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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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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周梨已經好一陣子沒有聽到柳小八的消息了, 前陣子聽說的時候,有人見他在他家附近的街上賣鹵味。

人家認的是招牌,又不是賣鹵菜的那個人, 周梨倒也沒有多擔心,至於那鹵汁只要肯用心調味,柳小八在自家裏這麽多年, 必然是學在心裏了的。

他若要有心拿這方子去賣,周梨便想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這樣一個人罷了。

但沒想到他擺了一陣子的攤後,便沒有再去了,也不知是做了什麽營生,方子也沒聽說誰買了。

倒是聽街上的小乞丐說,巧兒一家子實在不愛幹凈,別說是不如他們這些乞丐了, 就是豬都不如, 那豬還曉得屎尿不該拉在自己睡覺休息的地方呢!可他們那屎尿都潑在門口,屎倒是讓野狗吃了,那尿叫太陽一曬,臭死了。

讓那一條巷子裏的人都叫苦連天,便又不敢得罪他們。

聽說有個鄰裏不過是說了幾分重話,哪裏曉得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有人從墻外面往他家裏扔死耗子。

這死耗子還算好的, 是不吉利, 但總比潑屎尿好多了。

遇到這樣難纏的小鬼,哪個還敢再惹?只能忍氣吞聲過日子了。

周梨聽聞這些消息的時候,只覺得這個命運實在是奇妙, 瞧著那巧兒也是個收拾得體面的姑娘,雖是穿的粗布衣裳, 但瞧著也洗得幹幹凈凈的,哪裏曉得她家裏竟然是這般個情況。

她不止一次想,柳小八這會兒可否後悔,沖動成婚?

但她也沒有多少時間去想,這事兒也只簡單地和白亦初說過一回,就怕影響他今年的鄉試。

今日又從書院那邊回來,因香附要時常跟著自己,或者是跟著莫元夕,所以周梨又重新托付正方臉找了個可靠的人來幫忙,想著若是能找一對夫妻再好不過,男人在前面櫃臺上,女人到後院裏幫忙。

這一對中年夫妻,也是苦命的人,原本是十方州的人家,前幾年大災的時候,就沒了小的孩子,沒想到去年大的這個又染了病。

夫妻倆實在是不願意留在那個叫他們傷心難忘的老家,又聽聞早前逃難到這邊的鄉鄰說這蘆州的萬般好處,便收拾著包袱來了。

只不過夫妻倆是真的恩愛,總是想要找一處人家一起做工,如此好有個照應,因此拖拖拉拉的,一直尋了大半個月,也沒有那稱心如意的。

換了幾個牙行,到正方臉這裏才兩日,便曉得周梨家這邊要人,他倆倒是符合的。就是周梨唯一的要求便是要簽死契。

柳小八的事情到底是叫她有些傷心的,所以也是不打算簽什麽短工了。她運氣不可能那樣好,一直雇進來的人都沒二心。

只有簽了死契進來,便是對方沒死心塌地跟著主人家,但命運卻同主人家連在了一起,如此怎麽還敢亂來?那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兒了。

因此正方臉先同林沖夫妻倆提,只說有一家好主家,正是要缺人,也是願意要一對夫妻的,只不過要死契,他倆若是願意,便叫主家來瞧人。

夫妻兩人想了想,他們前世大抵是做了什麽造孽的事情,這輩子才痛失兩個娃兒,如今又離開了老家,到了這陌生的蘆州,也是不打算回去了。

如果賣了死契,也算是人家管他們一輩子,也沒有什麽不好的。正好沒兒女,以後天年到了,還有人收屍。

於是便答應了。

正方臉方叫了周梨來瞧人。

周梨看了,倒也覺得可行,見他二人也是同意簽約死契的,便將此事落實。

只不過這林沖到底是個男子,不好總到內院裏去,香附這裏便搬到了原來從隔壁衛家買的廂房裏去住,將這鋪子樓上騰出來給這夫妻倆。

如此一來,這林沖除了吃飯,也不必到後院去。

如今他到這櫃上,因年輕時候跟著個殺豬匠做了幾年的小工,這活兒他倒是得心應手,又因自己的女人就在後院,往後衣食無憂,又有好房子住,一日三餐管飽不說,有葷有素,每個月還能拿月錢使。

