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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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秦濤在洪流中飄蕩著。
他在尋找著什麽，可是他沒有找到。
最後，他進入另一個世界。
這個黑暗的世界並不大，但是溫暖，柔軟。秦濤在裏面蜷縮著，周身被暖流包裹，舒服極了。他大多數時候是睡著的，睡醒之後，他會活動一下手腳。起初他的動作不敢太大，因為他莫名地認為這個世界是脆弱的。後來，隨著活動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發覺這個世界雖然是柔軟的，但也是堅韌的。於是他的活動就大膽了起來，甚至還淘氣地蹬了一腳。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有人說：“秦覆，孩子又在踢我了呢！”
秦濤記得這個聲音，那是他那美麗的母親宋晚雲。
“是嗎？”父親的聲音響起了，“我看看。”
母親欣喜地說：“就在這裏，你摸摸。”
秦濤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母親的腹中。他感到父親的大手正撫摸著這個小小的世界，於是他也伸出手去尋找父親。雖然這個世界是黑暗的，他什麽也看不見，但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著他。突然，他的小手觸摸到一片不尋常的溫暖。他知道，這是他父親的手。這是他們父子間的第一次接觸。
秦濤落下淚來。
可是胎兒會哭泣嗎？
他不知道，但是他認為他在哭泣。
這時候，母親問父親：“秦覆，你開心嗎？”
“當然。”父親答，“這是我們的孩子，我當然開心。”
“為什麽你的笑容總是帶著憂愁？你還在為孟素琴傷懷嗎？”
父親沒有回答。
母親溫柔地說：“孟素琴和李秋冰在柳城生活得很好，我會讓父親特別關照他們。秦覆，你放心，李秋冰將會有一個很好的仕途，你不必內疚。”
父親嘆息：“晚雲，我值得你如此委屈求全嗎？”
母親又念出了那首《思帝鄉》：“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父親說：“晚雲，我絕不棄你。”
“可是我有一種直覺，你不會永遠屬於我。”母親惆悵起來，“我知道，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個過客。”
父親又說：“晚雲，孕中敏感，你不要多心了，好嗎？”
“不是敏感。”母親似乎搖了搖頭，“秦覆，我做過一個夢。夢裏，有一個和孟素琴如同覆刻的小女子，她在遙遠的未來等著你。”
“晚雲，這太離譜了。何謂遙遠的未來？到時候我多大，那個小女子又多大？”
“年齡並不是問題。”
父親又笑了。
母親說下去：“秦覆，如果將來你遇到她，我會成全你。我從孟素琴的手中將你奪來，那麽我把你交給那個與她相似的小女子，也算是償還了。我只求你永遠記得我，永遠愛我們的孩子。”
父親嘆息：“晚雲，你太大度，太善良了。”
秦濤知道，正是母親的大度與善良，使得她的形象永遠地鐫刻在父親的心上。即便將來他再娶新太太，母親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會動搖。
忽然，母親說：“秦覆，醫生說，這個孩子是男孩。你說，他會像誰？”
父親說：“男孩子大多像母親。如果像你，他一定很漂亮。”
“我們以後再生一個女孩好不好？女孩子像父親，我們的女兒也一定很漂亮。”
“不急，先等這個小家夥出來。”
父親的話如同魔法，使得秦濤所處的這個世界翻動起來。原先包裹著他的暖流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洪流，秦濤又回到了那種不斷翻滾的狀態。
秦濤並不害怕，因為他已經是河流的孩子。他憑著本能在黑暗中遨游，繼續尋找著什麽。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觸摸到一扇門。他摸索著找到把手，接著使勁一拉，刺目的光明出現了……
