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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銹的氣味鉆入鼻孔,沈重的鼾聲敲擊耳膜,素顏撐開沈重的眼皮,眼前的情景漸漸明晰。

她躺在地上,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她雙手都鎖上了鐵鏈,鐵鏈上貼了數張黃符。

她低頭一看,碧璃錐仍在胸口,但已不再流血。

素顏坐起身來,也沒去拔碧璃錐。之後,她才瞧見自己身處中央金座之上,整個金座畫的是金色陣法,她正被困在陣法中央。金座懸空浮於中央,鐵鏈極長,兩端系於兩邊巨柱之上。

整個空間呈半圓狀,除浮於空中的金座通體散出悠悠金光外,其餘區域俱是一片灰暗,如一口黑鍋倒扣於地。

這時,她終於把註意力放在了從下方傳來的鼾聲上,一聲又一聲,綿延不絕。

是誰在打鼾?

她試圖挪動到金座邊緣瞧瞧下面的境況,身體的動作帶動鐵鏈響動、黃符飄蕩。

她成功挪到了邊緣,往下一看,灰突突的地面上,正躺了個有過一面之緣的人。

那人聽到鎖鏈的動靜,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他一睜眼,正巧對上素顏從金座之上投下來的疑惑目光。

猛然看見有人看著他,他嚇了一跳,捂著心口,良久才坐起,揮手朝素顏打招呼:“哎,你醒了?”

素顏見到此人,此時腦中有許多疑問。還沒等她捋出應該先問哪個,底下那人就頗為熱心地解釋道:“此處是靈寶派的伏妖金座,你被碧璃錐所傷,就被關在這裏,已經十五日啦。”

說完,那人起身,足尖一點便騰空而起,懸於空中,與素顏平視:“你究竟是什麽體質?被碧璃錐穿心而過還能活?”

借著金色法陣發出的光芒,素顏看清了此人右眼角邊的楓葉胎記。

“怎麽,這就不記得我了?我好傷心啊!”這位中年偏老的男子笑嘻嘻道,“我是金秋書肆的老板,你從我這裏買了一本《姜銃傳》,不記得了?如今,那本書去哪裏了?”

“在鍋裏。”素顏回答了問題,又拋出問題,“你究竟是誰?”

“你為何沒有打開《姜銃傳》呢。”男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似是嘆氣又似是詢問她。

聽上去,他不僅知道素顏沒有翻開那本書,還對此感到遺憾。他懊惱道:“那時我本應跟著你,可誰知你走後又來了一波問書的人,堵得我出不去。唉!如今可算找到你了!”

“對了,你說的鍋,可是這個?”男子攤開掌心,黑鍋在掌心上方漸漸現形,往素顏那邊移去。素顏接了黑鍋,置於一旁。

那男子飛至金光陣法之上,立於素顏身旁。他嘆氣道:“快把書弄出來,你要打開它。”

素顏搖頭:“被吞了,拿不出來了。”

“什麽?你不是這鍋的主人嗎?”那男子瞪圓了眼,有些生氣,“我好不容易在順理的房裏找到這鍋。我給你找回了鍋,你居然不能找回書?”

那人低頭小聲嘀咕:“師兄會扒了我的皮呀……”

什麽師兄?素顏隱約聽到他的話,猜測他應該是和靈寶派一樣的某個修仙門派的弟子。見他這般年老的模樣,那他師兄更不知年紀有多大了。

“師兄很兇,你最好不要認識他。”那人補充道。但素顏對他口中的師兄並無興趣,她心中只記著一件事。

“算了,”那人一拍手掌,“還是先把你帶回彌望山由師兄處置,也算將功補過!”

“彌望山?”素顏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說完,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鎖住素顏手腕的鐵鏈“啪”地斷開,脆弱得仿佛泥鑄。

他靠近素顏,想把素顏從地上撈起來,沒想到他剛一俯身,素顏就果斷拔出胸前碧璃錐,連眼睛也不帶眨,一手按住他肩頭,大力將他按下,另一手舉碧璃錐已刺上他喉頭。

那人沒料到素顏一個姑娘有這麽大的力氣,完全沒設防,“哎喲”一聲,就被素顏按在地上坐下,接著感到了喉頭冰涼。

“你你你你你……”他“你”了半天,震驚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他被這樣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姑娘按著,居然半分掙紮不得,果然是自己年紀大了嗎?

素顏手下用勁,平靜道:“帶我去找戈子境。”

她胸口的血窟窿還在滴血,但她毫不在意,只冷聲加了一句:“我死不了,但你會。”

那人也是沒想到,此生還能被一個看上去頗為瘦弱的姑娘威脅了,雖然這並不是普通的姑娘。他只得道:“好吧……也不差這點時間。不過,戈子境是誰?”

當順理聽到動靜匆匆忙忙趕到伏妖金座時,只見到了空蕩蕩的高臺。

此時,一個弟子焦急跑來:“師父!不好了!黑鍋不見了!”

順理浮於金座之上,看著斷裂的鎖妖鏈和暗淡的金光陣,眉頭緊鎖,道:“究竟,是什麽人?”

