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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裴行儉的一劍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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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裴行儉的一劍封喉

上元元年的二月,長安城中的柳樹發芽甚早,故而拂面而來的風,雖帶著料峭寒意,也讓人想起春風。

更讓姜沃想起那句‘春風不度玉門關’。

算日程,使團應當出了玉門關了。

*

“玉門關在北,自漢以來,出玉門多為戰事,因此又稱鑿兇門而出。”

裴行儉帶著波斯王子泥涅師—路北行,路上還不忘跟王子及隨行官員們談天說地,看起來倒真是像一個頗為悠閑的使團。

波斯王子漢語說的不錯,很給裴使節捧場。

他在大唐待了多年,知道這位使節已經是宰相了,見他親自陪自己回國,去宣詔讓自己做國王,那真是好生感動。

再回頭看看這護送他的使團,覺得無論文武,各個精神昂揚看上去就強兵幹將。

這一趟必是平安順遂。

剛過了玉門關,裴行儉便見奏報使遠遠飛馳而來,送上自安西的最新戰報。

裴行儉就在馬上蓋過交接公文拆開來看,看後就從使團隊伍中將駱賓王招來笑道:“你才過玉門關,吐谷渾招慰使那邊,仗都打完了!”

他稱呼文成,是按照安西招慰使的官職稱呼的。其實文成雖有此官職,但朝上自然還是稱呼文成公主的多。

只是裴行儉自己的夫人在做城建署署令,女兒也在做城建署的典事,故而見女官,稱呼慣了官職。

不過……

裴行儉見戰報上沒有什麽機密事,就交給駱賓王看,然後眺望玉門關笑道:“有此一戰,下回再見招慰使,估計又要換稱呼了。”

有此戰功,必授統將之位!

駱賓王看過戰報,要不是在馬上,他都急得要頓足了——他就是去寫檄文的,咋他才走到玉門關,仗打完了呢?

那這……他難道要打道回府?他不由擡眼看著裴相,不知道他肯不肯帶著自己繼續西行。

不比駱賓王,裴行儉身居此職,對天後多年來針對吐蕃的‘離間計’布局,自是知道—些的。

於是他提馬鞭指了指吐谷渾的方向:“你這就隨這安西的奏報使走吧—一還是去吐谷渾。”

“這—仗絕不是最終。要你寫的東西還多著呢。”

比如寫幾封‘國書’‘戰敗書’刺激—下吐蕃讚普啊,再寫點‘噶爾氏專權亂政’等煽動人心的文章在吐蕃內散布—下,再有,可以替京中的報紙多采風女兵事跡寫稿。

總之,文書工作還有許多。

裴行儉還囑咐駱賓王:“姜相曾道招慰使為人最寧靜致遠,謙和臧嘉,不會與人爭辯打唇舌官司,這才要你過去。”

而正好在看戰報上,文成公主率兵將吐蕃讚普一路追到黃河盡頭的駱賓王:……

好一個寧靜致遠,謙和臧嘉。

好一個不會與人爭辯一一是不爭辯,這直接動手。

裴行儉最後囑咐了一句:“你的文章向來言辭鋒利,適寫檄文,此番是吐蕃侵擾我大唐國土,此去不要有什麽顧慮。”

駱賓王沈聲應是:他聽懂了,不要怕引起什麽後果,撿著嚴重的罵就完了。

他能做到!

於是他與裴相辭別,準備前往吐谷渾。

“等等。”

裴行儉及時叫住他,方才見了文成公主的捷報,—時歡喜差點忘了要事。

他雖是騎馬而行,但使團中自然也有安排給他這個使節的車。他下馬去車上取了一個匣子出來,鄭重交給駱賓王。

“這是姜相帶給招慰使的,你一路要小心攜帶,萬勿丟失。”

“此物千金難買。如今整個大唐也不過一掌之數。”

駱賓王忙接過來,打成包袱後也不敢置於背後而是放在胸前,表示只要他人能活著到吐谷渾,這東西就—定到,除非他死路上。

裴行儉:……駱賓王這挺好的人,就是說話總不大吉利。

*

待駱賓王走後,使團又行進不遠,裴行儉身邊的—位年輕人就請命道:“裴相,要到莫賀延磧了。”

裴行儉頷首:“先休整過後再入。”

