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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想著怎麽才能盡快讓戈子境自願交出魂魄,眼前就出現了一碗飄著白霧的面湯,裏面還浮著幾根嫩綠的菜葉。

“味兒是不錯,但鹽放得重,喝點面湯解解渴,面湯可是精華。”戈子境絮絮叨叨,說著還拿了雙新筷子往素顏碗裏夾綠葉菜,“我廚藝沒那麽差吧,怎麽也能入口吧?肉末入了味是好吃,但也要多吃點菜,姑娘家多吃點菜才能水嫩嫩。你一看就是平日沒好好吃飯,臉上連血色也不見。”

素顏擡眼,看他就像個嘴碎的老媽子。

“掛面太幹,不好吃。”戈子境撇嘴,“鮮面才好吃呢,街頭那家鋪子賣的鮮面可勁道!”

聽著他念叨掛面鮮面的區別,素顏卻想,在找到他之前,時時受刻骨咒之苦,有血色才怪。

戈子境突然想起了什麽,起身拿了個空碗,另拿了雙筷子。他背對著素顏,素顏看不清他在做什麽。

但很快,一股濃重的酸味撲面而來。素顏皺了皺鼻子。

戈子境打開了他的寶貝老壇,裝了小半碗酸菜,小心翼翼地蓋好壇帽,又折回來。

“我自己腌的,香著吶。”戈子境把小碗推到木桌中央,面色得意,帶有一絲炫耀。

素顏看著黃得發黑的青菜葉子,下不了筷。酸菜,有什麽了不起的?

這是個窮酸秀才,和他的酸菜一樣酸。

“為何答應我住下來?”素顏夾起一根碗中綠葉,轉移話題。

一切進行得太順利,她問問戈子境為何同意讓她這個來歷不明的住下來。

那不然呢,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戈子境心裏這麽想,卻道:“總不能把你一個姑娘家扔大街上吧?你家在哪兒啊,要不我送你……”

素顏嚼著面,心裏覺得味道確實不錯,但卻給他甩去一個眼刀。

戈子境又被殺了一刀,決心再也不提這事兒,並且決定更,今晚就更!

他悶頭嗦了一口酸菜,嘖,酸!

早點寫完,早點送走這位主子!

夜裏,戈子境果然將自己關在書房內,埋首更新大業。

素顏則坐在原本戈子境的床上,裹著新換的被褥,怔怔看著房梁。

她不想浪費時間,她只想盡快收集五魂,解了咒,回歸自由之身。

最好,能想起自己的過去。她應該不是戈子境這樣的凡人吧?哪個凡人能不吃不喝過這麽多天呢?

如果能找到下咒之人,若是打得過,素顏一定撈起鐵鍋給那人上去就是一鍋!

打量著周圍簡樸陳舊的擺設,素顏轉念又想到戈子境的書賣得那麽好,怎麽還是個窮書生?難道他藏了不少金銀,只是吝嗇而已?

素顏盯著如豆燭火,困意漸襲。她吹滅了燭火,正準備睡下,就聽到開院門的吱呀聲。

這麽晚了,戈子境還要出門嗎?

素顏起身,披著被子挪到窗邊,悄悄開了一條縫。

只能隱隱見得院中那人頭上束著發冠,顯然不是整日披頭散發的戈子境。

戈子境推開書房的門,招手讓那人過去,看素顏這邊的屋子漆黑一片,他豎起食指在嘴前,作噤聲之意。

那人點頭,悄悄進了戈子境的書房。素顏這下不知裏面情形如何了,又裹著被子挪回床上。

今夜刻骨咒果然沒有發作,她可是好好地在完成任務!

只是睡了幾個時辰後,她空蕩蕩的夢裏突然闖進一張模糊的臉,似乎是名女子。

那女子與她額頭相貼,嘴開開合合輕聲念訣,她感到靈臺一片灼燙,似是有火焰在燃燒她的神智,但她卻被那女子死死按住,掙脫不能。

素顏睜開雙眼,額邊盡是涔涔冷汗。她抓起戈子境簇新被子的一角,擦了擦汗。

難道夢中那女子就是給她下刻骨咒之人?雖然已經醒來,但她心有餘悸,仍記得夢裏的驚異、憤怒和悲傷。

掀開厚重布簾一瞧,天光已大亮,她卻沒有聽到戈子境叫她的聲音。

素顏梳洗完畢,先去戈子境的小廚房搗鼓了一陣,才去敲了書房的門。

戈子境聽到咚咚的敲門聲,撐開雙眼,看著屋梁懵了一小會兒,才意識到有人敲門,這才掀開薄毯,從小榻上起身。

他打了個完整的哈欠,給素顏開了門,但他伸了一半的懶腰,雙手停頓在頭頂。是他還沒睡醒嗎?素顏端著食盤來了。

素顏將食盤往前一遞:“鴿子精,吃早飯。”

