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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新的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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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新的規劃

吐谷渾,沙州。

黃沙之地,數十裏草木難生,只有一種極為耐旱的‘紫花草’偶然可見。烈日當空炙烤萬物,外頭熱的甚至會出現雀鼠同洞的情形。

故而正午時分,露天之地是人影全無。

文成也正好有時間,坐在屋裏細細看最新的報紙。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事記版面裏的那條‘天後下詔改喪服制,自今後,父在,亦為母服齊衰三載。大禮聿修,頒示天下,此為永式。’

文成甚至出聲讀了一遍,不由兩靨含笑。

她們做成了。

*

說來,自從有了報紙後,文成是期期不落的看,尤其是這一年多又加了各種京中‘大事記條’後,她更是會每一份都仔細收藏起來。

正因身處邊疆,山水迢迢,文成才更體會到報紙的分量,其上信息的要緊,以及將來蘊含的巨大潛力和前景——

如她這般能得到京中宰相甚至是天後親筆書信的人,實在是特例。絕大部分遠離京城的邊官,又沒有京中人脈(有的話可能也不用到邊境做官),對京中消息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如今卻有這樣一份報紙,上面寫著京中最近的大事。

能讓他們這些千裏之外的人,也知道朝堂上又有什麽庭辯,又有什麽新的風雲變幻。

實在是甚為寶貴。

在京畿附近的官員眼中,所謂報紙最要緊的是其上的詩文和助人成名的價值,但在安西等邊地,大家最先傳抄的當然都是各種‘中央’動態和新聞。

而報紙在當地官場傳抄風行到什麽程度呢?

文成只通過西域之地各州便知:因原版報紙數量還是少,想看到報紙的人又太多,以至於不但催生了專門負責抄寫報紙的‘抄報員’職業,甚至還有了專門負責檢查被抄寫報紙的‘保頭人’職業!

到底報紙是京城中‘出版署’官方出版物,為防止抄寫人擅自增減報紙內容,惡意傳播錯誤消息,各州縣都設置了‘保頭人’。專門負責檢查官方抄報人的抄寫內容,還會去民間溜達,抽查坊間有沒有人惡意造假報。*

管中窺豹,只從這兩個新職業的出現,就可知報紙的緊俏。

每旬報紙到後,那一兩日安西的各級官員,口中談論的就都是京中的最新消息,以此為風潮——誰得知的‘新聞’越早,說明身份越高,越早拿到報紙。而兩天後還不知道京中新聞的人,都不好意思跟別人說話,顯得很沒有面子。

文成是最清楚報紙起源的人之一。至今她手裏還有一份珍貴典藏版,印自滕王閣上的報紙。

她捏著報紙,想起京中故人們,不由含笑。

而文成也囑托過安西大都護薛仁貴,每次到了安西的報紙,一定給她留兩份原版的——之所以是兩份,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給弘化公主的。

弘化公主,吐谷渾可汗慕容諾曷缽之王後,是比文成更早和親西域的公主。

文成在吐谷渾練兵,於大唐得到的是天後鼎力支持,在吐谷渾得到的就是王後弘化公主的支持。

吐谷渾久被吐蕃所威脅,只能背靠大唐,因此弘化公主在吐谷渾地位頗高。又因國王是個膽小優柔寡斷之人,許多事索性就交給王後(反正作為屬國,吐谷渾的軍國大事原就是王後背後的大唐說了算)。

弘化公主也不是軟弱的姑娘,她這些年風浪經得很多:當年剛和親過來時,十幾歲的小姑娘,就遇到了吐谷渾謀反的丞相想要挾持她,去投奔吐蕃……可見吐谷渾不但外憂還內亂。[1]

而弘化公主能在這樣的國家,牢牢穩穩待了三十年,如今還可以自行做主,劃出少有人煙的沙州來專門給文成練兵,可見其能。

文成剛開始看報紙的時候,就見門簾一動,正是弘化公主進門,一見桌上就爽快笑道:“我就算到報紙該到了。”

她走過來坐在文成對面,因走的急,發上王後特有的金花冠上的幾枚金花略微晃動,在烈陽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文成都不由瞇了瞇眼:吐谷渾……極盛產黃金。

其實之前吐蕃數次派使者入京,想跟大唐瓜分下吐谷渾,並且表示若如此,兩國永結同好。

當然,帝後沒有信這種鬼話。

但少不得有朝臣是信的:覺得與其備兵吐谷渾與西域,時不時與吐蕃短兵相接,還不如分一半吐谷渾給吐蕃,以最小代價換的邊境平靜。

此建言已被帝後駁回多次。

朝中眼明心亮的宰相們,尤其是領過兵的重臣們,也都很清楚:沒有什麽最小代價的和平,分了吐谷渾,只會壯大吐蕃。

當然還有一位宰相估計是從黃金考慮的——辛侍中在朝上斬釘截鐵道:“吐谷渾是我們大唐不可分割的屬國,是絕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

文成這一走神,弘化公主已經一目十行先粗粗看了一遍報紙。

果然最令她註目的也是被寫在頭版頭條的大事記——“天後居然改了喪服制?!”