莫賀延磧,又稱八百裏瀚海。裴行儉在馬上,還不忘跟波斯王子繼續聊天,給他講起了玄奘法師的故事——當年玄奘法師就差點折在這莫賀延磧。

不過這些年,大唐為了跟西域的道路連接不斷,方便運送軍需也便於商隊來往,也修了數個驛站。而且裴行儉還帶了指南羅盤,就更保險些。

休整之時,裴行儉就順帶手指點兩個年輕參將兵法一一這是天後從禁軍裏選出來的,兩個方才二十來歲的年輕參軍,是劉相整頓過南衙十六衛後才漸漸冒尖的年輕人才。

裴行儉懂得天後之意:要多帶帶年輕人,就像李靖大將軍曾經帶師父蘇定方,而師父又教導他—樣。

出京以來,裴行儉考了考這兩個人,覺得確實也頗為出色。

此時裴行儉打開匣子,讓駱賓王帶給文成公主之物,他也有一個。

就準備讓這兩個年輕人開開眼,於是招呼道:“王孝傑、郭元振,你們兩個過來。”*

*

沒錯,媚娘最終定下來,跟隨使團出發的是兩個年輕將領。

狄仁傑,婁師德,黑齒常之等雖都來尋過天後,申請加入護送波斯王子的使團,但他們都沒能走成一—

“都出去溜達去了,京中誰做事?”王神玉曾跟姜沃感嘆道:“有的人,在的時候你就知道他很能幹,但非得走了,才清楚他到底有多能幹!”

姜沃讚同地點頭。

說來,他們—直知道劉仁軌和裴行儉很卷。但真的倆人—齊走了,才知道他們平時到底做了多少事。

所以狄仁傑、婁師德這種六部九寺的—把手,朝廷的中堅力量也想跑,往哪裏跑?

想都不要想,老老實實留下來跟著剩下三位宰相加班吧!

看看辛侍中,被最近的支出之龐大,愁的又快要鬼剃頭了。

而且不是想打仗嗎?那先練練訓兵吧一—劉相這一東渡大海去整飭遼東,就把南衙十六衛的總指揮權又空下來了。

天後就令黑齒常之、婁師德、狄仁傑各負責幾衛禁軍,直到劉相回來為止。

黑齒常之也罷了,本來就是武將不擔任文職,得此任命,高高興興就去訓兵就去了。

婁師德和狄仁傑則有點小壓力:沒有去成前線不說,現在還得加兩份班。每日在大理寺/工部當值後,還得再去各衛加班加點,查驗軍伍。

偏生狄仁傑,還被路過的王神玉給教育了一下:“看看劉相,七十五了都能一肩擔著尚書省,一肩擔著南衙十六衛。懷英啊,你這是正當年,可不能松懈。”

狄仁傑:……話是這個理沒錯,但王相說出來怎麽這麽違和呢。

**

莫賀延磧的驛站中,裴行儉從匣子中取出一圓筒狀的物體,先遞給王孝傑。

“這叫千裏鏡。”然後示意他:“你放到眼前,對著窗外看看。”

王孝傑雙手捧著放到眼前,看清後不由低呼了一聲:“這……”

旁邊郭元振急了:讓我也看看呀!

放下望遠鏡後,王孝傑不由連聲追問道:“裴相,這如何做到的?”明明用肉眼看來,比手指頭還小模模糊糊的一顆樹,為什麽在這個什麽‘千裏鏡’中,竟然能看的如在眼前?

有這樣的寶物,他們豈不是能遠遠看到敵軍駐紮地!

裴行儉搖搖頭:“此如火藥一般,亦是機密方,我不能知。你回京後可以試著去請教姜相。”

“且據她所說,這個千裏鏡,還不算好。”

*

長安城城建署。

姜沃也在把玩一柄千裏鏡。

其實玻璃/水晶可以放大物體,古人一直就知道:東漢廣陵王劉荊墓裏就出土過,外面是金子鑲邊的水晶石,可以把物體放大五六倍。

於是城建署在做出透明玻璃後,姜沃自然就想到了眼鏡和望遠鏡。

只是真正實踐起來,發現遠沒有那麽簡單。

書上是說,磨一片凸透鏡,一片凹透鏡,安裝在一個可調節長度的圓柱體兩端,就是望遠鏡。

先不說試磨鏡片就花了多久,只說望遠鏡筒,就沒有那麽簡單,先是色差問題,再是眩光問題——若不對鏡筒內部做消光處理,從望遠鏡一端看出去,會眩光到完全看不清。

大唐沒有現成的消光筒,消光材料,只好一點點去試驗。

城建署試過黑色的絨布,也試過塗了黑碳粉的紙……總之試了許多次,才勉強做出了能用的望遠鏡。

將將趕上讓裴行儉帶著‘試用裝’出發。

而城建署還未改造出正式版望遠鏡,西域就已經傳來了裴行儉的捷報。

*

裴行儉率使團到西州後,也不急著繼續走了。

反而停在安西都護府,開始召見安西四鎮附近的各個部落的酋長,平易近人道:“如今我護送波斯王子至此,欲請王子一觀西州各地射獵之風。不知你們願不願意去隨我游獵?”

