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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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魂
素顏手中的五珠劍鞘“嗡嗡”震顫，仿佛在與她共鳴。鞘上不同顏色的五顆寶珠光彩流動，像是流動的五彩生命力。
應昽手掌一展，五珠劍鞘向他飛去。
寧秋靜立一旁，旁觀二人，但他眼裏興奮的光卻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的。
應昽拋出龍青金，隨即念道：“東立木骨，南騰火氣，中藏土肌，西煉金筋，北流水血。”五魂隨聲而動，依次從寶珠中脫離，融入龍青金。暗色龍青金逐漸變得光彩奪目，從不同的角度呈現出不同的漸變色。
龍青金飛回應昽手中。應昽將其推入劍池水，使其在翻滾的池水中浸泡，以促使五魂融合。
“要讓五魂完全融合，還需要定海錘。在千錘百煉中，五魂不得不聚集在一起，共同抵抗外界沖擊。”應昽此時心情極好，竟然向素顏解釋了起來。
在素顏的記憶中，定海錘當年被丟入了神火海底。不知道，寧秋在尋找龍青金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定海錘？
素顏和應昽看向寧秋。應昽篤定：“你既然拿了龍青金，就一定不會留下定海錘。”
寧秋皮笑肉不笑地應答：“那當然。神君忘性大，龍青金被鎮在定海錘下，若不拿開定海錘，怎能得到龍青金。”
“拿得起定海錘，”應昽亦沒有幾分好臉色給他，“勉強可以給本君提鞋。”
素顏默默聽著他倆針鋒相對的對話，提醒了她一樣東西，和定海錘一樣重的東西。這個東西還靜靜地躺在她的儲靈間內。
應昽和寧秋“你來我往”了幾句，寧秋還是不得不垮著臉從袖中掏出縮小了數倍的定海錘，交給應昽。
應昽仍未消停，使喚寧秋道：“去將珙桐帶來。”
寧秋瞪眼，張開嘴想說什麽，又想起自己的目的，只能憤恨地閉上嘴，原地消失了。
素顏思索道，寧秋不需要經由池底從仙木樹洞出去，可以直接瞬移，這種本事她怎麽沒學？
她正胡思亂想，猛不丁被鐵器的聲音驚擾了思緒。劍池上方“嘩啦啦”吊下一條和人頭一般寬的鐵鏈。應昽毫不費力地將定海錘拋了上去，鐵鏈似蛇般靈活地卷住錘柄。錘身漲大幾倍，正正吊在龍青金上方。
拴著定海錘的鐵鏈發出刺耳的“嘩啦”聲飛速下落，如重雷落地，就要執行它的第一次使命！
但定海錘在離龍青金只有一指距離時，下落的速度突然停滯，像是被人用手托住了般。
龍青金發出幽光，五魂居然合力阻止了定海錘下落。
應昽先是詫異，隨即冷語道：“經這一世歷劫，能力更強了，但居然敢違抗本君，忘了是誰予你們生命嗎？”
應昽果斷出手，往定海錘上註入神龍之力，鐵鏈瑯珰，錘身顫動。
他們不想融為一體。素顏作為旁觀者，對五魂的想法十分清楚。
應昽取中央之肌、西方之筋、東方之骨、南方之氣和北方之水這些聖物造出弒星劍。但聖物終究是死物。如果沒有應昽，就沒有後來有了意識和生命力的弒星。
五魂本不相融，但它們最初並無自我意識。經由應昽給予的外力，它們竟也和諧交融，這才有了弒星。
當五魂經歷了新的一世，有了新的經歷和記憶，縱使他們擁有弒星殘存的記憶，還繼承了弒星對素顏的感情，但他們已經不再是弒星了。
素顏回憶起他們不同的樣貌和性格，雖然他們仍有共同之處，比如都和弒星一樣會喊痛，但是……
他們已經是全新的、獨立的人。
素顏凝望著龍青金上發出的幽光，他們雖然看起來“柔和”，卻一致強硬地拒絕定海錘。是弒星那麽害怕的定海錘……
長久幹涸的眼眶濕潤起來。她終於承認，在弒星為她死去的那刻起，她就已經永遠失去他了。
劍靈與劍主結死契，劍靈叛，則死契應，身死魂散。
看著五魂努力抗爭的樣子，一滴淚潮濕地劃過她蒼白的臉頰，落地散作花。淚散，緣散。
他們都是自由的靈魂，她沒有資格替他們選擇。鑄劍與否，從來不應由她來選擇。
然而他們以魂體終究無法與應昽相抗。定海錘落下第一錘，發出重重的金屬相擊之音。素顏的心仿佛也被同時重錘。她捂住胸口，心上開出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
“珙桐的屍骨帶來了。”寧秋很快就回來了。
應昽腳下未動分毫：“拿來。”
不知道為何，素顏總覺得寧秋笑得陰測測，同他那楓雲衛有幾分相似。而且……素顏皺了皺秀氣的鼻子，怎麽有股血腥味？
寧秋扔給應昽一個包裹，應昽下意識伸手去接。
包裹在空中散開，鈴聲大作。寧秋雙指並攏，掌心鮮血順腕流下。他集聚術法，念道：“殉仙之鈴，以血為音！”
鈴音渾厚，攝人心魄。素顏捂住雙耳，這不是霍卓洲傳給寧朝夕的殉仙鈴嗎？寧朝夕曾用此物對付她。那日寧秋在寧朝夕房裏翻找的原來是這個！
由仙人操控的殉仙鈴顯然比凡人修士寧朝夕操控的殉仙鈴要厲害許多。幸好這次不是用來對付她，對她來說只是鈴音吵了些。
這次殉仙鈴沾染的是遠古神物琥珀楓的血，遠非凡人修士的血可比。是以應昽幾乎雙眼翻白，半跪在地。
應昽咬破了舌尖，勉力讓自己維持清醒。
他周身逐漸浮現一座透明的鐘，正是青面龍鐘。青面龍鐘是陣法，而非實體，因此即使寧秋撐破了青面龍鐘一次，應昽依然可以召喚此鐘。但這次，青面龍鐘鐘壁漸漸染上青銅之色，讓人看不到鐘下的應昽，也隔絕了殉仙鈴的聲音。
