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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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幾天後，意外發生了。
蘇曉因為即將臨產，便向過來人沈明玉請教。可是她怎麽都聯系不上沈明玉，她疑心頓起，給周思楠打了一通電話。
“思楠，你告訴我，明玉出什麽事了？”蘇曉很是不安。
何存知陪在一旁，仔細地聽著。
電話那頭的周思楠唯唯諾諾，只說不知道。
蘇曉焦急地說：“你們兩個因為耿冰川的事情，成了好朋友，三五不時地見面。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的情況呢？”
到了這個地步，周思楠只能吐實了。她哽咽著說：“……幾天前的晚上，我和明玉在大街上散步。走著走著，明玉突然指著車來車往的馬路說：‘冰川在那裏。’然後她就不顧一切地沖進車流中去找他。我根本拉不住她，自己也差點出事了。”
蘇曉如被五雷轟頂，“……她現在是什麽情況？”
“她被車撞到腹部，流產了！”周思楠哭了出來，“孩子沒了，她自己又是大出血，現在還在昏迷之中。醫生說，她以後很難再有孩子了……”
蘇曉差點昏過去，何存知趕緊扶住她。她擺擺手，接著問周思楠：“明玉在哪家醫院？我現在就去看她。”
何存知頓時面露難色。
周思楠忙說：“你可別去了，肚子大了不方便。我現在去探望她，有什麽情況，我馬上通知你。”
何存知也勸蘇曉：“快生了，可不能亂走動。”
蘇曉權衡一番，決定不去了。但是她反覆叮囑周思楠，如果沈明玉有任何情況，一定要知會她。周思楠作了好一通保證才能將通話結束。
打完電話，周思楠馬上趕赴醫院。
到得病房，周思楠原想推門而進，可是她聽到了秦濤的聲音。仔細一聽，她父親周成岳也在，兩個人不知道在聊些什麽。她實在不想見到秦濤，但是又想知道沈明玉的情況好讓蘇曉放心，只好在病房外幹等著。
很快，秦濤從病房出來了，他第一眼就看到周思楠。
周思楠也不由自主地看著他。她發現他和從前不一樣了。穿著高級西裝和大衣的他仍然和從前一樣講究，微笑的模樣也和從前一樣溫和，但是他明顯地多了一份沈穩和堅毅，還有精明。她好像不太認識他了……
秦濤大大方方地說：“你好，思楠。”
周思楠立馬來氣了。這麽主動幹嘛？他不知道她恨他嗎？然而這裏是醫院，她不好太發作，只能憋屈地嗯了一聲。
“發生這樣的事太遺憾了。”秦濤顯然想多說兩句。
周思楠不想跟他講下去，她冷冰冰地說：“我去看她，再見。”
“好的，思楠，請多保重。”語氣十分討好了。
周思楠不理他，徑直走進病房。
說來也怪，她感到秦濤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哪怕在病房中，她也覺得自己被他註視著。為了擺脫這種微妙的感受，她看向病床前的父親周成岳。
真是開了眼界了。
周思楠長到這麽大，從未見過父親這般失魂落魄。此時的他沒有了往日的威風，兩鬢的銀霜重了許多，臉上的紋路也更深刻了。他正凝視著病床上沈睡著的沈明玉，好像沒有察覺女兒的到來。由於角度的關系，周思楠看不清他眼神中的含義。
“爸，我來了。”周思楠不是太忍心打擾他。
周成岳回過神來嗯了一聲，“剛剛是見到秦濤了？”
這回是周思楠嗯一聲了。
“你還要生他的氣生到什麽時候？”
“……過段時間再說。”
“又是緩兵計？”
“別勉強我，好嗎？”
“楠楠，人生有很多意外我們是無法預料的。”周成岳看著女兒，“所以人們才說，珍惜當下。陶淵明不是也說過：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爸，你什麽時候對古詩詞感興趣了？”周思楠意外了。
“受明玉的影響吧。她教勝男，我耳濡目染。”
“爸，你還在生她的氣嗎？”
周成岳的火氣上來了，接著訴苦似地說了一堆：“我不應該生她的氣嗎？她是我的女人，受我供養，結果心思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還為他以身涉險。我還沒跟她算帳呢，她倒先跟我吵起來了。我生氣有錯嗎？”
