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夏本來是以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靠在椅背上的, 所以聽張峰這麽一叫，她以為是整場最為激動的胡月月同志拿到了一手“同花順”。

願賭服輸，她想都沒想就端起面前倒滿了酒的杯子，打算仰頭幹掉。

酒杯剛被送到嘴邊, 葉夏還沒嘗到一滴液體, 手腕就被一只幹燥溫暖的手握住, 將她端著酒杯的手從嘴邊拉開。

因為杯裏的液體不少, 這麽一拉扯，灑了不少到葉夏的身上, 黑裙子被打濕, 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你有病啊？”葉夏態度不算友好地睨了紀言休一眼。

紀言休已經放開了她的手，在明滅的燈影中，用他那雙看不清情緒的眸子看著葉夏，半分鐘後, 他嗤笑：“想喝酒？行啊，等會兒讓你喝個夠。”

葉夏：“？？？”你他媽現在不是已經讓我喝個夠了。

葉夏還沒發現是自己鬧了烏龍, 重新端著那杯灑了將近三分之一的酒一飲而盡。

“夏夏，你幹什麽？”胡月月怪異地盯了她一眼，實在想不通她這個贏家為什麽要喝酒。

“願賭服輸啊。”葉夏說著, 已經伸手去拿酒瓶打算給自己滿上第二杯了，“不就十杯酒嘛, 夏姐還是可以喝的，別擔心。”

胡月月聞言表情更一言難盡了，她撐在桌子上, 伸長手壓住葉夏的酒杯：“我說姐姐你能不能睜大你的眼睛看看，你是贏家好不好？！”

葉夏：“？！”

她順著胡月月的手指低頭去看還沒來得及洗的牌，果然一手同花順正整整齊齊地擺在紀言休的桌子前。

所以誰能告訴她剛剛自己都幹了什麽？

葉夏此時身體微微前傾，被一桌子的人註視著，她剛想笑兩聲緩解一下尷尬，結果她還沒咧開嘴，就聽見斜後方傳來一聲笑，嘲諷意味極重。

臥槽！就知道笑，有那麽好笑？

不過事已至此，在大家面前鬧了個大紅臉，葉夏也懶得掙紮了，杯子一扔重新靠坐在沙發上，看著剩下一群人喝酒。

紀言休也一言不發地坐著，葉夏註意到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下，是一條微信。

等紀言休拿起手機，葉夏才看清，是蔣思雨給他發的微信，原來這兩個人真的已經這麽熟了。

葉夏心煩意亂，從剛剛那個有些扁的煙盒子裏又抽出一根煙，用手肘碰了碰紀言休：“打火機。”

紀言休擡頭，就看見葉夏又拿著煙往嘴裏送，莫名覺得刺眼。他將視線重新放到手機屏幕上，送了葉夏兩個字：“沒有。”

簡直是赤果果的敷衍，剛剛還點上了這會兒又說沒有，紀言休把她當三歲小孩子玩？

但是紀言休不借她，葉夏也不能明目張膽搜身，只能吐出一口郁氣，將煙扔回了桌子上。

剛剛那把牌大家都賭得大，而且他們之前點的酒度數基本都不低，喝了一輪之後好幾個人都連連擺手，說是戰鬥不動了。

何川看著陳水喝得也有點大，索性建議今晚到此為止。

葉夏沒意見，明天她還要繼續和大可蹲守醫院，早點回去休息一下也好。她率先起身，跟在座的人打過招呼後，和胡月月互相攙著往外走。

胡月月說是程誠會來接她，葉夏也就站在路邊陪她等著，打算等看她上車之後再自己打個車回家。

可以看出程誠很在意胡月月，沒等幾分鐘他的車就停在了路邊，然後一臉關切地下車來攙胡月月。

將胡月月帶進自己懷裏後，以為陪著她的是某位同事，程誠剛想擡頭道謝，卻在看清女人臉的一瞬間楞了下：“葉夏？”

葉夏笑著點頭：“月月今晚喝得有點多，你趕緊帶她回去休息吧？”

因為葉夏知道程誠和紀言休的關系，所以讓胡月月對程誠也保密，是以程誠今晚見到葉夏時還是有些震驚的。

“現在也不早了，要不我們順路送你回去吧？”程誠看了眼周圍，酒吧外面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亂的，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獨自回家確實不安全。

“沒事，我打個車就回去了。”葉夏一是不想麻煩別人，二是胡月月已經軟在程誠懷裏，她覺得路上就她和程誠清醒著難免有些尷尬。

葉夏執意要自己打車，程誠也不再堅持，抱著胡月月轉身上了車，細心地替她系好安全帶，起身前又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這才轉身去了駕駛座。