戈子境將手放下,接過食盤,側身讓她進來,竟不知是先糾正她“鴿子精”的叫法,還是先問她早飯的事。

他將食盤放在桌上,低頭一看,裏面只盛了一碗普普通通的粥,擺了一碟從他的壇子裏撈的酸菜,已經細心地切碎了。

“素顏姑娘,你吃了嗎?”戈子境只這樣幹巴巴地問道。這姑奶奶還會給他做早飯,真是意外。

“嗯。”素顏微微頷首。她不需要吃飯,只需要表現得像吃了飯就行。

他看看粥,又擡頭,剛好對上素顏清澈的眼。

“我寫了一半了。”戈子境想起什麽,突然有些慌張,拿起案上幾張紙遞給她,“你看,真的寫了一半了。”

素顏只瞟了一眼他拿起的幾張紙,都懶得伸手去接:“知道了。粥裏沒下毒。”

戈子境一怔,沒想到素顏直接看破了他的想法。他“唔”了一聲,這才走到角落臉盆架邊,就著臉盆中的清水凈了手,坐回書桌前,舀起嘗了一口,味道正常。

他突然想起什麽,訝異道:“煮粥你會,生火你也會?”

素顏“嗯”了一聲。這些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也許是從前便常常做。

她居然會煮粥,還會生火。看她細嫩如蔥白的手,還以為是哪家腦子壞了的富家小姐跑出來了。

素顏坐在他對面的小榻上,不知戈子境此時心中的彎彎繞繞,只看著他一口一口吃著。她的早飯當然不是白做的,她決定先取得戈子境的信任,和他打好關系,以後要抽魂就會容易些。

“昨晚來的那個男人是誰?”素顏直接問道。

戈子境夾了一撮酸菜,拌進粥裏:“他來的時候吵醒你了?”

素顏搖搖頭:“我那時還未睡下。”

“他叫司笙,是縣令的兒子,我從前的同窗。他負責拿我的書稿去印,賣書的錢也是由他轉交給我。”戈子境想了想,又補充道,“基本上我只負責寫書。”

“你寫書為何不署名?”

“麻煩。我本來也就隨便寫著玩玩兒,司笙看見了,才說寫得不錯,幫我印了去賣,聽司笙說,我的書還賣得可以。我每月就靠這錢維持生計。”

素顏想起昨日黑壓壓一群人擠在書肆求新章的場景,豈止是“賣得可以”。

“你從不去書肆看你自己的書賣得如何?”素顏繼續問。

“我去那兒做什麽?我連門都不大出。”戈子境反而奇怪地看著她,“就是每月看書累了隨便寫寫,寫得也不如何,刪刪改改,能賣出幾本維持生計就不錯了,像你這樣找上門來的還是頭一個。能告訴我你是怎麽找來的嗎?”

素顏胡謅道:“掐指一算算的。”

戈子境大概知道了她的性子,也不再追問,只提起另一件事:“再過三個月就又是鄉試了啊……”

對於“鄉試”,他的語氣中有遺憾。素顏捕捉到此情緒,問:“從前參加過嗎?”

“唉,別提了。”戈子境將勺往碗中一扔,往後一仰,揉揉頭發,“三殺了,鄉試,殺了我足足三次啊!考官的口味怎麽就捉摸不透呢!”

“我讀書就是為了要一展宏圖報效國家,每次信心滿滿交上去,卻通通入不了大人們的眼!”戈子境懊惱道,“考個屁,不考了!”

“不考了,那你有什麽打算?”素顏問。

粥不燙,素顏端來前就放了一會兒,戈子境幾口就吃完了。他起身收拾碗筷,無所謂地答道:“躺平,混吃,等死。”

聽到這樣的回答,素顏卻明白:他想過鄉試。對他來說,鄉試比寫書重要多了。

幫他過了鄉試,應該會讓他對自己心生感激吧?讀書人應該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吧?