“是是是，你沒錯。”周思楠看向沈明玉，“可是她都這個樣子了，你就原諒她，別再跟她冷戰了，好嗎？”
周成岳很沒好氣，“她昏迷不醒，我要怎麽跟她冷戰？”
周思楠想了想，“爸，如果明玉後不能生孩子了，你會放了她嗎？”
“不能生就不能生了。”周成岳一副想開了的模樣，“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男孩，卻是這樣丟了，這可能是老天爺對我辜負你媽媽的報應吧！楠楠，你當初不把明玉和耿冰川相識的事情告訴我，我理解你，不怪你。”
“可是我無比後悔沒有告訴你。”周思楠苦笑不已，“如果我告訴你，你肯定會把耿冰川查個底朝天，他的秘密我們也就都知道了。這樣一來，我們就能拉他一把了。”
“世上沒有後悔藥，所以還是那句話：珍惜當下。”
周思楠知道父親又把話題繞了回來，但是她實在不想談論這個，於是問：“醫生有沒有說，明玉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醫生說，她是出於自己的意志而不願意蘇醒過來的。”周成岳嘆息，“不知道她在夢裏做什麽？我突然發覺，我沒有真正認識她。”
周思楠聽出父親話語中的愛意，她拍拍他的肩，“明玉會醒過來的。”
周成岳握住女兒的手，看向睡夢中的沈明玉。
周思楠也不禁想，沈明玉在夢裏做什麽？
夢裏，秋高氣爽，碧空如洗。
潔白的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遙不可及。熱烈的陽光跨越漫長的空間穿過枝葉在玻璃窗上投下斑駁的樹影。金風拂過，枝條搖曳，玻璃窗上的樹影也隨之舞動起來，同時發出沙沙的聲音。它們像在交談著什麽，又像在吟哦著什麽。
沈明玉望著這迷人的秋色，心靈的皺紋似乎被撫平了。
旁邊的耿冰川對她說：“明玉，你已經在這裏待了好長時間，應該回去了。”
“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裏陪著你。”
“你還有勝男，還有他。”
“他們都不屬於我。我擁有的，只有這副軀殼。”
耿冰川嘆了口氣，接著看向樓下，“你看，他們都在等你。”
沈明玉朝樓下望去，見到了周思楠，蘇曉，周成岳和周勝男等人。她對他們搖了搖頭，接著坐回椅子上，堅定地說：“冰川，我不想再過那種假惺惺的生活。我不想再假裝自己很喜歡那個圈子，不想再假裝自己很愛那個人。我不想再演了，我受夠了！”
耿冰川嘆息：“對不起，是我利用了你。”
“被你利用是我的福份。”沈明玉深情地看著他，“……我是因為父母和弟弟們需要幫助，這才跟了周成岳的。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還是破壞了思楠媽媽的婚姻，這就註定了我所享受到的金錢和物質都是骯臟的。我用它們來幫助你，反而讓自己心安了。從這個角度說，我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你？”
“明玉，不要這樣說。你還有生命，還有未來，你必須回去。”
“我不走，我要陪著你，雖然你的心是屬於思楠的！”
窗外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呼喚。
沈明玉認得這個聲音。她走到窗邊朝樓下望去，接著驚呼：“天哪，那是思楠的媽媽！”
耿冰川也朝樓下望去，見到了一位富態但是面相和善的中年女士。他忙問：“那就是思楠的媽媽？”
“是的，她叫梁自如。”沈明玉納罕，“她來做什麽？”
話音剛落，梁自如便大聲問她：“明玉，他就是冰川嗎？”
沈明玉拉過耿冰川，“是的，他就是冰川！”
“冰川，你真是一表人材！可惜你的命太苦了！”梁自如落淚了，“我跟思楠說過，我不是那種勢力眼。等你從寶琳村回來後，我要見見你的。可惜，沒有機會了……”
耿冰川淚流滿面，“梁阿姨，謝謝您的好意。”
梁自如抹著眼淚，“冰川，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
