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有幾根汗毛似的。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其他人都看出了些端倪，但沒一個人願意或者敢出聲，一個個只默默地屏住呼吸圍觀現場，當然，其中也不乏看好戲的人，比如跟在葉老夫人身後的竇氏和龐氏，兩人正滿臉幸災樂禍地看著丹珠。

僵硬的局面總要有人打破的，葉老夫人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終究還是替丹珠解了圍，“我和秦嬤嬤有話要談，你先下去吧。”

丹珠松了一口氣，趕緊應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回到景陽苑，鴻錦見她低著頭直直走進來，快撞到前面的柱子也沒有半點躲開的意思，忙從後面拉住了人，這才讓丹珠免了一頓磕碰。

“丹珠姐姐，你在想什麽呢？心不在焉的。”鴻錦擔心地望著她。

丹珠還沒從恍惚中緩過來，茫然地看了看她，搖頭道：“沒怎麽……我去睡一會，晚膳前不要來打擾我。”

說完也不等鴻錦出聲，頭也不回地鉆進了屋裏。

寬衣上了床，丹珠將自己埋進柔軟溫暖的被窩，像只鴕鳥一樣整個埋了進去。

每當失措無助時，她總習慣用這種方式暫時逃避現實，等完全冷靜下來了再出來面對。

她知道那個秦嬤嬤剛就是故意讓自己難堪下不了臺，可明知對方帶著惡意，面對這樣的境況，她發現自己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忍聲吞氣認人欺負。

這種無力的感覺，過去她已經在葉冰黛那裏經歷過太多次，一點都不陌生，一如既往地讓她痛恨卻無奈。

在床上窩了半天，丹珠忽地掀開被子重新穿好衣服，去書房迅速寫了封信問葉瑾大概什麽時候能回來，然後出門去上次雲蕭下榻的客棧。

但令人失望的是，人已經不在那了，問了小二，雲蕭昨天早上剛結賬離開了這裏。

丹珠十分失落，卻又沒的奈何，只好揣著信回去了。

途中經過一個拱橋，她停了腳步，將懷裏的信掏出來，一點一點地撕成碎片，一把手撒開了。

紙屑紛紛揚揚，如雪花一般在空中飛舞打轉，最後輕輕地落在水面上，直至浸濕沈入水底。

望著腳下這條不知何去的江流，丹珠呆呆地發了一會怔，才拖著略顯沈重的步伐回府。

211 不必多言

不管音訊全無的日子有多壓抑難熬，生活還是得繼續過下去，丹珠自我安慰道，作為一個過了年靈魂已經四十歲的現代老阿姨，心胸一定要放得開些，千萬不要像個小女生一樣去鉆牛角尖，這裏畢竟是通訊閉塞的古代，她不能拿現代那套標準去衡量葉瑾夠不夠關心自己，沒準人家現在正在大羽國那邊出生入死玩命呢？

如此這般後，她又定下心，重新打起精神做履行先前和葉瑾的約定。

這天清晨，丹珠按時去了嘉臨苑，葉老夫人沒在佛堂裏誦經，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塌上翻賬本，知道她來了也不擡一下眼皮子。

屋裏的氣氛靜得有些微妙，上前行禮問安後，丹珠便識趣地退到一邊候著。

偷掃了一圈，平常一直不離葉老夫人左右的張嬤嬤不在，現場除了她之外還有大房的竇氏也在，垂著頭，一言不發地立在葉老夫人的面前。

因為角度的關系，丹珠看不清竇氏的神色，不過葉老夫人她是能直觀看清楚的，只見對方一言不發地翻著賬本，面色越來越沈，眉目間也是比尋常更加淩厲的凝肅。

丹珠又瞄了一眼那賬本，心下已有了幾分了然。

府裏從前一直是葉老夫人管著整個家的吃穿用度，前幾年她自覺年事已高，便將一部分權限交給了竇氏，讓她幫著自己一起打理這個大家庭。

竇氏是京城米糧大戶竇家的千金小姐，嫁入葉家之前，也曾跟著兄長父母學了些本事，葉老夫人見她上手得快，便慢慢地將管家的事全放權給她，這兩年來已很少過問府裏的事情，今天忽然查起了賬簿，再反觀竇氏這副不敢擡頭的模樣，發生了什麽明眼人一眼便看明白了。

