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再厲繼續說下去，卻見丹珠突然朝外喊了一聲，“鳴音。”

鳴音一直守在門口，聽到她的喚聲低頭走進來，“丹姨娘。”

丹珠望著她，語氣平靜地問道：“這段時間你送來的菜，是不是都是少爺做的？”

聞言，鳴音臉上迅速閃過幾分不自然，慌忙道：“不，不是的。就是後廚的廚子做的。”

“……你下去吧。”不用再逼問，丹珠只稍一眼便清楚是怎麽回事了。

鳴音偷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平靜，似乎並沒有生氣的意思，低著頭默默地退了下去。

氣氛靜得有些詭異，柳瀟也不是個笨的，很快就猜到自己似乎在無意中壞了師侄的好事，心裏徒然生出一陣不安。

以他對葉瑾這麽多年的了解，葉瑾絕不會讓自己單獨和丹珠處一個房，這會肯定就藏在屋外某個地方偷聽他們的談話。

柳瀟汗顏了把，得罪師侄，可比得罪皇帝老子還要嚴重。

為了挽救自己的過失，他趕緊重新挑起話題道：“其實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為師侄這輩子會孤家寡人了此一生。”

丹珠笑了笑，淡淡地應著，“他身邊的愛慕者層出不窮，怎會孤老終生？”怕是選擇太多，不知選哪個才是真的吧？

“上上次大羽國平定內亂的任務，我也跟著一起去了。”柳瀟頓了下，語氣多了幾分試探。“你知道，他遭人暗算差點丟了性命這事麽？”

丹珠心頭一顫，抿住唇點了點頭。

“其實以他的才智和身手，本不該出現那樣的意外。”柳瀟眸光一轉，神色稍稍凝重了些。

聽出他話中似乎還有別的意思，丹珠屏住氣息，聽他繼續說下去。

柳瀟扯嘴笑了起來，“最後的那場殊死搏鬥，對方請了西域五大高手裏的三人出山，師侄一開始是占上風的，但你送的那個香囊不知怎麽的掉進了旁邊的河裏，師侄沖過去時被人看出破綻，生生挨了人家幾掌。”

丹珠心裏驀地一沈，悄悄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

“他也真是傻，當時下著雨，自己又受了重傷，不緊著回去治療非要馬上下水打撈你的香囊，最後還是我把他打昏才搬回去的。”柳瀟現在再想起當時那一幕，依然覺得難以置信，葉瑾平常最愛惜的就是自己，何時會為了誰這般不要命？更何況，那不過是個小玩意兒罷了，“之後他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是我和師兄兩人寸步不離毒守在邊上，這才勉強將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丹珠望著他，嘴唇微微一動，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柳瀟擡頭看過來，眸光閃爍，“丹珠，若你是因為懷疑師侄對你的心意才想要離開，這我可以跟你保證，他雖然人脾性古怪了些，但對那你的感情卻是一等一的專一，他這樣的人，一旦對誰上了心，便是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事。”

丹珠低下頭，隔了半晌，才輕聲道：“他之前不是還答應要照顧上官靜兒一輩子麽？我不過是個後來者。”

“那不一樣。”柳瀟毫不猶豫地否定了，“師侄對上官靜兒，確實比尋常的女子多一些憐憫和關心，但那絕稱不上喜歡。”

丹珠自嘲地牽牽嘴角，“你不是他，你如何確定他沒喜歡過上官靜兒？”

“以他的為人，若真心想和上官靜兒在一起，那一定沒有皇上什麽事。”柳瀟十分肯定地答覆她。

丹珠一時無話可應，只覺得腦子好像都被攪成一團漿糊，理不出半點頭緒。

“只有在對你的事上，他才會緊張，惶恐，憂慮……擁有一個他這個年紀真正有的情緒。”柳瀟望著她，無比認真地說道：“師侄媳，我這師侄確實脾氣不好，性格差勁，除了張皮相，實在不是什麽良配，若他不是我的師侄，我也許會幫你擺脫他，但是……人間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人，你不妨再你好好考慮。”

說著說著，他不知不覺擺出往常那副不正經的調調，“不說別的，只要你跟著我師侄，這輩子就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如此豈不美哉？”