耿冰川流著淚點了點頭。
沈明玉早已流淚不止。
這時候，梁自如對她說：“明玉，快下來，成岳和勝男都需要你！”
“梁女士，您不恨我嗎？”沈明玉意外了。
“傻孩子，真正犯錯的人是周成岳，你也是個苦命人。”梁自如向她揮手，“快下來，思楠也在等著你呢！”
耿冰川說：“明玉，她原諒你了。”
沈明玉說不出話來。
她望著梁自如，不住地流淚。
幾天後，醫院。
周思楠的母親梁自如在秦濤司機老何的陪同下，來到了醫院。到得病房，梁自如發現周思楠也在，於是提議讓老何帶周思楠到樓下散步聊天，自己一個人陪著沈明玉。
周思楠不放心，“媽，你一個人陪她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梁自如白了女兒一眼，“難道你怕我拔她管子？”
周思楠心虛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那你就出去跟老何聊聊天。”梁自如下命令，“我跟明玉說說話，雖然她聽不到。”
周思楠見母親那一聲明玉叫得頗為親熱，也就放下心來，跟老何出了病房。到得房外，他們信步而行，最後來到醫院的後花園。
一老一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像朋友似地聊天。
“思楠，你能接受我和你媽媽在一起嗎？”
“當然，我衷心祝福你們。”
“思楠，謝謝你。”老何感激涕零，“還有，雖然我是你媽媽的新任丈夫，但是我希望你能把我當朋友看待。我們是平等的，不是長輩晚輩的關系。”
周思楠明白他的好意，“老何，謝謝你。”
老何很欣慰。接著，他小心地說：“秦濤一直很難過。”
周思楠沒有回話。
“洪水是誰也無法預料的。”老何嘆息，“秦濤把耿冰川帶去寶琳村確實是有私心，但是他沒有惡意，我相信你也是明白的。”
周思楠低著頭不說話。
老何看著她，溫柔地勸說：“我知道，你喜歡耿冰川，耿冰川也喜歡你。正因為如此，你才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否則耿冰川在天上如何安心呢？”
周思楠嘲諷：“好好活下去就等於接受秦濤嗎？”
“那倒不是。”老何笑了，“但是你可以不恨他。一個人若是心中懷著仇恨，那必定是不幸福，不快樂的。何況，秦濤是無辜的。耿冰川被沖走的那一剎那，秦濤撲向了他。他運氣好，得以平安歸來。思楠，命好總不是錯吧？”
周思楠悲從中來，“為什麽耿冰川的命就這麽不好？”
“這是上天的安排，你我無法參透，更不能左右。”老何苦笑，“思楠，不要再和命運較勁了，好嗎？”
周思楠無奈地說：“老何，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我無法快樂。只要一想到冰川，我就覺得自己沒有快樂的資格。他死得那樣淒慘，我實在接受不了……”
說罷，她落下淚來。
老何嘆息：“思楠，你太善良了……”
同一時間，病房裏的梁自如也在嘆息。
梁自如坐在病床前，看著昏迷的前夫的情婦，自言自語：“沒想到，你也是一個苦命人哪！我到現在才知道，你是為了幫助家人和耿冰川才跟的周成岳。你為了家人和心上人，竟能這樣犧牲自己。”
沈明玉沒有反應。
“你明明那麽喜歡耿冰川，卻想方設法地促成他和思楠，這份癡情與大度，我真的佩服你。其實，我自己也應該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還會守在周成岳身邊，天天跟他鬥個你死我活，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所幸最後我離開了他，又幸運地遇到了老何。老何讓我體會到，做一個被丈夫疼愛的女人是多麽幸福……”梁自如長長地舒了口氣，“明玉，我不恨你了，我原諒你。”
沈明玉還是沒有反應。
梁自如看著她，接著說下去：“明玉，我聽醫生說，你是出於個人的意志而昏迷的。我不懂這些覆雜的醫學道理和你們年輕人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是我要說，無論你的夢境再如何美好，那終將是虛幻的。你的人生，只能在現實中繼續。所以，快點醒來吧。”
