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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及無數與你與終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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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及無數與你與終末

“六眼小子,你這會兒正在想著什麽很失禮的事情吧?”

恰是在心中思索著世上不該有兩個六眼同時存在這一論題的合理性時,五條悟聽到了她的話語,平平淡淡之餘仍帶著幾分揶揄感,“六眼小子”這個稱呼也著實難聽。

撇撇嘴,五條悟擺出一如既往滿不在意的態度:“沒有啊”。

絕佳的謊言,肯定不會被看穿。不過,說著這話的自己,語氣怎麽有點像阿憐?

五條憐絕不是什麽性格直爽的人,無論是否在撒謊,也總會像這樣模棱兩可似的回答一句“沒有啊”,語調也總是黏黏糊糊的,估計是想用這種含糊的態度將事情全部搪過去。

如此想來,她的否認依然是不能盡數聽信的。只有藏在習慣性否定之下的,才會是她真正的想法。雖然在這一刻,他真的有點記不起她曾在什麽場合下說過“不”了。

短暫地合起眼吧。五條悟試圖將她的身影從眼前揮走。

他不太情願在這時候想起五條憐的事情。不是對她毫無關心,只是不希望意料之中的情感在意料之外的時刻到來。

現在再看著五條曉,自然早已見不到任何五條憐的蹤影了。舉手投足之間的小小差異足以改變這副身軀真正的模樣,這可真是過分現實的一大發現。五條悟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時候感到慶幸,不過還是扯了扯嘴角,直到從地底再度傳來的顫動讓他收斂起了所有的心情。

仿佛毫不意外,蝗蟲從地底沖出,再次拼湊成巨獸的姿態。這個過程落在六眼之中,是緩慢而精細的工作,能夠看清每一步的形成,可這一切究竟是如何實現的,這確實是個需要耗費稍許思索的問題。實際這一切在眨眼之間便已完成,正如巨獸散成蟲群一般。

看來它也不打算繼續蟄伏了,先前故意表現出的一時的躲藏果真是它的計謀,為的就是出其不意的襲擊。

小小蝗蟲拼成的大而愚蠢的怪物,居然也能擁有名為“謀劃”的智慧,足以稱之為奇跡了,但也不必對此太過意外。在饑餓時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聰慧,這也是常見的事情。

它的足——準確的說應當是手——向前延伸著,似能拉拽至無限長,帶動整個龐大身軀飛速翻滾,直直朝著他們沖來,在即將相撞之際便立刻散開,變成渺小卻數量可觀的存在,光是嗡嗡的聲響也足以讓人覺得惱怒。

五條悟後退了一步,轉身予以攻擊。面前的幾只蝗蟲化作灰燼,卻有更多的綠色飛蟲沖破了墜落的灰燼,不知疲倦似的襲來。這刻意又惡劣般的突襲形式將他與五條曉徹底隔開了。

躲開蟲豸的侵擾,這倒還算輕松。五條曉跳到了身後的一塊巖石上,追趕而來的蝗蟲隨即凝聚成巨大刀刃,飛快地自上而下劈落,突兀的攻擊讓她只能僵硬地扭轉身軀。大概是錯覺,也有可能是她希望這是錯覺,但骨頭與關節過度彎折的聲響確實清脆地穿透了蟲鳴聲。

“這孩子的身體可真僵硬啊……”她無奈地搖搖頭,把錯位的骨頭推了回去,“完全不是戰鬥的料。”

五條悟不喜歡她的這句話,幾乎是想也不想地予以反駁:“她本來就不是為了戰鬥而生的。”

“確實。她是為了你才誕生的,不是嗎?”

即便予以反問,五條悟也不覺得她是真的想要得到他的回答。她的嘴角甚至微不可查地淺淺上揚著,似乎她只是為了說出這句話才這麽說的。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也許一開始是這樣吧。”他說,“但現在的她應該要為自己活著。”

“哦——”

五條曉的應聲故意拖拽得很長,此刻她的笑意已然清晰可辨了。她自在地笑著,分外輕松的姿態。這幅模樣讓五條悟覺得很是熟悉,仔細想了想,這不正是自己會擺出的神態嗎?

