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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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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明遠,下星期過來出差嗎?”

“是的,出差五天。”

“太好了,到時候,我請你吃飯,請你務必賞光。”

“:)”

蘇曉看著這個符號,臉上的表情十分輕蔑。今時今日,她已經二十八歲,不再是那個天真無知的少女。對於程明遠的小算盤,她已經了如指掌。

放下手機,蘇曉走出辦公室,來到露臺。

現在是七月底,正是北京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由於持續的高溫和強烈的日照,露臺上的月季已停止生長,進入夏季休眠期,只有藍雪花這樣的耐熱草花還在盛開著。蘇曉很喜歡藍雪花的藍。那麽沈靜溫柔的藍色,卻喜歡在最酷熱的夏天盛放,就像有些人外表沈靜,內心卻有如火的欲望與激情。

蘇曉觀賞著這夏日之花,心卻回到了幾年前那個同樣酷熱的夏天。那一日,母親簡欣被查出肝癌,已經到了晚期。由於程明遠出差,蘇曉只好請梁自得和周思楠過來幫忙辦理住院手續。

處理好所有事務之後,已經是夜裏十點了。梁自得帶她們兩個去外面吃了點東西,再開車把她們送回蘇曉和母親租住的房子。

此時的程明遠已經出差十一天了。這十一天之中,最近的八天他都沒有聯系蘇曉。而蘇曉的母親住院,蘇曉竟然沒有打電話告訴他的跡象。

周思楠看出異樣,在梁自得走後,她問蘇曉:“你和程明遠怎麽了?”

蘇曉心中一緊,“沒有怎麽。”

“別騙我,你們好幾天沒打電話了。”

“他忙,沒有時間聯系我。”

“你可以主動聯系他。”周思楠盯著蘇曉,“你媽媽生病的事,難道不告訴他?”

蘇曉沈默了。

周思楠說下去:“曉曉,既然你覺得你和他已經有了關系,算是定下了,那麽兩個人的悲歡喜樂都應該彼此分享。你媽媽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應該知道。”

“改天吧。”蘇曉退縮了,“現在是晚上十點,他應該睡了。”

周思楠一聽這話就火大,“他要是睡了,我把頭給你當球踢!他分明就是有問題,你現在就當著我的面給他打電話。”

蘇曉不肯動手,她還在逃避。

“是死是活總得有個交待吧?”周思楠坐不住了,“今天就跟他敞開天窗說亮話,別讓他把你給耽誤了!”

蘇曉不肯面對現實,再加上母親的事,她簡直亂成了一團麻。

周思楠使出殺手鐧,“你再猶豫我就自己給他打過去。”

蘇曉沒辦法,只好撥通了程明遠的電話。電話通了好一陣,對方才接。蘇曉雖然有所預料,但還是沒有料到接電話的是一位年輕女性。

那年輕的女性說:“您好,您要找誰?”

蘇曉說:“我找程明遠。”

“明遠正在洗澡呢。我讓他稍後聯系你,好嗎?”

“好的。”

蘇曉掛掉電話,臉色很不好看。

周思楠的臉色更不好看,她盯著蘇曉問:“接電話的人是誰?”

“一個年輕女人。”蘇曉的聲音很飄忽,“她說程明遠正在洗澡,稍後會給我電話。”

周思楠冷笑,“你相信他會打給你?”

蘇曉突然清明了,“有女人沖鋒在前,他就敢跟上了。”

“敢做不敢認,還拿女人作擋箭牌,真是個垃圾!”周思楠滿臉唾棄,“當初我和梁自得都說這姓程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鳥,你非要喜歡他。”

蘇曉無從反駁,心如刀割。

過了十分鐘,程明遠的電話來了。他開門見山,“曉曉,你都明白了吧?”

蘇曉說:“明白了。”

“你很好,但是我們不適合,我們到此為止吧!”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吧。”

“除了剛才的女孩,你還有其他女朋友嗎?”

“有,好幾個。”程明遠倒也幹脆,“我選了最合適的一個,就是接你電話的那位,她叫王霖。”

蘇曉心寒不已,“你可是想好了?”