沈明玉還是毫無動靜，她似乎不打算醒過來了。
見病床上的人兒仍然沒有動靜，梁自如又說：“雖然周成岳一直沒有和你辦理結婚手續，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是真心的。還有勝男，我聽說，她在家裏天天哭著找媽媽……”
說到這裏，梁自如落淚了。她也是母親，知道三四歲的孩子根本離不開媽媽。可是她說了這麽話，沈明玉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罷了，還是讓病人好好休養吧！
梁自如拿好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然而就在她步出病房的那一剎那，她聽到了一聲低吟。她先是一楞，接著馬上跑到病床前。果然，她看到沈明玉正在搖著頭，似乎要掙紮著從夢境中走出來。
梁自如忙說：“明玉，快醒來，不要再迷失自己了！”
沈明玉的掙紮更明顯了，但還是沒有醒來。梁自如心一橫，扶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了幾下。搖完之後，沈明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梁自得又驚又喜，“天哪，我還有這個本事呢！明玉，你等等，我先去叫老何，不不不，我應該先叫醫生……”
她二話不說沖了出去。
沈明玉從持續多日的昏迷中蘇醒了。
不出一個小時，周成岳到了。
沈明玉發覺他憔悴了不少，兩鬢的白發也多了一些。她不敢看他，於是將頭撇向一邊，不想卻看到了一瓶北極星。她頓時想起這些年周成岳對她的照顧，心情一下子沈重起來。
周成岳走過來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怎麽樣，還疼嗎？”
沈明玉回以冷臉，“我很好，可是孩子沒了。”
“你很難再生育了，你很難過吧？”
“難過的人是你吧？”沈明玉冷笑，“又是思男，又是勝男，好不容易盼來一個男孩，卻沒了。”
“沒了就沒了，那是我的命。”周成岳說得輕飄飄，“你呢？以後怎麽辦？”
沈明玉反問：“我有權力決定自己以後怎麽辦嗎？”
“很好，你還知道自己的斤兩。”周成岳好整以暇，“你給我聽清楚了。你那兩個沒用的弟弟都靠我生活，我一句話，他們兩個立馬沒飯吃。勝男就更不用說了。我要是不高興，你見都別想見她一面。所以你要造反，先得掂量掂量後果。”
沈明玉冷笑，“真可惜，那輛車沒把我撞死。”
“這是老天開眼，它也看不下去我被你耍得團團轉，它就是要你活著，就是要你繼續伺候我。”周成岳甚是得意，“不過這種事情對你來說不難吧？我相信你的演技。”
沈明玉深吸一口氣，“你出去！”
“放心，我很忙，馬上就走。”周成岳也沒好臉色，“走之前我要告訴你，等你康覆出院，我們馬上去民政局登記。”
“你說什麽？”沈明玉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
“以後你將是我的合法太太。”周成岳起身，“你要是再敢跟別的男人做什麽偷偷摸摸的勾當，法律會收拾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周成岳，你放了我吧！我不是什麽出色的女人，折磨我這個螻蟻給不了你成就感！”
“放了你？”周成岳如聽笑話，“你自己走，不要勝男？”
沈明玉搖了搖頭，她不能沒有女兒。
“你的意思是，我讓你帶著勝男走？”周成岳哈哈大笑，“你還真把我當冤大頭了？不過你剛剛說的沒錯，跟我比，你確實是螻蟻。可我就是喜歡折磨你這只螻蟻。”
“你瘋了！”沈明玉氣壞了。
“沒你瘋！”周成岳瞪她，“你明明受我供養，吃穿用度都是頂級不說，一家老小還都靠我吃飯。可是你都背著我做了什麽？是誰先對不起誰？”
沈明玉不願回想被親人逼著當情婦的經歷，她捂住耳朵，“你給我出去！”
周成岳露出滿意的笑容，大步流星地離開病房。
