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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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頂
齊花的屋外也有一棵梧桐樹。素顏將一院子金黃的落葉掃在一堆，杵著掃帚，站在原地，看最後一片梧桐葉孑然立在蕭瑟秋風中，最終無力抗衡季節的更替，晃晃悠悠地落敗。
原本今日掃地的活不該她幹，但是弟子們都想去看彌望山十年一次的盛事——“五雷轟頂”。偷懶的弟子把掃把往“齊花”手中一塞，快速交代了幾句，就興沖沖地拉幫結派走了。反正齊花傻，又從來不告狀，讓她做沒事的。
“五雷轟頂”之日，在五雷會中勝出的弟子擔當引雷使，在諸位長老的加持下，於落子谷召喚打擊妖邪的五雷，凈化彌望山及其周邊。
自寧夏七歲入彌望山，百年來五雷勝者再無他人。去看“五雷轟頂”的弟子們有一半是去湊熱鬧，還有一半則是為了一賞寧夏的天驕風姿，看彌望山那獨一無二的一襲紅衣在電閃雷鳴中巋然不動，威壓四面八方。
素顏覺得有些涼，今日也沒有其他事做，不如再去采點卡衣蘿。她已將寧春送來的卡衣蘿填進了被子裏，果然暖和許多，讓用著齊花的身體而不能熟練使用禦寒術的素顏很滿意。她覺得要和往年一樣做貼身熱袋送給寧夏。雖然她不太想熱臉貼冷屁股，但為了不露餡，也為了找機會接近寧夏，還是做吧。
依著齊花的記憶，素顏攀上了彌望山主峰落天峰上的向天崖。落天峰是彌望山最近天之處，傳說當年彌望山開宗立派的祖師爺就是在此峰頂歷劫登仙。
卡衣蘿最愛生長在落天峰向陽的向天崖。這裏既靈力環繞，又陽光充足，卡衣蘿碧綠葳蕤，攀險崖而生，猶如碧綠瀑布，一瀉而下。
落天峰與側峰落荒峰之間有一開闊河谷，方正如棋盤，長寬各約五百丈，曰落子谷。擔任引雷使的弟子便於落子谷中，立於天元，在周邊星位上的長老護持下，引雷為子，布雷陣，震妖邪。
天不亮時，落子谷已是人聲鼎沸。弟子們從四面八方而來，有的伸長脖頸做鶴，有的見縫插針做狐，而有的攀上高樹做猴。彌望山冷清慣了，先頭湊過了引雷會的熱鬧，還得湊“五雷轟頂”的熱鬧，湊熱鬧也得有始有終。
“師姐，今早現炸的，嘗嘗看？”寧秋滿臉堆笑，坐在長老親傳弟子才能有的席位上。雖然他弄丟了封仙冊，免不了要受些苦，但這樣重要的場合，他還是得在場。
寧秋給他左手邊的寧春遞上看上去炸得金黃酥脆的椒鹽蘑菇。
寧春接過，咬下一半，斯斯文文地咀嚼了幾口。那椒鹽蘑菇看上去酥脆，卻脆中帶綿，帶著特殊的芳香，回味悠長。
坐在寧秋右手邊的寧冬則在心裏流著哈喇子等師兄的投餵。昨日他看到師兄在碾胡椒，就知道師兄要做小零嘴帶來吃了，激動得一宿沒睡著，就等著師兄善心大發分他一些。
寧冬剛入門不久，年紀又小，尚未辟谷，饞這一口也是無可厚非。可寧秋辟谷已久，卻也常常做些零嘴隨身帶著。
寧春回味著嘴裏鮮香的味道，笑著道：“久不見你做這個了。”
寧秋往嘴裏扔了一塊：“胡椒用完了。我前幾日下山看到有商人在賣，才買了些。”
寧冬只聞其味，不得其味，便委屈巴巴地叫了一聲：“師兄……”
寧秋睨了這人高馬大的小師弟一眼，把裝椒鹽蘑菇的盤子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你上次偷吃，一點兒也不給我留，我記仇。”
寧冬還想辯解些什麽，就見寧秋神情突然肅穆起來：“噓。”
天光乍亮，沸騰的落子谷忽然間落針可聞。一瞬間鳥雀噤聲，唯聞風嘯。
小巧的黑白雙魚臺緩緩在天元位上升起。與此同時，著靚麗紅衣的勁瘦身影騰空而起，赤著腳輕巧落於雙魚臺上，兩腳剛好分別踩在兩只魚眼上。
魚眼處又伸出銀白鎖鏈，繞寧夏腳踝幾圈，“嘩啦”一聲將寧夏鎖在雙魚臺上。寧夏十分嫻熟地做好起勢，等待諸位長老喚雷。
八位長老著廣袖長袍，盤坐於周邊八個星位上，個個神情嚴肅，手中掐訣。
“師兄又要被劈一次，捱過去了，修為又漲一分。”寧秋腮幫子不停，同寧春竊竊私語，“引雷使也不是好當的，稍有不慎就被劈死了。換我去也不一定能成。”