那一瞬間，葉夏是替胡月月感到開心的，自己多年的好友能夠有幸遇到一個對她千好萬好的人，不像她這麽些年都在漂泊，早就忘了安穩是什麽感覺。

看著程誠的車消失在車流中，葉夏呼了口氣，走到路肩上去攔車。

這個時間點，正是帝都第一批夜生活散場的時候，每一輛經過的出租車都載著客，無一例外。

就在葉夏發愁今晚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回家時，一輛低調的黑色保時捷停在了葉夏面前。以為是什麽臨時停車，她往旁邊讓了讓。

結果那車跟著她往前開了一小段，又穩穩地停在了她面前。

葉夏下意識以為自己是被什麽紈絝子弟盯上了，剛想繼續避開，就見那輛保時捷副駕的車窗降了下來，露出坐在駕駛座上紀言休線條冷硬的側臉。

原來是紀言休的車。

葉夏的第一反應是重新將那車打量了一遍，雖然她不是很懂車，但是那標志她還是認識的。沒想到現在醫生的收入都這麽高，豪車已經是標配了。

“上車。”紀言休見葉夏還楞在原地，聲音裏是不耐煩。

如果再來一次，葉夏寧願自己剛剛上了程誠的車。她往後退了一步，沖著紀言休擺手：“不麻煩紀醫生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吧。”

紀醫生？紀言休揚唇冷笑了聲，他早就忘了是自己先稱呼葉夏為葉小姐的事，只覺得葉夏這聲疏離的“紀醫生”讓自己很窩火。

懶得和她廢話，紀言休又重覆了一遍：“上車。”

這是帝都有名的酒吧一條街，原本不太寬敞的路已經停了不少車，此時紀言休這輛體積不小的保時捷往路中間一頓，後面的車全被堵在了裏面，就這麽一小會兒，已經有人不耐煩地開始按喇叭催促了。

紀言休像是沒聽到一樣，一副葉夏不上車就不走的架勢。

後面的喇叭還在不停地按著，葉夏八年前就橫不過紀言休，如今也是一樣。她有些氣憤地瞪了紀言休一眼，使勁拉開副駕的車門坐了上去，像是想用紀言休這輛車出氣一般。

紀言休一直沒什麽表情地盯著前面，等葉夏坐好後才出聲提醒她：“安全帶。”

葉夏伸手去扯安全帶，但這安全帶就和它主人一樣，偏偏要和葉夏作對，她扯了好幾下都沒能將安全帶扯出來。

本來就不是心甘情願上車，被這麽一打岔，葉夏氣得直接松了去扯安全帶的手，順勢就要開門下車。

紀言休就像是知道葉夏在想什麽似的，在她手剛碰到門把手的一瞬間，車內的鎖也落了下去，葉夏自然沒能將門打開。

“紀言休，你到底要幹什麽？”葉夏轉頭，惡狠狠地盯著紀言休，今晚上裝出來的那些淡然全與不在意都在此刻消失殆盡。

紀言休並不理會葉夏的怒火，而是松開了自己的安全帶，傾身靠近她，伸手替她將安全帶系好。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葉夏覺得自己被一股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氣息包圍。淡淡的清香，混著點煙酒味，仔細一聞好像還有點醫院的消毒水味。

都說檢驗你對一個人是否動心最好的辦法就是看你在靠近他時是否會有心跳的感覺。

葉夏此時不光有心跳的感覺，她甚至覺得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在心裏暗咒一聲，葉夏恨自己怎麽這麽不爭氣，明明都過了八年，結果還是像胡月月說的那樣看見紀言休就走不動道了。

見安全帶已經系好了，葉夏不自在地擡手將紀言休推開了些，這才覺得呼吸通暢了不少。

紀言休涼涼地笑了聲，就著被葉夏推開的力道退回到駕駛座上，發動了車子，擁堵的道路終於開始緩緩疏通。

“住哪兒？”這是今晚出來後紀言休對葉夏說的第四句話，依舊簡潔得沒有一個多餘的字，但是聽起來卻讓人不舒服。

坐在別人的車上，葉夏也不好發作，強忍下心裏的躁，去手機裏翻和徐煜的聊天記錄。

她在國外待了八年，就連夏思這些年也都定居在英國，所以國內除了胡月月和陳水可以說是舉目無親，當初說要回國的時候，徐煜除了聘請她到新聞社工作外，還主動提出幫她找房子。