丹珠正琢磨著，葉老夫人忽然開口對她道：“丹珠，你先前不是說你娘是幫人核查賬簿的麽？她有沒有教過你算賬？”

丹珠抿了抿，謹慎地回答道：“教過，丹珠略知一二。”

葉老夫人嘆了聲，放下賬簿揉了揉酸累的眉心，“這人哪，有時候真不得不服老，才盯了這麽會便覺得頭暈眼花了。不如這樣吧，你過來，替我看看這上面的帳有沒有什麽不對。”

丹珠聞言一怔，還沒等她想好要怎麽應答，旁邊的竇氏已經搶先表達不滿：“娘，這是我們葉家自己的家務事，怎麽能讓她看呢？”

“怎麽說話的？丹珠是瑾兒的妾室，她現在也是我們葉家的人，如何就不能看了？”葉老夫人皺了皺眉，三言兩語便將她打發了。

她確實是有心無力了，明知道賬本裏的問題很大也倦於細查追究，被自己人中飽私囊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她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不然也不會將不識字的張嬤嬤給遣走了，正好丹珠來了，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幫自己先過一輪眼。

被迎頭這麽一頓呵斥，竇氏心裏有再大的意見也不敢再吭聲，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退到一旁，末了還狠狠地瞪了丹珠一眼。

丹珠那廂也是左右為難，冷不防被丟了個燙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早知道這樣，剛剛她就說自己什麽都不懂好了。

在葉老夫人和竇氏中，她最後選擇了前者，硬著頭皮接過了賬簿。

古代沒有阿拉伯數字，都是靠用手寫的毛筆字，別看一頁滿滿地寫了這麽一大版，其實也信息量不算大。丹珠急於甩開這差事，初初的幾頁適應過後便開始加快速度，沒一會便翻了十來頁。

以前她在現代任職高企主管時，日常工作之一便是審核財務報表和資金核算，雖然已經很久沒接觸了，但曾爛熟於心的一些東西已經深深地刻進了骨子裏，這麽初級的賬目還難不倒她。

竇氏壓根不相信丹珠會看賬，見她嘩啦啦翻得飛快只當在那裝模作樣，譏笑道：“你識字嗎？會不會看啊？可別在這丟人現眼拖延時間。”

丹珠沒理會她的冷嘲熱諷，只專註地研究手裏的賬本。

理清這賬簿的記賬規律邏輯後，她又重新從頭開始翻起，將剛剛看出來的問題全部挑出來，一邊翻著賬，一手劈裏啪啦地敲打著邊上的楠木算盤，最後才將得出的數字記在一一白紙上。其實她更喜歡用手算，但是這時代沒寫字筆，用毛筆寫字又太麻煩了，還不如用算盤趁手。

竇氏看的目瞪口呆，才發現自己似乎小瞧了丹珠，這丫頭打算盤時都不用眼睛盯著看，隨手一撥就是個準確的數字，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完成了一頁紙的加加減減，甚至有些頁面上面數字少的，她只掃了一輪便馬上心算出了結果。

葉老夫人也是第一次見到把算盤用得這麽溜的人，就連府裏聘用多年的賬房管家都沒這麽利索，心下不由暗暗地詫異。

一番加加減減下來，丹珠得出了結論，她翻了翻剛在白紙上記錄的數字，如實地回道：“我查了府裏近半年的支出狀況，是有些異常……”

竇氏臉從白轉紅，心虛地張口就道：“你別胡說，我對葉家勞心勞力，這裏的每一筆賬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怎麽會有異常？一定是你看錯了！”

丹珠抿著唇，沒有馬上回答對方的問題。坦誠說，她並不想得罪竇氏，這女人本來就不待見自己了，萬一這件事情上再加一筆，對方就光是一個大少奶奶的身份都能讓自己吃不消了。

正斟酌著怎麽將剛那句話圓回來，葉老夫人威嚴的聲音響起，徐徐地開口道：“這裏沒有第四個人，你只管說出來。”

丹珠看向她，剛想開口說點什麽，但一接觸到竇氏滿含警告的威脅眼神，又猶豫地停住了口。

葉老夫人這些年大大小小的風浪經歷了不少，又如何看不懂丹珠心中的顧慮？當即加重語氣道：“我讓你替我看賬，就是因為相信你，若你明明看出了還隱瞞不報，我便要怪罪於你了。”