寧秋不得不暫時停止殉仙鈴，雙手垂下，血順著手指滴下。但他無暇顧及傷口，而是對著厚重青面龍鐘叫嚷道：“應昽，你要一輩子躲在裏面做個膽小鬼嗎！”
裏面沒有應答。素顏猜想方才威力太大，應昽興許在療傷。
那邊，定海錘還沒有停下，但是沒了應昽的加持，五魂還在發出柔和的光與之相抗。素顏心口那朵白色的花在不斷變大，那是她以魂力生出的魂花。
寧秋的眼裏布滿了蛛絲一般的紅血絲，使用殉仙鈴讓他也受到了不小的反噬，但他顧不了這麽多了，因為只差一點點了。只差一點點，他就能……
“素顏。”寧秋忽然喚她，但聲音裏全然沒有他平時的親切。
素顏聽得毛骨悚然，靜靜地望著他還在滴血的手。
“珙桐的屍骨本就所剩不多。其實最有用的……”寧秋溫柔一笑，但這次他眼角的楓葉印記被眼角笑紋擠壓得無比醜陋。
“是你啊。”
這最後三個字輕飄飄地落在素顏耳中，隨之而來卻是寧秋濃重的殺意。
也許，寧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她。
“這樣啊。”素顏淡淡應道，“那好吧。”
她的眼神犀利起來：“那就只能打一架了。”
倏忽間，素顏藏在儲靈間裏的開山斧重見天日。本應磨墨溫酒的柔荑此時卻拿著格格不入的巨大開山斧。
寧秋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你居然拿得動開山斧。”如果不是他親眼所見，他不敢相信，這世間怎麽會有女子拿得動開山斧？
素顏微微一笑：“這就要問椒鹽了。”
就在這時，拴著定海錘的鐵鏈發出刺耳的“嘩啦”聲飛速下落，就要執行它的又一次使命！
素顏輕巧躍起，帶著劈山裂海之勢，揮起開山斧，寧秋立馬格擋。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劈向寧秋，而是劈向龍青金！
這一揮用盡她所有的氣力，她不在乎此舉是否會讓自己受傷，她只是堅定地認為，不能讓定海錘砸到龍青金上。
定海錘砸向龍青金，開山斧劈向龍青金，電光火石之間，毫厘之間分勝負。
素顏終究慢了一點，但定海錘在離龍青金只有一指距離時，下落的速度突然停滯，像是被人用手托住了般。五道靈力如霧氣蒸騰而起，化作一只巨掌，一指一色，將定海錘拿捏，向上托起。
下一瞬，素顏的開山斧將龍青金生生劈作兩半！斧金相接，其力之猛，如地震撕裂大地，硬生生震裂了素顏的虎口。她手一抖，開山斧脫手，落入劍池濺起幾丈高的水花。
再也沒有了束縛，五魂脫離裂成兩半的龍青金，圍繞在素顏身側。
“你以為這樣就能逃掉麽。”寧秋的手掌鮮血淋漓，殉仙鈴尋著血味飛回了他掌中。看來，這次殉仙鈴的目標又換成了素顏。
“用我的寶物卻不叫我。”霍卓洲不知什麽時候又出現在劍池另一側。素顏回頭，他又是哪裏冒出來的？他不是經由仙木樹洞離開了嗎？難道只是障眼法，真正的霍卓洲一直留在這裏？
寧秋神色冷如鐵：“你怎麽還想插一腳？”
“怎麽，只準你們上神爭鬥，”霍卓洲拔出驚影刀，“吾等凡人修成的小仙只配千年萬年當個看守楓樹的楓雲衛嗎？”
霍卓洲高聲道：“琥珀楓，我可是幫手。我籌謀那麽多年，不也是為了開啟異界通道？現在我們的目標都是這個小仙子。”
寧秋沒有說話，但看他的手勢，沒有對付霍卓洲的意思。
素顏前有寧秋，後有霍卓洲，但她臉上絲毫沒有慌亂之色。此時五魂圍繞在她身邊，竟讓她感到非常安心，好像又回到了和弒星並肩的時候。他好像還在，又好像永遠都不在了。
她感覺手心熱熱的，手中憑空多了一把弓，銀色弓身，白筋弓弦。
寧秋又搖起了殉仙鈴，但這次有一雙大手替素顏捂住了她的耳朵。素顏耳廓冰涼，但這掌心溫熱。素顏回頭，看到了身後模糊的高大身影。白色影子模糊，但他用口型道：“不要聽。”
那時，她和姜銃遇敵，聽到汙言穢語，他也是這樣捂住她的耳朵，讓她不要聽。
腦海裏傳來姜銃堅定的聲音，讓素顏想起了他堅毅的臉龐：“還記得我教你怎麽射箭嗎？”
素顏重重點頭，眼神清明。她雙腳分開，向地著力。
姜銃就站在她身後。
她和腦海中的聲音異口同聲：“腳立穩、眼瞄靶、平舉弓、背用勁……”
“後手拉——”
“拉”字一出，弓開似弦月，箭出如流星，射向懸在半空的殉仙鈴。
寧秋眼中精光一閃，正要阻止，一道白色身影阻止了他。身影模糊，卻能清楚地看到這個白色身影拿了一柄帶纓的銀槍。
殉仙鈴落地，撞出最後一道清脆鈴音，從頭至尾開出一道裂紋。
見殉仙鈴失效，而寧秋與白魂打鬥起來，霍卓洲拔出驚影刀攻向素顏。
素顏的胸口飛出一團血紅的氣體，它有力地跳動著，是寧夏的心。
一道火球砸向他腳下，讓霍卓洲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一團紅霧包裹著那顆跳動的心，寧夏的影子漸漸成形，聲音像霧般飄忽不定。
“彌望山長老親傳弟子寧夏，請求挑戰彌望山霍祖師。”
但他說“請求”只是場面上客氣一下，他攻擊的態勢可一點也不客氣。
“好啊，讓我看看，”霍卓洲神色癲狂，“寧朝夕教了個欺師滅祖的好徒弟！”
素顏身邊還剩下水魂、木魂和土魂。
水魂小黑在素顏腦內傳音：“拿出枯繁給你的紫骨玉牌。”素顏離開冥府時，枯繁給了她一塊紫骨玉牌，告訴她可隨時用此物打開前往人界與冥府交界黃泉鄉的通路，經由黃泉鄉回到冥府。
可這裏是天界，不是人界，紫骨玉牌會有用嗎？素顏雖然心裏疑惑，打開儲靈間拿紫骨玉牌的動作卻沒有慢半分。
