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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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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仇

他是在同……“蕭螢”講話。

蕭螢恍然明白過來,所以,自她死後這二十多年,許時傾便是這麽日覆一日地,每天和她對話,相擁,假裝她從未離開。為什麽會有執念?為什麽這執念隔了二十年一直未能消失,因為在許時傾的心裏,蕭螢從未真正離去。他的時間永遠地停在了2023年蕭螢死去的那一夜,他將自己困在了那片鮮紅的血泊裏,再也沒能跨過去。

那一夜的最後,蕭螢聽到許時傾躺在床上,溫柔地對懷裏的幻境說:“很快就會結束了,很快……我就能一直陪著你了。”

第二天早上,許時傾又出門了,這次他沒有把蕭螢扔出去。蕭螢一只貓在屋裏四處轉悠,她想仔細看看許時傾現在的生活環境。轉了一圈下來,她發現屋裏的東西很少,所有的家具只有一張床,一張破了皮的沙發,和一個鐵皮小矮櫃。泛黃的墻上掛著一本小小的掛歷本,顯示現在的時間是2043年7月,掛歷本是當地買的,上面印著售貨店的地址,蕭螢辨認了一下,大概知道自己現在所處的城市是雲理P市。

地上很臟,屋內的陳設基本都落滿了灰,垃圾桶裏堆了一些硬紙箱和外賣盒,有蟑螂在裏面爬進爬出,整間屋子散發著一種腐朽的味道。蕭螢記得以前在那棟花園小洋房裏生活的時候,估計是職業使然,許時傾一直都表現得有些潔癖,雖然家裏有掃拖機器人每天打掃,但他每天下班回來還是會認真地將地再拖一遍,當天換下的衣服一定會馬上洗掉,廚房裏的垃圾絕對不會放過夜,家裏的東西一定要分門別類,全部放入櫃子中收納好,院子裏的花草,他也都會定期修剪,悉心養護。

看著眼前這見鐵皮屋,蕭螢突然發覺,現在的許時傾,好像已經對生活喪失了全部熱情。

蕭螢轉著轉著便覺得自己有些餓了,許時傾今早出門也沒有給她留些吃的,蕭螢想了想,記起昨天許時傾似乎是從小矮櫃的第三個層架裏拿的火腿腸,她目測了一下矮櫃的高度,覺得自己奮力一蹦的話,應該能攀到第三層層架上,於是她後退幾步,開始助跑,朝著目標奮力一跳,她的兩只前爪將將抓住了層架的鐵板,蕭螢一樂,正準備將整個身子挪到層板上,然而她低估了自己的體重,那破舊的矮櫃不堪重負,失去平衡,朝她的方向倒了過來。

蕭螢驚嚎一聲,縱身躍開,所幸沒有被砸到。只是那矮櫃就遭了殃,隨著它“嘩”地一聲倒在地上,櫃子上的東西紛紛散了一地,原先便顯得亂糟糟的屋子,更亂了。

蕭螢心虛地在一旁沈默了幾秒,然後甩著毛茸茸的尾巴踱步走過去,這裏翻翻那裏找找,嗯,還有一根火腿腸。蕭螢艱難地用牙齒將火腿腸的包裝啃開,然後抱著火腿“吭哧吭哧”地吃起來。

沒辦法,她現在是貓呢,貓咪餓了總要吃東西的呀!

蕭螢啃完了火腿腸,又扒拉著爪子在地上的一堆東西裏翻找了幾下,也不知道許時傾什麽時候才回來,她得給自己多翻點吃的才行。翻找的過程中蕭螢發現地上有一個生銹的鐵盒子,應該是剛剛從櫃子上摔下來的時候,盒子被摔開了,裏面的東西露了出來。蕭螢隨意瞄了一眼,然後楞住,盒子裏放的都是一些照片,有些舊的發黃,有些應該是近期拍到的,從拍攝角度上看,很像是雇人跟蹤做的偷拍,有的是正臉,有的是側影,有的甚至只是遠遠一個背影,蕭螢根據這些照片,緩緩拼湊出被偷拍的對象,都是同一個人——方啟休。

許時傾這些年一直在跟蹤方啟休?為什麽?