“娘，我……”竇氏見丹珠神色開始松動了，著急地想插口說話。

“不必多言。”葉老夫人緩緩地擡起眸，目光直直地看進丹珠的眼睛，“丹珠，你只管說你看出來的問題，若竇氏以後敢借此找你麻煩，一切有我為你做主。”

既然葉老夫人都這麽說了，丹珠也不好再保持沈默，將剛剛演算的白紙移到葉老夫人的面前，同時翻開賬簿，指著相對應的地方一一道來，“這本賬簿記錄的總數其實並無大的差錯，主要是上面的物價記錄上浮動太大……”

“你少在那胡說八道！你天天在我們葉家享清福，知道什麽？你知道上個月城東的米幾錢一石？又知道胡家鋪的油幾錢一升麽？”竇氏咄咄逼人，企圖從氣勢上壓倒丹珠，“你什麽都不了解，有何資格在娘面前大放厥詞！”

丹珠皺了皺眉，本來還想幫著竇氏掩飾一二的，現在看到對方這語氣這神情，再好的脾氣也被刺激到了，“我到底有沒有胡說八道，你可以先安靜下來，聽我分析後再做客觀的結論。”

她的聲音不徐不緩，態度不卑不吭，竇氏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再反觀邊上的葉老夫人，神色清漠，尊貴的架子端得穩穩的，無聲地默認了丹珠的說辭。

她心裏暗暗地狠，卻也只能暫時按下滿腔怒火。

丹珠沒再看她，語氣平靜地繼續道：“在進葉府之前，我為了活計曾做過些小買賣，對京城的物價有一定了解。就好比老夫人食用的陜米，粒粒青白，口感軟糯味醇香，但因為路途遙遠運輸不易，在市面上的價格只高不低，加上常年供應短缺，並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竇氏面容閃過一絲猙獰，竭力狡辯：“那又怎麽樣？難道你認為我不該為了娘進購這麽貴的米？”

“這不是我要說的重點，”丹珠不為她情緒所動，淡定地擺出自己的論據，“老夫人喜歡軟綿的陜米，但老爺卻不一樣，他更青睞爽口偏硬的桂米，這種米雖然也是市面上難得一見的好米，但產出量卻比陜米多了不少，在價位上同樣也比陜米低了二至三成，但這賬簿上寫的兩種米價格卻是幾乎持平的。”

竇氏立即噤了聲，臉上的血色隨之褪得幹幹凈凈。

“米價的事我心中有數。”老夫人端起茶淺抿了口，淡淡地開口道，“雖然老身年事漸高，但不代表我已經糊塗到什麽都記不清了。”

她沒有完全將話展開，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麽一句，到底還是給這個大兒媳婦留了點顏面。

“不要停，你繼續說。”葉老夫人端著茶杯，淡淡地提了丹珠一句。

丹珠也沒在留情，憑著在市場上走跑的經驗，一一指出了賬簿上不合理的地方，並有理有據地分析了為什麽自己會有這個結論，竇氏那邊就算想辯駁都無理可變，瞪著丹珠的眼睛仿佛要冒火了。

聽到後面，葉老夫人放下茶杯，皺著眉不言不語。

竇氏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心裏卻把丹珠罵了又罵，原本她還懷疑跟葉老夫人告密自己中飽私囊的人是龐氏，如今看來，丹珠也逃不了嫌疑，不然她怎麽會這麽湊巧在娘查賬時出現，還能這麽麻利地找出裏面的疑點？這絕對是一場有預謀的陷阱！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麽一回事，竇氏暗暗拽緊身側的拳，心裏更恨了。

212 心有不甘

因為是頭次初犯，葉老夫人又念在竇氏也給葉家生了兩個孫子的份上，訓斥了一頓讓交出倉庫鑰匙便讓人下去了。

乍然失去管家大權，竇氏想到稍後還要面對龐氏那張幸災樂禍的嘴臉，心裏又氣又悶，將這一切都歸咎於丹珠的頭上，臨走之前狠狠瞪了眼丹珠才退了下去。

望著門口那抹漸行漸遠的背影，丹珠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了，低聲輕問：“老夫人，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你怎會做錯事？竇氏應該感激你才對，若不是你指了出來，往後她還不知要錯到什麽時候。這次的事幸好是落到了我的手中，若是老爺知道了，她怕是要收拾包袱回娘家了。”葉老夫人並不想多說竇氏這個人，停了停，轉移話題問道：“丹珠，你的算盤打得不錯，是跟你娘學的麽？”