“可不是麽。引雷使看著風光，可實際上就是活靶子。先引雷往引雷使身上招呼，諸位長老再布點陣讓雷改道劈妖邪。”寧春說得仔細，也是在給頭次觀看“五雷轟頂”的寧冬講解。
寧冬咽了咽口水，不知是因為饞還是因為害怕：“所以才要將人鎖在雙魚臺上移動不得？”
寧春答道：“是。中途跑了、移位了，儀式就廢了。不過寧夏師弟不鎖也行。他第一次當引雷使的時候，差點被劈焦，腳下楞是沒移動分毫，著實令人敬佩。”
寧冬心中對這位冷臉師兄的崇拜又添了幾分，於是忘了椒鹽蘑菇的事，專心致志地欣賞師兄的英姿。
素顏則對落子谷的熱鬧渾然不覺。此時她正跪趴在向天崖邊，努力伸長了手要去夠一株離她最近的卡衣蘿。
“什麽破草，專愛往懸崖長。”素顏抱怨著，全然忘了自己的原身宿胭花生長的地方比這裏險峻千百倍。
用著齊花比凡人強不了多少的身體，素顏沒辦法勾勾手就讓破草到身前來。
嘗試了一下，無果，素顏才起身想別的法子。這一站起，就看到腳邊有一截稱手的枯藤，上面長有許多五彩果實，比鴿子蛋更圓更大。
蛋木。不知道是素顏還是齊花的記憶，讓她的腦海裏跳出這個詞。
彌望山的年幼弟子們有時候會采摘白色的蛋木果實做彈珠玩。小小的一粒，彈出去卻“啪啪啪”像炮竹一樣炸開。
不過自從有弟子被炸傷後，長老們嚴禁弟子們采摘蛋木果實玩耍，並每年派出年長弟子上山清理蛋木。
不過蛋木果實一旦炸開，便會播撒無數種子。蛋木清理了一年又一年，依然是滿山裝填，叫長老們頭疼不已。甚至還發現了更高等的蛋木，其果實不再是白色，而是五彩，還比普通果實大了不少，殺傷力更大。
素顏腳邊的儼然便是生生不息的蛋木，還是高等的五彩蛋木。
卡衣蘿易燃，不能近火。這點素顏還是知道的。於是她並沒有打算撿起蛋木枯藤，冒險去勾卡衣蘿，而是決定在近處另擇一枝。
忽然間，沸騰的烏雲如大潮過境，淹沒了清晨新生的亮色。空氣涼爽，卻未有一絲濕意。悶悶的雷聲在遠方聚集，如大軍集結，即將攻城略地。
寧夏獨自赤足站在高高的雙魚臺上，立身如松，伸頸似鶴。一身紅衣，又像風雨中執著燃燒的火。他雙手高舉過頭頂，飛快結印，頭頂上便迅速展開了一個花樣繁雜的陣法，既喚雷，也護身。
八位長老神情肅穆，舉起各自的法器，為寧夏加持。
除了有席位的親傳弟子們，其餘弟子都對寧夏艷羨不已，看他回回出盡風頭。寧夏就如天上星，而無論他們如何努力登上百尺高樓，都無法觸及這顆星。
突然，陰沈的天空一瞬間亮如白晝，又剎那間回歸厚重的黑色，如此反覆。就在這反覆間，數道閃電如蛛網般撕裂整片天空。
伴隨著轟隆聲，一道最亮的閃電受引而來，直朝寧夏而去——
五雷第一道！
寧夏閉上雙眼，渾身感官集於雙掌，腳下一沈，接下土/雷。
陣法承接土/雷的一瞬間，寧夏感覺自己仿佛被泰山壓頂，難以呼吸。但他手上動作極快，將土/雷運轉至長老們布好的落子陣，讓它隨陣法指引，向四周天空飛出，壓四方妖邪。
此時，寧夏才出了一口氣。
但他不能松懈，因為第二道金雷緊隨其後，如利劍出鞘，刺上陣法。
木雷落下時，又如當頭一棒，砸得人頭暈眼花，很長時間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寧夏硬生生抗下三道雷過後，腳下依然沒挪動半分，長老們也頗感欣慰，心想不愧是彌望山弟子中第一人。
弟子們也嘖嘖稱讚。換了旁人，看見雷電朝自己而來，還不早嚇軟了腿、嚇破了膽？
寧夏知道，第四雷很快會攜著火焰，拖著流星般長長的尾巴飛速而來。這當是他接得最輕松的一雷，但當他撐好陣法時，卻瞧見天上遠遠地出現一個黑點，正如雷般朝他轟頂而來。
素顏本來好好地在折樹枝，突然數道閃電朝她劈來。她用著齊花的身體堪堪避開，卻眼睜睜看著閃電劈上了蛋木，果實炸裂開來，跳躍的火星子又引燃了一片卡衣蘿。
再然後，便是“砰”一聲，她整個人隨著被炸裂的向天崖飛上了天。土爍崩飛間，她沖到一定高度，又極速下落，而她只來得及勉力喚出護身陣法，哪裏註意到她正朝向天崖旁邊的落子谷而去。