在他離開後，沈明玉抱著枕頭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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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意外發生了。
蘇曉因為即將臨產，便向過來人沈明玉請教。可是她怎麽都聯系不上沈明玉，她疑心頓起，給周思楠打了一通電話。
“思楠，你告訴我，明玉出什麽事了？”蘇曉很是不安。
何存知陪在一旁，仔細地聽著。
電話那頭的周思楠唯唯諾諾，只說不知道。
蘇曉焦急地說：“你們兩個因為耿冰川的事情，成了好朋友，三五不時地見面。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的情況呢？”
到了這個地步，周思楠只能吐實了。她哽咽著說：“……幾天前的晚上，我和明玉在大街上散步。走著走著，明玉突然指著車來車往的馬路說：‘冰川在那裏。’然後她就不顧一切地沖進車流中去找他。我根本拉不住她，自己也差點出事了。”
蘇曉如被五雷轟頂，“……她現在是什麽情況？”
“她被車撞到腹部，流產了！”周思楠哭了出來，“孩子沒了，她自己又是大出血，現在還在昏迷之中。醫生說，她以後很難再有孩子了……”
蘇曉差點昏過去，何存知趕緊扶住她。她擺擺手，接著問周思楠：“明玉在哪家醫院？我現在就去看她。”
何存知頓時面露難色。
周思楠忙說：“你可別去了，肚子大了不方便。我現在去探望她，有什麽情況，我馬上通知你。”
何存知也勸蘇曉：“快生了，可不能亂走動。”
蘇曉權衡一番，決定不去了。但是她反覆叮囑周思楠，如果沈明玉有任何情況，一定要知會她。周思楠作了好一通保證才能將通話結束。
打完電話，周思楠馬上趕赴醫院。
到得病房，周思楠原想推門而進，可是她聽到了秦濤的聲音。仔細一聽，她父親周成岳也在，兩個人不知道在聊些什麽。她實在不想見到秦濤，但是又想知道沈明玉的情況好讓蘇曉放心，只好在病房外幹等著。
很快，秦濤從病房出來了，他第一眼就看到周思楠。
周思楠也不由自主地看著他。她發現他和從前不一樣了。穿著高級西裝和大衣的他仍然和從前一樣講究，微笑的模樣也和從前一樣溫和，但是他明顯地多了一份沈穩和堅毅，還有精明。她好像不太認識他了……
秦濤大大方方地說：“你好，思楠。”
周思楠立馬來氣了。這麽主動幹嘛？他不知道她恨他嗎？然而這裏是醫院，她不好太發作，只能憋屈地嗯了一聲。
“發生這樣的事太遺憾了。”秦濤顯然想多說兩句。
周思楠不想跟他講下去，她冷冰冰地說：“我去看她，再見。”
“好的，思楠，請多保重。”語氣十分討好了。
周思楠不理他，徑直走進病房。
說來也怪，她感到秦濤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哪怕在病房中，她也覺得自己被他註視著。為了擺脫這種微妙的感受，她看向病床前的父親周成岳。
真是開了眼界了。
周思楠長到這麽大，從未見過父親這般失魂落魄。此時的他沒有了往日的威風，兩鬢的銀霜重了許多，臉上的紋路也更深刻了。他正凝視著病床上沈睡著的沈明玉，好像沒有察覺女兒的到來。由於角度的關系，周思楠看不清他眼神中的含義。
“爸，我來了。”周思楠不是太忍心打擾他。
周成岳回過神來嗯了一聲，“剛剛是見到秦濤了？”
這回是周思楠嗯一聲了。
“你還要生他的氣生到什麽時候？”
“……過段時間再說。”
“又是緩兵計？”
“別勉強我，好嗎？”
“楠楠，人生有很多意外我們是無法預料的。”周成岳看著女兒，“所以人們才說，珍惜當下。陶淵明不是也說過：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爸，你什麽時候對古詩詞感興趣了？”周思楠意外了。
“受明玉的影響吧。她教勝男，我耳濡目染。”
“爸，你還在生她的氣嗎？”
周成岳的火氣上來了，接著訴苦似地說了一堆：“我不應該生她的氣嗎？她是我的女人，受我供養，結果心思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還為他以身涉險。我還沒跟她算帳呢，她倒先跟我吵起來了。我生氣有錯嗎？”
