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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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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劉成和薛敏的故事從未止步不前。

“那天晚上,很意外,薛敏來報社找我。”劉老說:“在我印象裏她是個不太會喝酒的人,但那天她的身上有明顯的酒氣。她在我們報社門前停留,猶豫徘徊很久才決定來找我。江海城的冬天,冰涼刺骨,她穿著單衣,凍得嘴唇微青。我連忙給她披一件厚衣服,遞上一杯熱水,我問她怎麽了。她擡眼看我,竟是淚流不止。這是我第三次見她哭了。她哭得很靜,她對我說,好疼。我以為她受了傷,急得找醫生。她淚眼婆娑的哀求我陪陪她,她說她的心像被刀子穿透一般,好疼。我知道她遇到了非常難過悲痛的事,她在我的懷裏,直到她累了睡著。後來我才知道,她的家在南京,從此以後通往南京的電話再也沒有撥通。”

我想起童老說的關於薛敏的身世,她的養父母死於血腥屠殺。薛敏徹底變成了一個孤兒,不知歸家路,沒有回家處。

這可能是命運的糾纏,她和他總是在任務方面志同道合。薛敏所做的事情都有劉成的身影,劉成所完成的任務都有薛敏的存在。

劉老叫我不要亂猜,確實是巧合。他說是上天憐惜,總有相似之處。劉老說得真誠,但童老聽到這段話,認真地對我說,男人的話不可盡信。

他笑了笑說:“你在報道中寫的陳軍長,我也有過參與。那篇支持陳軍長的報道是我寫的。采訪陳軍長的發布會上我在現場。如果我只做一個記者或許會愉快很多。”他忽然生出對人生的感慨。

1938年關於陳軍長的立場問題發布會在重慶舉行,劉成便在其中。薛敏幾人攙扶著陳軍長慢慢走上臺前,下面的記者急躁起來。這位叱咤風雲一生的東北舊軍閥正迎來他人生最後的落幕。一個政治影響力大的人物,他的立場堅定與否可見一斑。在記者的追問下,陳軍長目光炯炯,堅定了自己的內心,他呼籲全國人民抗日救國。臺下記者為這大義而歡呼,劉成卻是無比淡定,因為他知道最後的結果。關於陳軍長的事情他參與了多少,他沒有明確說明。我覺得他參與了全程,我在調查中得知陳子軒先生與劉老是舊識,陳子軒是劉老的下級聯絡員,或者說他是陳子軒先生的入黨介紹人。而這場發布會也關系了中華日報社的生死存亡,報社聽了劉成的建議搶先發布陳軍長抗日救國的宣言,讓報社站穩腳跟。在日後的跌宕起伏、風雲變幻局勢中成為紅色宣傳的中堅力量,延續至今。

在陳軍長表達立場後,他站起身,眼裏映著薛敏的模樣。青年才俊,意氣風發,他故意向大家傳遞某種愛意,他想逗逗她,隨後向薛敏提問,“我是中華日報社記者,我叫劉成,我想問薛敏隊長一個問題,可以嗎?”他的內心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薛敏是不能反對的,她知道他的性子,用眼神警告他,這樣場合不能亂來。劉成直接忽略。

他的問題很正經,他問,在這場戰爭中我們失去了很多親人朋友,您作為女子炸彈部隊隊長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

其實女子小隊並有在現場做過介紹,除了他沒有人下面的記者沒有知道眼前的漂亮女軍官是何許人也。微妙的關系堂而皇之地展示在大家面前。

薛敏望向他,滿目柔情,喪親得痛楚她再清楚不過了。她給了一個看似浪漫溫情的答案,那是一首悼詞,蘇軾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飽含思念苦楚的詞句也似乎印證了她的一生,孤墳千裏,相逢應不識。

劉成聽了就這樣楞在原地,不自覺紅了眼,直到發布會結束他才反應過來,盯著薛敏淹沒在人群裏的背影,道一句珍重,期待下一次重逢。劉老遺憾地和我講,他在許多年後才真正讀懂這首《江城子》,詞雖然在,念詞的人離去不止十年。劉老也已經到了塵滿面鬢如霜的年歲。

他們又一次相逢。依然和新聞有關。是鬧得滿城風雨的別墅爆炸案。我記得當時的新聞最開始描述是女子小隊守衛失察,致使三位軍事專家和一位特別行動組上校組長被炸身亡,女子小隊全員被扣押待審。經過黃處長力保,最終只關押了童玲玲一人。這是有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那位特別行動組組長和小鬼子做交易,用專家的命換金錢。女子小隊成了背鍋俠。當然,她們是不會任憑冤枉而坐以待斃。她們用盡手段證明清白,甚至於劫囚車。好在事在人為,那位組長最終被軍事法庭判處死刑。

案件重審那天,薛敏找到了劉成,她知道新聞對一個記者的重要。吵吵鬧鬧的案件結束後,兩人迎來了單獨相處的機會。周邊如此的安靜,兩人相距甚遠,孤獨地坐著。他向她道謝,她回覆他說,應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是的,關於薛敏的事情,劉成總要參與其中。有薛敏的地方就一定有劉成的存在,這好像是一條準則。然後薛敏開始了她的道別,生逢亂世,生生死死,沒有人說得準他們會不會活到明天。兩個帶有使命而不能言說的人註定是孤獨的,世界上的事情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伸出手向她說今日的分離,說那麽,再見了。她低著頭,無奈又難過,她同我握手,說得是今後的別離,她說,說好了,再也不見。她轉身的那一刻,我真的以為我們再也不見。”