當她好不容易看清下面冷漠的人臉時，腦子裏有一個名字浮上心頭。
而她對著那張討厭的臉，將這個討厭的名字大聲呼出了口：
“茍——富——貴——”
冰冷的面具出現了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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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今日掃地的活不該她幹，但是弟子們都想去看彌望山十年一次的盛事——“五雷轟頂”。偷懶的弟子把掃把往“齊花”手中一塞，快速交代了幾句，就興沖沖地拉幫結派走了。反正齊花傻，又從來不告狀，讓她做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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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著齊花的記憶，素顏攀上了彌望山主峰落天峰上的向天崖。落天峰是彌望山最近天之處，傳說當年彌望山開宗立派的祖師爺就是在此峰頂歷劫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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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天峰與側峰落荒峰之間有一開闊河谷，方正如棋盤，長寬各約五百丈，曰落子谷。擔任引雷使的弟子便於落子谷中，立於天元，在周邊星位上的長老護持下，引雷為子，布雷陣，震妖邪。
天不亮時，落子谷已是人聲鼎沸。弟子們從四面八方而來，有的伸長脖頸做鶴，有的見縫插針做狐，而有的攀上高樹做猴。彌望山冷清慣了，先頭湊過了引雷會的熱鬧，還得湊“五雷轟頂”的熱鬧，湊熱鬧也得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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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秋給他左手邊的寧春遞上看上去炸得金黃酥脆的椒鹽蘑菇。
寧春接過，咬下一半，斯斯文文地咀嚼了幾口。那椒鹽蘑菇看上去酥脆，卻脆中帶綿，帶著特殊的芳香，回味悠長。
坐在寧秋右手邊的寧冬則在心裏流著哈喇子等師兄的投餵。昨日他看到師兄在碾胡椒，就知道師兄要做小零嘴帶來吃了，激動得一宿沒睡著，就等著師兄善心大發分他一些。
寧冬剛入門不久，年紀又小，尚未辟谷，饞這一口也是無可厚非。可寧秋辟谷已久，卻也常常做些零嘴隨身帶著。
寧春回味著嘴裏鮮香的味道，笑著道：“久不見你做這個了。”
寧秋往嘴裏扔了一塊：“胡椒用完了。我前幾日下山看到有商人在賣，才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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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冬還想辯解些什麽，就見寧秋神情突然肅穆起來：“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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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冬咽了咽口水，不知是因為饞還是因為害怕：“所以才要將人鎖在雙魚臺上移動不得？”