秦濤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天上的太陽。潔白，明亮，遙不可及。陽光是那麽的熱烈，以至於他都快忘記自己渾身濕漉漉的。但他終究沒有忘，因為這種感覺太難受了。吸飽了洪水的衣物不但沈甸甸的，而且散發著強烈的土腥味。再經過陽光曝曬，簡直就是一副沈重，腥臭又悶熱的泥鎧甲。但是眼下沒有辦法，他只能穿著這套泥鎧甲。
秦濤朝四周看看，發現自己正躺在某個峽谷的岸邊。原來，他被洪水沖到了這裏，已經過去了一個晚上。晚上，昨天晚上，他和耿冰川被洪水沖走了……
想到這裏，秦濤猛地坐了起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混身酸痛，頭昏眼花。他強忍著諸多不適，對著四周大聲呼喊：“冰川，你在嗎？”
沒有任何回應。
寶琳河的支流不少，他可能被沖到另一個地方了。
秦濤只得作罷，轉而觀察起地形來。他首先看到的是寶琳峰，從太陽的位置和寶琳峰的方向判斷，他正在村子的西北方向，並沒有沖走得太遠。雖然雨停了，但是洪水還沒退，岸邊的竹林被黃濁的河水淹沒了一大半……
原來是這條河，秦濤想起來了。
曾經，他，餘合生，耿冰川和譚家強在這裏游泳。他被譚家強推入河中，還在水下摸到了野鴨蛋。他們還在河邊泡方便面，他一下子吃了兩大桶……
秦濤記得當初餘合生就是從田埂和山坡走到這裏的。現在，田埂和山坡都在水裏，他不可能從原路返回了。可是在這裏幹等不是辦法，於是他準備翻山，從別的路線回到村子。
秦濤二話不說，看準方向就朝山上爬去。此時的他又累又餓，嘴裏全是泥水的土腥味，想吐又吐不出來。身上更是臟兮兮粘乎乎，這對素來愛潔的他是天大的折磨。但他顧不得這些，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回到村子。
是了，耿冰川一定是回去了。
他原本就是山裏娃，水性又好，沒有理由出意外的。
他一定是回去了……
秦濤一邊想，一邊吃力地在山中走著。他發現在山林中難以辨認方向，因為這裏的樹林太茂密了。這時候，他佩服起餘合生來。餘合生是如何對寶琳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茶樹和藥材做到了如指掌的？他得巡視了多少遍花了多少心思才能爛熟於心哪！
然而秦濤沒有太多時間感慨，他得想辦法確認方向，否則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到村子。他必須盡快回去，他必須見到耿冰川。因為他清楚地記得，耿冰川被洪水沖走之前，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是該死之人。”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耿冰川究竟有什麽事情瞞著他？
忽然，秦濤的眼前出現一道金光。
蛇，一條金色的蛇。
正是他在藍莓種植基地裏遇見的那條蛇。
這條美麗安詳的蛇正擡著修長的脖頸望著秦濤，秦濤也癡癡地望著它。不知道過了多久，蛇突然轉身，朝秦濤前方的某個方向游去。它的速度不快不慢，姿態十分優美，整個身體就像一道彎曲的金光在草木間穿梭。
秦濤如被蠱惑似地跟上它……
後來，秦濤一度懷疑，究竟是真的有那麽一條蛇，還是他的幻覺？但是他知道，如果當時沒有跟著那條蛇，他不可能走出那座山。
忽然，蛇不見了，那道金光消失在翠綠中。
秦濤定睛一看，原來，他已經來到某處較高的山坡。他往山下一看，這才明白，突如其來的長時間的暴雨引發了山洪，河水迅速上漲。幸好村民們的房子都建在半山腰，是以躲過一劫。梯田地勢高，也不受影響。但是低處的平田和菜地就遭殃了，它們全被黃濁的洪水淹沒。
很快，秦濤認出了那塊黑糯米基地。沒錯，它也被洪水淹沒了。秦濤想起自己和耿冰川在這裏給稻田打過藥，在這裏摔倒過，不由得潸然淚下。這不是多少錢的問題，而是長久以來的努力毀於一旦，這種感受太殘忍了……
他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接著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閉上眼睛之前，他聽到了說話聲。
“秦濤哥哥！”
“秦濤，秦濤，秦濤……”
無數人在呼喚他，他們要把他從黑暗中拖出來。
終於，秦濤再度睜開眼睛。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譚家強，接著是餘合生，陸瓊花，還有寶琳村的“神農”覃榮兵。秦濤想起來了，他在山坡上暈倒，是譚家強和覃榮兵帶著幾位武警官兵找到他的……
