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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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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骨

豎起耳朵細聽,辦公室內靜悄悄的,並沒有任何意料中的暴躁怒罵。

賀崢稍微松口氣,目光從門縫中轉移落到對面的女孩臉上。

許是被她打量地心虛,路小洋囁嚅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也不想說,但我發了誓…總不能作偽證,對不起,東尼他會沒事的吧?”

賀崢沒什麽好態度地說:“不知道啊,本來勝算就小,你們還瞞了她這麽重要的事情,勝算更小了。坐幾十年牢,壞一點甚至無期,都有可能。”

聞言,路小洋眼皮一垂,是悲戚懊悔還是別的什麽,模糊真假分辨不清。

賀崢早覺得許東尼這小子瞞了點邊角料,不曾想是這出。

他落在路小洋臉上的目光打了個轉,又透過門縫朝內裏看了眼,思量片刻還是無聲無息地溜了進去。

秦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染上煙癮的了,大概是在打人生第一場官司的時候,太緊張就抽了根煙試圖緩解。

而後就養成了情緒不妥當時抽煙的惡習,延續到至今。

不得不說,尼古丁是有點好處的,最起碼能解悶。

秦尤盯著桌對面的許東尼,輕吐了口煙圈,經過冗長又迫人的沈默之後,終於用滲人的嗓音道:“我這輩子最討厭三件事,堵車,欠錢不還,還有我的當事人騙我瞞我。”

“茲嚓”一聲煙頭徹底紮進煙灰缸中,她拉下臉冷聲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瞞我不要瞞我,有什麽事不要他媽的瞞著我!這四個是天方夜譚嗎?就有那麽難懂嗎?”

許東尼臊眉耷眼的:“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光一句不好意思就完了?你以為打官司是過家家?光是你出錢我出力就能擺平你身上的命案?你知不知道還有個詞叫做相互配合?都上法庭多少次了你還搞不懂嗎?”

秦尤步步逼近他:“你搞不懂…那我來告訴你現在是怎麽個情況。”

“我不管你女朋友出於什麽理由才會重新和你爸搞在一起,被他逼迫要挾的也好,被金錢利誘的也罷,我都不管,我也不管你得知此事後是什麽心情。”

“我只管陪審團知道這條信息後會對你報以什麽態度。你知道陪審團會怎麽想嗎?嗯?”

“他們會想,宴會當晚你興沖沖地跑回家跟你爸提出要和她結婚,結果被你爸告知,你心愛的小女友不僅曾經是個被他嫖過的□□,還告訴你即便在你們甜甜蜜蜜談戀愛的時候,他倆也背著你偷摸回顧了一把往日的大好時光。”

“他們會想,你這個私生子不僅被戴綠帽子了,給你戴綠帽的人還是你親爹,你被自己的女友玩弄,被自己的親爹玩弄,你憤怒不已,你心生怨恨,你壓根就控制不住自己積攢的情緒。”

“雖然我不認為你有個那個一刀宰了他的膽子和本事,但在陪審團眼裏,你已經是個因恨起歹心、沖動下殺手的謀殺犯了,懂了嗎?這場官司你他媽就快要輸了,輸了!懂嗎!”

“我沒有!!!”

許東尼像條被觸碰到開關的彈簧,突然就爆炸開了!

他兩手一推,蠻力一使,兇狠地推了她一把。

幸而賀崢一直在旁邊觀望,這才及時沖過去摟住了她。他一手猛地攫住許東尼的衣領:“不想活了?再動手就把你扔回監獄去。”

許東尼此刻完全是崩潰的,他臉紅脖子粗,不管不顧地高聲叫嚷:“我沒有殺他!你要我怎麽樣?難道要我在那麽多人面前承認我他媽就是個廢物,就是個loser嗎?!”

“是啊,看看我!我他媽的不單單是個每天受別人冷嘲熱諷的私生子,未婚妻是個雞,還他媽是被我老子玩剩下的!我他媽就是個笑話!連殺他都不敢只能動動嘴的懦夫!你開心了?你滿意了?!”