“想好了。”

蘇曉直接掛掉電話。

母親患癌與戀人背叛的雙重打擊,終於讓蘇曉崩潰了。她跌坐在地板上,大哭了起來。周思楠知道她需要渲洩,所以並不阻攔,而是在一旁守護著她。

突然,蘇曉站起來沖進房間,拿出程明遠送她的那只毛絨兔子,緊接著再找出母親簡欣常用的那把剪發刀,狠心將這只毛絨兔子剪了個稀碎。她一刀一刀地紮下去,兔子的眼睛裂開了,鼻子掉了,嘴巴爛了,耳朵斷成幾截,四肢分離了,圓圓的肚子上開了好幾道口子,裏面的填充棉絮像內臟一樣地湧了出來……

蘇曉猶不解氣,仍在一刀一刀地剪著那些殘肢。

周思楠趕忙擁住她,慌亂地說:“曉曉,快停手,不要為那種垃圾糟蹋自己!”

好朋友的勸說讓蘇曉清醒過來了。她丟下那把剪刀,扔掉了那只破碎的兔子,接著癱軟在周思楠的懷抱裏,失聲痛哭。

第二天,蘇曉和周思楠去醫院看望簡欣。

極其敏感的簡欣察覺出女兒的異樣,於是她找借口支開周思楠,接著盤問起了蘇曉。蘇曉在這方面從來不是簡欣的對手,她很快就敗下陣來,將昨晚程明遠和自己分手的事情和盤托出。

在得知蘇曉與程明遠已經發生關系後,簡欣怒不可遏:“我早就跟你說過這個人不可交!生理缺陷很容易導致心理缺陷,你偏偏不聽!”

蘇曉後悔萬分,說不出話來。

“他分明就是利用你對你爸爸的愛,你就是不信!現在好了?被騙了,被玩弄了,這下服氣了?”病體虛弱的簡欣,卻把每一個字都說得鏗鏘有力,“……沒結婚就和人家上床,真是下賤哪!”

蘇曉低著頭任母親責罵。

簡欣哀號起來:“蘇敏,我沒能看好女兒,我對不起你!”

說完,她拔掉身上的點滴,沖下床一腳將蘇曉踢倒在地,緊接著抄起暖水瓶就往蘇曉的身上砸。她一邊砸一邊哭喊: “蘇敏,我可憐的蘇敏啊!這種糊塗不中用,不要臉的下賤女兒,你竟然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了!你死得好冤,好不值,好不值哪……”

蘇曉知道是自己錯了,完全不作抵抗。

“你就是個害人精!”母親的哭喊如厲鬼的冤鳴般淒厲可怖,“是你害死了你父親,是你害死了你父親……”

殘忍的指責瞬間召喚出那副心象:

馬路上都是血。父親倒在血泊之中,身體被巨輪碾壓成一團模糊的血肉,只剩一顆頭顱。那顆英俊的頭顱歪向一邊,看著自己年幼的女兒。它青筋暴露,雙目圓睜,微張的嘴巴汩汨地往外流著鮮血,嚅動的雙唇似乎在對幸存的女兒說著什麽……

這畫面永遠鮮活,永遠有效。

“我不是害人精!”蘇曉吼出來,“爸爸救我是自願的,他不後悔!”

“不後悔?”簡欣放聲大笑,“他看到你這樣自輕自賤,只會覺得他那條命是白丟了!”

蘇曉失去信心了,任憑簡欣對自己又打又罵。

由於動靜太大,很快,周思楠和護士循聲而來。周思楠先是把蘇曉拉到病房外,接著和兩位護士一道制止簡欣。然而三個年輕姑娘根本壓制不住發狂的簡欣,直到醫生趕來註射鎮靜劑,簡欣才消停下來。

這時候,周思楠才有功夫到病房外找蘇曉。只見蘇曉背靠著墻壁,坐在病房門口的地板上。她雙臂抱著自己,雙眼無神地看著地板。蒼白纖細的胳膊上全都是被簡欣用暖水瓶砸出來的青一塊紫一塊的淤痕,一頭烏發也被抓得跟亂七八糟……

周思楠早就聽說過簡欣的駭人事跡,但是當她親眼目睹時,仍然震撼不已。她半跪在蘇曉身旁,擁著那弱小的人兒,“曉曉,別怕……”

蘇曉在好朋友的懷中失聲痛哭。

簡欣的病情急劇惡化,不到兩個月就永遠地離開了。

那段時間,蘇曉的日子非常不好過。她剛剛大學畢業,還沒有找到工作,身上還背著母親治病的費用。母親治病的所有費用都是周思楠借給她的,有二十多萬。周思楠肯定不要她還,但是她怎麽好意思?可是如果要還,她要還到什麽時候?更何況她還想去學畫畫,想當繪本作家。她和其他女孩一樣,也有自己的夢想……

