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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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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

蕭螢再睜開眼睛時,小渡使正坐在竹棚小船上,舉著轉界珠,對著月光在研究。他回頭看向她,臉上難得有了一絲憐憫溫情:“你回來啦?”

蕭螢的目光空茫地掃過他,好一會兒,才緩慢地聚焦,然後小渡使看到,月光下,有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蕭螢的臉頰流了下來,她的聲音帶著撕心裂肺的疼痛——

“火災……他孤零零地過了二十年,最後竟是因為縱火自焚而死的嗎……”

“寸日……時……許時傾……他就是許時傾對不對……”

小渡使面帶惻隱,轉過頭輕輕嘆了口氣。

蕭螢找到許時傾的時候,他正蹲在一片樹林裏挖著石頭,他這幾日聽其他的小鬼說,地府的樹林裏埋著一些會發光的石頭,名喚朝暉石,在黑暗中能發出恍若日光的光芒,但因為埋得很深,所以不是那麽好找。許時傾一手拿著一個玻璃瓶,一手握著一根樹枝,每挖到一顆朝暉石,他便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將石頭上的土灰拍幹凈,然後收進玻璃瓶子裏。

蕭螢緩緩走到他面前,玻璃瓶裏的朝暉石將她的腳尖照亮,許時傾擡起頭,看到她時楞了下,繼而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起來,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提燈小使……你怎麽過來了?”

他看到蕭螢臉上表情哀戚,眼眶也泛著紅,一時心悸:“你……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嗎?”

蕭螢看著他,眼淚又從眼眶裏湧了出來:“許時傾,你還打算騙我到什麽時候?”

許時傾渾身僵住,他握著玻璃瓶的手指驟然發緊,幾秒之後,他倏地轉過身,想要離開。

“許時傾!”蕭螢喊住他,字字泣血,“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怎麽能……你怎麽能這樣對你自己?”她走上前,從後面輕輕地觸碰他的手,哽咽著道,“許時傾,你回頭看看我……我就在這裏,我是蕭螢啊……”

被她觸碰的許時傾渾身止不住顫抖,他微閉上眼:“你別碰……我,我……我不是,我手很臟……都是血……”

蕭螢瞬間心痛如絞,她抓住他的手,走到他面前,仰頭看他:“許時傾,你看看我……你怎麽會臟?是你曾經把我從死神的手中救回來,你的這雙手,曾經在手術臺上挽救過那麽多生命,它怎麽可能會臟?”

許時傾終於睜眼看她,他的眼睛像萬丈底下的深潭,寂靜無光,他說:“你現在……還痛嗎?”

“什麽?”

許時傾用那只傷痕累累的手,觸了觸她胸口的位置,那正是方啟休曾經用刀刺傷她的位置:“還痛嗎?”

蕭螢心裏有一道堤壩猛然潰決,她突然伸手,掀開許時傾臉上的圍巾,他那張因嚴重燒傷而潰爛、變得面目全非的臉頓時暴露在月光之下,他臉色陡變,慌張失措地低頭用手捂住自己的臉:

“別看,你別看……”

蕭螢咬牙抓住他的手,她一使力,將他推到身後的樹幹之上,然後踮起腳,吻上他的唇……

“你痛嗎?”她流著淚,臉上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你呢?你痛嗎?”

許時傾無言地、悲哀地看著她,他擡起手,緩緩觸了觸她頰邊的眼淚,突然間,他發狠一般低下頭,五指挪至蕭螢的側頸,托起她的下巴,他的雙唇顫抖地在她唇邊停留了幾秒,然後重重地磨了一下她柔軟的下唇,蕭螢順從地張開嘴……

玻璃瓶滾到了地上,瓶子裏的朝暉石散落了一地,照亮了樹底下的一方天地,漫天日光之中,兩人靠著粗糲的樹幹,像兩條交頸的魚,渾身顫抖地親吻……

月光從一個大大的窗臺照進來,屋裏光線並不暗,蕭螢讓許時傾坐在床上,伸手想要扯開他的衣領。許時傾渾身一僵,往後縮了一下,他握住蕭螢的手腕,目光發緊:“你……”

蕭螢的目光很執拗:“我想看看。”

許時傾和她對視,良久,他側開目光,抓著蕭螢的手指松開,任她一點點褪去自己身上的黑色衣衫。

隨著衣衫褪下,蕭螢的呼吸越來越緊,她的手指輕顫,撫上一道道潰爛發黑的傷口,他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有的傷口甚至深可見骨……蕭螢的喉嚨底控制不住地溢出類似小獸般不成調的嗚咽聲……

許時傾握住她的手,啞聲道:“別哭……已經過去了……”他擡頭神情珍重地看她:“我其實……覺得自己很幸運,死之前我就在想,等了那麽久才來找你,不知道你會不會怪我,要是我死了也找不到你,該怎麽辦?可是我居然真的見到你了,蕭螢,我沒有遺憾了……”

蕭螢大哭:“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傻瓜?找不到我你就不能找別人嗎?你就不能忘了我嗎?你就非得在一棵樹上磕死嗎?”