蕭螢用爪子將照片扒拉到背面,發現每張照片背面都寫了拍攝的時間地點——這些照片的拍攝地點遍布世界各地,有荒涼炙熱的沙漠地帶,也有滿目瘡痍的貧民區,蕭螢大概想象得到,這些年來,許時傾是怎麽憑借著這些信息,找過一個又一個地方,只是,他找方啟休做什麽呢?蕭螢心底緩緩生出一個不敢置信的想法——難道他……想覆仇?

從照片上看,方啟休這些年一直逍遙法外,他殺了人,卻並未受到法律的制裁。所以許時傾才千方百計想要找到他,他想覆仇?

蕭螢的心驟然緊縮,可是他想怎麽做?找到方啟休之後,他想做什麽?

蕭螢繼續翻看著這些照片,她找到時間最近的一張,是三個月前拍攝的,拍攝地點是在一個光線昏暗的包廂,裏面坐著五六個男人,其中一個斜靠著沙發靠背吞雲吐霧的正是方啟休。蕭螢看到照片上標註的地點是雲理P市,也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城市。所以許時傾是追著方啟休到的這裏嗎?

傍晚的時候許時傾回來,進門的時候看到滿地狼藉,他楞了一下,轉頭看到罪魁禍首正團成一個球,蜷在窗臺底下懶洋洋地曬太陽,還打起了小小的呼嚕。許時傾垂了垂眸,眼底恢覆平靜無波。他將櫃子重新扶到墻邊立好,然後蹲下身,將地上散落的東西拾起來重新放進櫃子裏。大概收拾了下,他便打開剛剛拎回來的超市袋,從裏面拿出幾瓶牛奶和兩袋火腿腸,許時傾將牛奶倒進碗裏,又剪了一根火腿腸放進去,然後端著碗走到窗邊,擡腳,碰了碰窗臺下那吃得珠圓玉潤的貓。

蕭螢在夕陽的餘暉裏翻個身,睜開眼,看到許時傾……還有他碗裏的食物,她冷淡地“瞄”一聲,翻個身,繼續曬太陽……

哼,誰讓你出去一整天,也不給人家準備點吃的。

許時傾懶得照顧她的小脾氣,他將碗往地上一放,然後轉身去洗澡了。

待他洗完出來,某只看似很有骨氣的貓,此時已將腦袋埋進碗裏,“哼哧”哼哧“地吃了起來。

許時傾墨色的眼底飛快閃過一絲笑意,又很快消失。他拿開沙發的墊子,從墊子下面的儲物箱裏拿出昨天帶回來那盒茶葉,許時傾漫不經心地揉搓著茶葉袋,拿起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蕭螢一邊舔著牛奶,一邊支起兩只貓耳朵聽他講電話。

“交接的時間和地點我剛剛已經發到你手機裏了。”

“那些你不用擔心,我自己有打算。”

電話那頭似乎吼了一聲,許時傾被話筒裏的聲音震得不適,幹脆按下免提,將手機往沙發上一扔——

“我怎麽能不擔心?你這一消失就是二十年,前幾年,許伯伯和溫姨相繼去世,他們的葬禮你也沒有回來!許時傾,為了一個女人,連家人、朋友都不要,你至於嗎?!”

屋裏沒有開燈,許時傾坐在黑暗中一言不發。蕭螢爬到他腳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小腿,她覺得心疼又難過,她從不知,原來她走後的二十年,許時傾竟是這樣度過的,他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家人、朋友,一個人孤獨地四處輾轉流浪,就為了找到將她殺害的殺人兇手。

“這次的事件性質太嚴重,你不要輕舉妄動,也不要參與進去,我會聯系P市那邊的警方,一切就交給警方去處理。”

陸懷南說到這裏嘆了一口氣:“等事情結束,你也……回來吧,許樂多今年年底就要結婚了,他那女朋友我見過,挺好的,家庭也不錯,他的婚禮,你也不回來參加嗎?”