此刻的她真的很像自己,於是愈發失去了五條憐的模樣。

當然了,按照輩分來說,無論如何都應該是他像五條曉才更合理一點。可五條悟絕不會茍同這個說法。在他看來,就是面前的六眼像他,這個邏輯不會有錯。

“你這話說得很了不起嘛。請你直接說給她聽。”五條曉很難得的直到這一刻都在笑著,“她聽到了,會覺得高興的。”

“只是在她的身體裏待了二十分鐘,就連她的喜好都摸清楚了?”

“是的。你莫非是在嫉妒我?”

“這有什麽好嫉妒的?”

“是呢。”

她不再說什麽了,最後的一抹笑容默默消失在抿起的雙唇之間。

詛咒的攻勢仍未減弱,也許對於這個脫胎於原始渴求之中、根本無法被稱作是“生命”的生命而言,現在是孤註一擲地最後機會。

殺死六眼——身在此處的每一個六眼。而後它便能迎來塵封已久的自由,再也不必在無窮無盡的空間之中往返奔走。

在敵方的反抗最為激昂的時刻,按兵不動倒是不錯的選擇,盡管躲來躲去總顯得他們仿佛已陷入了被動的境地。有短暫的幾秒鐘,五條悟與五條曉的逃避路徑重疊在了一起,能夠聽到她壓低的話語聲。

“你覺得應該怎麽袚除它呢?”

五條悟笑了:“打算抄我的作業嗎?”

“別說我聽不懂的詞。”

“好嘛……”

抄作業,這確實不是平安時代流行的詞匯。這回的確是他用錯了詞。

“要我說的話,要麽將分身的所有蝗蟲同時殺死,或者是在它聚攏成的瞬間擊殺。說到底,就是這兩個選擇而已。”

“沒錯。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

“你在這時候誇我也不會有太多好處喲。”五條悟甩甩手,把掌心裏捏死的兩只蟲子丟在地上,“不過,肯定是後者更輕松些。”

她不再說什麽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如何讓它成為不再分散的整體,這個問題我會解決的。”

站在身後的五條悟,輕輕推著他的肩膀。

“在你覺得最合適的時機,展開領域吧。”

合適的時機,是指什麽時候?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可絕不會討人喜歡。

五條悟如此想著,卻不會為此感到苦惱。

在他看來,任何時刻都是最合適的時刻。譬如現在。

無盡的無限從指間傾瀉,一瞬之間的虛無將周遭的空間盡數包裹。惱人的聲響被吸入難以窺見的空洞裏,無數蝗蟲停滯於領域之中,漫長的這個瞬間將如同永遠一般漫長地盤踞在它們渺小的大腦裏。

在以他為中心的咒力之外,另一股力量也在湧動。

術式縈繞在她的指間,天沼矛尖垂下的符咒倏地繃直了,緩慢卻也確切地從邊緣燃起。嗅不到火的氣味,只能窺見漂浮的灰燼。她似乎是在喃喃著什麽,從這個距離五條悟聽不見她的話語,但他知道她在做什麽。

領域展開——在無量空處的內側,她將展開又一重領域。

她果真毫無畏懼,根本不打算擔心這未知行動會引發什麽,大概也不會考慮雙重領域究竟將迎來相互抵消還是徹底瓦解的結局。

也許未知才是此刻所需要的。

身居這無盡空間的兩角之中,聲音似也將要徹底遠去了。她的眼眸中倒映著蒼色的空洞,在短暫的某個瞬間,落入他的視野之中。他看到了她翕動的雙唇。

“阿悟!”

絕不是錯覺,五條悟聽到了她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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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年??月??日,??,???—

六眼不曾回來,仿佛在人間消失了蹤跡,誰也不曾尋見。持續了數月的搜尋沒有任何效用,人們一度陷入疑惑,自我懷疑著,心想說不定這一代六眼從不曾到來過,一切皆是群體的幻想。但你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

五條曉是真實的。

你記得她赤紅色的眼睛,在她看透你時會感到的那種驚喜般的戰栗。

你也不會忘記她的衣袖拂過掌心時的微涼觸感,你曾多少次懊惱著未能阻止她的離去。倘若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一定會做點什麽的。

可是,扭轉過去,如此奢侈的好事怎麽可能落在你的身上。只有失望與愧疚才會永遠伴隨你,折磨得你夜不能寐。

六眼死去了——這個痛苦的結論在冬日終於確認,哪怕她的屍首仍未見到。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不能再攀附著六眼尚存的這抹希望之中了。