小黑曾附身冥犬，在此期間繼承了冥犬身上的空間之力，再借由紫骨玉牌的力量，一條兩旁種滿幽冥花樹的道路展現在素顏面前。
小黑化作人形，牽著素顏跑進了這條路。
他們穿過種滿幽冥花樹的道路，在紛紛揚揚的幽冥花瓣中奔跑。晶瑩剔透的花瓣拂過素顏的臉頰，讓素顏恍惚間想起，弒星也曾這樣牽著她奔跑。
小黑的聲音隨風飄過來：“對不起，我騙了你。”
素顏隨口道：“沒事，又不是第一次。”小黑還騙她“擅闖不虛宮者，殺無赦”，可是並沒有對她“殺無赦”。
小黑還是自顧自道歉：“對不起。你失去了記憶，收魂必須‘心甘情願’這件事，是我侵入你的意識告訴你的。”
“是假的？”素顏還被小黑牽著手，想狠狠捏一下小黑的“手”，不過小黑此時是魂體，沒有什麽實感。
“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花時間去接觸我們，做出你真正的選擇。”小黑帶著素顏停了下來，道路的盡頭，是命源池，天下生靈魂起魂滅處。
小黑仍是魂體，但素顏覺得他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我一直想告訴你，這世上再沒有弒星。可我不敢也舍不得直接告訴你。”小黑想，幸好現在是魂體，素顏看不到他痛苦的神色。明明他是繼承弒星最多記憶的一魂，可是他並不是弒星。
“我明白。”素顏垂眼，仍然抓住小黑的“手”，“謝謝你。”
這時，一朵小蘑菇在素顏腳下安靜地展開了圓鼓鼓的傘翼。蘑菇漸漸長大，竟然成了一棵樹的模樣。
樹幹上流下水珠，像是露珠，又像是淚珠。素顏撫去樹幹上的水珠，被樹所傳達的濃烈的悲傷情緒所包圍。
他又在替她哭泣了。
樹還不高，他垂下一條粗壯的枝條，聲音軟軟：“素顏，坐上來。”
素顏依言坐上去。青木穩穩長高，素顏坐高看遠，先看見了繁華的街道。
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剛出爐的饅頭冒著饞人的熱氣。孩子們手上的風車轉得歡快，奔跑過街道留下一串童音清脆的歌謠。書生們倚著書肆外的欄桿翻書，天氣晴好，前路光明。
她看見了，夾道相迎的人群中，一個高大的身影跳下馬，放下手中銀槍，奔跑著去擁抱迎接他的母親、哥哥和父親。
她看見了，人間的燈會上，一個面容稚嫩的少年帶著一隊化身為人的小妖，提著裝著燈菟子的花燈，悄悄混入熱鬧的人流中。
她看見了，向天崖上，一人歷經千道雷劫，全身無幾處完好，卻始終護著手中摘下的一對血枸杞耳墜，終得道登仙。
她看見了，義犬司裏，來財新收的小弟子身姿矯健，帶著一群毛茸茸的冥犬在院落中快樂地玩球。
恍若大夢一場。當她戀戀不舍地離開這些情景，發現自己又穩穩地站在了地上，青木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一團小小的綠霧漂浮在她身邊。
“真是讓本君好找。”應昽陰魂不散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他將又化作氣霧的金魂和仍保持人形的火魂扔了出來。
對付寧秋和霍卓洲讓他們好不容易積蓄的力量又差不多耗盡了，最終讓應昽漁翁得利。火魂因為有心，還能勉強保持人形。
素顏諷道：“神君，你這死纏爛打的勁用錯了對象。當年你若是早早如此，如今也不用落到這步田地。”
“五魂來我身後，”素顏高高揚起下巴，“你們是自由的靈魂，我保護你們自由選擇的權利。”
素顏的身後不遠，是不斷冒出透明泡泡的命源池。躍出水面的透明源魚銜住泡泡，帶它們前往各界投生。
融入命源池，此生一筆勾銷，再無相同的靈魂，只有全新的人生。
五魂聚在素顏身前。他們知道，只要有一魂進入命源池，應昽便再也無法鑄劍，五魂缺一不可。
但他們誰也不願意進入命源池。
應昽喚出多年不用的龍首鉞。從前他嫌這武器笨重，可是他失去了用得最順手的弒星劍，不得不又用起這笨重的家夥。
素顏做出應敵的姿態，卻見應昽突然丟下龍首鉞，雙手抱頭，眉目擰成一團，看上去像岸上掙紮的魚。
“出來！出來！”他錘著自己的腦袋。
這突生的變故讓素顏感覺莫名其妙，但她沒有放松半分警惕。
不一會兒，他又撿起龍首鉞，雙目血紅卻不聚焦。
龍首鉞砍向素顏，卻“當”一聲砍上了另一樣金屬武器。
金魂耗盡最後的力量，再次以姜銃持銀槍的姿態，擋在素顏身前。金霆將軍姜銃，這次不再保護千萬人，只護素顏一人。
“不、自、量、力。”應昽一字一頓，橫鉞一劈，姜銃本就所剩不多的力量消失殆盡，被斬於鉞下。
應昽並沒有停手，木魂蘑菇、火魂寧夏和水魂小黑，呈三角之態，協力攻向應昽。
應昽高舉龍首鉞，雙手將其轉出一道圈，橫掃一切攻擊。幾魂本就虛弱，沒有實體，在龍首鉞面前不堪一擊。
素顏將剩下的土魂擋至身後，步步後退。土魂附凡人之體，受到的力量反哺最少，是最弱一魂。
就在這時，身著黑袍的枯繁如天降救兵，擋在素顏身前。
“稀客稀客，”枯繁拱手道，“這不是應昽神君嗎？”
鬧出動靜太大，由不得枯繁不註意。又見素顏遭難，立刻出手相助。
“擋、我、者、死！”應昽說話還是一字一頓，不太鮮活，素顏總覺得奇怪。
枯繁笑瞇瞇地，也不害怕。他模仿椒鹽的語氣道：“老子數到三。”
應昽聽見此言，持鉞的手一頓。枯繁沖素顏擠擠眼睛，素顏心領神會。
枯繁數：“一。”
素顏數：“二。”
兩人一起數：“三。”
龍首鉞脫手而出。
應昽無力地半跪於地。
枯繁露出手腕，一只不易察覺的小蜘蛛爬回他的袖中：“鬼獄蛛蛛毒，請君品嘗。”