丹珠額上飄起黑線，前面聽著還成，後面怎麽這麽別扭，不由反問了句，“我欺負別人，然後他再一輩子都欺負我嗎？”

柳瀟哈哈幹笑了兩聲，心虛道：“師侄媳你真是愛說笑，師侄對你可謂用情至深，怎麽會舍得欺負你？”

兩人聊了許多，不知不覺中，酒過三巡，柳瀟時刻謹記葉瑾正在屋外聽墻角，也不敢叨擾太久，看著差不多便起身告辭了。

丹珠沒有挽留，親自將人送出了景陽苑的大門。

回過身時，她看到了站在身後的葉瑾。

四目對視間，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葉瑾眼裏有藏掩不住的懇切，想上前拉她的手，卻又在她冷淡的目光中克制住了。

最後還是丹珠打破沈寂，開口道：“你這個說客不錯，從頭到尾盡挑著你的好來說，可我這人可能和別人不太一樣，人家越是覺得好的，我就越不想接受。”

葉瑾眉心動了動，沒有說話。

“別以為你給我做了幾頓飯我就會心軟。”她臉色未改變半分，半晌，又繼續道：“我還是那個態度，給我休書，放我走。”

葉瑾眸光微閃，薄唇抿得很緊。

話已撂下，丹珠也沒什麽好說的，越過他徑直回了蘭苑，關上門，徹底隔絕了他投過來的目光。

“師侄，任重道遠啊。”柳瀟去而覆返，頗有些同情地望著身邊的男子。

葉瑾目光緊盯著那扇緊閉的門，低低地輕喃，“沒關系，只要她人還在，我總會讓她重新接受我。”

柳瀟嘆了口氣，“所以當初我也勸過你，凡事不要做得太過，你看看，她現在就算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依然不肯多看你一眼。”

葉瑾有些失神，隔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開了口，“我當時也是著了魔，總想著要證明自己在她心裏的位置究竟有多重要，看到她為我吃醋難過，我心裏雖然難受，卻也禁不住竊喜……我和她之間，總算不是我一個人在單戀她。”

柳瀟“嗤”地笑了聲，斜著眼睛調侃道：“有得必有失，你是知道她心意裏，現在要打算要如何收場？”

葉瑾抿著唇沒吭聲。

陪著他惆悵了一頓，柳瀟記起正事，斂了神色問他：“他真肯放你走？”

雖然柳瀟沒有明說這個“他”是指誰，但葉瑾十分默契地聽懂了，淡淡地道：“不肯也沒辦法，他別無選擇。”

251 我不稀罕

“失去你這樣的左膀右臂，端木這小子要心痛好幾年了。”柳瀟摸了摸下巴，言辭裏不乏幸災樂禍。

和葉瑾相識多年，葉瑾幾乎所有的事他都清楚，明面上是走跑江湖的閑散游客，私下是皇上禦用的地下線報組織天羅閣閣主，同時還是金玉滿堂的富商蓄賈。

無論在哪個文明時代，掌握信息就相當於掌握財富，葉瑾一方面領著天樓閣完成皇命，另外一方面也利用天羅閣的便利性為自己生財造富。這些年來，他名下所開的各行商鋪早已遍布澧國上下，甚至在西域也有不少他的商號。

除此之外，他還是武林聯盟每年拍賣會裏的常客，每次都能從中獲取巨額利益，說是富可敵國也絲毫不誇張，難怪連皇帝都要時不時跟他借糧。除了腰纏萬貫，他所帶領的天羅閣，其中的眾多死士都是認主不認朝廷的，一旦他離開，勢必會引發這個秘密組織的人心動蕩。

端木羿如今能如此順利坐穩皇權寶座，葉瑾不可不謂勞苦功高，也正是因為清楚葉瑾的重要性，端木羿在察覺到他有意脫離時，也悄悄開始行動起來。

柳瀟不知道端木羿有沒有對丹珠動殺心，但能肯定的是，皇帝必然不喜這個促使葉瑾提前退休的女人，不然也不會在葉瑾離京期間，默允了雅多羅故意去親近葉瑾的家人。

一個為了和親而來的公主，不管是於情還是於理，都不該私自出宮，更何況還是搬到葉府這樣的普通百姓人家長住，要不是皇帝的有意放縱，雅多羅能這麽隨意出入葉府麽？

現在仔細一琢磨，柳瀟也算揣摩出了些聖意，端木羿肯定打算過要借雅多羅這只手，順水推舟地讓丹珠對葉瑾死心，只要破壞了這兩人的關系，沒準葉瑾會回心轉意不願意脫離組織了也說不定。