“是是是，你沒錯。”周思楠看向沈明玉，“可是她都這個樣子了，你就原諒她，別再跟她冷戰了，好嗎？”
周成岳很沒好氣，“她昏迷不醒，我要怎麽跟她冷戰？”
周思楠想了想，“爸，如果明玉後不能生孩子了，你會放了她嗎？”
“不能生就不能生了。”周成岳一副想開了的模樣，“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男孩，卻是這樣丟了，這可能是老天爺對我辜負你媽媽的報應吧！楠楠，你當初不把明玉和耿冰川相識的事情告訴我，我理解你，不怪你。”
“可是我無比後悔沒有告訴你。”周思楠苦笑不已，“如果我告訴你，你肯定會把耿冰川查個底朝天，他的秘密我們也就都知道了。這樣一來，我們就能拉他一把了。”
“世上沒有後悔藥，所以還是那句話：珍惜當下。”
周思楠知道父親又把話題繞了回來，但是她實在不想談論這個，於是問：“醫生有沒有說，明玉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醫生說，她是出於自己的意志而不願意蘇醒過來的。”周成岳嘆息，“不知道她在夢裏做什麽？我突然發覺，我沒有真正認識她。”
周思楠聽出父親話語中的愛意，她拍拍他的肩，“明玉會醒過來的。”
周成岳握住女兒的手，看向睡夢中的沈明玉。
周思楠也不禁想，沈明玉在夢裏做什麽？
夢裏，秋高氣爽，碧空如洗。
潔白的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遙不可及。熱烈的陽光跨越漫長的空間穿過枝葉在玻璃窗上投下斑駁的樹影。金風拂過，枝條搖曳，玻璃窗上的樹影也隨之舞動起來，同時發出沙沙的聲音。它們像在交談著什麽，又像在吟哦著什麽。
沈明玉望著這迷人的秋色，心靈的皺紋似乎被撫平了。
旁邊的耿冰川對她說：“明玉，你已經在這裏待了好長時間，應該回去了。”
“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裏陪著你。”
“你還有勝男，還有他。”
“他們都不屬於我。我擁有的，只有這副軀殼。”
耿冰川嘆了口氣，接著看向樓下，“你看，他們都在等你。”
沈明玉朝樓下望去，見到了周思楠，蘇曉，周成岳和周勝男等人。她對他們搖了搖頭，接著坐回椅子上，堅定地說：“冰川，我不想再過那種假惺惺的生活。我不想再假裝自己很喜歡那個圈子，不想再假裝自己很愛那個人。我不想再演了，我受夠了！”
耿冰川嘆息：“對不起，是我利用了你。”
“被你利用是我的福份。”沈明玉深情地看著他，“……我是因為父母和弟弟們需要幫助，這才跟了周成岳的。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還是破壞了思楠媽媽的婚姻，這就註定了我所享受到的金錢和物質都是骯臟的。我用它們來幫助你，反而讓自己心安了。從這個角度說，我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你？”
“明玉，不要這樣說。你還有生命，還有未來，你必須回去。”
“我不走，我要陪著你，雖然你的心是屬於思楠的！”
窗外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呼喚。
沈明玉認得這個聲音。她走到窗邊朝樓下望去，接著驚呼：“天哪，那是思楠的媽媽！”
耿冰川也朝樓下望去，見到了一位富態但是面相和善的中年女士。他忙問：“那就是思楠的媽媽？”
“是的，她叫梁自如。”沈明玉納罕，“她來做什麽？”
話音剛落，梁自如便大聲問她：“明玉，他就是冰川嗎？”
沈明玉拉過耿冰川，“是的，他就是冰川！”
“冰川，你真是一表人材！可惜你的命太苦了！”梁自如落淚了，“我跟思楠說過，我不是那種勢力眼。等你從寶琳村回來後，我要見見你的。可惜，沒有機會了……”
耿冰川淚流滿面，“梁阿姨，謝謝您的好意。”
梁自如抹著眼淚，“冰川，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
耿冰川流著淚點了點頭。
沈明玉早已流淚不止。
這時候，梁自如對她說：“明玉，快下來，成岳和勝男都需要你！”