應昽的身體癱軟在地。
危機解除，枯繁松了口氣，他在賭他的蛛毒修煉到哪種程度了，會不會對應昽神君這般人物有用。很好，他賭贏了。他轉身面向素顏，正要詢問她的情況。
枯繁沒有看見的是，從應昽濃密的金發間飛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薄片，朝枯繁飛來。
素顏被枯繁擋住，沒有看見這個薄片。她只看見眼前的枯繁臉色一變，竟擡手成爪，攻擊素顏！
千鈞一發之際，土魂化作人形，推開了枯繁的利爪，讓他打偏了。
枯繁蕩開土魂，袖中吐出蛛絲綁住素顏。
枯繁眸中沒有光采，只是冷冷重覆：“清除異常數據。清除異常數據。清除異常數據。”
他再次五指成爪，要用最血腥的方式解決掉素顏。這一鬼獄蜘蛛爪下去，必定魂飛魄散，再無投入命源池的機會。
素顏短時間內無法掙脫枯繁強韌的蛛絲，而且不知為何，她要召金花混元界時，感覺體內一絲靈力也無。怎麽又被封了？難道……
當利爪攻向素顏，土魂不假思索沖過去，果斷擋在了素顏身前，就像他從前做過的那樣。
素顏雙眼睜大，心口白色魂花盛放。
素顏用魂魄之力結出的花朵，補全了護魂花的花瓣。以最後一瓣護魂花之力和魂花的意志，竭力護住眼前的魂魄。
利爪對柔花，劇毒裂魂爪穿過胸膛。土魂仰頭望著素顏。雖然他是魂體，面容模糊，素顏卻可以感受到他眼中一如既往的虔誠。
素顏終於有機會再次張口喊：“鴿子精！”聲音響徹命源池，池水波浪蕩起，池旁幽冥花樹落花紛紛。
相似的情景再次出現在眼前，夾雜著血腥味的梅幹味仿佛又回到了她舌尖，讓她舌頭瞬間麻痹。
花瓣靜靜落在戈子境頭上，他跪在她身前，低著頭，沒有回應。素顏心下一沈。
素顏再次顫抖著聲音叫道：“鴿……”
他身子一顫，素顏心中一緊。他忽然仰頭，向素顏撒嬌：“痛。”
他說“痛”，素顏卻難過地彎起了嘴角，苦笑，不知是欣喜更多，還是無奈更多。
雖然胸膛又被穿過，但戈子境額頭護魂花溫柔卻強勢地穩住了他的魂魄。
枯繁一爪未得手，抽爪準備再來一擊，但是沒有機會了。
素顏用蠻力掙脫了強韌的鬼獄蛛蛛絲，越過戈子境，飛身一拳打上了枯繁的臉。戈子境震驚轉頭，正看見枯繁吃痛跪地。
對不起了。素顏在心裏道歉。這個角度打臉最方便。
感謝椒鹽，沒有了法力，她還有力氣。
枯繁跪地，卻不是捂住臉，而是像方才應昽一樣抱住頭。
切實的痛感讓枯繁終於清醒了一點。
一個黑色薄片從枯繁的頭發裏飛出，要向戈子境飛去，戈子境學機靈了，一把抓住了它，將它按在地上，不讓它亂飛。
“就知道是你，”素顏聲音如千年玄冰，“系統。”
看來，只打碎玻璃板子還不夠，這才是核心。
系統還想掙脫，但戈子境的雙手猶如重錘，壓住它兩邊，將它壓得死死的。
素顏不多廢話，一拳下去，黑片片碎成兩半，徹底不動彈了。
“鴿子精，你力氣不小嘛。”素顏誇戈子境，按得住系統，不錯。
“那自然比不得素顏姑娘。”戈子境真心感嘆，從素顏毫不費力給他扛米袋子時他就感嘆過了，往後要習慣一下這個怪力姑娘。
最後一瓣護魂花在戈子境額頭消失。
椒鹽送素顏最後的禮物，護住了素顏最後的選擇。
應昽清醒過來，來看了一眼素顏，看到她額間護魂花消失，神色黯然。五魂不合，龍青金已裂，除非椒鹽自己回來，否則再無希望了。
他自嘲地說了句：“她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我吧。”
素顏將戈子境擋在身後，冷冰冰回道：“你錯了，你什麽樣子她都不想見。”
應昽默然，金發落寞地垂在身側，原地消失了。
素顏拿出那根長長的一線相思，繞著戈子境纏了一圈又一圈。
她捏住一頭，將戈子境牽到命源池邊。
戈子境看著池水，驚叫出聲：“你做什麽！”
素顏認真道：“魂體不方便，你需要一個身體。”
戈子境瞳孔放大，十分震驚：“可是入了這池子，再投胎，我就不是我了啊！”
素顏扯了扯手中的一線相思：“用這個將你捆結實了，就可以以完整的魂魄投胎。弒星的魂魄，每一魂都有一線相思，所以每一魂都記得我。用完整的一線相思將你捆了，所以你還是你。至於還有沒有記憶，我就不知道了。我們試試？”說著，她將一線相思打了個死結。
戈子境委屈巴巴：“你就不能給我找個別人不要的身體嘛？”
素顏主動抱住了他：“別人的終究是別人的。我想要你有屬於自己的新身體和新生活。”
戈子境勉強應道：“嗯。”但他在池邊磨磨蹭蹭不肯下去。
素顏皺眉道：“你在等什麽？”
戈子境貼著她額頭，嘆氣：“唉，許久未見，這麽急著趕我走嗎？”
“咳咳，”枯繁突然出聲，“我還在這裏。”
兩人一齊回頭看他，枯繁依然捂住臉，看來痛得不輕。
戈子境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戀戀不舍道：“那我先走……”
“走”字還未落地，素顏先扳下他的頭響亮地“叭”了一口。
枯繁終於識趣，掉頭就走。
戈子境有點暈：“魂體好像沒什麽感覺，但我怎麽還是暈吶……”
素顏推著他：“對啦，沒啥感覺，所以你要有自己的肉身才好。”
戈子境站在池邊，拉著她衣角，依依不舍。
素顏踮腳，貼在他耳邊道：“鴿子精，不要讓我等太久。”
“這一次，我們的故事，你不能棄坑，也不能爛尾。”
魂體不太看得見臉紅，不過戈子境信心十足保證：“一定不棄坑！不爛尾！”
他剛保證完，素顏就一腳將他踹了下去。