只不過夫妻倆是如何也舍不得花,只想攢起來,等得空後回家去,給兩個孩子好好重新找人超度一回,修個好些的墳塋。

也是如此,做什麽都是萬分得力。

老驢終究是退了下來,周梨在雲記海貨開業前,終於將馬車的事情落實了。

一匹馬,兩個車,一個是專門買菜的車板子,另外一個便是能坐人的車廂。

早上買菜便套了那車板子出去,若是周梨出門走得遠些,或是逢著那雨天,便套車廂。

這日她正要去雲記那邊,還沒出穿堂,就聽得前頭傳來聲音,說是有客人找,如今就在鋪子後面的小客廳裏。

周梨疑惑,只同莫元夕一起過來。

打了簾子進去,卻是一身絳紫色薄衫長袍的柳相惜。

他是周梨在弘文館院子那邊的一個長住客,去年從考場裏出來,因叫那不懂事的小廝連煮了兩碗幹面,險些將命都給搭了進去。

不過他時常都在那院子裏看書,即便偶爾出來,也是和那裏租住的幾個學子。

這邊幾乎是不過來,這應該算是第一次。

所以周梨條件反射的便想,莫不是出了什麽事情?只顧不得坐下,見他給自己打躬作揖,便也匆匆福身回了一禮,“能叫柳公子過來,莫不是那邊鬧了什麽事情?”

柳相惜搖著頭,“匆忙來打擾,倒無關院子裏的事情,只不過我有一件私事,想請小周掌櫃幫忙。”

周梨示意他先坐下,莫元夕本是要出門去的,但大抵是想要聽一回八卦,只借故著給他二人煮茶,在此處流連。

柳相惜知道莫元夕的身份,也算得上周梨身邊的左右手,那到時候自己托付周梨的事情,指不定還要莫元夕去經手,也就沒有瞞著她。

只同周梨說道:“我在靈州老家有一個知交故友,他今年也要沖一沖鄉試,求個好前程。如今到了這蘆州,卻是舉目無親,接下來這些日子,怕是要與我擠在那邊的院子裏了。”

周梨聞言,還以為是什麽大事情,只笑道:“那院子既是租給了你,你愛住幾個人我是沒有話說的,只要不吵了別人休息看書便好。”

不想柳相惜卻嘆著氣,“若只是如此,那還好說。”