“妖女!”順理突然怒目圓睜,“把靈寶派當什麽地方?想走就走?還把碧璃錐也帶走了!”

他喃喃念訣,金光陣上殘留的素顏血跡從陣上剝離,浮於空中。他拂塵一揮,道:”追!”那血跡就排成一截血線,往一個方向游走而去。

金秋書肆的老板寧秋今日不賣書,卻是被弱質纖纖的姑娘挾持著,用追蹤術找到了戈子境所在。

寧秋用了隱身訣,以免在空中飛來飛去驚嚇到行人。二人降落在一棵梧桐樹上。

素顏沐浴著多日不見的陽光,感覺渾身上下舒適不少,但她懸著一顆心,從梧桐樹上往下望,看到了門口熟悉的“神仙當無欲”五字。

戈子境怎麽回到這裏了?但素顏看到門口昏昏欲睡的胡子大漢時,知道了緣由。

順理抓走了她,而司笙帶走了戈子境,將他關在原先的住處。

“你要找的人就在裏面,現在你可以把碧璃錐放下來了吧?”寧秋一邊說著,一邊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推開碧璃錐的尖端。

“帶我進去。”素顏命令道。

但在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面容憔悴、披頭散發的戈子境走了出來,素顏的目光立時追逐他的身影。

半瞌睡的胡子大漢立馬站起來,攔住他:“回去!司公子說了,不寫完不能放你出去。”

這些日子,硬闖、半夜爬墻、裝病等等辦法,戈子境都試過了。他想去找素顏,他很擔心她。

那時,被碧璃錐所傷的素顏渾身是血,就躺在他的懷中。傷勢太嚴重,以至於他開始懷疑,自愈力極強的素顏這次能不能從生死關逃回來?

可接下來,他中了定身咒,眼睜睜地看著順理一根一根扳開他的手指,在他的眼皮下帶走了他的姑娘。

“她不是妖!不要傷害她!”

他僵在原地,什麽也做不了,不知何時眼淚已從猩紅的眼眶中落下,劃至下頜,滴落在他懷中,與素顏的血一起,暈染了一片。

那一刻,他再次感到自己的渺小無力。和他筆下塑造的理想人物不同,他只是個窮酸秀才,他什麽也做不了。

被關回這個熟悉的地方,戈子境看著空蕩的院落,只感到陌生。

他多次嘗試逃跑,可每次都失敗了。司笙把這裏築成了鐵桶,除了門口的胡子大漢,還有無數他不知道的守衛,時時刻刻提防著他。

十五日裏,他試圖撞破這個鐵桶,早已頭破血流,精疲力盡,已從最開始的瘋狂漸漸平靜下來,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縱然心中思念瘋長,面上終歸於寧靜,驚濤駭浪隱於靜謐海面之下。

“我透透氣。”戈子境說話的腔調沒有起伏,如素顏平常那般。

說完,他竟真的在門口坐了下來,像是真在透透氣,絲毫不在意身旁胡子大漢兇惡的表情。

司笙也在。他跟在戈子境後面走了出來,恨鐵不成鋼道:“起來,回去寫!”

戈子境沒有反應。

司笙又道:“這次只要你不跑,好好寫,我把之前所有賣書的錢都還給你,足以讓你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之前是怕你被財物迷了心,更加倦怠,我才暫時替你保管著。有多少人在等你,你知不知道?為了一個女人,還是個妖怪,何苦如此?”

“不是妖怪。”戈子境淡淡說了一句,又沈默下來。

司笙見他不鹹不淡的態度,終於用手中扇指著他,吼道:“你為什麽不寫?你為什麽不寫?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我堂堂縣令公子,跑前跑後幫你賣書,還替你擋了那麽多人,是我自降身價,幫你這麽一個窩囊廢!”

他越說越氣,一把提起坐著的戈子境,揪住他的衣襟:“你既然開始,為什麽不能好好結束?為什麽要讓那麽多人等你,你卻心安理得!考什麽試?你不配!官場那套適合你嗎?也別說什麽為國效力的空頭話!一本書都寫不完,還想著為國效力?呸!老天予你寫書的天賦,你卻一再辜負!還是信了那妖女的話,依然被她迷惑?”

“我才是人,你的同族,我們才應該站在一起!子境,你醒醒!順理真人已經把妖女帶走了,偌大一個靈寶派還鎮不住她?你看多久了,她回來了嗎?為什麽?因為她該死!她早死了,魂飛魄散!”

司笙說著,就要把戈子境拖回屋裏,戈子境卻一把推開了他。

他擡眼看那半截對聯,“神仙當無欲。”接著張嘴咬破自己的手指,蒼白的唇沾了殷紅的血。

早已不記得原先的下聯,他就用自己的血,在下聯處龍飛鳳舞,寫就五字。

“神仙當無欲。”他喃喃念叨,接著突然沖司笙一笑,“你的答案是她不在了,而這是我的答案。”

下聯處,赫然用鮮血寫著:

“老子就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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