丹珠不想解釋太多，回應地點了點頭。

葉老夫人沈默下來，安靜地瞧了她一陣，忽然問道：“最近，你的月事可還正常？”

丹珠聞言楞住，下意識地回道：“正常的。”

“多久沒來了？”

“前日裏才走的。”回答完後，丹珠猛地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驚訝地看著葉老夫人，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葉老夫人長嘆了聲，臉上不掩失望，“你和瑾兒同房也有大半年了，怎會還沒消息？”

丹珠不知該怎麽答這個問題，只好低下頭保持沈默。

心情有些覆雜，她知道自己讓葉老夫人失望了，可是懷孕這種事情又不是自己就能說得準的，哪裏是想要就能要的？再說了，她現在也沒做好當娘的準備，就算真有了孩子，她也不見得會多高興。

短暫的沈默過後，葉老夫人打破沈寂，像是閑聊一般開口道：“這段時間，我受太後之邀，有幸去了幾趟慈寧宮，也順帶瞧見了那位雅多羅公主。”

丹珠心口一跳，嘴唇被自己抿得緊緊的。

葉老夫人不動聲色地望了她一眼，繼續說下去，“先前我聽了不少有關瑾兒和她的傳聞，入宮之前，我本以為大羽國這樣民風彪悍的國家，女子都如男子一般狂放不羈不拘細行，但親眼見到雅多羅公主後，公主的率性天真，令我對大羽國的印象大為改觀。”

丹珠默然不語，一顆心越發地往下沈了，剩下的話，不用聽她也大概能猜出來，葉老夫人是借機在敲打自己讓做好心理準備。

一股酸酸漲漲的情緒蔓延上來，哽得她心口難受。

沈默了不知多久，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帶了一絲壓抑不住的艱澀，“老夫人的意思，丹珠明白。”

葉老夫人眼裏閃過一絲不忍，坦白說，她對丹珠還是有那麽幾分欣賞的，尤其在見識到她剛剛的表現後，面對竇氏的咄咄逼人，她能始終保持淡定絲毫不懼，小小年紀能有如此沈著的一面，比大兒子和二兒子那群只知道穿金戴銀爭風吃醋的小妾們不知強了多少倍。

但再多的不忍，在葉家的榮耀面前都變得無足輕重，葉老夫人很快收好情緒，又恢覆了平日那副淡漠的神情，“若是公主的事真能定下來，我希望你能幫我多勸勸瑾兒，就算他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我們葉家想一想。”

丹珠咬住下唇，一時也沒個反應。

“丹珠，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麽做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

從嘉臨苑出來後，丹珠心神恍惚地走在回景陽苑的路上，途中偶然遇到幾個丫鬟擦身而過，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幾個丫鬟似乎在對著自己竊竊私語。

她沒有力氣去計較別人怎麽的目光，整個心思都沈浸在葉老夫人最後對自己說的話中——

“丹珠，我能理解你和想瑾兒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心情，這是世上每個女子的夢想，但很多事是有命中註定的，都不得你去選擇去反抗，如果你心裏真有瑾兒，就該為他的前途多著想，不要只顧著眼前的情情愛愛，就算不能成為他平步青雲的助力，至少不要去做他的絆腳石。”

絆腳石……丹珠不由暗暗自嘲，即使不去刻意思索，腦子裏還是會不停地晃過這個字眼，原來在他家人的眼中，她已經變成了葉瑾的絆腳石了？

其實她能理解葉老夫人的心情，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兒子出人頭地過得更好？所以她不怪葉老夫人對自己提這個要求，要怪只怪天意弄人。

丹珠習慣了萬事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活了這麽多年，她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那種抱著“有愛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的想法是電視女主角才有的特權，她必須理智地面對這些現實問題。

葉老夫人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既然她已經放出了這些話，就證明葉瑾和雅多羅的事確實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平日裏她聽到的那些傳言都是真的，但無論如何，丹珠都決定要等葉瑾回來，莫名地相信他一定能很好地解決這些問題。

元宵過後不久，太後的人減少了上門的次數，但相反的，雅多羅公主卻開始頻繁出入葉府，著實讓外面不少人羨紅了眼，要是葉家真能將這位公主贏娶進門，以後在京城的聲望也只升不降。