“怎的?這其中還有什麽難言之處?”周梨見他,也不是那種常年緊鎖眉頭的人,每次過去見著他,總是笑若春風,極少有這種表情。

柳相惜既是找到周梨這裏,自然是沒有想著瞞她的意思了,連嘆了幾回氣,方緩緩說起他那朋友的事情來。

他那朋友祝承軒原本家中雖是比上不足,但比下有餘,父母手裏捏著兩個鋪子,也算是過得寬裕的。幼年時候和鄰裏開書齋的溫家訂了親事。

本來這是一件歡喜的事情,哪裏曉得開著書齋鋪子的溫掌櫃,忽然就出息,中了舉。

此後溫掌櫃

就開始發奮讀書,最後也是真求了功名。

只是他努力讀書這些年,那書齋便早就沒心經營,如此生活沒了個來路,都是指望著祝家這邊接濟的。

祝家父母只想著,這是自己的親家,若是出息了,將來兒子這個做女婿的也能沾光,因此也是願意在溫掌櫃讀書的事情上鼎力相助。

為此,在溫掌櫃在上京的時候,還賣了一間鋪子給溫掌櫃打典,終是從吏部那邊求來了一個好缺。

自此後,溫掌櫃便帶著女兒去了任上。

頭兩年,還有書信來往,可是逐漸的,便就沒了音訊。

直至前兩年算著溫家小姐及笄了,祝家這邊幾番打聽,得了溫大人的消息,只去信問親事。

不想那頭卻送來了百兩紋銀,退還了原來的信物。

遣來的刁奴還要將溫家給祝家的信物拿回去交差。

祝家如何願意?他們付出的且不說是那銀子,更是心力,只想要溫大人給個說法。

不想那刁奴竟然為了找到信物,膽大包天一把火將祝家僅剩餘的鋪子給燒了去。

祝家三口雖是從大火中逃出來,大難不死,從此後卻是身無分文,唯有那一片廢墟地契,只換了點薄銀,往鄉下過活去。

那金榜題名後,拋妻棄子的都不在少數,更何況這只不過是訂了親的,所以祝家只能說太老實,還運氣不好,遇到了溫大人這樣背信棄義的小人。

便想柳相惜這朋友,莫不是想要在科舉上爭口氣?替他自己尋個公道?

但事情如果只是這樣簡單,那柳相惜便不回來找他了。

只繼續說道:“自來民不和官鬥,不然是沒有什麽好下場的,溫家尚且是一個刁奴,便險些要了祝家三口人的性命,官府那邊報了上去,又是一個證據不足的理由,將人給放了出來。”這其中到底是有些官官相護的意思。

祝家人也因此心灰意冷了。

只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祝承軒的身上,希望他能得那文曲星的保佑,也金榜題名,好一雪前恥。

因此便在鄉下苦讀,只不過想到那靈州官員不作為,便早就起了來這蘆州參考的念頭。

卻沒有想到,那溫大人雖是個沒有信義的小人,卻養了個信守承諾的女兒。

那女兒性格又十分剛強,自家門裏逃出來,橫跨兩個州府,找到了祝家。

到底是有年幼時候的青梅竹馬之情,祝家雖是恨那溫大人,但是卻沒有連罪這溫姑娘。

又因溫姑娘千裏尋來,願意履行當年的婚事之約,祝家也是感動。

那祝承軒又見溫姑娘果然不似她父親那般,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也願意再續前緣。

只不過他覺得自己不過空有一身秀才之名,不能委屈了溫姑娘,所以兩人如今仍舊是未婚夫妻。

如今那溫姑娘也是隨著他來這蘆州備考,只不過那邊不合適她一個未婚姑娘住。

叫她一個人在外面,一來錢財是問題,二來獨身女子在外一個人不放心。可柳相惜雖在這蘆州已經住了快兩年,卻不認識幾個本地的。

能叫他相信的,便只有周梨這裏了。

且不說周梨早前還救過他的性命,而且周家這邊他也曉得,幾乎都是女人,就那麽一個櫃臺上的男子,人也是有娘子的,又不去內院。

因此便才求到周梨這裏。

他開了這個口,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實在怕周梨拒絕,所以不等周梨回話,就急忙繼續說道:“小周掌櫃,我是能做這個擔保的,那溫姑娘雖是官家小姐出身,但卻是個手腳勤快之人,如今只求個庇護之地,她什麽都能做,也不要什麽工錢,只求能留在周家這裏。”

周梨腦子轉得快,白得了一個丫鬟,她卻沒有半點歡喜的意思,反而是將那眉頭微微蹙起,“她既是來陪考,該是要留在那祝公子身邊照顧才是,再怎麽手裏不寬裕,但現在時間還早,只要肯用心,是能找到一處合適的房子,她卻要來我這裏白做工。這還不如就留在靈州呢!叫我說,該是溫家尋到了靈州吧。”