“梁女士，您不恨我嗎？”沈明玉意外了。
“傻孩子，真正犯錯的人是周成岳，你也是個苦命人。”梁自如向她揮手，“快下來，思楠也在等著你呢！”
耿冰川說：“明玉，她原諒你了。”
沈明玉說不出話來。
她望著梁自如，不住地流淚。
幾天後，醫院。
周思楠的母親梁自如在秦濤司機老何的陪同下，來到了醫院。到得病房，梁自如發現周思楠也在，於是提議讓老何帶周思楠到樓下散步聊天，自己一個人陪著沈明玉。
周思楠不放心，“媽，你一個人陪她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梁自如白了女兒一眼，“難道你怕我拔她管子？”
周思楠心虛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那你就出去跟老何聊聊天。”梁自如下命令，“我跟明玉說說話，雖然她聽不到。”
周思楠見母親那一聲明玉叫得頗為親熱，也就放下心來，跟老何出了病房。到得房外，他們信步而行，最後來到醫院的後花園。
一老一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像朋友似地聊天。
“思楠，你能接受我和你媽媽在一起嗎？”
“當然，我衷心祝福你們。”
“思楠，謝謝你。”老何感激涕零，“還有，雖然我是你媽媽的新任丈夫，但是我希望你能把我當朋友看待。我們是平等的，不是長輩晚輩的關系。”
周思楠明白他的好意，“老何，謝謝你。”
老何很欣慰。接著，他小心地說：“秦濤一直很難過。”
周思楠沒有回話。
“洪水是誰也無法預料的。”老何嘆息，“秦濤把耿冰川帶去寶琳村確實是有私心，但是他沒有惡意，我相信你也是明白的。”
周思楠低著頭不說話。
老何看著她，溫柔地勸說：“我知道，你喜歡耿冰川，耿冰川也喜歡你。正因為如此，你才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否則耿冰川在天上如何安心呢？”
周思楠嘲諷：“好好活下去就等於接受秦濤嗎？”
“那倒不是。”老何笑了，“但是你可以不恨他。一個人若是心中懷著仇恨，那必定是不幸福，不快樂的。何況，秦濤是無辜的。耿冰川被沖走的那一剎那，秦濤撲向了他。他運氣好，得以平安歸來。思楠，命好總不是錯吧？”
周思楠悲從中來，“為什麽耿冰川的命就這麽不好？”
“這是上天的安排，你我無法參透，更不能左右。”老何苦笑，“思楠，不要再和命運較勁了，好嗎？”
周思楠無奈地說：“老何，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我無法快樂。只要一想到冰川，我就覺得自己沒有快樂的資格。他死得那樣淒慘，我實在接受不了……”
說罷，她落下淚來。
老何嘆息：“思楠，你太善良了……”
同一時間，病房裏的梁自如也在嘆息。
梁自如坐在病床前，看著昏迷的前夫的情婦，自言自語：“沒想到，你也是一個苦命人哪！我到現在才知道，你是為了幫助家人和耿冰川才跟的周成岳。你為了家人和心上人，竟能這樣犧牲自己。”
沈明玉沒有反應。
“你明明那麽喜歡耿冰川，卻想方設法地促成他和思楠，這份癡情與大度，我真的佩服你。其實，我自己也應該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還會守在周成岳身邊，天天跟他鬥個你死我活，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所幸最後我離開了他，又幸運地遇到了老何。老何讓我體會到，做一個被丈夫疼愛的女人是多麽幸福……”梁自如長長地舒了口氣，“明玉，我不恨你了，我原諒你。”
沈明玉還是沒有反應。
梁自如看著她，接著說下去：“明玉，我聽醫生說，你是出於個人的意志而昏迷的。我不懂這些覆雜的醫學道理和你們年輕人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是我要說，無論你的夢境再如何美好，那終將是虛幻的。你的人生，只能在現實中繼續。所以，快點醒來吧。”
沈明玉還是毫無動靜，她似乎不打算醒過來了。