許時傾擦拭著她的眼淚,苦笑道:“怎麽可能忘?真正傻的是你啊,你怎麽會以為通過轉界珠回去,就能改變一切?難道你不知道?無論重生回去多少次,我都還是會愛上你的啊,傻瓜……“

蕭螢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許時傾有些手足無措地將她攬進懷裏,又怕身上的傷口嚇到她,便將她稍稍推離,把身上的衣衫重新掩上,剛掩上又被蕭螢扯了下來,她跨坐到他身上,帶著滿臉淚水低下頭吻他……

許時傾的呼吸漸重,他往後仰,目光帶著些壓抑和自卑:“我……現在很醜……也很老……”

蕭螢一寸一寸撫過他的傷疤,她的雙眸因為淚水而盈盈發亮,她說:“許時傾,二十年了,你不想我嗎?”

許時傾目光沈沈地看著她——怎麽可能不想?七千多個日日夜夜,無論是清醒還是做夢,他沒有一刻不曾想她,想得從血管到皮膚都陣陣發痛……

月光如水傾瀉了一地,蕭螢睜眼看到窗外搖晃的星辰,她渾身都是潮濕的氣息,臉上也是,是淚水的味道,仿佛她所有的淚水,都在這兩天流盡了……最後一刻,她腳趾尖猛地繃直,她張嘴,狠狠咬在許時傾的肩膀上,覆蓋掉他那處可怕的傷口,她在他頸側嗚咽著開口:“許時傾,我愛你……”

許時傾低頭抱緊了她……

蕭螢醒來的時候,發現許時傾已經不在床上。她坐起來,看到他站在桌邊,正拿著她的雙生葉在看。

蕭螢走下床,從背後抱住他,用臉在他背上蹭了蹭:“有一件事我昨天就想問你,我通過轉界珠重生回去,這幾世的記憶,你都記得嗎?”

許時傾點了點頭:“剛來地府的第一天,你來輪回司引路,我看到你手裏轉界珠的那一刻,就像是某種開關被打開,關於這幾世的記憶突然全部湧了出來。”

許時傾摩挲著她的手:“你投胎的時間是五日之後?”

“嗯……”蕭螢抱緊他,她才剛跟許時傾相認,心裏其實一點都舍不得離開他去投胎,但試驗大會定下的投胎日期一般都是不能更改的,突然間想起什麽,她問道:“你呢?你那天到底有沒有通過試驗大會?”

許時傾轉過身,他從衣衫裏取出一片薄薄的葉子,是他的雙生葉。蕭螢接過去,左右翻看,上面除了他的名字,別無他人。蕭螢鼻子一酸,突然想起那日在三生石邊,他曾說過,世間已沒有對他還存有執念的人了,輾轉二十年顛沛流離,許時傾父母皆逝,朋友遠離,最後剩下的,只有孑然一身,和滿身傷痛。

“我的投胎時間比你晚一些,在半個月後。”許時傾伸手到蕭螢腦後,輕柔地為她梳理剛醒來有些淩亂的長發,“到時過了忘川河,是不是要喝孟婆湯?那之後,你是不是就會永遠忘了我?”

蕭螢搖搖頭:“我到時喝的時候,就偷偷倒掉一點,姓孟的老太太視力不太好的,我動作隱秘一點,努力不讓她發現。只是下一輩子,我不知道會長什麽樣?也不知道會投胎成男孩還是女孩?你到時會找到我嗎?”

許時傾將她的腦袋按進懷裏,他的聲音發澀:“當然,我一定能找到你。”

蕭螢笑著說:“好,那我等你。”

眼見著投胎日將至,許時傾去輪回司辦理了離職手續,她之前在自己的地裏埋了幾袋金葉子,現在要去投胎了,這金葉子留著也沒什麽用。地府的鬼魂來來去去,流動性太大,蕭螢在地府其實沒有什麽關系特別好的朋友,跟她撐得上真正熟識的,其實也就剩小渡使了。她將埋在地下的幾袋金葉子挖了出來,心道小渡使雖然市儈又小氣,但對她還是挺照顧的,他那麽愛財,這幾袋金葉子就送給他好了,當作臨別禮物。

這日,許時傾陪著蕭螢,拎著幾袋金葉子來到忘川河邊。小渡使正坐在河邊,盯著手裏的東西看,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蕭螢走進幾步,才發現小渡使拿著的正是她的轉界珠。那日她被方啟休殺害後回到地府,小渡使便說這轉界珠的靈力幾近耗盡,估計很難再啟用了。

蕭螢探過腦袋,一臉疑惑地問道:“小渡使,怎麽了?你不是說這珠子不能用了嗎?”

小渡使擡頭看了一眼他們,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他不鹹不淡地打了聲招呼:“哦,你們來了。”

“這珠子,似乎還有不太對勁的地方。”

小渡使將轉界珠對著月光,說:“你們看。”

蕭螢擡頭看去,卻見月光下,那轉界珠裏面似有紅絮繚繞,不如之前戴在她手上時那麽通透了。

“這些紅絮是?”

“魂魄。”小渡使頓了一下,道,“是方啟休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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