葉瑾和丹珠的關系惡化成如今這般田地，可以說，這其中也有皇帝的一份力在裏頭。

思緒及此，柳瀟偷瞄了眼葉瑾異常清漠的側臉，忍不住在心裏暗嘆了聲，既他都能想到這一層，葉瑾又怎麽可能看不透？難怪在拒絕皇帝的態度上，他會這麽堅定不留絲毫情面。

接下來的兩日，葉府再次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裁員行動，葉瑾將之前為雅多羅公主做過事的下人全都清了出去，這其中，也包括服侍葉老夫人多年的張嬤嬤。

張嬤嬤原先是葉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平日裏仰仗著老夫人的寵信，在葉府的這三十年裏過得順風順水有滋有味，除了葉家夫婦，別說管家，就大少爺和二少爺都得給她幾分薄面，說是葉府的半個主人也不為過。乍聞自己也在裁員的名單中時，她還不知自己曾為雅多羅做事的秘密已被察覺，當即掛了兩行老淚找去葉老夫人哭訴。

葉老夫人也不理解小兒子的此番作為，先前老爺被刑部提審時走了不少人，葉府一度陷入人走茶涼的落索氛圍中，眼下老爺安然回來了，府裏也總算恢覆了平定，而這些準備要被送走的人能堅持到現在沒離開，理應受到額外嘉獎才對，怎麽現在卻反要將人趕走，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她叫了葉瑾過來問明原因，知道張嬤嬤私受雅多羅賄賂為其做眼線的事後，這才驚覺自己無形中受了人監督利用。除此之外，葉瑾還順帶將張嬤嬤受竇氏指示，故意引導葉老夫人誤解丹珠服下張寧兒的絕子湯的事坦露出來。

知道這一切來龍去脈後，葉老夫人對張嬤嬤徹底絕了情誼，對丹珠多了一層愧疚，礙於顏面，她也做不出找人道歉這事，只能暗自決定以後要對這姑娘好一些。

不知不覺進入秋季的尾巴，荷塘已是一片枯葉敗枝，幾場秋雨，將桂樹上最後的殘花打盡，只留下依舊青綠的枝葉，在舊人被裁新人未能補上當口，偌大的葉府顯得格外冷清。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裏作用，丹珠總覺得府裏的樹仿佛在一夜之間枯黃了許多，就連菊園也失去了往日的燦爛。

受這份低迷的氣壓影響，這一天，她去書房找了葉瑾，打算再次申明自己離開的意願。

進入書房時，葉瑾正在伏案翻著手裏的一本書，見她來了，揚起笑朝她招了招手，“珠珠，我在尋最近的良辰吉日，你來得正好，過來同我一起參考吧。”

丹珠腳步頓了下，沒說什麽，依言走了過去。

“我翻了最近的黃歷，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宜婚嫁搬遷，不如我們就趁那天把事情辦了吧？”葉瑾將手裏的黃歷遞過去給丹珠看。

丹珠沒去接黃歷，心裏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辦什麽事？”

葉瑾微微一笑，“自然是我們的婚事，你忘了，先前我答應過要給你重辦一場婚禮的。宴客名單我都擬了一半，待我寫完了再給你過目。”

丹珠直皺眉頭，半晌終於還是沒忍住，“誰說過要跟你重辦婚禮的？”

“上次我沒出現不作數，這次，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的。”葉瑾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細細摩挲著，“珠珠，我很期待你再次為我穿上嫁衣的模樣，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丹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的神情誠懇無比，從眉毛到頭發絲都透著一股認真勁，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但這非但打動不了她，反而覺得，他是在變相地強迫自己妥協。

“我不要什麽婚禮，我只想離開這裏。”丹珠抽回自己的手，聲音很低，卻一字一句都透著絕然。

葉瑾置若罔聞，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之後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西域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去那邊看看……”

“葉瑾！”丹珠皺眉打斷他的話，轉過身，語氣堅決，“別做這種徒勞無益的事，我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