見病床上的人兒仍然沒有動靜，梁自如又說：“雖然周成岳一直沒有和你辦理結婚手續，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是真心的。還有勝男，我聽說，她在家裏天天哭著找媽媽……”
說到這裏，梁自如落淚了。她也是母親，知道三四歲的孩子根本離不開媽媽。可是她說了這麽話，沈明玉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罷了，還是讓病人好好休養吧！
梁自如拿好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然而就在她步出病房的那一剎那，她聽到了一聲低吟。她先是一楞，接著馬上跑到病床前。果然，她看到沈明玉正在搖著頭，似乎要掙紮著從夢境中走出來。
梁自如忙說：“明玉，快醒來，不要再迷失自己了！”
沈明玉的掙紮更明顯了，但還是沒有醒來。梁自如心一橫，扶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了幾下。搖完之後，沈明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梁自得又驚又喜，“天哪，我還有這個本事呢！明玉，你等等，我先去叫老何，不不不，我應該先叫醫生……”
她二話不說沖了出去。
沈明玉從持續多日的昏迷中蘇醒了。
不出一個小時，周成岳到了。
沈明玉發覺他憔悴了不少，兩鬢的白發也多了一些。她不敢看他，於是將頭撇向一邊，不想卻看到了一瓶北極星。她頓時想起這些年周成岳對她的照顧，心情一下子沈重起來。
周成岳走過來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怎麽樣，還疼嗎？”
沈明玉回以冷臉，“我很好，可是孩子沒了。”
“你很難再生育了，你很難過吧？”
“難過的人是你吧？”沈明玉冷笑，“又是思男，又是勝男，好不容易盼來一個男孩，卻沒了。”
“沒了就沒了，那是我的命。”周成岳說得輕飄飄，“你呢？以後怎麽辦？”
沈明玉反問：“我有權力決定自己以後怎麽辦嗎？”
“很好，你還知道自己的斤兩。”周成岳好整以暇，“你給我聽清楚了。你那兩個沒用的弟弟都靠我生活，我一句話，他們兩個立馬沒飯吃。勝男就更不用說了。我要是不高興，你見都別想見她一面。所以你要造反，先得掂量掂量後果。”
沈明玉冷笑，“真可惜，那輛車沒把我撞死。”
“這是老天開眼，它也看不下去我被你耍得團團轉，它就是要你活著，就是要你繼續伺候我。”周成岳甚是得意，“不過這種事情對你來說不難吧？我相信你的演技。”
沈明玉深吸一口氣，“你出去！”
“放心，我很忙，馬上就走。”周成岳也沒好臉色，“走之前我要告訴你，等你康覆出院，我們馬上去民政局登記。”
“你說什麽？”沈明玉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
“以後你將是我的合法太太。”周成岳起身，“你要是再敢跟別的男人做什麽偷偷摸摸的勾當，法律會收拾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周成岳，你放了我吧！我不是什麽出色的女人，折磨我這個螻蟻給不了你成就感！”
“放了你？”周成岳如聽笑話，“你自己走，不要勝男？”
沈明玉搖了搖頭，她不能沒有女兒。
“你的意思是，我讓你帶著勝男走？”周成岳哈哈大笑，“你還真把我當冤大頭了？不過你剛剛說的沒錯，跟我比，你確實是螻蟻。可我就是喜歡折磨你這只螻蟻。”
“你瘋了！”沈明玉氣壞了。
“沒你瘋！”周成岳瞪她，“你明明受我供養，吃穿用度都是頂級不說，一家老小還都靠我吃飯。可是你都背著我做了什麽？是誰先對不起誰？”
沈明玉不願回想被親人逼著當情婦的經歷，她捂住耳朵，“你給我出去！”
周成岳露出滿意的笑容，大步流星地離開病房。
在他離開後，沈明玉抱著枕頭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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