寧春答道：“是。中途跑了、移位了，儀式就廢了。不過寧夏師弟不鎖也行。他第一次當引雷使的時候，差點被劈焦，腳下楞是沒移動分毫，著實令人敬佩。”
寧冬心中對這位冷臉師兄的崇拜又添了幾分，於是忘了椒鹽蘑菇的事，專心致志地欣賞師兄的英姿。
素顏則對落子谷的熱鬧渾然不覺。此時她正跪趴在向天崖邊，努力伸長了手要去夠一株離她最近的卡衣蘿。
“什麽破草，專愛往懸崖長。”素顏抱怨著，全然忘了自己的原身宿胭花生長的地方比這裏險峻千百倍。
用著齊花比凡人強不了多少的身體，素顏沒辦法勾勾手就讓破草到身前來。
嘗試了一下，無果，素顏才起身想別的法子。這一站起，就看到腳邊有一截稱手的枯藤，上面長有許多五彩果實，比鴿子蛋更圓更大。
蛋木。不知道是素顏還是齊花的記憶，讓她的腦海裏跳出這個詞。
彌望山的年幼弟子們有時候會采摘白色的蛋木果實做彈珠玩。小小的一粒，彈出去卻“啪啪啪”像炮竹一樣炸開。
不過自從有弟子被炸傷後，長老們嚴禁弟子們采摘蛋木果實玩耍，並每年派出年長弟子上山清理蛋木。
不過蛋木果實一旦炸開，便會播撒無數種子。蛋木清理了一年又一年，依然是滿山裝填，叫長老們頭疼不已。甚至還發現了更高等的蛋木，其果實不再是白色，而是五彩，還比普通果實大了不少，殺傷力更大。
素顏腳邊的儼然便是生生不息的蛋木，還是高等的五彩蛋木。
卡衣蘿易燃，不能近火。這點素顏還是知道的。於是她並沒有打算撿起蛋木枯藤，冒險去勾卡衣蘿，而是決定在近處另擇一枝。
忽然間，沸騰的烏雲如大潮過境，淹沒了清晨新生的亮色。空氣涼爽，卻未有一絲濕意。悶悶的雷聲在遠方聚集，如大軍集結，即將攻城略地。
寧夏獨自赤足站在高高的雙魚臺上，立身如松，伸頸似鶴。一身紅衣，又像風雨中執著燃燒的火。他雙手高舉過頭頂，飛快結印，頭頂上便迅速展開了一個花樣繁雜的陣法，既喚雷，也護身。
八位長老神情肅穆，舉起各自的法器，為寧夏加持。
除了有席位的親傳弟子們，其餘弟子都對寧夏艷羨不已，看他回回出盡風頭。寧夏就如天上星，而無論他們如何努力登上百尺高樓，都無法觸及這顆星。
突然，陰沈的天空一瞬間亮如白晝，又剎那間回歸厚重的黑色，如此反覆。就在這反覆間，數道閃電如蛛網般撕裂整片天空。
伴隨著轟隆聲，一道最亮的閃電受引而來，直朝寧夏而去——
五雷第一道！
寧夏閉上雙眼，渾身感官集於雙掌，腳下一沈，接下土/雷。
陣法承接土/雷的一瞬間，寧夏感覺自己仿佛被泰山壓頂，難以呼吸。但他手上動作極快，將土/雷運轉至長老們布好的落子陣，讓它隨陣法指引，向四周天空飛出，壓四方妖邪。
此時，寧夏才出了一口氣。
但他不能松懈，因為第二道金雷緊隨其後，如利劍出鞘，刺上陣法。
木雷落下時，又如當頭一棒，砸得人頭暈眼花，很長時間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寧夏硬生生抗下三道雷過後，腳下依然沒挪動半分，長老們也頗感欣慰，心想不愧是彌望山弟子中第一人。
弟子們也嘖嘖稱讚。換了旁人，看見雷電朝自己而來，還不早嚇軟了腿、嚇破了膽？
寧夏知道，第四雷很快會攜著火焰，拖著流星般長長的尾巴飛速而來。這當是他接得最輕松的一雷，但當他撐好陣法時，卻瞧見天上遠遠地出現一個黑點，正如雷般朝他轟頂而來。
素顏本來好好地在折樹枝，突然數道閃電朝她劈來。她用著齊花的身體堪堪避開，卻眼睜睜看著閃電劈上了蛋木，果實炸裂開來，跳躍的火星子又引燃了一片卡衣蘿。
再然後，便是“砰”一聲，她整個人隨著被炸裂的向天崖飛上了天。土爍崩飛間，她沖到一定高度，又極速下落，而她只來得及勉力喚出護身陣法，哪裏註意到她正朝向天崖旁邊的落子谷而去。
當她好不容易看清下面冷漠的人臉時，腦子裏有一個名字浮上心頭。
而她對著那張討厭的臉，將這個討厭的名字大聲呼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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