那溫姑娘是在靈州待不下去了,才跟著躲到這蘆州來的。

這話一說出口,柳相惜頓時就楞住了,“這,……”他只顧著感動溫小姐千裏尋祝承軒,卻沒去多想溫家是否再找溫小姐的事情。

“你該知道的,且不說她是官家小姐,便是尋常人家的姑娘,這忽然私跑出來,家中尋來,我也逃脫不得幹系的,少不得還要給我安一個拐賣良家女子的罪名了。”周梨看著他,目光冷了幾分。

柳相惜滿臉駭然,他只想著幫朋友的未婚妻找個安全的地方,卻還沒想到這一步。

如今叫周梨一點明,臉色蒼白不已,只啞然呆滯地看著周梨。

一旁的莫元夕見此,心裏生出幾分惱意來,直朝那柳相惜罵起來:“虧得我姑娘還救了你性命,你卻要這般害她,那溫家一個刁奴都能將整個祝家給毀掉,你卻要讓溫姑娘來周家,到底是什麽居心?”

“我,我我……”柳相惜是真的沒想到這一層去,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那聖賢書,簡直是沒有半點這方面的意識。當時聽到祝承軒求他,立即就想到周家這裏安全。

全然沒有想到若溫家真找來,周家這頭是什麽後果。

如今也是沒臉再繼續待下去了,張著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急促之下,只連忙朝周梨作了幾個揖,便羞愧地紅著臉跑了。

莫元夕還有些氣不過,又說了那柳相惜幾句。

這事兒後,周梨也琢磨著,今年柳相惜若是考上,那再好不過,他自然就自己走了。

若是沒考上,還要繼續住,自己也不願意將這院子租給他了。

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的確是險些將周家置於萬劫不覆之地。

不過因為忙,雲記那邊雲眾山他們回來了,雲記要開張,她就沒再想著個事兒了。

沒想到過了幾日,那柳相惜不知是怎樣想的,又上門來了。

不過這一次卻是提著禮物來道歉的。

周梨自然是沒見他,也沒有要他的歉禮。

本來以為這件事情就是這樣不了了之,不想那柳相惜卻每日都來一回,連續十幾日,前頭的林沖實在是受不住了,不叫他進鋪子了,一看到他便扯著那粗啞的嗓子驅趕他,“你是不要讀書的麽?怎整日跑來?何況我們掌櫃又不願意見你,你何必自討這沒趣?”

柳相惜聞言,便在門口等周梨,沒跨進門檻去。

一旁的周秀珠見了,只覺得這柳秀才天天來,一天好像比一天瘦了的樣子。

回頭只同莫元夕說起。

莫元夕冷哼一聲,“大姑娘可不要叫他們這些讀書人給騙了,你不曉得他險些害了整個周家,簡直是豬油蒙了心的壞胚子!”

周秀珠一聽這話,雖不知其中緣由是什麽?但曉得莫元夕不會亂講話的,翌日再見柳相惜來,也冷著臉喊他不要再來了。

然後柳相惜就為了這事兒,病在了床榻之上,又是他那個小書童來求周梨。

“我又不是大夫,你找我作甚?你家公子既是病了,該去找大夫才是。”周梨見小書生一年多了,雖是長了個頭,但那心智好似沒長一般,遇著事情仍舊是哭哭啼啼的。

可小書生怎麽可能只長個兒不長腦子呢?那心裏是有數自家公子為何病的,雖是感覺到了周梨的疏離冷漠,但還是趁著周梨沒走,‘噗通’一聲朝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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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跪了下去,扯著她的裙擺,“小周掌櫃,我家公子那病是在心坎上。”

然後哭著說,那日從周梨這裏回去,他家公子就忙著安頓祝公子和溫小姐,也沒留溫小姐和他在弘文館那邊同住了,只出了些銀錢,叫他們到別處去賃房子。

將那兩人安排妥當了,這就馬不停蹄過來找周梨道歉。

卻每次都見不著周梨人,後來被堵在門外。這一日日如此削瘦下去,如今便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床上了。

周梨聽著,也是有些愕然,還為這事兒病了?就這心態,他是怎麽在考場熬下去的?