“開始填坑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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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顏手中的五珠劍鞘“嗡嗡”震顫，仿佛在與她共鳴。鞘上不同顏色的五顆寶珠光彩流動，像是流動的五彩生命力。
應昽手掌一展，五珠劍鞘向他飛去。
寧秋靜立一旁，旁觀二人，但他眼裏興奮的光卻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的。
應昽拋出龍青金，隨即念道：“東立木骨，南騰火氣，中藏土肌，西煉金筋，北流水血。”五魂隨聲而動，依次從寶珠中脫離，融入龍青金。暗色龍青金逐漸變得光彩奪目，從不同的角度呈現出不同的漸變色。
龍青金飛回應昽手中。應昽將其推入劍池水，使其在翻滾的池水中浸泡，以促使五魂融合。
“要讓五魂完全融合，還需要定海錘。在千錘百煉中，五魂不得不聚集在一起，共同抵抗外界沖擊。”應昽此時心情極好，竟然向素顏解釋了起來。
在素顏的記憶中，定海錘當年被丟入了神火海底。不知道，寧秋在尋找龍青金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定海錘？
素顏和應昽看向寧秋。應昽篤定：“你既然拿了龍青金，就一定不會留下定海錘。”
寧秋皮笑肉不笑地應答：“那當然。神君忘性大，龍青金被鎮在定海錘下，若不拿開定海錘，怎能得到龍青金。”
“拿得起定海錘，”應昽亦沒有幾分好臉色給他，“勉強可以給本君提鞋。”
素顏默默聽著他倆針鋒相對的對話，提醒了她一樣東西，和定海錘一樣重的東西。這個東西還靜靜地躺在她的儲靈間內。
應昽和寧秋“你來我往”了幾句，寧秋還是不得不垮著臉從袖中掏出縮小了數倍的定海錘，交給應昽。
應昽仍未消停，使喚寧秋道：“去將珙桐帶來。”
寧秋瞪眼，張開嘴想說什麽，又想起自己的目的，只能憤恨地閉上嘴，原地消失了。
素顏思索道，寧秋不需要經由池底從仙木樹洞出去，可以直接瞬移，這種本事她怎麽沒學？
她正胡思亂想，猛不丁被鐵器的聲音驚擾了思緒。劍池上方“嘩啦啦”吊下一條和人頭一般寬的鐵鏈。應昽毫不費力地將定海錘拋了上去，鐵鏈似蛇般靈活地卷住錘柄。錘身漲大幾倍，正正吊在龍青金上方。
拴著定海錘的鐵鏈發出刺耳的“嘩啦”聲飛速下落，如重雷落地，就要執行它的第一次使命！
但定海錘在離龍青金只有一指距離時，下落的速度突然停滯，像是被人用手托住了般。
龍青金發出幽光，五魂居然合力阻止了定海錘下落。
應昽先是詫異，隨即冷語道：“經這一世歷劫，能力更強了，但居然敢違抗本君，忘了是誰予你們生命嗎？”
應昽果斷出手，往定海錘上註入神龍之力，鐵鏈瑯珰，錘身顫動。
他們不想融為一體。素顏作為旁觀者，對五魂的想法十分清楚。
應昽取中央之肌、西方之筋、東方之骨、南方之氣和北方之水這些聖物造出弒星劍。但聖物終究是死物。如果沒有應昽，就沒有後來有了意識和生命力的弒星。
五魂本不相融，但它們最初並無自我意識。經由應昽給予的外力，它們竟也和諧交融，這才有了弒星。
當五魂經歷了新的一世，有了新的經歷和記憶，縱使他們擁有弒星殘存的記憶，還繼承了弒星對素顏的感情，但他們已經不再是弒星了。
素顏回憶起他們不同的樣貌和性格，雖然他們仍有共同之處，比如都和弒星一樣會喊痛，但是……
他們已經是全新的、獨立的人。
素顏凝望著龍青金上發出的幽光，他們雖然看起來“柔和”，卻一致強硬地拒絕定海錘。是弒星那麽害怕的定海錘……
長久幹涸的眼眶濕潤起來。她終於承認，在弒星為她死去的那刻起，她就已經永遠失去他了。
劍靈與劍主結死契，劍靈叛，則死契應，身死魂散。
看著五魂努力抗爭的樣子，一滴淚潮濕地劃過她蒼白的臉頰，落地散作花。淚散，緣散。
他們都是自由的靈魂，她沒有資格替他們選擇。鑄劍與否，從來不應由她來選擇。
然而他們以魂體終究無法與應昽相抗。定海錘落下第一錘，發出重重的金屬相擊之音。素顏的心仿佛也被同時重錘。她捂住胸口，心上開出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
“珙桐的屍骨帶來了。”寧秋很快就回來了。
應昽腳下未動分毫：“拿來。”
不知道為何，素顏總覺得寧秋笑得陰測測，同他那楓雲衛有幾分相似。而且……素顏皺了皺秀氣的鼻子，怎麽有股血腥味？
寧秋扔給應昽一個包裹，應昽下意識伸手去接。
包裹在空中散開，鈴聲大作。寧秋雙指並攏，掌心鮮血順腕流下。他集聚術法，念道：“殉仙之鈴，以血為音！”
鈴音渾厚，攝人心魄。素顏捂住雙耳，這不是霍卓洲傳給寧朝夕的殉仙鈴嗎？寧朝夕曾用此物對付她。那日寧秋在寧朝夕房裏翻找的原來是這個！
由仙人操控的殉仙鈴顯然比凡人修士寧朝夕操控的殉仙鈴要厲害許多。幸好這次不是用來對付她，對她來說只是鈴音吵了些。
這次殉仙鈴沾染的是遠古神物琥珀楓的血，遠非凡人修士的血可比。是以應昽幾乎雙眼翻白，半跪在地。
應昽咬破了舌尖，勉力讓自己維持清醒。
他周身逐漸浮現一座透明的鐘，正是青面龍鐘。青面龍鐘是陣法，而非實體，因此即使寧秋撐破了青面龍鐘一次，應昽依然可以召喚此鐘。但這次，青面龍鐘鐘壁漸漸染上青銅之色，讓人看不到鐘下的應昽，也隔絕了殉仙鈴的聲音。
寧秋不得不暫時停止殉仙鈴，雙手垂下，血順著手指滴下。但他無暇顧及傷口，而是對著厚重青面龍鐘叫嚷道：“應昽，你要一輩子躲在裏面做個膽小鬼嗎！”