葉瑾安靜下來，隔了半晌，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不行，不能去西域，準備入冬了，往後的氣候只會越來越冷，不如去江南吧，那邊一年四季如春，剛好可以帶你去避寒。”

連著幾次被他答非所問，丹珠耐心告罄，深吸了一口氣，擡腳就往門口走去。她的步伐邁得十分堅定，是真的不想再和他談下去的絕決。

他表情一僵，猛地從後面撲過來，緊緊地抱住她不讓離開。

丹珠被他箍在懷裏動彈不得，她固執地沒回頭，只是暗暗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拳。

“別這麽對我……”葉瑾貼著她的耳朵，聲音有些沙啞，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受傷，“我只想你高興。”

“你這樣強迫我，我永遠高興不起來。”丹珠頓了幾秒，聲音平緩得沒有一絲起伏，“我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你放過我吧。”

葉瑾呼吸停住，一瞬間吐不出一個字。

趁他楞神之際，丹珠掙開他的手臂，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

她不知道身後的他在用什麽樣的眼神看自己，她不能回頭看，不能在這個時候表露出半點心軟的意思。

丹珠其實心裏也明白，其實離開葉府自己也不一定就會好過，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十年，她已經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太清楚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活下去有多艱辛，可那又怎麽樣？她下定了決心結束這一切，不管未來有什麽樣的苦果等著自己，也阻擋不了她追求自由的心。

婚禮的事在她無聲的抗議下，終究還是被擱置下來。葉瑾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成日成夜地守在她的門口，丹珠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說不出的惆悵。

每日這樣悶在府裏，遲早都要抑出心病來，丹珠想到有段時間不見蘭心和鴻錦了，也不知道這兩個丫頭現在在外面過得怎麽樣。

不想去找葉瑾打聽情況，她打算親自去看看她們的現狀，可剛一靠近葉府的大門，葉瑾安排在她身邊的黑衣人立即出現，攔住她不讓出去。

不得已，她只能折回去踹葉瑾的書房門。

葉瑾手上正巧有要事在忙，聞言便對她道：“我現在不能陪你出門，明天吧，明天我再陪你去看她們。”

“我就要一個人去。”丹珠盯著他，字句清晰地開口道：“你怕什麽？你在我身邊按了這麽多人，我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還是說，你打算一輩子都把我當囚犯一樣關著？”

葉瑾被噎得出不了聲。

丹珠如願出了葉府的門，可是這一趟，她走的並不太平，在回府的路上，她好死不死碰到許久不見的上官憐兒，對方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見了她，一言不合就拔劍傷人，黑衣人及時現身出手救了她，上官憐兒受傷潛逃，而她也在倉皇中碰了點擦傷。

看到她手上那一點擦傷時，葉瑾沒說什麽，但臉色卻瞬間陰沈如水，渾身隱隱透出陣陣陰森之氣。

對這一次意外，丹珠並沒有太大的感受，反正她早就習慣了被他牽連受罪，上官憐兒的尋茬在從前更是家常。

之後沒兩天，她又想出門了。

葉瑾昨晚出府後一直沒回來，丹珠知道沒他的允許，黑衣人是不會放自己出去的，索性把人叫了出來，問他們主人什麽時候才回來。

黑衣人答話時，丹珠耳尖地分辨出這兩人不是上次從上官憐兒手中保護自己的那兩個，不由疑惑地問：“什麽時候換人了？之前那兩位呢？”

黑衣人也沒瞞她，話回得客氣而有禮，“他們守護不周，去領罰了。”

丹珠楞住，“什麽罰？”

黑衣人沒出聲。

丹珠視線一凝，“說。”

倆黑衣人迅速交換了個眼神，才沈聲道：“鞭刑一百。”

丹珠心頭一顫，“……現在人呢?”