莫元夕想是在外跟人打交道越來越多,本就性格潑辣的她,如今更是厲害了。聽得這話,冷笑起來,“你這個意思,我們姑娘不原諒你們公子,他就病著不起來了?那到時候他要是病死了,豈不是要怨在我們姑娘的頭上來?”

小書童聽得這話,哭得更是淚眼迷茫了,仰頭呆呆地看著周梨,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怎麽回莫元夕這話,只哭著求周梨:“我們公子真是頂好的人,他只是好心,沒有想著這許多,後來也曉得錯了,來同小周掌櫃您道歉,眼下就求您大慈大悲,原諒了他這一回,不然我是真的怕,怕他……”

話沒有說完,便嗚嗚咽咽地哭起來,還不可憐。

周梨到底是心善的,想著也沒道理專門跑來和自己演戲,終究還是應了,“那你便同他說,這事兒我不計較了。”若真因自己一句話,他又能好起來,便當是積德行善吧。

那小書童得了這話,只高高興興地去了,果然接下來幾日,便沒有再來。

倒是隔了幾天,一個傍晚小韓大夫過來找周梨。

周梨剛巧從雲記那邊過來,這城中雖也是有不少海貨店,但品質終究是欠缺了這些。真有好的,人家那又是從中間人手裏拿來的,因此價格也偏高。

也是如此,這雲記海貨店如今在城中很容易就上了正軌。

但到底是新店鋪,雲眾山他們匆忙勞累趕來,如今正在休息,周梨也不好叫他們忙碌,便自己辛苦幾分。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個早閑回來,看到小韓大夫來找自己,不禁是疑惑:“你自己一個人來的?屏兒姐呢?”

一面四下尋找屏兒的身影,卻是沒見著人。

小韓大夫只見她左看右尋的,開口道:“這會兒街上人多,我沒讓她過來。何況我是在外出診順路,來同你說一個事。”

“什麽事?”周梨問著,一面又問杜屏兒最近可好,自己這裏實在忙,不然是要抽空去看她的。

小韓大夫說好,吃得也不錯,然後才答:“你弘文館那邊那個姓柳的秀才,今日他家書童請我過去瞧,我看人怕是不好了,你早些做安排,可不好叫人死在你院子裏。”

年紀輕輕的,又是病死,怕傳出去了,對那邊的院子影響不好。

周梨聽著又是這柳相惜,有些煩,“他是個什麽病癥?怎就真要沒了?”

“天曉得,我看他哪裏都好,唯獨那心頭上堵得全是淤血,下了幾針,效果也不好,方來找你說。”小韓大夫說著,略有些惋惜,聽說還是個獨兒,若真就這樣死在了這蘆州,父母不知該多難過。

周梨聞言,只說曉得了,回頭就去處理,想著那頭家裏杜屏兒還等著小韓大夫回家,也就沒多留。

等人走後,只喊了香附一起去弘文館那邊。

莫元夕聽了,忙問,“去看那姓柳的?”

她剛才在後院,並不知道小韓大夫來過說了那些個話。周梨便同莫元夕說,“我姐夫剛才來說,人怕是不好了,叫我趕緊安排出去,說是心病。”然後忍不住吐槽起來,“這究竟是個什麽人,為著這點事情,要把自己給氣得沒了命去。”

莫元夕聽得這話,卻是有些楞住了,吃驚道:“這樣說來,他那小書童前些天來,沒哄咱們。”可又納悶,周梨不是說不計較這事兒了麽?難道小書童沒將話帶到?