不比文成提前知道些內幕,驟然看到此事的弘化公主是真的被震驚了。

她驚過後又很快笑道:“只怕接下來,西域,不,天下各州縣,各地官員都要為這件事爭的沸反盈天了。”

禮法向來是最容易吵架的點。

文成頷首,必會有巨大爭議,但文成並不為此擔憂,相反——

甚至這才是文成所預測、所慶幸的,報紙蘊含的巨大潛力和前景:政治輿論以及觀念的潛移默化。

她想起姜沃給她寫的書信:一道政令和改革,不怕有人反對,就怕無聲無息都沒人討論,更怕沒人看見。

如今這道‘父在為母齊衰三年’的詔令,隨著報紙,迅速在大唐的地界上傳開來,輿情交慶沸然。

這是件好事。

甭管有沒有各州縣的所謂大儒讀書人反對,也甭管會不會市井之間升鬥之民都可以指點朝廷政令的對錯,但……有人討論和持續關註的社會現象,才能形成輿論,才能激起水花。

文成看了好幾遍這條簡短卻明晰的詔令解釋,心下更慰:姜沃出海那一年,天後也給她來過兩封信,但應當是政務繁雜的要命,那信的墨痕都是斷斷續續的,一看就是在偶然有暇時才趕著寫幾筆。

而姜沃回京後,天後連筆觸都顯得悠然許多。

甚至……文成繼續看著報紙:天後都有空騰出手來整理禮法了,還不是一樁禮法——

弘化公主並沒有在意的一條大事記,文成註意到了:“天後下詔重釋五禮之儀,共一百五十有二。”

何為‘五禮之儀’?即吉禮、賓禮、嘉禮等五種儀制流程。

譬如‘天子祈谷於圜丘’每一步該怎麽做,‘遣將時告於太廟’的具體流程又是什麽。凡此種種不同國家典儀的流程,有一百五十二條。

這些禮儀面上都很重要,但實則,對真正的權柄軍政一點都不涉及。

天後下詔要重釋五禮之儀,那就是要禮部翻閱典籍把這些禮儀都對著古書找到且註釋來源,沒有個大幾年,應該幹不完這個活。

而太子……就在禮部。

所以,這就是帝後給太子安排的‘朝政’?

文成心下大安:自太子及冠後,尤其是定下大婚日期後,她一直有個擔憂,成年並且成家的太子,要開始正式監國,而天後則要退回後宮。

她對太子是沒怎麽直接接觸過的,只有典儀上見過,彼此見過禮。

但……只看姜沃離朝這件事,文成心中就認定,也不必再怎麽直接接觸太子了。

而若是太子監國,只怕她這個安西招慰使也別做了,更是別想在吐谷渾練兵,收拾收拾回京老老實實去做閉門公主吧。

如今看來,太子被‘尊奉’到禮部去漫長的修禮法去了,顯然雖入朝,但不會真正‘理政’。

文成頓時覺得外頭天闊雲高。

這兩年的擔憂盡數掃空。

**

長安城,紫宸宮。

晉陽公主與皇帝對坐於榻上。

皇帝昨日聽聞妹妹回京後,頗為詫異,今日一見就問道:“炎天暑熱,盛夏之時,你何苦趕路回來?”

晉陽公主道:“我先是收到了新城的信,道禮部要論‘公主出降典儀’……我想這必不是皇兄之意,又想著天後也不至於如此,不免有些疑惑。”新城公主在天後跟前發脾氣是一回事,但在給姐姐的書信上並沒有抱怨太子的不是。

“再加上,師父處也見到了京裏派去的宦官,道‘陛下想配重一些的止疼藥’。我放心不下皇兄,不得不回來看看。”

聽晉陽這麽說,皇帝不免更加黯然。

如果說對新城,皇帝是對幼妹的血緣疼愛,那麽晉陽,才是在母親去後,與皇帝一同長大的兄妹,情分最深。

皇帝還記得,少時自己得了父皇敕令,要開始離開立政殿去上朝。晉陽每日都依依不舍送自己到虔化門,還去問過父皇:“兄今與百僚同列,將不得在內耶?”很是不舍。[2]

結果晉陽這一問,不但把自己問哭了,還把父皇問的為之落淚。

當時得知此事的朝臣們俱是:……

不知道的以為晉王要去萬裏之外的邊疆了呢!