想著自己回來人生地不熟的確不方便，葉夏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反正最後她該給的錢不會少，最多算是欠徐煜一個人情。

不過今天剛回來就被叫去醫院，她真的還沒有時間去看一眼房子，甚至忙得連那個小區叫什麽都忘了。

“葉小姐在國外樂不思蜀，回來連家都記不住在哪兒了？”紀言休骨節修長的手一下一下敲著方向盤，面不改色地挖苦葉夏。

葉夏就是聽不慣他這陰陽怪氣的口氣，握緊了手中的手機，有些生氣地拔高了聲音：“紀言休我又沒求著你送我回家，你能不能別一副我欠你錢的樣子？”

“你不欠我錢難道別的就不欠了？”紀言休像是想到什麽，輕嗤，“你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可以睜著眼說瞎話。”

“你什麽意思？”

紀言休不再說話，有些心累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眼裏濃重的情緒盡數被掩去。

等車上了大路之後，他才又問了葉夏一句：“你家住在哪兒？”

葉夏將剛剛翻到的聊天記錄給紀言休念了一遍，之後就轉頭看著窗外，把紀言休當做空氣，一心盼著早點到家擺脫這個令人窒息的氛圍。

徐煜給她找的房子離“月色”真不算很遠，下車時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路上一共花了二十分鐘。

葉夏開門下車，冷冷說了句“謝謝紀醫生”，然後頭也不回地進了樓道。

因為剛回國，葉夏的時差還沒倒過來，所以哪怕大腦已經極度疲憊了，她還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晚，一刻也沒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就接到了大可的電話。

“夏姐，我們今天還是跑醫院？”大可的聲音透著惺忪，很明顯也是剛被人吵起來的。

葉夏“嗯”了聲，問他：“師兄給你發什麽任務了？”

“臥槽，夏姐你怎麽知道？”剛剛大可就是被徐煜的電話吵醒的，像他們跑新聞的人沒有朝九晚五的硬性要求，一般都是什麽時候有新聞什麽時候開始上班。

葉夏覺得自己這個攝像的搭檔有點可愛，聞聲輕笑了一下：“所以他說什麽了？”

“他讓我們兩個今天趕緊去醫院先做一篇前期采訪報道出來，放在下周發行的報紙裏。”

雖說新聞社不像那些娛樂雜志拼了命要博眼球，但每期報紙以及電媒的訂閱量都是有指標的，所以新聞社的壓力也不小。

今天是周四，一般周五截稿，才能在下周發行。

“我知道了。”葉夏將手機拿離耳邊，看了眼時間，八點半，“我們九點半醫院門口見吧！”

跟大可說定之後，葉夏點開微信與徐煜的對話框，手指輕點。

【師兄，以後要是有什麽任務你可以直接跟我說。】

說完，她沒等回覆，在衣櫃裏拿了套換洗的衣服直接進了衛生間。等葉夏洗完澡，已經是十五分鐘後了。

一邊擦頭發一邊拿起手機，徐煜的兩條回覆已經躺在消息通知欄裏了。

【我這是怕小師妹還不太適應國內雜志的重壓】

【行，下次我直接通知你。】

聰明人之間並不需要說太多，見徐煜已經懂了她的意思，葉夏也就沒再回覆。

簡單收拾了下，她想到今天極有可能會在醫院耗上一天，便放棄了自己鐘愛的那些小裙子，挑了條水洗藍的牛仔褲和白T套在身上，踩著雙運動鞋就出門打車了。

等到急診室的時候，葉夏發現鬧事的家屬似乎比昨天又多了一倍，原本就很窄的通道今天只剩下四分之一的面積能通過了。

葉夏皺眉，這樣擋著人不說，這通道是救命的通道，稍有差池就是以一條鮮活的生命作為代價。

“夏姐，這邊。”大可已經到了會兒，正站在大廳裏沖她招手，等葉夏小跑過去，他才有些遺憾地說，“夏姐，我剛剛跟護士打聽了下，他們主任今天休假不在醫院。”

葉夏有些頭疼了看了眼門口鬧哄哄的鬧事家屬，看來今天只能硬著頭皮從這邊下手了。她剛想讓大可架攝像機，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葉記者。”是何川，“你是來采訪醫鬧的？”

葉夏點頭：“本來想找你們主任下情況，結果兩天都不趕巧，只能先跟家屬那邊聊聊了。”

“你找主任？”何川說著點開手機看了看科室的排班表，“主任今天的確不在，不過他學生在，也就是那個去世小姑娘的主治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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