又說那柳相惜怕是讀書給讀成了呆子,也是覺得第一次見到這樣險些自己把自己氣死了的人,十分稀奇,和周梨一起過去瞧個新鮮。

等香附趕著馬車到這弘文館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因為巷子裏多少那墻裏面伸出來的花枝樹木,雪白的墻壁上提著詩寫著畫,墻下更是有這裏居住的書生們種下的花花草草,只留了一條小徑出來,如此怎麽舍得將車馬趕進去?

別將那墻壁刮花,花草折斷了去。

香附停車,周梨和莫元夕走進去,直奔那柳相惜居住的小院,敲了門。

是小書童來敲的門,一進去雖是滿園花草豐茂,可卻也難掩那一股難聞的苦藥味道。

小書童哭腫了的眼睛一看到周梨,頓時滿是激動,“小周掌櫃!”然後一面高興地跑回屋子裏,一邊跑一邊喊:“公子公子,小周掌櫃來了,小周掌櫃來了”

周梨和莫元夕一前一後進去,只見屋子裏的藥味更重了幾分,微黃的燭光下,那打起的帳子裏,一張瘦得可怕的臉露在被子外頭。

兩人都紛紛被嚇了一跳,這怎麽一陣子不見,那柳相惜瘦脫了相去,哪裏還有原來的半分風采?

“柳公子?”周梨走到床前,見人果然是那進的氣多出的氣少,虛弱得厲害,眼皮無力地垂著,也不曉得是否能看到人。

小書童還跪在床榻前使勁兒搖著他,“公子公子,你快睜開眼睛看,我真的沒有騙你,小周掌櫃來了。”

只是好像並沒有什麽效果,那柳相惜蠟黃色的臉上,眼皮一點動靜都沒有,整個人只張著幹裂的嘴唇,若不是那胸口處還有微微起伏,的確是像極了一具屍體。

莫元夕嚇得不輕,心裏只想就是大災那年,被餓死的也沒他這樣變化大啊。又怕人真就死在這裏,只過去伸手也搖了搖他,“餵,柳公子?柳秀才?你聽得見麽?聽得見就睜開眼睛,我家姑娘來瞧你了。”

周梨聽到莫元夕的話,也是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柳公子,那事情,我真不願你了。”現在也信,他真是無心之舉。

但幾人的話都說完了,人仍舊是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這叫莫元夕越發擔心,只朝周梨看去,“這可怎麽辦?我也自認為這些年形形色色什麽人和鬼都見過了,他這樣的還是頭一次遇著,究竟是長了個什麽榆木腦袋啊!”

能活活把自個兒給氣死了。

周梨也嘆氣,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了,畢竟人看著都要死在自家的院子裏,便只靠近了些,湊到他耳朵邊,“柳公子,我真的不怨你了,你可千萬別死了,我這屋子倒是無妨,大不了不掙這個錢了,可你想想你家裏頭,你爹娘還盼著你回去呢!”

想是因為她靠近了對方,整張臉幾乎都要貼在了柳相惜的耳朵上,所以那原本像是個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柳相惜,竟然有了輕微的掙紮之意。

雖然動靜不是很大,但大家也是察覺到了,小書童更是激動,只朝周梨求道:“小周掌櫃,求您在多講兩句,下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

說罷,要朝周梨磕頭。

周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這話真有效果,只繼續在柳相惜耳邊說道:“柳公子,醒一醒,那事兒就此過了,往後誰也不必再提。”

說完,三雙眼睛只齊齊盯著柳相惜。

然後果然在大家的期待中,他動了,不但如此,那瘦得皮包骨,完全像是一個骷髏頭的臉上,深凹陷下去的眼睛,竟然微微擡起了眼皮。

周梨一見著光景,忙湊了過去,“你可快些好起來,那事兒我不計較了,你當沒發生過一樣。”

柳相惜卻是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伸手將周梨的袖子抓住,然後一雙黯淡的瞳仁直直看著她。

“真不怨你了。”周梨覺得,他大概是這個意思。

果然,那手松開了。

周梨也不知道這話到底有沒有用,想起小韓大夫的話,又擔心這人是不是回光返照。

但這會兒找人將他擡出去,怕是也來不及了。

只在心中嘆了口氣,果然是自己還是沒有那樣狠心啊!又趁著這會兒人醒著,喊了小書童去拿藥來餵給他吃。

這廂莫元夕跟著幫忙將人扶起來,正要灌藥,卻沒想到柳相惜卻開口了,只說一個字。

但因實在含糊不清,三人面面相覷,實在不曉得他到底要什麽?