想到這裏，秦濤馬上起身，結果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劇烈的暈眩。他只能虛弱地問：“餘大哥，我這是在哪裏？”
“村裏的衛生所。”餘合生按下他，“你在洪水裏泡了一個晚上，肺部有了感染。村子條件有限，只能給你做最基礎的治療。”
秦濤忙問：“耿冰川呢？他在哪裏？”
餘合生為難起來，“……還沒找到，還在找。”
“我去找他！”秦濤又要起身。
餘合生趕忙按住他，“耿冰川我們在找，一定會找到的。現在我們要把你送到白蓮機場，你父親的飛機在那裏等你，你現在就得回北京。”
“找不到耿冰川，我死也不回去！”秦濤動怒了，“我現在就去找他！”
餘合生為難地說：“你現在發著燒，沒辦法找人啊！”
“我不管，我要去！”秦濤落淚了，“是我把他帶過來的，是我答應思楠，要把他帶回去的！”
餘合生說不出話來。
陸瓊花說話了：“合生，就讓秦濤去吧！強子能憑直覺知道秦濤在哪個方向，想必秦濤也能知道耿冰川在哪裏。這種邪，有時候不能不信。”
餘合生尋思片刻，點了點頭，“讓榮兵陪你們去吧！他熟悉寶琳村的所有山頭和一草一木，有他在，你們至少不會迷路。”
覃榮兵忙說：“餘書記，您盡管放心。”
譚家強抓著餘合生的胳膊，“餘書記，我也要去找耿哥哥。”
秦濤忙說：“強子，你不能去。”
“為什麽？”譚家強不依，“我也很擔心耿哥哥啊！”
“強子，聽話，你不能去。”秦濤難得地對他嚴厲，“你留在家裏看好奶奶，我們一定把耿哥哥帶回來。”
譚家強懂事，他點了點頭。
秦濤馬上和覃榮兵帶上武警官兵去找人。
大家根據洪流的方向確定了某個位置，接著由覃榮兵帶路。
起初秦濤也認為這個位置是正確的，但是他走著走著，心臟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很快，他聽到耿冰川在說話：“秦濤，不是那個位置，我不在那裏。”
秦濤猛地停住腳步。
後頭的搜救官兵差點撞上他，前面的覃榮兵也回過頭問：“秦濤，怎麽了？”
“覃大哥，我們走錯了，冰川不在你們說的那個位置。”
“你怎麽知道的？”覃榮兵一楞。
“是冰川告訴我的。”秦濤如在夢囈，“他說，他不在那裏。”
覃榮兵察覺他的異樣，於是扶住他，“秦濤，你怎麽說起胡話來了？”
秦濤怔怔地流著淚。很快，他抓住覃榮兵的胳膊問：“覃大哥，你知不知道前任寶琳村村支書遇難的那個峽谷？”
“我知道。”
“快帶我去那裏！冰川就在那裏！”
官兵們立刻向覃榮兵詢問那個位置，覃榮兵如實回答。官兵們聽完納悶地說：“不太可能沖到那個位置啊……”
“就是那裏！”秦濤怒吼，“這是冰川告訴我的！”
歇斯底裏的態度讓大夥們不得不妥協了。
一行人馬上朝前任寶琳村村支書遇難的峽谷趕去。到得峽谷，大夥們發現這裏的洪水仍在高位。昔日不到十米寬的小河現在變成了二十米寬的大河，兩邊的樹木也被沖倒了許多，不少樹木橫七豎八地在黃濁的洪水飄蕩著。
大夥們在岸邊查看了好一會，沒有任何發現。
“秦濤，真的是這裏嗎？”覃榮看看四周，“沒看到什麽啊！”
官兵們也說：“這個位置確實不太可能的，秦濤，還要繼續找嗎？”
秦濤在沈思。突然，他指著對岸一處被洪水淹到只餘樹冠的樹叢說：“他在那裏。”
覃榮兵和官兵們均是一楞。可是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秦濤就撲通一聲跳進那黃濁的河水，向對岸的樹叢游去。覃榮兵一看這還得了，二話不說也跟著跳入水中。官兵們更是不在話下，全都下水朝秦濤游去。
秦濤雖然發著燒，但是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三兩下就游到那樹叢前。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中，雙手使勁地扒拉著那些樹枝。樹枝上有小刺，將他白皙的雙手被刮出一道道血痕。可是他全然不顧，繼續在樹叢中尋找什麽。
當最後一根樹枝被扒開的時候，秦濤看到一張英俊的臉。
……耿冰川。
他的額頭有一道深刻的血痕，應該是撞到了什麽硬物。他白皙的臉上有無數的劃痕，也許是這些樹枝造成的。他整個人除了頭部，其餘都泡在水中。但他是站立著的，因為樹叢正好將他固定成這個姿勢。在如此淒慘的情形下，他仍然英俊不凡。
可是他的眼睛閉上了……
秦濤本能地去探他的鼻息——沒有了。
他想起在給稻田打藥時，他問過耿冰川：“人會死得這麽輕易嗎？”
“是的。”耿冰川答，“有些人就是死得這麽輕易。”