緣分未盡的人,總是反覆出現在對方的生命裏。他們又有了同一個目標黃金,搶小鬼子的黃金。兩個單槍匹馬的人組成了雌雄大盜。期間女子小隊的其他成員也加入中間。

“哼,我們才不是幫那老東西的,我們幫的是薛敏。“童老氣急地說。拐走薛敏引起女子小隊的不滿,因為薛敏的隱瞞,為此歐陽蘭生了一個晚上的氣。過程艱險,兜兜轉轉,黃金還是落到了他們幾個手裏。只是不是所有的結局都是美好落幕,那次劉成出現了意外。他和綁了炸彈的鬼子一起跳到了河裏,炸彈發生了爆炸,劉成消失。

“我拽著野村跳下河,炸彈在我倆中間爆炸,我比較幸運,雖然渾身是傷,好歹撿回一條命。之後的兩個月時間裏,我都在養傷。”劉老回想著自己的傷病。

我和童老講這裏時,童老是前所未有的怨念,她罵他,老東西,不知道回個信,我們都以為他死了,連墳都立牌子了。薛敏強忍著悲痛,將黃金運到了大後方,而薛敏自己因為違反軍紀被關禁閉降職處理。

和劉老養傷的中的期盼相比較,薛敏則是掉到了苦海。“那老東西養傷,也不管薛敏的死活,薛敏雖然從沒有說過自己的想法,我們都知道她在想她,每天都在想。薛敏一連病了大半個月,人跟丟了魂一樣,最嚴重的時候無法說話,她快要死了。”童老又悲又氣,見自己最愛的姐姐這樣怎麽能不怨。

時間到了1940年,在劉老的刻意安排下,他和女子小隊重逢。1940年正是女子小隊接受上級安排調往軍統的時間,很明顯這個上級長官是劉成。

劉老告訴我,將女子小隊從軍令部調走確實是他策劃的。他說:“送軍火,劫黃金等一系列事情裏,有人找到了關於我們身份的蛛絲馬跡。黃處長是個聰明人,他猜出了我的身份,也感受到了薛敏身份的與眾不同,雖然沒有切實的證據。當我找到他時,他說想要女子小隊調往軍統,唯一的條件是保護好女子小隊。他視她們為自己的女兒。我在他面前發誓,保證薛敏幾人完完整整。”

我問他這樣做是否存有私心時,他毫不避諱的點頭。他承認自己的愛,卻也承認自己的愛中摻雜著私利。

劉成在軍統多年,同樣是孤身一人,他渴望有人幫助他,而女子小隊就是最佳人選,所有他動了私心,他的決定直接改變了女子小隊原有的軌跡,他也不曾想過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將薛敏推向黑暗的深淵。承諾的最初是波瀾壯闊,讓人情不自禁信以為真,但後來的發展也使得這一美好成了一紙空談。女子小隊能力出眾,偏又在軍統魚龍混雜的地方毫無根基。劉成固然老道,但也不是萬能,並非事事都能讓她們安然無恙,多數情況下她們得自保。一個才能兼備的科長,一支作戰力極強的隊伍,可謂強強聯合。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這樣的組合。金站長就是不能容忍當中的一員。一個失聯多年無法證明自己的白鴿,一個尋找同志卻沒有關鍵證據的聯絡員,一個背叛信仰的貪婪者,在巧合和多方因素的促使下,張金泰案發生了。這起案件幾乎摧毀了白鴿的信念,給她漫漫歸途帶來滅頂之災。同時也讓組組織對薛敏本就微弱的信任感分崩離析。

我問他如何看待張金泰案時,他沈默了好些時候,臉色流露出悔恨之情。他說:“我們是單線聯系,那時我雖然沒有與張金泰正面接觸,但在我長久的印象裏他是個好人。我以為我能夠理智對待這件事情。”

以他的角度來看,一個保持聯絡之前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的有理想追求的身份明確的地下黨員的確要比一個失聯多年不知道中間是否發生過變故的疑似者值得信賴。事發時,劉成所有的理智消失殆盡,他的情緒失控了,而面對指責的薛敏無力反駁。

劉老在我面前紅了眼,他在難過,“她試圖同我解釋,可我只覺得她是辯解,為自己的殺人行為辯解。”

他們都困在自己堅守的原則道義內無法袒露心聲,所謂情愛在更大的家國之愛面前不值一提。她和他的關系降到了冰點。

打破冰點的直接原因是薛敏的傷。在破解鬼子細菌戰的過程中,薛敏被註射了鼠疫,害得她險些丟了命。也直到這個時候劉成失衡的心才恢覆正常,他才意識到薛敏對他生命的意義。無論薛敏是不是白鴿,無論薛敏心裏藏有多少秘密,薛敏都是他最愛的人。

“在病床上,我握著她的手,喚她,她卻遲遲不願意醒來。我知道她是不肯原諒我。”

死裏逃生的薛敏醒來見到的第一眼就是劉成。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她說:“你是誰?劉成是誰?我為什麽要認識你,如果我一開始就不認識你,你就不會懷疑我,就不會對我如此無情。可是,就算我忘了全世界,也忘不了你。”

看似埋怨之言,實則是深情之語。深情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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