秦尤好歹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絲毫沒有被他聲勢浩蕩的控訴給震懾到。

她推開賀崢冷冷道:“你給我省省力氣,你現在沒有憤怒的資本。我不是聖誕老人也不是你的什麽知心大姐,沒工夫聽你抱怨你自己的生活,識相點就把你的怒火都留到監獄裏去發洩。在我這,如果不想被註射死刑,我罵你,你就好生受著,瞞了我這麽重要的事情還能跟我說上話,乖乖躲到角落裏偷著樂吧。”

賀崢隔在倆人中間以免再發生肢體碰撞,他不知道許東尼內心是什麽感受,反正他是只覺得自己渾身燥熱地快要控制不住了。

因為飛揚跋扈罵起人來的秦尤實在太過於具有某種特殊的斯文敗類的氣質。

妖邪而蓬勃的。

秦尤向來不是那種眼神特別空、特別清靈、特別不谙世事的純凈味道,她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自持和矜貴,優雅與邪魅,襯得蕓蕓眾生都仿若是匍匐在她腳邊的螻蟻,叫人望而生畏的同時,又忍不住想拉她下神壇,狠狠將她撕碎。

賀崢不是那蕓蕓眾生,他只想把她撕碎,從外到裏,再舔一把她攝人心魄的風骨。

將許東尼這廢物小餅幹打發走後,秦尤坐下來點上了第二根煙。

真是氣死她了,把他保釋出來後明明都向他確認過那麽多遍,所陳述的是不是真的,有沒有錯漏或者遺忘的事實和細節?沒有,我保證沒有,結果呢?人路小洋一張嘴就讓全部心血都付諸東流功虧一簣!

最可笑的是,她當初都給他提了建議,讓他為了互相緘默的配偶特權去結婚。好,就算心懷芥蒂不願結就罷了,還他媽故意提一嘴,又不落實,那提這一嘴幹嘛?純心給自己挖坑?

秦尤覺得許東尼不單單是少根筋的棒槌,他簡直就是腦子光溜地沒點褶皺的蠢!

最關鍵的就是路小洋,她絕對不相信她是因為在庭上發了誓就老老實實地和盤托出,被人指使?威逼?利誘?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個即將收尾的節骨眼?

答案很簡單,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許博涵。

她這邊廂兀自慪火,賀崢卻虎狼似的盯著她目不轉睛。

她擡手抽煙時,露出腕骨處一道緋色的紅痕,是剛才被許東尼推了一把,不小心磕到桌角造成的。

細皮嫩肉,賀崢心想,不知道她身體其他地方是不是也這麽敏感。

這個念頭流星似的一晃而過,半分什麽懊惱羞愧害臊之類的情緒通通都沒留下。

自從他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不僅在夢裏把她給褻瀆了,此類不軌的念頭還時常不受控制地在某個不經意的間隙裏冒出來之後,他就幹脆信馬由韁放任自流了。

反正他只是想想,又不是真要切身實地地幹點什麽。

他覺得人不就那麽一回事麽,越是遮遮掩掩的隱藏就越是欲蓋彌彰的膨脹,越不想往心裏去就越如跗骨之疽,頑固地盤踞在當頭。

和小孩子的青春叛逆期一個道理,愈發管束偏生愈加放肆,深谙這點的賀崢索性反其道而行之。

他撒手不管了,只等著這點見色起意的新鮮感過去。

是的,他認為自己這種心思僅僅是見色起意,換個別的什麽漂亮女人,保不準他一樣會生出些齷蹉的禽獸念頭,和對方是誰並沒多大幹系。

秦尤完全不知道這臭流氓在那意、淫自己,她只起身,來回在辦公室內踱步:“致命一擊…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輸了。”

賀崢終於醒神,說:“要想翻盤很簡單啊,把沈寧這個真兇供出來不就得了?”

“怎麽供?並到許東尼的案子裏又沒人證又沒物證,一塊血布完全說明不了什麽,就算把這東西納入證據列表,核查也需要時間,另案起訴沈寧就等於要從頭再來了,更需要時間。有這麽多時間,你覺得許博涵會作壁上觀嗎?不,只要一動沈寧,就會在根源上被許博涵掣肘。”

“……”賀崢無話可說。

“我需要一個方法,一個快狠準、能把自己摘的幹幹凈凈、又能讓許博涵攻其不備的方法。”

賀崢不太懂她那些官司流程和法文的條條框框,即便有心談論也無從說起,只好拍拍旁邊的椅子說:“別晃了,晃得我腦袋都快暈了,來這坐,別急。”