秦濤兩眼一黑，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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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濤在洪流中飄蕩著。
他在尋找著什麽，可是他沒有找到。
最後，他進入另一個世界。
這個黑暗的世界並不大，但是溫暖，柔軟。秦濤在裏面蜷縮著，周身被暖流包裹，舒服極了。他大多數時候是睡著的，睡醒之後，他會活動一下手腳。起初他的動作不敢太大，因為他莫名地認為這個世界是脆弱的。後來，隨著活動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發覺這個世界雖然是柔軟的，但也是堅韌的。於是他的活動就大膽了起來，甚至還淘氣地蹬了一腳。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有人說：“秦覆，孩子又在踢我了呢！”
秦濤記得這個聲音，那是他那美麗的母親宋晚雲。
“是嗎？”父親的聲音響起了，“我看看。”
母親欣喜地說：“就在這裏，你摸摸。”
秦濤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母親的腹中。他感到父親的大手正撫摸著這個小小的世界，於是他也伸出手去尋找父親。雖然這個世界是黑暗的，他什麽也看不見，但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著他。突然，他的小手觸摸到一片不尋常的溫暖。他知道，這是他父親的手。這是他們父子間的第一次接觸。
秦濤落下淚來。
可是胎兒會哭泣嗎？
他不知道，但是他認為他在哭泣。
這時候，母親問父親：“秦覆，你開心嗎？”
“當然。”父親答，“這是我們的孩子，我當然開心。”
“為什麽你的笑容總是帶著憂愁？你還在為孟素琴傷懷嗎？”
父親沒有回答。
母親溫柔地說：“孟素琴和李秋冰在柳城生活得很好，我會讓父親特別關照他們。秦覆，你放心，李秋冰將會有一個很好的仕途，你不必內疚。”
父親嘆息：“晚雲，我值得你如此委屈求全嗎？”
母親又念出了那首《思帝鄉》：“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父親說：“晚雲，我絕不棄你。”
“可是我有一種直覺，你不會永遠屬於我。”母親惆悵起來，“我知道，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個過客。”
父親又說：“晚雲，孕中敏感，你不要多心了，好嗎？”
“不是敏感。”母親似乎搖了搖頭，“秦覆，我做過一個夢。夢裏，有一個和孟素琴如同覆刻的小女子，她在遙遠的未來等著你。”
“晚雲，這太離譜了。何謂遙遠的未來？到時候我多大，那個小女子又多大？”
“年齡並不是問題。”
父親又笑了。
母親說下去：“秦覆，如果將來你遇到她，我會成全你。我從孟素琴的手中將你奪來，那麽我把你交給那個與她相似的小女子，也算是償還了。我只求你永遠記得我，永遠愛我們的孩子。”
父親嘆息：“晚雲，你太大度，太善良了。”
秦濤知道，正是母親的大度與善良，使得她的形象永遠地鐫刻在父親的心上。即便將來他再娶新太太，母親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會動搖。
忽然，母親說：“秦覆，醫生說，這個孩子是男孩。你說，他會像誰？”
父親說：“男孩子大多像母親。如果像你，他一定很漂亮。”
“我們以後再生一個女孩好不好？女孩子像父親，我們的女兒也一定很漂亮。”
“不急，先等這個小家夥出來。”
父親的話如同魔法，使得秦濤所處的這個世界翻動起來。原先包裹著他的暖流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洪流，秦濤又回到了那種不斷翻滾的狀態。
秦濤並不害怕，因為他已經是河流的孩子。他憑著本能在黑暗中遨游，繼續尋找著什麽。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觸摸到一扇門。他摸索著找到把手，接著使勁一拉，刺目的光明出現了……
秦濤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天上的太陽。潔白，明亮，遙不可及。陽光是那麽的熱烈，以至於他都快忘記自己渾身濕漉漉的。但他終究沒有忘，因為這種感覺太難受了。吸飽了洪水的衣物不但沈甸甸的，而且散發著強烈的土腥味。再經過陽光曝曬，簡直就是一副沈重，腥臭又悶熱的泥鎧甲。但是眼下沒有辦法，他只能穿著這套泥鎧甲。