裏面沒有應答。素顏猜想方才威力太大，應昽興許在療傷。
那邊，定海錘還沒有停下，但是沒了應昽的加持，五魂還在發出柔和的光與之相抗。素顏心口那朵白色的花在不斷變大，那是她以魂力生出的魂花。
寧秋的眼裏布滿了蛛絲一般的紅血絲，使用殉仙鈴讓他也受到了不小的反噬，但他顧不了這麽多了，因為只差一點點了。只差一點點，他就能……
“素顏。”寧秋忽然喚她，但聲音裏全然沒有他平時的親切。
素顏聽得毛骨悚然，靜靜地望著他還在滴血的手。
“珙桐的屍骨本就所剩不多。其實最有用的……”寧秋溫柔一笑，但這次他眼角的楓葉印記被眼角笑紋擠壓得無比醜陋。
“是你啊。”
這最後三個字輕飄飄地落在素顏耳中，隨之而來卻是寧秋濃重的殺意。
也許，寧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她。
“這樣啊。”素顏淡淡應道，“那好吧。”
她的眼神犀利起來：“那就只能打一架了。”
倏忽間，素顏藏在儲靈間裏的開山斧重見天日。本應磨墨溫酒的柔荑此時卻拿著格格不入的巨大開山斧。
寧秋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你居然拿得動開山斧。”如果不是他親眼所見，他不敢相信，這世間怎麽會有女子拿得動開山斧？
素顏微微一笑：“這就要問椒鹽了。”
就在這時，拴著定海錘的鐵鏈發出刺耳的“嘩啦”聲飛速下落，就要執行它的又一次使命！
素顏輕巧躍起，帶著劈山裂海之勢，揮起開山斧，寧秋立馬格擋。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劈向寧秋，而是劈向龍青金！
這一揮用盡她所有的氣力，她不在乎此舉是否會讓自己受傷，她只是堅定地認為，不能讓定海錘砸到龍青金上。
定海錘砸向龍青金，開山斧劈向龍青金，電光火石之間，毫厘之間分勝負。
素顏終究慢了一點，但定海錘在離龍青金只有一指距離時，下落的速度突然停滯，像是被人用手托住了般。五道靈力如霧氣蒸騰而起，化作一只巨掌，一指一色，將定海錘拿捏，向上托起。
下一瞬，素顏的開山斧將龍青金生生劈作兩半！斧金相接，其力之猛，如地震撕裂大地，硬生生震裂了素顏的虎口。她手一抖，開山斧脫手，落入劍池濺起幾丈高的水花。
再也沒有了束縛，五魂脫離裂成兩半的龍青金，圍繞在素顏身側。
“你以為這樣就能逃掉麽。”寧秋的手掌鮮血淋漓，殉仙鈴尋著血味飛回了他掌中。看來，這次殉仙鈴的目標又換成了素顏。
“用我的寶物卻不叫我。”霍卓洲不知什麽時候又出現在劍池另一側。素顏回頭，他又是哪裏冒出來的？他不是經由仙木樹洞離開了嗎？難道只是障眼法，真正的霍卓洲一直留在這裏？
寧秋神色冷如鐵：“你怎麽還想插一腳？”
“怎麽，只準你們上神爭鬥，”霍卓洲拔出驚影刀，“吾等凡人修成的小仙只配千年萬年當個看守楓樹的楓雲衛嗎？”
霍卓洲高聲道：“琥珀楓，我可是幫手。我籌謀那麽多年，不也是為了開啟異界通道？現在我們的目標都是這個小仙子。”
寧秋沒有說話，但看他的手勢，沒有對付霍卓洲的意思。
素顏前有寧秋，後有霍卓洲，但她臉上絲毫沒有慌亂之色。此時五魂圍繞在她身邊，竟讓她感到非常安心，好像又回到了和弒星並肩的時候。他好像還在，又好像永遠都不在了。
她感覺手心熱熱的，手中憑空多了一把弓，銀色弓身，白筋弓弦。
寧秋又搖起了殉仙鈴，但這次有一雙大手替素顏捂住了她的耳朵。素顏耳廓冰涼，但這掌心溫熱。素顏回頭，看到了身後模糊的高大身影。白色影子模糊，但他用口型道：“不要聽。”
那時，她和姜銃遇敵，聽到汙言穢語，他也是這樣捂住她的耳朵，讓她不要聽。
腦海裏傳來姜銃堅定的聲音，讓素顏想起了他堅毅的臉龐：“還記得我教你怎麽射箭嗎？”
素顏重重點頭，眼神清明。她雙腳分開，向地著力。
姜銃就站在她身後。
她和腦海中的聲音異口同聲：“腳立穩、眼瞄靶、平舉弓、背用勁……”
“後手拉——”
“拉”字一出，弓開似弦月，箭出如流星，射向懸在半空的殉仙鈴。
寧秋眼中精光一閃，正要阻止，一道白色身影阻止了他。身影模糊，卻能清楚地看到這個白色身影拿了一柄帶纓的銀槍。
殉仙鈴落地，撞出最後一道清脆鈴音，從頭至尾開出一道裂紋。
見殉仙鈴失效，而寧秋與白魂打鬥起來，霍卓洲拔出驚影刀攻向素顏。
素顏的胸口飛出一團血紅的氣體，它有力地跳動著，是寧夏的心。
一道火球砸向他腳下，讓霍卓洲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一團紅霧包裹著那顆跳動的心，寧夏的影子漸漸成形，聲音像霧般飄忽不定。
“彌望山長老親傳弟子寧夏，請求挑戰彌望山霍祖師。”
但他說“請求”只是場面上客氣一下，他攻擊的態勢可一點也不客氣。
“好啊，讓我看看，”霍卓洲神色癲狂，“寧朝夕教了個欺師滅祖的好徒弟！”
素顏身邊還剩下水魂、木魂和土魂。
水魂小黑在素顏腦內傳音：“拿出枯繁給你的紫骨玉牌。”素顏離開冥府時，枯繁給了她一塊紫骨玉牌，告訴她可隨時用此物打開前往人界與冥府交界黃泉鄉的通路，經由黃泉鄉回到冥府。
可這裏是天界，不是人界，紫骨玉牌會有用嗎？素顏雖然心裏疑惑，打開儲靈間拿紫骨玉牌的動作卻沒有慢半分。
小黑曾附身冥犬，在此期間繼承了冥犬身上的空間之力，再借由紫骨玉牌的力量，一條兩旁種滿幽冥花樹的道路展現在素顏面前。
小黑化作人形，牽著素顏跑進了這條路。