秦尤思考地入神,魔怔地一屁股坐下,翻了幾頁卷宗,緊接著腦子裏靈光一閃。

對啊,剛才路小洋那出,檢察官金多莉盤問時從始至終都很明顯的意有所指,說明她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也就意味著她和路小洋、許博涵都互通過,許博涵甚至還打點了她。

許博涵啊許博涵啊…

秦尤輕輕一笑,許博涵不是很想讓許東尼定罪嗎?又是銷毀證據又是四處打點的,那她就如他所願,再送他一份大禮,一份能夠將許東尼錘得死死的大禮。

賀崢一看到她雙瞳又流露出那種幽深狡黠的笑意,就知道她心裏大概是有對策了。

不知什麽原因,他也沒出聲打擾。

離得近,她肌膚紋理一清二楚,細膩地真是丁點兒毛孔都尋不著,頜骨及耳後三寸還游離著頗具霜雪味的香,稍稍一聞,琥珀、鳶尾、保加利亞玫瑰…還有些別的。

他突然發現秦尤這人雖然瑰麗妖冶,但卻並不用什麽很濃艷馥郁的香水,盡管即便她用也不會叫人覺得俗氣。

這幾分煙絲一樣的香仿若捕蠅草般強烈的誘因,食人花般致命的蠱惑,像是要分辨出其餘的香調成分,他鬼使神差地湊了過去。

突如其來的靠近把秦尤給嚇了大跳,脖頸觸電似的往後縮:“你——”

賀崢這才猛地醒神,連忙站直了腰桿,面色有些尷尬,但他賀崢是何許人也?活脫脫的大尾巴狼一只,最擅長裝模作樣和道貌岸然了。

他立即憑借著他那深厚的功底將全部異色收斂得一絲不剩,擺出一幅端莊姿態理直氣壯地說道:“我聞你一下。”

言罷自己都覺得有點變態,於是又滿臉正經地補充:“聞聞你用的什麽牌子的香水。”

“你聞我…”秦尤簡直哭笑不得:“你他媽屬狗的啊,指不定哪裏有點毛病…”

賀崢虛咳一聲:“我聞聞你怎麽了?又不是親你摸你,犯法嗎?”

秦尤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說真的,她自覺自己的臉皮已經夠厚了,沒曾想山外青山樓外樓,竟然還有更厚的。

她一時深感甘拜下風,忍不住咂舌:“國家怎麽沒把你的臉皮剝下來研制防彈衣呢?多好一塊材料啊。”

賀崢:“……”

秦尤搖頭失笑,眼珠一轉卻瞥見了杵在窗外一手端著馬克杯、此時此刻目瞪口呆、嘴巴張大地能塞下一顆雞蛋的連晞。

秦尤嘴邊笑意頓住:“……”

辦公室百葉窗沒拉上,剛剛那出“鬧劇”連晞全程觀望地一清二楚。

兩個百年不和相看兩厭的死對頭破天荒聚到一塊,舉手投足間狀態還頗為親密。

這種開天辟地的親密帶來的巨大震驚暫且不提,最最令她感到瞠目結舌的是秦尤的面部表情,依稀透著股微妙的生氣。

連晞很是詫異。

訝然過後,連晞又倍感欣慰。

能讓她這具漂亮木偶生動起來,變得有人氣兒,不管到底是友誼還是情意,那都是好的一面。

本著老媽子操碎的心,連晞在賀崢離開前叫住了他:“賀隊。”

瞧見她,賀崢頓時化身正人君子,笑得那叫一個溫文爾雅:“連小姐,好久不見。”

“是啊。”連晞說:“你那朋友還在餐館工作嗎?上次聽你那麽提議,還挺想嘗嘗的。”

話畢她就緊盯著賀崢,賀崢眸底果不其然出現片刻的遲凝,他猶豫不決地問:“連小姐有空了?”

捕捉到這抹神色的連晞笑容格外耐人尋味:“開個玩笑,賀隊那麽忙,怎麽敢打擾你。”

賀崢:“……”

賀崢感覺自己被當驢耍了。

然而他意外地沒有像從前那般死皮賴臉地糾纏著不放,隨意寒暄幾句揭過這個話題便走了。

他心想:我確實很忙,兒女情長什麽的能比國家大事重要嗎?我還得查案呢,等過了這陣子再搞兒女情長吧,而且連晞既然主動提起這事,肯定是意味著有進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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