許時傾將茶葉袋揉搓得微響,好半晌,他才道:“有空的話,我會……回去。”

掛了電話,許時傾躺到床上,和昨天一樣,他開始對著床上的“蕭螢”講起了話。

“你聽到了嗎?多多要結婚了,時間過得真快啊,我記得那時候他還很喜歡你,老愛纏著你,轉眼他居然都要結婚了。蕭螢,你怎麽這麽壞,我都求婚這麽多次了,你還不答應我,什麽時候,我們才會有屬於自己的婚禮呢?”

他說:“很快,等後天過去,等一切結束,我就帶著你回去,我們舉辦婚禮好不好?你喜歡中式婚禮還是西式的?就是我現在老了很多,穿上新郎服可能不是很好看了……你到時可不能嫌棄我呀……”

第三天,許時傾又是很早出去,不過他這次出門前特地將碗裏的牛奶添滿了,還撕了兩根火腿腸放在碗裏。有了吃的,蕭螢自然沒有再四處搞破壞,屋子裏冷得不行,她吃完了火腿腸,便乖乖躺在窗臺底下曬了一整天太陽。

許時傾今天回來得很晚,剛進門,蕭螢又從他身上聞到了濃重的煙味和酒氣。喝了酒之後的許時傾眼睛異常明亮,精神也有些亢奮,蕭螢看到他幹勁十足地提了一桶水,將整個屋子的地板拖了一遍,然後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行李箱,打開蓋子,將自己的衣服、證件等物品一件件歸置進去,蕭螢甚至還看到裏面夾雜了幾件女生的衣裙,她很快認出,這正是她之前住在許時傾家裏時,帶去他那邊的衣服,那些衣服放了這麽多年,基本都已經褪色了,她難以想象,這些年來,許時傾每到一個地方,是不是都帶著這些衣服——因為在他的世界裏,每次出門,“蕭螢”都是和他一起的。

許時傾收拾好衣服,又回浴室洗了個澡,然後才爬上床。蕭螢又聽到他躺在床上開始講話:

“明天等事情完了之後,我們就可以回去了。聽說今年年底S市還會舉辦海邊煙火晚會,你想去看嗎?到時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對了,那一次在海邊看煙花,你假裝被人群推倒,撲到我懷裏,你老實說,你當時是不是故意的?”黑暗中許時傾似乎笑了一下,“你那時候就喜歡我了是不是?我真傻,那時還老是以為你喜歡的是懷南,自己一個人失落了好久……”

“再過兩個月你生日就要到了,你想吃蛋糕嗎?之前我生日的時候你不是做了蛋糕嗎?這次換我做給你吃好不好?就是我手有點笨,你教教我?”

“你好久都沒有做咖啡給我喝了,那家時光咖啡館,我前幾年偷偷去參加……我爸的葬禮時,有再去過一次,不過裏面的員工都換人了。新的老板叫劉覺,我記得他以前追過你是不是?你在家裏擺了好久的那個畫框,就是他為你畫的,是不是?”

“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看到那個畫框很不高興,有好幾次,都想偷偷把那個畫框處理掉……又怕你覺得我小氣……”

許時傾似乎是真的喝醉了,他抱著“蕭螢”說了很久,好似恨不得把一生的話都在這一個晚上講完……許久之後,他終於講累了,便抓著被子昏昏沈沈地睡著了。

蕭螢則在床下睜著一雙幽藍的眼睛看著他——她直覺今天的許時傾很不對勁,他為什麽要收拾行李?他是真的打算回S市了嗎?還有他說的“等明天結束”,明天什麽會結束?他明天是打算去完成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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