有一天,周成岳悄悄地把蘇曉約了出來。

“曉曉,周叔叔可以幫你。”周成岳慈愛地微笑著。

蘇曉去過周家,見過周成岳,她對他並不陌生。再加上身處絕境,顧不得許多,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她直接問:“您的幫助不是免費的午餐吧?”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聰明人。”周成岳笑了,“我不會白白幫你,但也不會坑你。”

蘇曉不想浪費時間,她單刀直入地問:“您想要我怎麽做?”

“你媽媽治病的費用,你不用管了。”周成岳毫不拖泥帶水,“但是你以後的人生規則,要聽從我的安排。”

蘇曉心中一緊,“願聞其詳。”

“我聽思楠說,你以後想當繪本作家。”

“是的。”

“我可以幫助你實現夢想。”周成岳看著眼前的孩子,“我會送你到美術學院學畫畫,放心,會有老師帶你。學成之後,我會一舉捧紅你,你將是美女繪本作家。”

蘇曉知道他的重點在美女上,她機敏地問: “代價呢?”

“你的戀愛和婚姻都要經過我的同意。”周成岳一點不含糊,“曉曉,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到一位貴人。而這位貴人,能助你我更上層樓。”

蘇曉聽完,猶豫了。

周成岳焉能不懂?他溫和地說:“曉曉,周叔叔跟你講幾句真心話吧?”

蘇曉不敢不識好歹,“洗耳恭聽。”

“做人呢,一定要對自己有一個清醒的認識,知道自己有什麽牌。青春短暫,莫要好牌爛打。”周成岳打量著她,“一個理想的對象,應該是能讓自己往上走的。”

這些道理,蘇曉也不是不明白。

周成岳說下去:“和程明遠這樣的臭魚爛蝦談對象,除了浪費青春,你能得到什麽?這種傻虧,吃一次也就夠了。以後可要擦亮眼睛,不要在不值得的人和不值得的事上浪費生命。”

聽到這裏,蘇曉的心硬了起來。是啊,她要活下去,要變得強大,絕不能再讓程明遠之流的人糟踐她!於是她一咬牙,狠心說:“周叔叔,我懂了。”

周成岳非常滿意。他看著她,由衷說:“曉曉,說實話,我很喜歡你。這麽漂亮又開竅的姑娘,可不多見哪!可惜,你是我寶貝女兒的好朋友。”

“您過獎了。”蘇曉直冒冷汗,“往後還請您多加指教。”

“你是聰明人,只要走對方向就用不著我指教。”周成岳笑得意味深長,“不過,今天你我這番談話,可不能讓思楠和梁自得知道。我還是樂意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不那麽差勁的。”

這老狐貍還顧家呢!

蘇曉心中一暖,忙說:“周叔叔,我明白了。”

周成岳頜首,“真是一個好孩子。”

蘇曉想起一件事,“周叔叔,我突然能去美術學院學畫,思楠他們會奇怪吧?我哪裏來的錢和門路?”

“不用擔心,我會搞定他們。”周成岳擺擺手,“曉曉,可不要讓我失望。”

蘇曉點了點頭,“我會的,請您放心。”

周成岳十分歡喜。

這就是蘇曉與周成岳達成的約定,或者說,交易。

因此,即便後來梁自得和周思楠不開什麽自得其樂工作室,蘇曉也會成為美女繪本作家,因為周成岳決意要捧她。當然他培養她捧紅她,完全是為了待價而沽。因此,她這些年一直生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直到遇見秦覆。

與父親相似的秦覆,被蘇曉視作命運對她的補償。程明遠對她的那些鬼心思,則被她視作對秦覆的冒犯,繼而上升為對蘇敏的冒犯。蘇敏是她畢生的至愛,是一個不可玷汙的完美形象。因此,膽大妄為的程明遠必須要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盛夏的日光酷熱似烈火,不甘寂寞的南風也跟著湊熱鬧,吹來陣陣熱浪。這火辣的光與風將蘇曉從往事中拉了回來。此時此刻,她的心中充滿了新仇舊恨,那雙水波盈盈的大眼睛裏都是森森恨意。

這一次,她絕不輕饒程明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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