“臥床養傷。”

“……”

等葉瑾一回來，丹珠馬上就去踹了景陽館的門。

乍然見到她，葉瑾臉上閃過一絲驚喜，卻在見到她臉上怒氣的下一瞬間消散，柔了聲音問道：“怎麽了？”

丹珠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就質問，“為什麽你對自己的屬下這麽殘忍？”

葉瑾眸光微閃，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埋下頭，不緊不慢地整理自己的衣襟，半響才淡淡道：“做錯了事就該罰。”

“他們沒有做錯。”

“沒有做到就是錯了。”

丹珠抿緊唇，瞪著他不語。

轉身的瞬間，葉瑾上前拖住她的手臂，頗為無奈地喚了她一聲，“珠珠。”

丹珠立即甩開他的手，葉瑾也不敢勉強，頓了頓，低低地說道：“珠珠，我們不要為了這些事吵好嗎？”

丹珠依然沈默。

葉瑾望著她倔強的側臉，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克制著自己沒去碰她，溫溫地笑問：“晚膳想吃什麽？這幾日我新學會了幾道菜，現在就去給你做好不好？”

丹珠緩緩地轉過頭，望著他，面無表情地開口道：“你不用再對我浪費心思，我不稀罕。”

252 了無心願

從書房出來，丹珠徑直回了蘭苑，窩在裏面好幾天不出門，直到蘭心和鴻錦過來敲她的門。

“丹珠姐姐，今天天氣這麽好，不如我們去集市走走吧？聽說東街新開了幾家糕點鋪，有不少好吃的呢。”

丹珠默默地打開門，不用說，肯定是葉某人讓她們過來的，否則青天大白日的，她們不在成衣坊裏幹活哪有空來這找自己閑逛？

她不想趁了葉瑾的意，但又不忍讓這倆丫頭的失望，只好勉為其難地出去了。

集市很熱鬧，雖然沒什麽胃口，不過丹珠還是跟她們光顧了那幾家新開的糕點店，零零散散地陪著吃了不少。都說買買買和逛逛逛是治郁的良藥，京城的繁華喧囂多多少少遣散了她內心的苦悶，如果不是被打道回府時遇到的地痞壞流.氓了好心情，這實在還算是一趟愉快的閑逛之旅。

丹珠一點都不慌，還沒等對方靠近，黑衣人果然現身出手了。將人打跑後，黑衣人沒馬上消失，而是上前告罪守護不力，讓丹珠受驚了。

丹珠從聲音辯出又是原先的那兩個，驚訝地問道：“怎麽又把你們換回來了？”都鞭刑一百了，這麽快就傷愈了？

“是，保護夫人本是我等職責，之前的兄弟只是暫代。”黑衣人應得十分恭敬。

丹珠半信半疑地打量面前的兩人，他們剛出手時身形穩健，動作快而猛，一點都看不出是受了重刑的人，難道天羅閣的人都是鐵打的，哪怕挨了一百也很快就能生龍活虎起來？要麽就是施刑的人看在同門情面上沒下狠手？

腦子裏晃著亂七八糟的念頭，丹珠嘴上還是不忘關心地問道：“沒事吧？你們？”

“多謝夫人掛心。區區一百鞭，不足掛齒。”為了盡快完成任務，黑衣人只能昧著良心撒謊。

丹珠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其實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倆黑衣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個眼神，其中一人主動道：“夫人，天羅閣有天羅閣的規矩，是我們沒有保護好夫人，主人鞭刑一百已是輕罰，還請夫人不要為了我等與主人置氣。”

丹珠聞言楞了一下，不得了了，向來惜字如金的黑衣人居然一次性說了這麽多話，還是幫葉瑾這個BOSS說情來的，“……他教你們這麽說的？”

黑衣人暗暗苦笑，努力維持平穩的語調，違心辯解道：“絕無此事，為主人分憂解難，本就是我等的分內工作。”

這段解釋相當漂亮，但丹珠只能給六十分，剩下那四十分，鑒於他們主人往日劣跡斑斑，實在給不出來。

剛隱入墻角中，黑衣人再也支持不住，猛地往旁一個踉蹌，幸得有接應的同伴眼疾手快地接住，這才沒倒下來。

“怎麽樣？夫人信了麽？”同伴一壓低了聲音問道。

“看不出來。”黑衣人艱難地應著，額上冷汗直冒。方才那場拼鬥，讓他們背部的傷口都裂開了。

從另外一個角落走出幾個打扮得流裏流氣的男人，其中一個喟嘆道：“主人也真是不容易，為了把夫人哄高興，還要特意令我等編排這一出戲。”

原來那幾個地痞，都是他們自導自演的戲。

幾個人相對無言了一會，有人擔憂地道：“主人為了夫人，連閣主之位都甘願放棄，夫人難道還不知曉主人的心意麽？”