必須要面對五條曉離去的事實,重新懷揣對下一代六眼誕生的期待。如此一來,才能重新邁步。

在這新生的希望之中,她將被永遠銘記。惡名不會寫在歷史之中,天災的詛咒也不可被寫下,唯恐記載於字句於言語之間的對饑餓的恐懼也會招致新的詛咒。季節會繼續流轉,如同肆意生長的麥芽,可你無法前進。

六眼不可能死去,你依然這麽認為。

你無法面對她的衣冠冢,也做不到繼承她的家主之位。你斷然離開了家,解離在無數的動物與人的身上,萬千視覺落在眼前,你不知道你走了多久,但你找到了。

在稻荷神社之下,藏起了龐大而覆雜的結界。你最初也不曾留意,直到你無意之間墜入山的空洞。

這是由無窮變化的迷宮,時間與空間的定義在此處扭曲。你時而會見到漫天蝗蟲,時而一切聲響都會消失無蹤。單調的灰綠色世界足以讓你眼花繚亂,即便是操控著數個分身,你也只會迷失其中。你甚至無法後退,來時的路早已消失無蹤。

會死在這裏吧。

似乎正是在冒出這個念頭的瞬間,你見到了她。

在荒原的中央,矗立著一支彎折的脊骨,微微低垂的頭顱仿佛陷入沈睡之中。

腳下,零散的骨與肉的碎片嵌入土地的淺層,咒力湧動其中,栩栩如生一般。好像嗅到了青銅生銹的味道從地底浮起,並不濃郁,只是偶爾伴著風襲來,卻足以讓你想要嘔吐。

無法邁步,無法靠近。你知道事實是什麽,也早已做好了準備,但在此刻,你卻怎麽也無法面對。

這是她的骨頭,這是她的血肉。她的脊骨就在眼前,閉攏的眼眸再也不能註視著你

五條曉死去了。

就在這裏,她死了。

這就是事實,哪怕你停在此處……正是因為你停在原地,所以才無法改變一切。而你甚至不敢註視她的死亡,你想對可惡的自己發笑。

身體好沈重,一定是地底伸出了萬千只蝗蟲的手,它們拉扯著、拖拽著,在你終於邁出第一步時,驟然將你拽向地面。草葉摩挲的雜亂聲響在耳邊炸開,你的手掌在這一刻必須化作雙腿,一同拉拽著身軀前行。

向她所在的地方前行。

在脊骨沒入的這片草葉之下,你尋到了她留下的最後的痕跡——她的書信。

墨色字跡寫在布帛上,一如既往狂放而漫不經心的字跡,直到寫到了最後幾句,才因為餘留的空白不夠,稍微收斂似的寫得秀氣了些,卻依舊能夠窺見她的風格。邊角稍稍染了血,幸而未染臟她的筆跡。

你顫抖的雙手用力在衣服上抹了抹,拭凈十指的泥土,這才取過這封信。柔軟的紙張一度從掌心滑落,你重覆了無數次才真正將它握在手裏,躍入眼中的第一個詞是“失敗”。

「我失敗了,無法祓除這個詛咒。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一切了。

此處是以我的肉身為代價制成的結界,只要我的脊骨在這裏,結界就不會瓦解。它無法逃出,我期待著它在這裏自我消亡——待到不再饑餓的世界到來,失去力量之源的它一定就會消失。

也許我在做夢,但我想,在保佑豐收的稻荷神的腳下,我的期許可以實現。

從來不相信神存在的我,在這時候向神明予以了祈求。多可笑。

倘若我的期待落空,最終它還是會逃出這裏的話,請讓六眼祓除它吧。除我以外的六眼,一定能夠實現我無法實現的命運。

當然,要如何將這個訊息傳達出去,我還沒有想到合適的解法,自然也不能奢求看到這段話的你替我思考。說到底,真的能有人看到我寫下的這些文字嗎?

制作了不讓任何人發現的結界,卻又希望他人看到我的訴求。真是別扭的想法。

總而言之,我依然心懷期待。所以接下來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另外,如果你見到五條了,請替我傳達……」

末尾的幾個字將要暈開了,你勉強才能看清。

「……就對他說,“謝謝你”吧。」

謝謝你……為什麽?