雖然讓他心甘情願交出魂魄這件事看起來還很遙遠,可她已經在一點點靠近了。

戈子境端起碗筷往外走:“司笙也說,官場不適合我這樣性子的人,還不如隨便過過小日子寫點書。我想也是,那就這樣茍活於世吧,反正我是死過一次的,也許是老天垂憐,遇見恩人,又活了過來。”

這話似曾相識。素顏耳邊響起另外一句話:“我只是個死物,遇見……才真正讓我活了過來。”

戈子境已到廚房刷碗筷去了,未曾看見素顏眉目皺作一團,努力回憶的模樣。

臨近午時,戈子境坐在院中小木凳上,面前擺著兩個木盆,他正擼起袖子努力搓洗著衣物。

一盆裝他的衣物,一盆裝她的外衣。

天氣漸熱,即將入暑,他的衣裳上沾了汗味。他將皂角放入水中,狠狠揉搓了幾下,以此浣衣。

他揉爛了皂角,正想拿起手邊的搗衣杵,卻拿了個空。他轉頭一看:“我棒槌呢?”

原本坐在他身後觀他洗衣的素顏,此刻站起,已拿著搗衣杵,與推院門而入的司笙對視。

司笙一楞,隨即笑道:“素顏姑娘,在下司笙,昨夜聽子境說起過你。”

他雖是笑著,但眼中毫無笑意,一手自然搭於腹前,一手藏在寬大衣袖裏,拇指摩挲著食指和中指。

素顏也回他一個微笑:“司公子好。”手中的搗衣杵卻握得更緊了。

看著司笙一派溫和卻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素顏有一股強烈的直覺——

她早晚得打他一頓。

戈子境並未起身,只是一邊揉搓衣服一邊道:“司兄怎麽來得這麽早?我還沒生火做飯呢。”

“閑著也是閑著,就想早些來。”司笙答道。

戈子境對素顏解釋道:“昨夜裏司兄給我拿來了最近賣書的錢,我就想今日請司兄嘗嘗我的手藝。”

素顏點頭,將搗衣杵遞還給他。

“院子裏太陽大,素顏姑娘和司兄先進屋聊?”戈子境啪啪地捶打衣裳,頭也不擡,完全沒註意到兩人互相戒備地打量對方的目光。

司笙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另一個洗衣盆中女人的衣裳,擡手對素顏道:“請。”

素顏微微點頭,也道:“請。”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

兩人面對面坐下,司笙先為素顏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杯,問:“素顏姑娘在此可住得習慣?”

“十分習慣。”素顏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

司笙有意無意地瞟向院中賣力洗衣服的戈子境,道:“可在下想請素顏姑娘去寒舍小住呢。子境這住處是在下家中房產之一,只是年久失修,素顏姑娘住在這兒實在委屈了。寒舍雖不大,但比子境這處更寬敞些,還有丫頭伺候,況且,與子境住在一處也……”

他話未道盡,話意卻明了。

“姑娘既然喜愛子境的書,也該讓子境安心創作才是。”司笙接著道。

這是明目張膽地要替戈子境趕人了。

即使他是這處房產真正的主人,也不能替戈子境趕人。素顏這樣想著,造出一個禮貌的笑:“多謝提點,我就覺得住在此處好。”

“那請姑娘好好看著子境,讓他少看閑書,多多抒發靈感才是。”司笙不生氣,只是把話題又轉回了寫書上。

“他看的並不是閑書。”素顏回憶昨日在書房看到的情景。他看的那些書,可不是閑人能看得下來的。

司笙皺眉:“子境還在看考試的書?那些書只會擾亂他的思路。子境本就倦怠,看了那些書,能寫出什麽東西來。”

原來寫得那樣佶屈聱牙的書,在司笙眼裏竟是“閑書”。

素顏對司笙的認識又多了一些,她不反駁,只順著他的話說:“嗯,我看著他讓他多寫。”

“如此甚好,希望姑娘說到做到。”

戈子境一進門,就看到兩人相視一笑的場景。

兩人都看向他,皆以炙熱的目光,卻看得他一陣膽寒。

有種刀架在鴿脖上的恐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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