先前在太後的引薦下，雅多羅公主已和葉老夫人見過了幾回，儼然已將葉老夫人當成自己未來婆婆，卯足了勁頭各種討巧賣乖，每次來訪都會帶上很多貴重禮品，而葉老夫人也有心和皇家攀親，對這位公主也格外的客氣慈愛，兩人相處得是越來越和睦。

而且在送禮物這件事情上，雅多羅除了備足葉家每一位主人的，連丫鬟小廝的也考慮到了，將葉府全家上下都討得十分歡心，漸漸的，之前那些對公主不好的聲音都被感恩戴德的讚美給取代了。

鴻錦和蘭心從管事各領到了一串彩石手鏈，這是大羽國那邊的特產，雖然比不上銀器手鐲什麽的，但貴在貴在稀罕和別致，兩人瞧著打心裏喜歡，但又顧忌到丹珠的心情都打算丟了。

丹珠知道後，還反過來安撫她們道：“沒事，你們就留下來吧，實在不喜歡拿出去賣了也值點錢。”

別說這倆丫鬟了，就連她舍不得丟掉公主送來一串珍珠項鏈，雖然珠子算不上珠圓玉潤，但是放到市價上也值個幾十兩，丹珠很痛快地拿出去賣了換錢，跟那些藏在鐵匣裏的私房錢存到了一起。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跟誰過不去都不要跟錢過不去，丹珠自認不是什麽高風亮節的人，不會因為誰影響她對錢的喜愛。

三月過後，萬木逢春，葉府的花園裏漸漸熱鬧了起來，姹紫嫣紅開了一大片。聽說雅多羅公主看戲，葉老夫人特意請來京城最有名的幾個戲班子，命人在後花園設了宴席聽曲賞花。

今天到場的人不多，除了雅多羅和她貼身侍從，主要還是葉家的女眷為主。

入座後，葉老夫人主動發了話，“不用拘著，大家都隨意坐吧。”

大少奶奶竇氏聞言，連忙附和道：“對，反正都是自家人，隔開了顯得多冷清。”

她這話既是響應了葉老夫人，也直接討好了雅多羅，明擺著就是已經將公主當成已嫁入葉府的妯娌，果然，雅多羅聞言立即抿嘴一笑，望著竇氏的眼神都多了幾分親和。

坐在竇氏對面的龐氏不屑地撇撇嘴，以微不可聞的聲音暗罵了句“馬屁精”。

丹珠將這一幕都看在眼裏，暗暗感嘆大戶人家是非就是多。她原本也不願意出來湊這個熱鬧，可葉老夫人發話了，各房的人不論妻妾都要出來陪著，沒的奈何，她這個身為葉瑾旗下唯一的妾室只能硬著頭皮過來赴宴了。

她沒忘記上次在為了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她還特意選了最偏的角落位置，自祈多福千萬不要被雅多羅註意到。

但事實總是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戲班子還沒登臺表演，雅多羅的聲音就遠遠地從那邊飄過來了，“丹珠姐姐，我們這離戲臺子近，不如坐過來一起觀戲吧。”

丹珠在心裏淒涼地哀嚎一聲，面上卻畢恭畢敬地回道：“多謝公主關心，我坐這就挺好的。”

“你那裏離戲臺忒遠了，能看得清麽？”雅多羅仿佛忘記了在龍船上的事情，愛嬌地側著頭望她。

雅多羅毫無疑問是全場的焦點，這一說話，其他人的註意力瞬間集中到了丹珠這邊。

丹珠看不出對方想打什麽主意，但她知道，自己離這公主越遠越好，委婉地謝絕道：“有勞公主掛心，我還是不過去了罷。”

雅多羅不說話了，一雙眼睛卻仍看著丹珠。

葉老夫人頓了下，淡聲道：“丹珠，公主誠意邀你，再不過來，便是你的不敬了。”

這話說的清清淡淡，但結合眼下微妙的情勢，落在好事者的耳裏卻別有另外一番的含義，那一雙雙看向丹珠的眼神裏頓時充滿了幾分意味深長。

丹珠定了定神，正想開口應道，竇氏卻搶嘴道：“丹珠，你這架子端的不小，難不成還要公主親自過來請你麽？”