你從來都不是她的稱職的哥哥,也沒能成為優秀的咒術師。你根本未能幫到她分毫,你只是陪伴在了她的身邊——以貓的模樣,以影子般的存在。

你能做到什麽呢?你什麽也做不到,值得被感謝的餘地根本不存在。

現在的你,眼淚都湧不出來,就連合格都祭拜者也算不上,僅餘下急促的呼吸聲陪伴在旁。你的後悔,你的愧疚,依舊纏繞著你,根本無法喘息。

為什麽是你來到了這裏,為什麽是你看到了她最後的字句?

如果是其他人,一定能夠想到最有用的辦法吧,而不可能像你一樣,在這一刻仍舊愚蠢著、呆滯著。

……不。

只有你來到了這裏。只有你能夠解開她留下的謎題。你必須想到些什麽,否則她的死亡當真不會再有任何意義了。

你艱難地支起身子,四肢不知何日起已如此沈重,但還是想要將書信緊握手中。

輕輕的,你擁抱著她的骨頭,冰冷的臉龐貼在耳旁。閉上眼,她的模樣也會再度浮現。

你跪坐在她的脊骨所在之處,你的意識開始漂浮,跨越了無盡變換的空間,飛出此處的山之空洞。

你還有一個辦法。最後的解法。

將咒力與自我意識徹底鏈接,分散成無數片,解離到其他生命之中——短壽卻傳承許久的生命、長壽而孤寡的生命、堅韌也頑強的生命。

你與烏鴉共生,你見鯨魚暢游,你躲藏在人類的身體中。

你無法再操控他們。但你可以潛在這些生命之中,伴隨著他們的血脈一同傳承。

餘下最後的一點咒力,你將它留在自己的身體中。這是為了保持□□不會腐爛。

你的身體會留在這裏,留意著天災的詛咒何日才會熄滅。你的意識於咒力流傳於他人的生命之中,耐心地等待著。

你並未死去,但你也不再真正活著。你拋棄了思考的權力,對生命的掌控也不再需要。自我意識盡數丟掉,你將依賴他人茍活,如同蝗蟲一般。

倘若有朝一日饑荒當真沖破了這個結界,你會再次回到這個身體裏。你將用你的全部力量詛咒六眼的惡鬼,讓她順著你的影子再度從地底爬出,重新降臨於世。

你自然也很清楚,想要從潛藏的生命裏脫胎而出,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你必須殺死他們。你不會說這是“必要的犧牲”,這種冠冕堂皇的話盡是謊言。你不祈求諒解,在墜入地獄之前,你已經做好了淪落為罪人的覺悟。

當然,如果她的期待得以實現,那一定再好不過。你會心甘情願地磨滅你的全部自我,徹底消亡在他人的生命之中。

漫長而雜亂的百年人生開始了,你將與承載著你的生命一同走過。

戰亂、炮火、革新巨變。

罪惡、血淚、煥然一新。

你在生命的誕生中延續,你因□□死亡而消磨殆盡。你只能看著,你耐心地等待著。

也許是巧合,或是你的命中註定,在20世紀將要走到盡頭的二十年前,你再一次回到了五條家。

這裏不是你熟悉的京都,而是你未曾去過的江戶,不過這座城市早就改了名,現在被稱作“東京”。

你是被家主救下的渺小生命,從來到五條家這一天起你便對那個男人充滿了尊敬。不是因為他,你根本活不下去。你想要為他獻上一切,哪怕是生命也不足為惜。

獻上生命可不行啊,如此一來,這一部分咒力就又要早早回歸身體之中了。

你提心吊膽地這麽想著。恐懼惴惴不安地持續了好久,在你聽見腹中心跳時才終於松了口氣,因為你知道,你的意識將會流傳在這個孩子的生命中。

你時而會愛撫腹中的小小孩子,你會告訴她,是家主拯救了自己。哪怕在聽到家主言之鑿鑿地說,不久後六眼一定會誕生,你的孩子或許能夠派上用處時,你也感恩戴德地流下了眼淚。

“你一定要幫上明光大人的忙啊。如果沒有他,你就不會存在了。”

你聽到你對腹中的孩子如此說著,隨即卻又自嘲般的笑了。

“其實我也不該這麽說……你就是你,你不該為了我對他的感恩而付出一切的,那樣就太自私了。對不起呀,原諒媽媽吧。”