秦濤朝四周看看，發現自己正躺在某個峽谷的岸邊。原來，他被洪水沖到了這裏，已經過去了一個晚上。晚上，昨天晚上，他和耿冰川被洪水沖走了……
想到這裏，秦濤猛地坐了起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混身酸痛，頭昏眼花。他強忍著諸多不適，對著四周大聲呼喊：“冰川，你在嗎？”
沒有任何回應。
寶琳河的支流不少，他可能被沖到另一個地方了。
秦濤只得作罷，轉而觀察起地形來。他首先看到的是寶琳峰，從太陽的位置和寶琳峰的方向判斷，他正在村子的西北方向，並沒有沖走得太遠。雖然雨停了，但是洪水還沒退，岸邊的竹林被黃濁的河水淹沒了一大半……
原來是這條河，秦濤想起來了。
曾經，他，餘合生，耿冰川和譚家強在這裏游泳。他被譚家強推入河中，還在水下摸到了野鴨蛋。他們還在河邊泡方便面，他一下子吃了兩大桶……
秦濤記得當初餘合生就是從田埂和山坡走到這裏的。現在，田埂和山坡都在水裏，他不可能從原路返回了。可是在這裏幹等不是辦法，於是他準備翻山，從別的路線回到村子。
秦濤二話不說，看準方向就朝山上爬去。此時的他又累又餓，嘴裏全是泥水的土腥味，想吐又吐不出來。身上更是臟兮兮粘乎乎，這對素來愛潔的他是天大的折磨。但他顧不得這些，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回到村子。
是了，耿冰川一定是回去了。
他原本就是山裏娃，水性又好，沒有理由出意外的。
他一定是回去了……
秦濤一邊想，一邊吃力地在山中走著。他發現在山林中難以辨認方向，因為這裏的樹林太茂密了。這時候，他佩服起餘合生來。餘合生是如何對寶琳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茶樹和藥材做到了如指掌的？他得巡視了多少遍花了多少心思才能爛熟於心哪！
然而秦濤沒有太多時間感慨，他得想辦法確認方向，否則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到村子。他必須盡快回去，他必須見到耿冰川。因為他清楚地記得，耿冰川被洪水沖走之前，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是該死之人。”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耿冰川究竟有什麽事情瞞著他？
忽然，秦濤的眼前出現一道金光。
蛇，一條金色的蛇。
正是他在藍莓種植基地裏遇見的那條蛇。
這條美麗安詳的蛇正擡著修長的脖頸望著秦濤，秦濤也癡癡地望著它。不知道過了多久，蛇突然轉身，朝秦濤前方的某個方向游去。它的速度不快不慢，姿態十分優美，整個身體就像一道彎曲的金光在草木間穿梭。
秦濤如被蠱惑似地跟上它……
後來，秦濤一度懷疑，究竟是真的有那麽一條蛇，還是他的幻覺？但是他知道，如果當時沒有跟著那條蛇，他不可能走出那座山。
忽然，蛇不見了，那道金光消失在翠綠中。
秦濤定睛一看，原來，他已經來到某處較高的山坡。他往山下一看，這才明白，突如其來的長時間的暴雨引發了山洪，河水迅速上漲。幸好村民們的房子都建在半山腰，是以躲過一劫。梯田地勢高，也不受影響。但是低處的平田和菜地就遭殃了，它們全被黃濁的洪水淹沒。
很快，秦濤認出了那塊黑糯米基地。沒錯，它也被洪水淹沒了。秦濤想起自己和耿冰川在這裏給稻田打過藥，在這裏摔倒過，不由得潸然淚下。這不是多少錢的問題，而是長久以來的努力毀於一旦，這種感受太殘忍了……
他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接著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閉上眼睛之前，他聽到了說話聲。
“秦濤哥哥！”
“秦濤，秦濤，秦濤……”
無數人在呼喚他，他們要把他從黑暗中拖出來。
終於，秦濤再度睜開眼睛。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譚家強，接著是餘合生，陸瓊花，還有寶琳村的“神農”覃榮兵。秦濤想起來了，他在山坡上暈倒，是譚家強和覃榮兵帶著幾位武警官兵找到他的……