因為上次查賬的事，竇氏對丹耿耿於懷在心，一直想著法子報覆回去，只可惜丹珠平日裏要麽陪著老夫人抄經，要麽只呆在她的景陽苑不出門，想找個機會下手都難。

213 讓人掃興

既然都被說到這個份上了，丹珠自然不好在留在原位，只好起身往那邊走了過去。

這裏位份最高的是身為公主的雅多羅，自然是居最上席，旁邊和她平坐著葉老夫人，面前擺了一張長高幾並各色果碟，兩旁順著往下就是各房的女眷和孫子輩的小娃，整齊有致地坐了一圈。

因著位置都是先前排好了的，丹珠見四周座無空席，便在公主跟前站定，默默地等著下人搬來新的椅凳。

可也不知下人們是不是商量好的，她站了半響，遲遲不見有什麽動靜，座上的人自顧著和旁邊的人說笑玩鬧，似乎沒人註意到她這邊。

丹珠不好折回頭將剛剛坐的凳子搬過來，只好很尷尬地僵立在那。

心裏暗暗卻不由地苦笑，弄那麽大動靜非把她過來，現在又故意晾著她在這不理會，雅多羅這一招真不算高明。

雅多羅公主仿佛沒見到她的窘態，仍舊跟旁邊葉老夫人說說笑笑的，葉老夫人餘光看了眼丹珠，有心想幫她化解，但又不能打斷公主的休休不喋，只得給了丹珠一個眼神，讓她自己看著辦。

比起旁邊正在竊竊私語看自己笑話的女人們，葉老夫人這一小動作著實溫暖了丹珠，不管怎麽說，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冷漠的。她收拾了情緒，神色坦然對旁邊的丫鬟道：“紅琳，麻煩幫我搬個椅子過來。”

鴻錦和蘭心都沒有跟過來，她只能去麻煩葉老夫人的丫鬟了，自己好歹是葉瑾的妾室，哪有親自動手幹這搬運這等粗活的理，就算她自己不介意，也不能讓葉瑾丟了臉。

紅琳看了一眼葉老夫人，得到對方的點頭示意後，立即在葉老夫人旁邊座下按了套新左凳，這才讓丹珠坐了下來

雖然只是一個小插曲，但是眾人顯然看出了雅多羅和丹珠的不善，臺上上演的都是過年時她們看過的西廂記，一幹群眾在看戲臺上的戲之餘，也不忘暗暗關註臺下公主和丹珠的這出戲。

雅多羅心裏有點不滿葉老夫人的多管閑事，原本還打算讓丹珠站久一點的，不過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大概也摸清了葉老夫人並不是那種一味阿諛奉承的人，所以就算心裏不滿也不好表露出來。

丹珠坐在那裏，眼睛佯裝看著臺上的戲，一個心卻飄得老遠。她本來就是被迫而來的，對這些黃梅戲什麽的沒什麽興趣，要有興趣之前過年時早就過來看了，何況邊上還有一個敵對自己的公主在，也就更加沒心情待在這裏了。

雖然逃避不是她的風格，可是敵方實在太強了，旁邊還有那麽多幫手在，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只想著快點完了趕緊跑。

臺上上演著一出不知什麽名的劇，旦角的歌喉唱的極好，綿柔淺唱，婉轉動人，一曲唱罷，臺下的觀眾紛紛稱讚叫好。

葉老夫人聽得興起，命人送了些銀過去，旦角得了賞銀，親自過來跟葉老夫人行禮道謝。

人下去後，雅多羅轉了轉眼珠子，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擺手笑道：“說起來，上次我陪著皇帝哥哥和玉婕妤泛舟游湖，正好遇到了葉公子和丹珠姐姐，丹珠姐姐獻歌一曲，當時還頗得皇上讚美呢。”

聞言，葉老夫人略現意外得看向丹珠，“是嗎？你竟還會唱曲子？”

丹珠心裏暗暗叫苦，她可真怕雅多羅現場又逼自己唱歌，上次是因為有葉瑾在她有底氣，而且當時船上的人並不多，她才硬著頭皮唱生日快樂歌混過去的，現在要再來一次，她可不敢在這麽多面前獻醜，被這麽多人盯著，以後她這張老臉真的不知往哪裏擺好了。

“公主說笑了，丹珠並不擅長與此，上次只是唱著玩罷了，讓當時在場的諸位見笑了。”丹珠低著頭，十分謙虛地說著。

雅多羅眼中眸光微閃，“你也不必謙虛，皇帝哥哥說好，那自然就是好的。”