你聽你喃喃著說,希望這孩子能夠美麗地長大。你想為她取名為“麗”,你總覺得她一定會是個和家主長得很像的女孩。

懷揣著期待的你,在冬日暴斃而亡。

人類的死亡總是來得突然,其實其他生命也一樣。在意識消散之前,你殘餘的情感是難過,因為你又要死去了。

你所潛藏的生命死去後,這部分咒力與意識會回到結界裏的你的身體中,伴隨□□一起慢慢地腐爛。

事到如今,九百年歲月改變了太多,仍承載著你的意識的生命所剩無幾。你偶爾會想,或許你將要迎來失敗了,她的期許也會因為你而完全落空,正如此刻,這副身體已經死去,你聽不到心跳。

你沒有覺得不甘心,只是有點惋惜。

好不容易才回到你的家,盡管你所見到的一切都沒有過往熟悉的模樣,但這永遠是你的家。

你是五條家的孩子,你是……

心跳聲。

你聽到了疾速的鼓動聲,光芒湧入,刺痛著雙眼。你看到了死去的母親,那曾是承載了你的生命。

你依賴的新生命在誕生之日就有了名字,你叫做憐。

你在這個不曾熟悉的五條家長大,始終走在六眼的身後。你藏得那麽好,就連六眼都不曾發現你的存在。

只有一次,你悄悄地脫離了你的身體。那是雷雨天遇襲時,你解離到了詛咒師的身上,揮刀殺死了你自己。幸而在自我消失之前,你又躲回到了這副的身體裏,否則你可就要回到真正的你身軀之中了。

為什麽要做出這一切?你也不知道。

生與死寫在命運之中,一切皆是定數,可你唯獨不願讓這個孩子死去。

你心裏是這麽想的,你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也許因為這一次的你是五條家的孩子,也許因為你終於與六眼一起誕生。你有著和你一樣的名字,你仿佛就是真正的你。

當你看著你時,你會回憶起你存在的意義,與茍延殘喘的目的。

想要再一次見到她——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你不會奢求此等奇跡。已逝之人無法再度覆活,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你也知道自己無法真正得到永生。

但要是能夠將生命延長一點,哪怕只有一瞬,你也能擁有了見證她所期許的豐足時代降臨的機會。你心甘情願地在眾多的生命裏茍且偷生,拋棄意識與你的意志,只是為了活著。你也將長長久久地守在她的身邊,代替六眼見證饑荒的崩塌。

你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不全是為了她,也不是為了人類的幸福。說真的,你沒有那麽厲害,才不是如此大度的英雄。

你只是想要賦予她真正的死亡,也想讓所有人知曉她的死亡,而非籍籍無名地埋葬於此處,連最後完整的模樣也消失無蹤,哪怕你早已想不起那惡鬼般的身姿了。你甚至有些無法回憶起起她的……

……她,她是?

你是為了誰才做出了這一切的?

像只蟲子一樣,藏在他人的命運之中,偷活了實在太久的你,久得連自己的記憶也快要丟失了嗎?

久違地,恐懼感重回心頭。

你於深海之中浮起,你於天際的邊界墜落。死去的鳥拼成她的名字,寫出“satoru”的字樣。

你想起來了。

她叫做曉,是你的妹妹,是在你的時代降臨的奇跡,她的名字和你相似。

只要能夠想起她,你就一定不會再忘記自己。

“你也要記住自己,然後好好地活下去,五條憐。”

聽到了遙遠的話語,那是無比陌生的聲音,大概從未聽到過。可在記憶的深處——與展開在眼前的往昔的繪卷之中,可以確信這就是曾聽過的聲音。

這是「你」的聲音,這也將是「你」的終末。

「你」將從這幅的身體中離去,「你」不會再窺見得到這幅身軀走過的人生。「你」終於迎來了真正的死亡,「你」期待已久。

好像聽到了微弱的“永別了”,在心中小聲地響起。

五條憐睜開雙眼。

在青色逼仄的天地之間,她依然在墜落。

蒼穹是動蕩的水面,遙遠的海底為大地。你在墜落,朝著不見邊際的海水的盡頭。

藏在海底的最深處,巨大蝗蟲的覆眼註視著你,目光也如恐嚇,但她並不害怕。因為她已經看到了。

“阿悟!”

五條憐向他呼喚,如同呼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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