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喪期間著裝一律不得艷麗，高永壽卻一直穿著那件大紅色的喜服，朱由檢無多言，算是允了，“皇兄出殯之日，你也隨著一同去罷。”

朱由檢覺得朱由校肯定希望他出現的，盡管這有些不合乎禮儀。

“多謝。”高永壽無悲亦無喜。

朱由檢看了他一眼，剛想說什麽，外面傳來太監的傳話，“皇上，左丞相在禦書房恭候多時。”

高永壽和朱由檢同時一楞，盯著門外，皇上，皇上......

朱由校膝下無兒無女，皇位理應傳給信王，只是如今聽著竟有些恍惚，朱由校走時曾看著朱由檢笑道：“你之前與朕說，這官兒當膩了，就給你也做做，今日且就送你了。”

兒時一句不懂事的玩笑話罷了，如今才知這官兒上的責任之大。

“朕知道了。”

朱由檢提著衣擺剛要走，高永壽突然出聲叫住他，“他可留下什麽話？”

“無話。”朱由檢沈著臉離開，他知道高永壽指的是陪葬之事，可有些事他還需要查清楚。

朱由檢離開後半晌，高永壽才回過神，瞧了眼身後金絲楠木的棺木，輕笑道：也好，等我到時候與你細說。

下葬之日，高永壽重新梳洗了一番，等待著皇上的命令，可等到午時將要出殯了，也不見傳話的，高永壽拉開門出去，門外站著侍衛，攔著了他，“皇上有令，罪臣今日不得踏出此門。”

“我要見皇上。”高永壽意識到什麽，有些慌了，著急的往外沖，“讓我見皇上！”

只是武功盡失，高永壽根本無力抵擋身強力壯的侍衛，很快被侍衛制服在地，“老實點，皇上現在忙著主持先帝的儀喪，哪有時間來見你。”

“讓我見皇上。”高永壽依舊死命的嘶吼和掙紮，直到聽到東華門處傳來的喪樂聲，高永壽才安靜下來，絕望的閉上眼睛。

原先以為你最是柔情，現下才發現你最是無情。

朱由校！

一月後，京城東市的一木匠店開始招收新的學徒，有一學徒甚是神秘，整日身著黑色袍子，還以面具遮住臉，其他學徒都不敢與他接近。

“公子，師傅邀你入門談話。”小門童前來傳話。

高永壽放下手裏的工具，跟著門童去了後院，魯三捏著胡子，雙目渾濁，瞧著高永壽來了，笑呵呵的，“公子這幾日還習慣？”

“還習慣。”

“那就好，小爺讓你過來的學習這些東西，你且就安心在這住下。”魯三並未多說什麽，有些事情且就隨他去了，他一概裝作不知。

高永壽點頭，也好，朱由檢說一月內給他回話，瞧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果然，晚上朱由檢來了這裏。

魯三給兩人送了酒就出去了，朱由檢起身替高永壽倒上酒，高永壽不為所動，直接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朱由檢笑笑，坐回去給自己也滿上酒，“沒有為什麽，皇兄覺得人殉太過殘忍，所以就將此禮免了，另外......你也不配跟皇兄躺在一處。”

“他需要我。”高永壽安靜的坐著，安靜的回答，好像自朱由校離開後，他就變得愈發安靜，無大喜也無大悲。

朱由檢冷哼了一聲，緊皺著眉頭，“我只是心中不解，皇兄若是見了你，是該叫你高永壽，還是該叫你柳笙，柳公子啊！”朱由檢說到最後，咬牙切齒。

高永壽猛地擡頭，滿眼震驚，隨後又垂下眼簾，無言。

“無話可說了？劉公子當真是好心機啊，我一直不解，你明明能逃，卻為何要一直留在皇兄身邊，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既然已被揭穿，高永壽無話可說。

朱由檢怒視著高永壽，將一書信摔在桌上，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魏忠賢這些年的罪行，擄走京城尚未記事的小孩，卻謊稱是牙行的人，將小孩一一收入門下，培養其日後為自己所用.......

一條一條的罪行，高永壽掃了一眼，視線最後停在柳家窩藏逃犯這一罪行上，後面清楚的寫著兩個字，謊稱。

謊稱！謊稱！就因為謊稱，柳家滿門抄斬，高永壽紅了眼眶，情緒有些激烈。

“皇兄一心沈迷於木匠活，對朝中事不甚關心，很多都交給魏忠賢處理，魏忠賢接著權位，有意給柳家安了私藏逃犯罪名，當時皇兄剛繼位，若是私藏反明逃犯，定不會輕饒。”

“可柳家根本沒有窩藏逃犯！”

“是，柳家是沒有窩藏逃犯，可若不是魏忠賢從中作梗，皇兄怎會下令將柳家滿門抄斬。”朱由檢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你若是心中怨恨，那也該怨恨魏忠賢，皇兄作為帝王，寧可錯殺一萬，也不可放過一個。”

高永壽冷笑了一聲，他第一次見到做了錯事，還如此理直氣壯的人，“柳家上下幾百口人有何罪，要喪命於刀光劍影下。”

“那你有沒有想過，魏忠賢擄走那麽多孩子，為何唯獨針對你一家，要將你一家置於死地。”

高永壽突然楞住，為何要針對他一家，好像所有的錯都指向他。

那年夏天，異常的炎熱，暑氣從腳底蔓延到頭頂，朱由校聽了客印月的意見，給光宗送去降暑的綠豆湯，光宗向來不待見這孩子，但小小年紀能有這份心也實屬難得，於是光宗便賜予朱由校一精致的雕花玉墜。

這可把朱由校高興壞了，第一時間拿去給高永壽看，“看，父皇送我的。”

高永壽看了一眼，很是羨慕，“你父皇真好。”

朱由校笑嘻嘻的看著高永壽，“你父皇呢？他可有送你什麽東西？我們交換。”

高永壽搖搖頭，耷拉下腦袋，“我沒有父親。”

“怎麽可能沒有父親？難道你是石頭裏蹦出來的。”

“我不知道，我只有義父。”高永壽的心情很是不好。

朱由校看著高永壽，皺起眉頭，問他，“你想見你的父親嗎？”

高永壽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猛的點頭，“想。”他自小跟著義父，還從未見過父親呢，也不敢問義父父親呢，如今若是能見到父親，真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一個簡單的想字，朱由校卻記在心裏了，背著魏忠賢在宮裏四處問，你可認識高永壽的父親，宮女太監們一律搖頭，不認識高永壽的父親。

那時年紀尚小，說過的話說了就忘了，高永壽那以後也未再提起過想見父親的事，可朱由校卻記在心裏了，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讓魏忠賢去尋找高永壽的父親。

魏忠賢當時被嚇的慘，多年前的事沒想到皇上還會提起，魏忠賢擔心擄走孩子的事被皇上發現，便謊稱高永壽是他撿來的，他也不知其父親是誰。

既然如此，朱由校只好作罷，但卻一直不忍心告訴高永壽，他是魏忠賢撿來的。

魏忠賢面上迎合著朱由校，心裏卻已起了殺心，跟高永壽有血緣的一個都不能留，免得日後徒生禍端。

為何唯獨針對你一家，要將你一家置於死地？

說到底，是不是還是怨自己？他想見父親。

高永壽仰頭哈哈大笑，心中似是解脫了，他從未有過如此的解脫，原來殺他全家的不是朱由校，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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