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乾清宮是最安靜的，朱由校喜靜，明令禁止不讓下人打擾，尤其是在小木作坊裏忙活時，端茶送水的都省了，自然就少了那開門關門的吱呀聲。

“皇上，那人醒了。”可是偏偏有那該死的奴才要破例。

朱由校轉身，有些無措，更有些憤怒，“滾出去。”

乾清宮西角偏房內，燭火寥寥無幾，勉強可以照亮屋子，外面路過之人若不仔細瞧上一眼，很難辨出這裏面住有人，點有火燭。

高永壽躺在床榻上，睜開眼，是昏黃的紗帳，合上，是無盡的黑暗，再睜開，又是那昏黃的紗帳，再次閉上，黑暗來襲。

沒有盡頭的重覆。

吱呀——

是推門的聲音，高永壽睜眼望去，四目相對，均無言，朱由校移開視線，轉身去關門，門外的奴才識趣的退下。

“參見皇上。”高永壽起身下床，跪在床邊，視線壓得很低。

朱由校繞過他，坐在床榻邊，手撫在床褥上，這裏的褥子很薄，很硬，躺著勢必有些難受，床對頭的桌子上落了一層細灰，顯得有些陳舊，更不用說那進來時的門了，輕輕一推，險些掉落。

“這裏有些時候沒人住了，難免有些破敗，你且先在這將就幾日，等我把外面那些事處理好，你再回來同我一起住。”

往日，朱由校勢必會加上‘可好’二字，來尋求那人的意思，現到如今，想來也不必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沈默，沈默中混雜著火燭搖曳的身影。

朱由校盯了半晌，起身離開，走到門口，身後依舊是可怕的沈默，落寞而孤寂，朱由校在門口駐足，心中醞釀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地上涼，起來吧。”

身後終於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朱由校沒忍住，轉了身去看，似是還沒有習慣這戴面具的模樣，朱由校有些發楞。

註意到門口之人還未離開，高永壽作勢又要跪下，卻被朱由校呵斥住，“別動。”

膝蓋還未彎曲下來，索性還能拯救，高永壽站立住，頷首，“是。”

朱由校慢慢的踱步回來，他一向喜歡說些甜言蜜語，但今日嗓子卻像被什麽東西堵塞住，遲遲開不了口，想著，盼著，念著，終究只能繼續想著，盼著，念著。

“把面具摘了。”

高永壽擡頭，看著朱由校，沒有猶豫，將手伸至腦後，輕輕一扯，面具掉落，昔日那張俊俏的臉如今爬滿傷疤，有些醜陋，也有些恐怖。

朱由校目不轉睛的盯著，盯著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莫名的情緒在胸腔內橫沖直撞，垂著的雙手猛的背到身後去，指尖瞬間泛白變紅。

“你——好好休息。”終是落荒而逃。

高永壽瞟了眼門口，轉而將地上掉落的面具撿起，重新戴上，這裏的床榻真的是薄而硬，讓人寢食難安。

“參見皇上。”張嫣在殿外恭候多時。

朱由校從怔楞中反應過來，扯出表情，“皇後何時來的？”

“剛來不久。”張嫣跟在朱由校身後，“聽聞皇上回宮了，特地來看看，還望未擾了皇上的清凈。”

“怎麽會？”朱由校笑了笑，“難得清閑，朕出去轉了一圈。”

張嫣跟著笑了笑，“皇上難得有此閑情，出去轉轉也好。”

興許今日也是累了，朱由校疲於再去說廢話，“皇後今日來可是為了高永壽被抓一事？”

張嫣頓了頓，倒也不著急，“多少聽父親說了些。”

“說了些什麽？”朱由校看著張嫣。

張嫣抿了抿嘴唇，移開視線，“聽父親說，皇上用十二座城池，二萬兩白銀將他換回。”

朱由校點頭，“嗯，不假。”

“那皇上打算將其如何處理？”張嫣倒也不避諱。

“...”朱由校低著頭，未說話。

“皇上？”張嫣輕喚了聲。

“按律處死。”朱由校猛的擡頭，看向張嫣，這次到張嫣沈默了。

半晌，朱由校起身，一只手掐腰，另一只手輕輕按壓著眉心，舒緩太陽穴處的陣陣抽痛，“毒害太子，刺殺皇上，實屬大不道，大不敬，當誅。”

話音剛落，張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首行大禮，“謝主隆恩。”

朱由校無奈的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原來你們都這麽想讓他死。”

“對，因為他該死。”張嫣的眼中含淚，情緒有些激動，“皇上喜歡男兒身，臣妾並無怨言，畢竟皇上貴為天子，喜與厭，臣妾都無權幹涉，可就是到高永壽不行，他是蓄意謀殺，他殺了臣妾的孩子，殺了太子，若不是皇上庇護，他早就該死上千萬次了。”

“皇上你處處偏袒他，維護他，可他呢？他是怎麽對皇上的？他一直都在傷害皇上，傷害皇上的親人，如今皇上能下令處死高永壽，臣妾高興！臣妾由衷的感謝皇上，他死了，臣妾那未出世的孩兒終於能安心的去尋下一世了。”

朱由校懵了，看著張嫣，仿佛所有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錯誤，但經歷了時間，錯誤也只能繼續再錯下去。

若老天憐憫，就讓結局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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