只是去上個朝而已啊陛下、公主!

尤其是陛下,公主是自此白日見不到兄長,年幼眷眷不舍也罷了,您卻是天子,要帶著兒子去上朝啊陛下!

到底在哭什麽?

*

因兄妹如此情分,皇帝想到差點讓禮部議‘公主出降禮’,他不免更歉然。

晉陽勸慰道:“皇兄不必如此,這些年我能天南海北的去,能跟著師父學醫,都是皇兄寬縱,萬事都由著我。”

“皇兄……未有一分辜負過父皇的囑托。”先帝已然仙逝多年,若是在朝上或是與旁的朝臣提起,皇帝都已然能夠自持心境。

但此時兄妹兩人對坐,不免想起幼年一同在父皇膝下的歲月,眼圈俱是一紅。

皇帝除了眼睛酸澀,更是心酸——

父皇的囑托他沒有辜負,同胞兄長和姊妹們他都照顧的很好(皇帝毫無心理負擔的直接遺忘掉魏王李泰),那麽,他的繼承人,能照顧好他在意的人嗎?

他這些日子翻來覆去想了許多事,為未來朝堂之局做了許多新的打算。

可終究實施哪些,他還沒有最終定下來。

正好晉陽回來了。

皇帝略擺擺手,程望山就眼明心亮地帶著所有宮人都退了下去。

“明達,旁觀者清,朕與天後看自家孩子們難免是……只怕不如你們這些做姑母的看得清楚。”

“只是長樂皇姐她們都有子女,許多話不便說。”因諸位公主的子女,各有更玩的來的皇子公主,譬如城陽公主的次子就跟周王李顯一起鬥雞被皇帝罰過,新城公主的女兒則打小跟安定常見,如今也常一起辦詩會。

所以其餘公主對東宮,對諸王,反而不好發表什麽意見。

皇帝按了按額頭,對晉陽道:“你與我說說這些孩子們吧。”

**

中書省。

原本該寫‘修喪儀事頒行天下’大詔令的王神玉,正在優哉游哉跟姜沃聊天。

雖說朝上,天後是令姜相起‘為母齊衰三年’的詔令。但除了一道簡意賅的詔令外,還是得有一封文辭優美引經據典的大詔,頒示於朝,留存於檔。

這當然就還是王神玉來寫。

不過,因不在帝後跟前,王神玉就很痛快地甩給了下面的侍郎來寫,還不是他的直屬手下(畢竟他的下屬要替他幹太多的活)——王神玉是來尋姜沃的時候,看到劉祎之在,就很愉快點道:“那道天後吩咐的大詔,你來寫,我來改。”

劉祎之驚喜交加,覺得‘備受領導重用’,立刻認真到虔誠地奮筆疾書起來。

姜沃:……真實在啊。

王神玉邊端著自己的杯子喝消暑茶,邊跟姜沃閑聊。

聊得就是最近熱門話題禮法。

在聽到姜沃刻薄了一句:“也不是說古之禮法全然不對,但禮部有些禮官專門幹那種‘取其精華,合成糟粕’的事兒。”,把王神玉笑得險些嗆到。

笑過後,王神玉把話題引向了他很關註的一件事——

“說來,禮法中確有精華,那‘五十而不仕’,其實就該三省六部好好議一議,敲定個章程。”最好按照周禮定下規制,讓他合理合法致仕走人。

姜沃早猜到王神玉會為此而來,笑瞇瞇取出準備好的兩張紙。

“王相,要不說這古之禮法眾說紛紜,難有定論呢。”

“周朝之禮,是有一種禮教提及‘五十而不仕’。但還有一種說法啊,是為官者‘七十杖於國,八十杖於朝,九十者,天子欲有問焉,則就其室。”[3]

王神玉臉色驟變。

姜沃笑容愈明亮,按這禮法便是:官員七十可以拄杖在路上行走,八十歲可以拄著拐杖上朝,當然九十歲就可以半退休了——天子有事兒要問,會打發人去家裏垂問。

“王相確定要讓三省六部議一議‘致仕’問題?”

王神玉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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