一回說是水,一回說莫不是窗戶都開著風太大?

後來是周梨見他又看著碗,便道:“莫不是餓了?”

小書童半信半疑,只將藥碗先給了莫元夕,然後自己去盛了粥來。

自打去年自己煮的面條險些將自家公子的命要了,他便開始苦練廚藝,如今這一手粥煮得是沒得二話說。

他將粥端過來,剛到那柳相惜的跟前,等不及勺子,那柳相惜就把嘴湊到碗邊上。

周梨見著光景,一時忍不住想,莫不是苦肉計,故意餓的吧?

但又覺得,便是餓,也不可能短時間給餓成了這樣。

而且就算他真能把自己餓成這樣,也算是一種本事了。

吃完粥,他似乎得了許多精神力氣,終於能斷斷續續開口說話了。只不過這一開口,卻是同周梨道歉。

翻來覆去,無非不過說,那日只想到周梨那裏合適溫姑娘住,卻沒想到會因此害到周梨。

周梨只覺得自己耳朵聽這些話都聽得有些麻木了,又見時辰不早,便和莫元夕告辭,叫他好生休息。

又叮囑小書童仔細照顧,方回去。

香附沒找到停車的地方,索性就沒進來。

她覺得新馬車,自己舍不得就像是那板車一樣仍在路邊,更何況車廂裏還放著周梨的許多物品,若是叫人給拿了去,這可如何是還?

也就老實地守在車旁。

而車旁一邊,就是安家的一面墻壁。

這個時候該是闔家一起晚飯的時候,卻聽得裏面總是嘆息聲連連,然後一陣又一陣的哭聲。

她聽著一會兒像是安夫人的,一會兒又好像是安小姐的。

反正聽得斷斷續續,只叫她那心中好奇不已,但又不好攀墻去瞧,只能側著耳朵仔細聽墻裏傳出來的聲音。

但什麽聲音都有,就唯獨沒有那說話的聲音。

好叫她覺得沒個意思。

這會兒見周梨和莫元夕從巷子裏出來了,忙迎上去問:“人怎樣?”

“應該是沒事了。”周梨看著他吃了兩碗粥呢!

莫元夕只在一頭大驚小怪,“香附姐,我敢說你也是沒見過這般人。”然後只笑著和香附說那柳相惜如今的樣子和今日的反應。

香附一聽,果然是滿臉的吃驚,又嘖嘖道:“我以前時常來這頭送菜,和他也是打了多次交道的,是真沒有看出來,居然是這樣一根筋的人。”

又有些不大莫元夕的話,只朝已經上車的周梨問,“果然是險些要死了的樣子?”

起先聽小韓大夫說,周梨還覺得有幾分誇大了。

但當進屋子看到柳相惜那副樣子的時候,周梨是真覺得,這人怕是好不了。

天曉得,自己說了那樣幾句話,他忽然就有了那求生的意識,粥食下肚後,就更是立竿見影,比吃了個什麽靈丹妙藥都慣用。

她是頭一次相信,這世間真是有心病,而這心病就要心藥來醫治。

一路上回去,少不得是要將柳相惜這個呆子說一回的,以至於讓香附忘記了說安家院子裏頭斷斷續續傳出來的哭聲嘆氣聲。

回了家裏後,又忙著吃晚飯。

白日裏大家都忙,晚飯後便只想休息,自然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去閑話了。

又忙了兩日,周梨叫香附去看過一回那柳相惜,只說人已經好起來,雖是仍舊瘦得可怕,但能下床行走了。

周梨這才放了心,不過還是叫香附得了空去幫自己看一看。

直至半個月後,曉得他果然好了,也是徹底松了一口氣。

這日去武庚書院看白亦初,少不得是要和白亦初吐槽,“真是活久見,我那日若不去,他是不是就真沒氣了?”

