暗裏的擠兌著。

這下聽見雲老太這樣說,紛紛不滿,搶著替雲浮說話,有那善心的嬸子,把雲浮摟在懷裏,帶回家躲躲,看著孩子瘦弱的樣子,終是不忍心,嘆了一口氣,從雞窩裏摸出來個雞蛋,做了一碗雞蛋茶遞給她喝。

“你祖母老糊塗了,平時就是罵罵咧咧的,孩子別管,快把這個喝了,瞧你瘦的……”

雲浮眼眶微紅,連連擺手,“我不用喝的,嬸子我喝些水就行了,”是真不用,她在山洞裏每天都能吃個雞蛋。

這陳嬸子原來還有些舍不得那個雞蛋,現在看雲浮畏畏縮縮的樣子,更心疼了,不由分說的把雞蛋茶塞到雲浮手裏,“嬸子家也養了雞,一個雞蛋沒什麽,明天還有,你小娃娃快些喝,不哭了。”

雲浮推脫不了,這才抱起碗,慢慢喝了一口,袖子從手腕上滑落,胳膊上的傷痕自然而然的展示出來,她又白,看的更加觸目驚心。

陳嬸子一楞,這這這……雲婆子怎麽下這麽重的手?

她偷偷瞅了眼雲浮,那丫頭正喝得香著呢。

“雲浮啊,你這胳膊是怎麽回事?是不是被雲老太打得,這婆娘怎麽那麽狠!”

“啊!”雲浮喝完最後一口,雞蛋茶確實很她舒服,聽見陳嬸子的呼聲,

眼睛裏的狡黠一閃而過。

雲浮趕緊把袖子拽下來,低頭不看陳嬸子,“是我祖母前幾天不小心打到我身上了。”

“什麽不小心!我看就是那老婆子故意的,什麽事都推到你頭上。”

多好看的姑娘,就這麽給自家人打成這個樣子,陳嬸子氣的說不出話,

她家的翠翠就是和雲浮前後腳生下來的,翠翠隨她爹,生的沒雲浮好看,天知道她有多羨慕雲浮那長相!可有人還這麽不珍惜。

“作孽啊作孽啊!看看這老婆子幹的什麽事!”陳嬸子看雲浮這樣怯懦,屋外雲老太的聲音只大不小,心裏一團火就這麽躥了起來,

“走!嬸子帶你去找那婆娘說道!這臭婆娘——”

陳嬸子邊說邊拉著雲浮往外走,她的動作有些猛,拉扯之間,“呲拉”一聲,雲浮的袖子被拽開,裏面的絮飄的到處都是。

“哎呀!看我手重了,快快快,趕緊把衣服脫下來,我給你補補。”

棉絮飄到陳嬸子的臉上,她順手抓住一團,摸了摸,神色大變!

這哪是什麽棉絮,分明是蘆葦。

她下意識看向不知所措的雲浮,心裏一揪。

冬天本就嚴寒,再加上他們這裏背靠覃山,比別的地方還要冷一點。村裏人雖然買不起那厚實的皮襖,但咬咬牙,還是能買些棉花,家裏的舊衣服拆拆補補,總能給每人穿上一件棉衣,不至於凍死。

她都給翠翠湊了件棉衣,雲家過的日子比她家還要好不少,怎麽都舍不得給雲浮穿棉衣。

天殺的雲婆子,再這樣下去,這雲浮不給她打死都要給她凍死。

“走走走,去找族長,今天嬸子帶你做主了!”陳嬸子氣勢洶洶的拉著雲浮往外走。

雲老太看見雲浮出來,更加囂張,“臭丫頭,你還敢出來,怎麽不躲了啊!讓你把我的雞都禍害完了!”

說著拳頭就要往雲浮身上揮。

“你給我住手!這可是你親孫女,不是你從外頭撿來的!”陳嬸子一聲呵斥,拽住了她手上的掃帚,

向來強勢的雲老太聽見這話,突然萎了起來,掃帚順勢被陳嬸子搶走,狠狠往下一摔,“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你個臭婆娘胡說什麽,這不是我孫女還是你的!小蹄子還不給我滾過來!”雲婆子冷靜下來,咒罵道。

“你也知道這是你親孫女,瞧瞧,瞧瞧,你們也都看看,這就是雲婆子對親孫女的樣子。”說著一把將雲浮的袖子拉上來,

“這……”

眾人深吸一口氣,目瞪口呆。

“還有呢,你們看雲浮身上穿的是什麽!蘆葦做的衣裳,這麽冷的天,能暖和多少啊!”

“他三嬸子,你家也有個孫女,你平時也是這麽對自己孫女的?”陳嬸子又指著人群裏的婆子,開口問道。

“啊呸呸呸!你可別胡說,我家妮子我看護的可細致了,今年才做的新衣服,我罵都舍不得,還打這麽重,別壞了我名聲。”說著,對雲老太的方向啐了一口。

雲老太反應過來,臉憋的通紅,跺著腳,

“關你們什麽事!我教訓自家人,我是她祖母,我今天就是把她打瘸了,那也和你們無關!還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你!”

雲老太這番話引起了眾怒,場面一發不可收拾。

祠堂。

一群人站在裏面,為首的是雲老太和方才被罵是狗的雲三嬸,雲浮混在人堆裏,看著她們鬥嘴。

族長坐在上首,聽完陳嬸子的話,瞥了眼還在作威作福的雲老太,又掃了眼人群,聲音有些嘶啞卻格外沈重,“被打的那個丫頭呢?”

“在這呢,族長。”

陳嬸子答了一聲,把雲浮推了出來,是她把族長喊過來的,她本來也看不慣雲老太,趁著這次事大,偷偷讓自家翠翠去請族長過來,收拾一頓雲家。

“你是雲浮?”族長摸著胡須,他年紀大了看不清人,瞇著眼睛瞅了瞅。

就看出來是個瘦瘦高高的女娃娃,應該和他孫女差不多大,但沒她家孫女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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