“不是不知曉，只是主人先前身份隱秘特殊，讓夫人跟著吃了不少苦，怕是退縮了。”

“可主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夫人為什麽就非走不可？”

幾人議論了一陣，他們都是被安排守在景陽苑的影衛，對先前發生的事都自然清楚，夫人現在執意要離開主人，以至於主人現在三天兩頭就找人撒氣解悶。

“都別說了，”其實也說得差不多了，其中一人總結道：“只要夫人能早點和主人和好，我們兄弟也能少遭點罪。”

其他人紛紛點頭，葉瑾現在心情不好受，以至於天羅閣上下也跟著受折騰，就過去一個星期的任務量都比從前一個月的都多。

因為沒能陪丹珠出門，葉瑾第二天一大早就過來找丹珠，執意要帶她游覽京城彌補昨天的缺憾。

丹珠居然也沒拒絕，異常乖順地跟著他出府了。

今天是也不知是什麽節日，東街人的人比往日都熱鬧，車水馬龍、人頭攢動，街道兩旁還有不少街頭賣藝的表演。

丹珠看上去心情還不錯，她指著對面馬路一個賣糖葫蘆的老漢，對葉瑾道：“葉瑾，我想吃糖葫蘆，你可以幫我買一根嗎？”

葉瑾現在就恨不得她給自己提一千一萬個要求，聞言也不做他疑，當即擡腳走了過去，可他前腳剛一離開，丹珠後腳馬上紮入人堆中，一路順著人流飛快地閃進巷子口一堆馬草裏，等天黑了才敢出來。

在她失蹤的這半天裏，葉瑾出動了所有的手下出去找人，差點沒把整個京城掀過來。

天羅閣的效率還是十分快的，丹珠剛從馬草堆裏出來沒一刻鐘，就讓人逮了個正著送回葉府。

當她頂著幾根枯草面前時，葉瑾面色沒有一點好轉，表情僵硬得像座雕像,“就這麽想離開我？”

丹珠心平氣和地擡起頭看了看他，然後低下頭不理他。其實她事先也猜到自己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可是機會就擺在自己面前，不試一試，她心裏甘不下這個心。

葉瑾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臉，許久都沒再說話。

他是真拿她沒辦法了，打罵都舍不得，更不能像以前一樣威逼利誘她，原以為她只是鬧鬧，只要他耐著性子哄一哄，時間一久她自然會乖乖地留在自己身邊。可是她沒有，現在見了他，說的最多一句話就是：你什麽時候給我休書。

葉瑾捏緊了拳頭，竭力控制自己暴漲的躁動，“珠珠，我們不要這樣好麽？”

丹珠冷眼看著他，“難道這不是你逼我的麽？”

被她淡漠至極的語氣刺激，葉瑾目光一閃，直接將她扔上.床狠狠折騰了一番。

他已經很久沒碰她了，這一次真是卯足了勁，一次又一次俯沖如她身體的最深處，好像也只有這樣，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其實她還在自己身邊。

丹珠不哭不鬧不掙紮，全程跟死魚一樣任他折騰。

終於停下來時，他汗濕的手溫柔地撫上她的臉，聲音嘶啞得不像話，“你是不是恨我？”

丹珠累得只剩下搖頭的力氣，勉力道：“不，我並不恨你……我只是不願愛你而已。”

葉瑾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得幹幹凈凈，心裏，只餘下一片無窮盡的悲傷和深痛，像一片望不到盡頭的荒蕪，讓人無力而絕望。

不知沈默了多久，他微微動了動嘴唇，緩緩地道：“我知道你心裏過不了那道坎，但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我想過要假死，然後偷偷和你遠走他鄉，可是爹和娘年事已高，我放不下他們，無法做到此生此世完全和葉家毫無瓜葛。”

丹珠眼睛望著頭頂的紗帳，木然道：“可就算你完成了皇帝的任務，他又真的會放你走麽？”

“會……他會履行他的承諾。他不敢食言。”葉瑾低下頭，埋住她的頸窩不願離開，“珠珠，像我們這樣的人，想要和過去徹底告別，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尤其……我還是統領整個天羅閣的閣主。”