他們穿過種滿幽冥花樹的道路，在紛紛揚揚的幽冥花瓣中奔跑。晶瑩剔透的花瓣拂過素顏的臉頰，讓素顏恍惚間想起，弒星也曾這樣牽著她奔跑。
小黑的聲音隨風飄過來：“對不起，我騙了你。”
素顏隨口道：“沒事，又不是第一次。”小黑還騙她“擅闖不虛宮者，殺無赦”，可是並沒有對她“殺無赦”。
小黑還是自顧自道歉：“對不起。你失去了記憶，收魂必須‘心甘情願’這件事，是我侵入你的意識告訴你的。”
“是假的？”素顏還被小黑牽著手，想狠狠捏一下小黑的“手”，不過小黑此時是魂體，沒有什麽實感。
“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花時間去接觸我們，做出你真正的選擇。”小黑帶著素顏停了下來，道路的盡頭，是命源池，天下生靈魂起魂滅處。
小黑仍是魂體，但素顏覺得他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我一直想告訴你，這世上再沒有弒星。可我不敢也舍不得直接告訴你。”小黑想，幸好現在是魂體，素顏看不到他痛苦的神色。明明他是繼承弒星最多記憶的一魂，可是他並不是弒星。
“我明白。”素顏垂眼，仍然抓住小黑的“手”，“謝謝你。”
這時，一朵小蘑菇在素顏腳下安靜地展開了圓鼓鼓的傘翼。蘑菇漸漸長大，竟然成了一棵樹的模樣。
樹幹上流下水珠，像是露珠，又像是淚珠。素顏撫去樹幹上的水珠，被樹所傳達的濃烈的悲傷情緒所包圍。
他又在替她哭泣了。
樹還不高，他垂下一條粗壯的枝條，聲音軟軟：“素顏，坐上來。”
素顏依言坐上去。青木穩穩長高，素顏坐高看遠，先看見了繁華的街道。
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剛出爐的饅頭冒著饞人的熱氣。孩子們手上的風車轉得歡快，奔跑過街道留下一串童音清脆的歌謠。書生們倚著書肆外的欄桿翻書，天氣晴好，前路光明。
她看見了，夾道相迎的人群中，一個高大的身影跳下馬，放下手中銀槍，奔跑著去擁抱迎接他的母親、哥哥和父親。
她看見了，人間的燈會上，一個面容稚嫩的少年帶著一隊化身為人的小妖，提著裝著燈菟子的花燈，悄悄混入熱鬧的人流中。
她看見了，向天崖上，一人歷經千道雷劫，全身無幾處完好，卻始終護著手中摘下的一對血枸杞耳墜，終得道登仙。
她看見了，義犬司裏，來財新收的小弟子身姿矯健，帶著一群毛茸茸的冥犬在院落中快樂地玩球。
恍若大夢一場。當她戀戀不舍地離開這些情景，發現自己又穩穩地站在了地上，青木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一團小小的綠霧漂浮在她身邊。
“真是讓本君好找。”應昽陰魂不散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他將又化作氣霧的金魂和仍保持人形的火魂扔了出來。
對付寧秋和霍卓洲讓他們好不容易積蓄的力量又差不多耗盡了，最終讓應昽漁翁得利。火魂因為有心，還能勉強保持人形。
素顏諷道：“神君，你這死纏爛打的勁用錯了對象。當年你若是早早如此，如今也不用落到這步田地。”
“五魂來我身後，”素顏高高揚起下巴，“你們是自由的靈魂，我保護你們自由選擇的權利。”
素顏的身後不遠，是不斷冒出透明泡泡的命源池。躍出水面的透明源魚銜住泡泡，帶它們前往各界投生。
融入命源池，此生一筆勾銷，再無相同的靈魂，只有全新的人生。
五魂聚在素顏身前。他們知道，只要有一魂進入命源池，應昽便再也無法鑄劍，五魂缺一不可。
但他們誰也不願意進入命源池。
應昽喚出多年不用的龍首鉞。從前他嫌這武器笨重，可是他失去了用得最順手的弒星劍，不得不又用起這笨重的家夥。
素顏做出應敵的姿態，卻見應昽突然丟下龍首鉞，雙手抱頭，眉目擰成一團，看上去像岸上掙紮的魚。
“出來！出來！”他錘著自己的腦袋。
這突生的變故讓素顏感覺莫名其妙，但她沒有放松半分警惕。
不一會兒，他又撿起龍首鉞，雙目血紅卻不聚焦。
龍首鉞砍向素顏，卻“當”一聲砍上了另一樣金屬武器。
金魂耗盡最後的力量，再次以姜銃持銀槍的姿態，擋在素顏身前。金霆將軍姜銃，這次不再保護千萬人，只護素顏一人。
“不、自、量、力。”應昽一字一頓，橫鉞一劈，姜銃本就所剩不多的力量消失殆盡，被斬於鉞下。
應昽並沒有停手，木魂蘑菇、火魂寧夏和水魂小黑，呈三角之態，協力攻向應昽。
應昽高舉龍首鉞，雙手將其轉出一道圈，橫掃一切攻擊。幾魂本就虛弱，沒有實體，在龍首鉞面前不堪一擊。
素顏將剩下的土魂擋至身後，步步後退。土魂附凡人之體，受到的力量反哺最少，是最弱一魂。
就在這時，身著黑袍的枯繁如天降救兵，擋在素顏身前。
“稀客稀客，”枯繁拱手道，“這不是應昽神君嗎？”
鬧出動靜太大，由不得枯繁不註意。又見素顏遭難，立刻出手相助。
“擋、我、者、死！”應昽說話還是一字一頓，不太鮮活，素顏總覺得奇怪。
枯繁笑瞇瞇地，也不害怕。他模仿椒鹽的語氣道：“老子數到三。”
應昽聽見此言，持鉞的手一頓。枯繁沖素顏擠擠眼睛，素顏心領神會。
枯繁數：“一。”
素顏數：“二。”
兩人一起數：“三。”
龍首鉞脫手而出。
應昽無力地半跪於地。
枯繁露出手腕，一只不易察覺的小蜘蛛爬回他的袖中：“鬼獄蛛蛛毒，請君品嘗。”
應昽的身體癱軟在地。
危機解除，枯繁松了口氣，他在賭他的蛛毒修煉到哪種程度了，會不會對應昽神君這般人物有用。很好，他賭贏了。他轉身面向素顏，正要詢問她的情況。