一聽說跟隨大唐使團去游獵,西域各大大小小部落都極為樂意。

畢竟他們有多愛打獵呢?舉個例子便可知——

當年蘇定方大將軍滅西突厥之時,戰敗的突厥首領阿史那賀魯被蘇大將軍追的跟兔子似的,好容易逃至金牙山下。

當時還是隆冬,天降大雪。積雪平地二尺,兼有雰晦風冽,人馬難行。

逃難途中加惡劣天氣,也沒有攔住阿史那賀魯熱愛打獵的心。他安營紮寨之後,想著這個天氣,唐軍不能來了,就率眾出門雪中射獵去了。[1]

然後就被雪夜奔襲三百裏突襲的蘇定方大將軍,逮了個正著。

可以說是命不要了也得打獵。

此番又有大唐使節帶著波斯王子,親自招呼眾人游獵,各酋長如何不願意?

紛紛親自帶著一眾子弟參與:這若是子孫表現好了,說不得將來還有大出息呢。

於是都不是一呼百應,而是一呼萬應!

“子弟願從者萬人,乃陰勒部伍。”[2]

姜沃讀捷報到這裏,實在感慨:裴守約,這主打就是一個就地取材(或者說是拿來主義),都不從京中帶兵,直接當地湊了一萬軍隊。

之後,這只游獵隊伍就開始出發,一路狂奔。

奔到第三日,別說波斯王子了,這些子弟都懵了——每天跑二百裏啊,這哪裏是游獵啊,這是長途拉練啊!

而經過三日觀察,裴行儉也已經教試過部伍,把不行的人都扔下了。這才明示他的軍伍(沒錯,已經變成了他的隊伍),要去抓叛唐的阿史那都支。

之後率軍再奔襲兩日(可憐的波斯王子又不能被扔在半道上,只好跟著一起跑)。

就這樣,裴行儉率眾五日奔襲上千裏,直取阿史那都支營帳!

勢如閃電。

以至於裴行儉都到了阿史那都支牙帳外十餘裏,他都不知道哪兒的事兒。

他還在悠閑打獵呢。

聽聞唐軍壓境(其實也算不得標準唐軍),阿史那都支如遭雷擊。

思前想後——“計無所出,自率兒侄首領等五百餘騎就營來謁。”[2]

他來拜謁,是想著辯解一二,裴行儉也懶得聽。

畢竟他五日狂奔上千裏,不是來聽廢話的。

裴行儉直接將人捆了,搜出了阿史那都支契箭,然後……開始搖人。

很不地道的裴使節,開始以阿史那都支的名義,邀請素日跟他相近的酋長,來此一起商議‘叛唐投奔吐蕃’之事。

之後裴行儉就鳩占鵲巢,占了人家阿史那都支的營帳,開始守株待兔。

收到契箭至此的部落酋長,有一個抓一個。畢竟肯應邀前來的,都是有意叛唐的。

就這樣,裴行儉抓了一窩肥兔子,這場‘游獵’興盡而歸。

至此,裴行儉此行計大成。

堪稱是孤軍深入,經途萬裏,兵不血刃,兇黨殄滅![2]

捷報的最後,還有裴行儉給二聖上的凡爾賽請示公文:這次抓到的酋長有點多,是只把主犯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押送回京呢,還是都抓回去?

*

這一夜,太極宮的觀星臺上,姜沃拿著望遠鏡長久觀測星辰。

此時剛過了春分不久,那麽在北極的話,應該能看到極晝。

她想起後世書中所記:唐太宗用兵至極北處,夜亦不曾太暗,少頃即天明。[3]

可見大唐幅員遼闊。

此時,裴行儉所見應如是。

*

她放下手裏的望遠鏡。

這次文成與裴行儉兩人的戰事,忽然讓她想起了之前看過的武俠小說——

文成就像是在山谷裏修煉了數年九陽真經的張無忌,紮紮實實練兵多年,終成高手後出世而驚人。

其實哪怕有戚將軍的兵書,也不代表誰都能在吐谷渾的要城,建成空心敵臺打贏這一仗。

畢竟大明曾經就有過‘戚將軍修築敵臺只用了十萬緡,然後再換人,就用了一百二十萬緡’這般事情。

而戚將軍的兵書後來流傳於世,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對著此書成為名將,也再難見戚家軍。

重要的還是人。

如果說文成此戰像是修煉得道的高手,大開大合碾壓對手,那麽裴行儉此戰,則像是那種神出鬼沒,一劍封喉的刺客。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實打實的戰功。

且皆一戰成名!

不過,裴行儉已經‘刺殺’完畢,可以打道回府了。

而文成的‘吐蕃之戰’,其實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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