想到這裏，秦濤馬上起身，結果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劇烈的暈眩。他只能虛弱地問：“餘大哥，我這是在哪裏？”
“村裏的衛生所。”餘合生按下他，“你在洪水裏泡了一個晚上，肺部有了感染。村子條件有限，只能給你做最基礎的治療。”
秦濤忙問：“耿冰川呢？他在哪裏？”
餘合生為難起來，“……還沒找到，還在找。”
“我去找他！”秦濤又要起身。
餘合生趕忙按住他，“耿冰川我們在找，一定會找到的。現在我們要把你送到白蓮機場，你父親的飛機在那裏等你，你現在就得回北京。”
“找不到耿冰川，我死也不回去！”秦濤動怒了，“我現在就去找他！”
餘合生為難地說：“你現在發著燒，沒辦法找人啊！”
“我不管，我要去！”秦濤落淚了，“是我把他帶過來的，是我答應思楠，要把他帶回去的！”
餘合生說不出話來。
陸瓊花說話了：“合生，就讓秦濤去吧！強子能憑直覺知道秦濤在哪個方向，想必秦濤也能知道耿冰川在哪裏。這種邪，有時候不能不信。”
餘合生尋思片刻，點了點頭，“讓榮兵陪你們去吧！他熟悉寶琳村的所有山頭和一草一木，有他在，你們至少不會迷路。”
覃榮兵忙說：“餘書記，您盡管放心。”
譚家強抓著餘合生的胳膊，“餘書記，我也要去找耿哥哥。”
秦濤忙說：“強子，你不能去。”
“為什麽？”譚家強不依，“我也很擔心耿哥哥啊！”
“強子，聽話，你不能去。”秦濤難得地對他嚴厲，“你留在家裏看好奶奶，我們一定把耿哥哥帶回來。”
譚家強懂事，他點了點頭。
秦濤馬上和覃榮兵帶上武警官兵去找人。
大家根據洪流的方向確定了某個位置，接著由覃榮兵帶路。
起初秦濤也認為這個位置是正確的，但是他走著走著，心臟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很快，他聽到耿冰川在說話：“秦濤，不是那個位置，我不在那裏。”
秦濤猛地停住腳步。
後頭的搜救官兵差點撞上他，前面的覃榮兵也回過頭問：“秦濤，怎麽了？”
“覃大哥，我們走錯了，冰川不在你們說的那個位置。”
“你怎麽知道的？”覃榮兵一楞。
“是冰川告訴我的。”秦濤如在夢囈，“他說，他不在那裏。”
覃榮兵察覺他的異樣，於是扶住他，“秦濤，你怎麽說起胡話來了？”
秦濤怔怔地流著淚。很快，他抓住覃榮兵的胳膊問：“覃大哥，你知不知道前任寶琳村村支書遇難的那個峽谷？”
“我知道。”
“快帶我去那裏！冰川就在那裏！”
官兵們立刻向覃榮兵詢問那個位置，覃榮兵如實回答。官兵們聽完納悶地說：“不太可能沖到那個位置啊……”
“就是那裏！”秦濤怒吼，“這是冰川告訴我的！”
歇斯底裏的態度讓大夥們不得不妥協了。
一行人馬上朝前任寶琳村村支書遇難的峽谷趕去。到得峽谷，大夥們發現這裏的洪水仍在高位。昔日不到十米寬的小河現在變成了二十米寬的大河，兩邊的樹木也被沖倒了許多，不少樹木橫七豎八地在黃濁的洪水飄蕩著。
大夥們在岸邊查看了好一會，沒有任何發現。
“秦濤，真的是這裏嗎？”覃榮看看四周，“沒看到什麽啊！”
官兵們也說：“這個位置確實不太可能的，秦濤，還要繼續找嗎？”
秦濤在沈思。突然，他指著對岸一處被洪水淹到只餘樹冠的樹叢說：“他在那裏。”
覃榮兵和官兵們均是一楞。可是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秦濤就撲通一聲跳進那黃濁的河水，向對岸的樹叢游去。覃榮兵一看這還得了，二話不說也跟著跳入水中。官兵們更是不在話下，全都下水朝秦濤游去。
秦濤雖然發著燒，但是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三兩下就游到那樹叢前。他的半截身子泡在水中，雙手使勁地扒拉著那些樹枝。樹枝上有小刺，將他白皙的雙手被刮出一道道血痕。可是他全然不顧，繼續在樹叢中尋找什麽。
當最後一根樹枝被扒開的時候，秦濤看到一張英俊的臉。
……耿冰川。
他的額頭有一道深刻的血痕，應該是撞到了什麽硬物。他白皙的臉上有無數的劃痕，也許是這些樹枝造成的。他整個人除了頭部，其餘都泡在水中。但他是站立著的，因為樹叢正好將他固定成這個姿勢。在如此淒慘的情形下，他仍然英俊不凡。
可是他的眼睛閉上了……
秦濤本能地去探他的鼻息——沒有了。
他想起在給稻田打藥時，他問過耿冰川：“人會死得這麽輕易嗎？”
“是的。”耿冰川答，“有些人就是死得這麽輕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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