“既然皇上都讚好，不如在此來一曲吧？”竇氏快嘴插口道，她心裏閃著惡毒的念頭，恨不得丹珠在此出大醜。

丹珠就知道這對話要往這個方向走，掩著喉嚨咳嗽了幾聲，歉意地說道：“實在對不住，我最近嗓子疼，實在唱不了歌。”賦詩對詞

“怎麽就不好了？你是不故意不給公主面子吧？”竇氏順著桿子又打了上來。

“真不是，最近轉季節感了風寒，唯恐噪音汙了公主的耳朵。”丹珠說完又咳嗽了幾聲。

“你……”竇氏還想繼續冷嘲熱諷幾句，葉老夫人打斷她的聲音道：“如此便算了，丹珠，你回頭讓大夫再看看，仔細病情加重。”

丹珠感激地點了點頭，連忙將話接了下來，“是，多謝老夫人關心。”

唱歌這一茬勉強應付過去了，丹珠還沒有松下一口氣，雅多羅又在那邊說道，“光是看戲有什麽意思，不如我們來玩個游戲吧。”

“什麽游戲？”龐氏見竇氏一直搶著要到公主面前表現，當即也放下矜持，主動加入聊天的隊伍。

雅多羅輕巧一笑：“聽說京城才女多，我小時候也常被父王押著學詩造詞，今日氣候還不錯，不如就以天晴為名賦詩對詞，由老夫人做裁判，精妙者發三顆糖，中等兩顆，能能對出來的就發一顆。”

公主提議出來的，旁人自然沒有不從的，龐氏甚是自信，這可是她的強項，她身在書香之門，從小對詩詞耳濡目染，跟那個滿身銅臭味的竇氏可不一樣。

丹珠對這個沒興趣，但又奈何自己就坐在這圈人中，少不得也要跟著一起參加。

說起來，她堂堂一個理科生，吟詩作詞什麽的可真是為難了她，雖然之前她因為練字記了不少唐詩宋詞，可那也只限於死記硬背而已，實在沒那個文采活靈活現地遣詞造詩。

而且這時代有好多詩詞都跟她原來那個世界的如出一轍，像元稹的詞和白居易的詩都有，就連臺上正在演著的三國演義劇情也是一樣的，萬一她冒然用了某個著名詩人的作品被認出來的，到時候豈不是又給人添了笑料？

龐氏仗著自己有幾分學識，最先開了頭，下面的人接著一個跟一個對了上去，丹珠看著還有兩個人就輪到自己了，不由暗暗地著急起來，這可得怎麽應付才好？

如果現場還有人跟她對不出來還行，這一圈坐的都是有點學識的人，就算有幾個做得差強人意了點，至少人家也能念了出來。

所以說，偏科真的很要不得，丹珠從沒有這一刻這麽清晰地認識到語文的重要性。

該來的還是要來的，最後一個輪到了丹珠，她左思右想了一會，東拼西湊地擠出了一句出來，“今天天氣好晴朗，陽光嫵媚又燦爛。”

話音剛落，四下頓時一片絕倒哄笑，龐氏尤其笑得前仰後合的，“丹珠，你這做的什麽詩？比既無意境也不押韻，三歲的孩童都比你強。”

你到是找個三歲的孩童給我造啊。丹珠忍不住在心裏碎碎念，她也不意外自己遭到眾人眾人的嘲笑抨擊，抿了抿嘴角，低眉順耳說道：“丹珠自小沒什麽學識，比不上二少奶奶和諸位，見笑了。”

“你雖然是說出來了，但你這不能算數。”竇氏譏笑道，“不然，我們其他人都可以像你一樣胡說八道了。”

其餘人紛紛讚同，一時間場面熱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裏的人玩得有多高興。

一圈下來，其他人面前多多少少都拿到了數量不等的糖果，其中數量最多自然的是雅多羅，畢竟身份擺在那裏，內定冠軍舍她無誰，接下來排名第二的是龐氏、大房裏的兩個小妾，竇氏……就連竇氏那兩個八歲和六歲的兒子都分得了三顆糖。

參加的這麽多人裏，只有丹珠面前光禿禿的，一顆都沒有。

意料中的結果，丹珠無奈地接受懲罰。雅多羅游戲開始前制定了賞罰規矩，前三名可以從她哪裏獲得珍珠首飾一套，最後一名要當眾表現一個節目，不然就自罰一壇子酒。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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