白亦初也頗為驚訝,自己也是見過那柳相惜的,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因為周梨不見他不原諒他,險些把性命都給交代了。

回頭想起來又好笑,“實在難得他這般赤誠之心,雖說真險些害了咱家,但到底又是個重情義的人。”

“正是這樣了,我後來才想著算了,不然就算他是無心之舉,但若我反應慢些,真答應了留溫姑娘在家裏,豈不是要被他牽連受累了?所以我當時是真的生氣,想著再也不同這樣的人打交道,等他租期滿了,便叫他搬走便是。”

可沒有想到,這柳相惜回去後,頭一件事情是先將他那朋友兩人安排好,然後才來找自己道歉。

他曉得那祝承軒的事情給緊急,先去安排好他。

卻是沒想到自己這裏避而不見,林沖還將他攔在鋪子外面,竟是叫他為了這事情,心中結郁,險些丟了命。

從一方面看,這人的確是個重情可結交之人,但周梨覺得又過於太看重於情份,容易害了自個兒。

不過不得不說,這柳相惜是個極好的人。

說完這柳相惜,周梨又問他如今書院的日常。

但書院裏的生活,其實相對於是比較枯燥的,若不是白亦初如今想要功名,自己也願意讀書,是熬不下去的。

書院裏後來報名入學的好些學生,便是隔三差五找著機會請假出去。

反正能用不能用的理由,他們都給用了。

有一個學生,只單用他祖父去世的事,就請假了五六次。

周梨聽得此話,不禁‘撲哧’一聲沒忍住笑起來,“那先生批了麽?”

“先生都要給氣死了,偏我們給他出主意,叫他改一改,好歹從新換一個祖父,偏他每次都還照例這樣寫上去。”一時叫白亦初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想請假回家,還是想被罰,或是有意把先生給氣死?

“這樣說來,這奇奇怪怪的人可多了去,柳秀才算一個,你這個同窗也算一個了。少淩那邊如今可有信回來?”周梨笑了一回,又問起顧少淩。

顧少淩還沒能找到機會離開軍營,被迫留下來了。

但仍舊是沒同齊州開戰。

他寫信來,也時常提到了那李司夜,如今他在霍將軍面前得了青睞,還將他那朋友鄭三好帶在身邊。

頗有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樣子。

但可惜這一次李司夜並不像是周梨夢裏那般,冒充了白亦初的功勳得來的升遷,所以下面的將士們,對他可沒有那樣客氣,心中更是不服氣。

聽說因為那李司夜長得有幾分女人家的陰柔,以至於那軍營中都在傳,莫不是霍將軍有什麽不得人知的喜好,不然怎麽那麽多人,唯獨這李司夜能留在他帳前伺候?

這讓白亦初隱隱發現,雖然李司夜仍舊像是阿梨夢裏那般再升遷,即便是沒有開戰,他仍舊能往上走。

但卻沒了夢裏所獲得的軍心。所以白亦初想,自己沒有去戰場上,而是選擇了走這一條科舉之路,是不是其實已經將阿梨夢裏所發生的事情改變了?

那麽他們現在的努力,其實是有用的,哪怕現在的改變不是很大,但白亦初現在看到了些許的希望,覺得只要自己一直努力,那麽將來阿梨的命運也會發生變化的。

這樣,許多年後,自己也不是萬人唾罵的奸佞之賊,阿梨也不會早早離世。

想到這些,這個可能性就成了他現在要努力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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