枯繁沒有看見的是，從應昽濃密的金發間飛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薄片，朝枯繁飛來。
素顏被枯繁擋住，沒有看見這個薄片。她只看見眼前的枯繁臉色一變，竟擡手成爪，攻擊素顏！
千鈞一發之際，土魂化作人形，推開了枯繁的利爪，讓他打偏了。
枯繁蕩開土魂，袖中吐出蛛絲綁住素顏。
枯繁眸中沒有光采，只是冷冷重覆：“清除異常數據。清除異常數據。清除異常數據。”
他再次五指成爪，要用最血腥的方式解決掉素顏。這一鬼獄蜘蛛爪下去，必定魂飛魄散，再無投入命源池的機會。
素顏短時間內無法掙脫枯繁強韌的蛛絲，而且不知為何，她要召金花混元界時，感覺體內一絲靈力也無。怎麽又被封了？難道……
當利爪攻向素顏，土魂不假思索沖過去，果斷擋在了素顏身前，就像他從前做過的那樣。
素顏雙眼睜大，心口白色魂花盛放。
素顏用魂魄之力結出的花朵，補全了護魂花的花瓣。以最後一瓣護魂花之力和魂花的意志，竭力護住眼前的魂魄。
利爪對柔花，劇毒裂魂爪穿過胸膛。土魂仰頭望著素顏。雖然他是魂體，面容模糊，素顏卻可以感受到他眼中一如既往的虔誠。
素顏終於有機會再次張口喊：“鴿子精！”聲音響徹命源池，池水波浪蕩起，池旁幽冥花樹落花紛紛。
相似的情景再次出現在眼前，夾雜著血腥味的梅幹味仿佛又回到了她舌尖，讓她舌頭瞬間麻痹。
花瓣靜靜落在戈子境頭上，他跪在她身前，低著頭，沒有回應。素顏心下一沈。
素顏再次顫抖著聲音叫道：“鴿……”
他身子一顫，素顏心中一緊。他忽然仰頭，向素顏撒嬌：“痛。”
他說“痛”，素顏卻難過地彎起了嘴角，苦笑，不知是欣喜更多，還是無奈更多。
雖然胸膛又被穿過，但戈子境額頭護魂花溫柔卻強勢地穩住了他的魂魄。
枯繁一爪未得手，抽爪準備再來一擊，但是沒有機會了。
素顏用蠻力掙脫了強韌的鬼獄蛛蛛絲，越過戈子境，飛身一拳打上了枯繁的臉。戈子境震驚轉頭，正看見枯繁吃痛跪地。
對不起了。素顏在心裏道歉。這個角度打臉最方便。
感謝椒鹽，沒有了法力，她還有力氣。
枯繁跪地，卻不是捂住臉，而是像方才應昽一樣抱住頭。
切實的痛感讓枯繁終於清醒了一點。
一個黑色薄片從枯繁的頭發裏飛出，要向戈子境飛去，戈子境學機靈了，一把抓住了它，將它按在地上，不讓它亂飛。
“就知道是你，”素顏聲音如千年玄冰，“系統。”
看來，只打碎玻璃板子還不夠，這才是核心。
系統還想掙脫，但戈子境的雙手猶如重錘，壓住它兩邊，將它壓得死死的。
素顏不多廢話，一拳下去，黑片片碎成兩半，徹底不動彈了。
“鴿子精，你力氣不小嘛。”素顏誇戈子境，按得住系統，不錯。
“那自然比不得素顏姑娘。”戈子境真心感嘆，從素顏毫不費力給他扛米袋子時他就感嘆過了，往後要習慣一下這個怪力姑娘。
最後一瓣護魂花在戈子境額頭消失。
椒鹽送素顏最後的禮物，護住了素顏最後的選擇。
應昽清醒過來，來看了一眼素顏，看到她額間護魂花消失，神色黯然。五魂不合，龍青金已裂，除非椒鹽自己回來，否則再無希望了。
他自嘲地說了句：“她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我吧。”
素顏將戈子境擋在身後，冷冰冰回道：“你錯了，你什麽樣子她都不想見。”
應昽默然，金發落寞地垂在身側，原地消失了。
素顏拿出那根長長的一線相思，繞著戈子境纏了一圈又一圈。
她捏住一頭，將戈子境牽到命源池邊。
戈子境看著池水，驚叫出聲：“你做什麽！”
素顏認真道：“魂體不方便，你需要一個身體。”
戈子境瞳孔放大，十分震驚：“可是入了這池子，再投胎，我就不是我了啊！”
素顏扯了扯手中的一線相思：“用這個將你捆結實了，就可以以完整的魂魄投胎。弒星的魂魄，每一魂都有一線相思，所以每一魂都記得我。用完整的一線相思將你捆了，所以你還是你。至於還有沒有記憶，我就不知道了。我們試試？”說著，她將一線相思打了個死結。
戈子境委屈巴巴：“你就不能給我找個別人不要的身體嘛？”
素顏主動抱住了他：“別人的終究是別人的。我想要你有屬於自己的新身體和新生活。”
戈子境勉強應道：“嗯。”但他在池邊磨磨蹭蹭不肯下去。
素顏皺眉道：“你在等什麽？”
戈子境貼著她額頭，嘆氣：“唉，許久未見，這麽急著趕我走嗎？”
“咳咳，”枯繁突然出聲，“我還在這裏。”
兩人一齊回頭看他，枯繁依然捂住臉，看來痛得不輕。
戈子境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戀戀不舍道：“那我先走……”
“走”字還未落地，素顏先扳下他的頭響亮地“叭”了一口。
枯繁終於識趣，掉頭就走。
戈子境有點暈：“魂體好像沒什麽感覺，但我怎麽還是暈吶……”
素顏推著他：“對啦，沒啥感覺，所以你要有自己的肉身才好。”
戈子境站在池邊，拉著她衣角，依依不舍。
素顏踮腳，貼在他耳邊道：“鴿子精，不要讓我等太久。”
“這一次，我們的故事，你不能棄坑，也不能爛尾。”
魂體不太看得見臉紅，不過戈子境信心十足保證：“一定不棄坑！不爛尾！”
他剛保證完，素顏就一腳將他踹了下去。
“開始填坑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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