他是兩代皇帝精心培養出來的人才，怎麽可能這麽輕易放他走？短暫的受苦，只是為了兩人更長久的未來。

“我需要一個人配合我完成任務，珠珠，我原本想要你陪著我，可我不舍得你遇到危險，我也沒有把握能完全護住你不受傷害，所以才找上師叔讓他扮成秀錦幫我，把所有的苗頭都集中到他那邊……”

他說的很慢，聲音漸漸染上了些許澀然，“珠珠，原諒我，好麽？”

丹珠安靜地聽他說完，久久沒個反應。

她心裏想著，要是讓柳瀟聽到他後面說的那些話，只怕要跳起來大罵，“簡而言之，他就是想要個替死鬼，而我很不幸地被他選中了”了吧？

他這樣高傲的人，肯這樣低聲下氣地求著自己諒解，實屬難能可貴的大罕見，丹珠心裏生出一陣難言的糾結矛盾，可要她就這樣原諒了他，她也做不到。

……

上次上官憐兒弄傷丹珠的事，葉瑾一直耿耿於懷。看在上官太傅曾有恩自己的份上，他只警告上官憐兒不許再靠近丹珠而沒做其他的，沒想到對方不僅出現了，並且還再次傷了丹珠。

既然對方執意如此，葉瑾覺得自己也只能對不起上官太傅了，但搜尋令發布了好幾天，意外地居然都沒查到上官憐兒的下落，這人就像在京城憑空消失了般，完全找不到蹤跡。

聽完下屬的匯報，葉瑾皺了皺眉，剛要令人繼續搜查，蘭苑那邊忽然傳來丹珠的慘叫聲，緊接著是窗戶被人破門而出的哐聲。

他心頭一驚，顧不上想太多忙趕了過去，可惜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丹珠倒在地上，握著胸口處吐血不止。

窗戶是開的，行兇的人已經消失無蹤。

“丹珠！”葉瑾大吼喊著她的名字，沖過來一把抱住她，長指往她手腕上的脈搏一談，面色霎時蒼白如紙。

緊緊抱住她，他急得幾乎語無倫次，“別怕、別怕……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師傅……”

“等不及了……”丹珠捂著鮮紅液體湧動的胸.口，氣若游絲地道：“我不行了……”

葉瑾如遭重擊，目呲盡裂，“不……珠珠，你忍著，我馬上帶你去見師傅！”

說著就要將她抱起，丹珠扯住他的手臂，艱難地開口：“別……我想在最後多和你說幾句話……”

“你乖，先留著力氣，等你好了，你要說多久我都聽。”葉瑾聲音一梗，心被揪得七零八碎的痛苦。

“不要……我現在就要說……我怕我挨不到那個時刻……”丹珠搖頭，執意要他停下來。

葉瑾只得輕輕將她放下，慌亂無措摟著她，右手五指和她的十指緊扣，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眼淚從眼角滾落下來

“給我休書吧……”丹珠淒淒地望著他，“我想了無心願地上路……”

葉瑾渾身一顫，怔怔地望著她，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半響才低低輕喃，“不……”

丹珠又吐了一口血，“這是我臨死之前最後的願望，你也不能答應我麽？你當真要我死不瞑目麽？”

他拼命搖頭，低下頭吻住她的唇，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會放你走……如果你真死了，我也不會獨活，我會很快找到你，和你一起上黃泉。”

253 我答應你

丹珠痛苦地閉上眼，眼淚滑下來，和粘在臉上的血混融為一體，越發的觸目驚心。

葉瑾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地往下沈，就像掉入萬丈深淵，望不見希望。渾身的氣力都隨著她胸口汩汩而出地鮮血而漸漸流失了。

“珠珠……”他無意識地輕喚著她的名字，腦子裏似乎有個聲音在地喊著，這不是真的，他一定是在做夢……是的，一定是個噩夢……

“葉瑾……我好累……我想睡了……”

她聲音越來越輕，葉瑾呼吸滯住，發瘋似的地晃著她的雙肩，“不，你別睡，等你好了，我拿鞭子給你抽……”

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丹珠的臉上，他的眼神混亂無比，嘴角被他自己咬出了血絲。

丹珠吃力低扯了扯唇角，笑得心酸又無奈，“你又騙我……你每次都說給我抽，次次回頭就不讓了……”

“這次是真的……”葉瑾握住她的手，緊緊地按在自己的臉上，“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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