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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新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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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新的一步

洛陽皇城清思宮。

殷王旦的宮殿。

劉王妃看著眼前站著的一溜兒孩子,跟宮裏套娃玩器似的,從大到小從高到低排著。

殷王有四子五女,除了生病的小五娘,就都在這裏了。

這裏面只有一子兩女是她所生。

不過此番要出席家宴,她並沒有分出嫡庶彼此: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般的打扮,女娘們穿著一色的裙,頭上的釵鬟都是一樣的。小郎君們也都穿著同樣淡藍色錦緞裁成的袍子。

如此打扮相同,大小不一,就更像套娃了。

劉王妃例行囑咐了幾句帝王所召家宴的禮儀事,尤其是對幾個五六歲的小郎君小娘子,更是多說了幾遍:見到陛下要恭敬見禮,有問不可不答,無問不得搶話等規矩。

再有就是囑咐孩子們,雖是家宴,但見到皇儲與郡主,也要先守著禮數問好。

這就是連幾個年齡大的孩子也囑咐到了:可別想著郡主年紀比你們小,就真當成‘妹妹’,還等著人家先來問候。

畢竟如今皇三代裏,除了東宮郡主,還無有得陛下封爵的孫輩。

不出意外,現在她眼前這些套娃們,將來都得在武赪小郡主手下過日子。

等劉王妃囑咐完畢,準備帶著孩子們出門時,側座上一位殷王孺人竇氏卻開口了:“如今邊關戰捷,陛下龍心大悅。”

“這才晌午於太廟接寧將軍獻俘,午後便欲召行家宴。”

“陛下既聖心大悅,王妃也該趁此替咱們府上的孩子多說說好話才是——”

竇氏起身,走到排序第三的男孩背後,拍了拍她親生兒子的肩膀:“三郎至今還沒有名字呢!”

說起來,竇氏也覺得倒黴。

王妃的嫡長子是出生四歲後得了聖神皇帝賜名——畢竟從孩子出生起,就一直處於先太子薨逝後先帝病重,後先帝駕崩,改朝換代等事的過程中,實在沒人註意到一個孩子的名字。

直到諸事塵埃落定,聖神皇帝才集體給孫輩賜了一波名字,很有點批發的意思。

比如劉王妃的嫡長子名武成守,之後崔孺人的庶子就跟著成字輩,起名為武成義。

周王顯處的子嗣也是一樣的,不過是換了重字為中間字。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當時兩王府已經出生的女孩兒們,也一並賜了名,而且都是按照成字輩,甚至名字聽著還更吉利用心些——

比如劉王妃的長女出生的時候有點弱,聖神皇帝就為孫女起名為‘武成壽’,王妃的次女出生在上陽宮學校開學的月份,便名為武成昌。

然後……

皇帝顯然又忙得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於是從那以後出生的孩子,就只好先叫著幾郎,幾娘。

比如竇氏的兒子,如今就只能叫三郎,已經叫到六歲了。算起來,這孩子就比小郡主小一歲,但這日子過的真是處處沒法比。

竇氏想想就委屈。

今日顯而易見是皇帝心情好,召行家宴。

竇氏就跟著兒子三郎一起過來了:“王妃的兒女都已經有了名字,可三郎他們不也得叫王妃一聲母親?王妃在宮中一向有賢惠的名聲,必會看顧孩子們的。”

自從竇氏開始開口,劉王妃面上不動,心裏的眉頭都已經擰成疙瘩了。三郎出生六年,為了三郎沒有名字,竇氏真是見縫插針就要提一提這件事。

因後宮無有皇後,聖神皇帝又忙於朝政,連正經的孫輩都一年見不上幾回,何況是竇氏為殷王孺人,連家宴也去不到。

估計聖神皇帝都忘了有這號人了。

所以竇氏想給兒子弄個名字,只好來聒噪王妃。

其實這種後宮往來,綿裏藏針的話,劉王妃入宮十來年其實早聽多了。

但今日忽然就格外心煩起來——

這幾年,尤其是今年,她總想起自己初入皇室的事兒:當時先帝還在,只是她入宮有些不巧,偏趕上東宮太子李弘薨逝,儲位懸而未決。

當時她有些忐忑不知該如何做這個王妃。

殷王就告訴她,可以學一個人:從前的太子妃裴含平。

劉王妃劉筠想起:當時她其實有點同情太子妃的。

也不光她,誰說起太子妃裴含平不惋惜呢:未來的皇後啊,偏生沒福氣,太子李弘英年早逝,原本都給她求了個孩子過繼,誰料她的命格又適合去道觀祈福,這輩子真是先甜後苦啊。

但…



不得不說,世道變得太快了。

不過數年,世事翻轉如此。

劉筠想:她能夠欺人,但不能自欺。

她其實很羨慕前太子妃現在的日子:在上陽宮藝術學院優哉游哉念書,放假休沐之時就在道觀裏安靜自在待著,尤其是去歲朝中添設紙幣,第一版紙幣上面的文花欄,竟然是裴含平畫的最終被聖神皇帝選中(所有作品都是糊名上交,也沒有什麽格外照顧兒媳之說)。

而對比來看,劉筠想想她過的日子——

這算差嗎?

不。她曾告訴自己,在她長大的過程中,被教導告知的女子能過的最好的日子就該是她這樣的:身份尊貴,夫妻相敬如賓,作為正妻管好內宅,彈壓妾室養育子女。

她都得到了。

但是她為什麽日益焦躁,而且越來越覺得難受,總覺得跟旁人比起來,差點什麽且越差越多。

割裂。

劉筠漸漸明白:每次出門,每次有消息傳來,都讓她覺得日子越發割裂。

外面的世界好像見天兒的在變:不是今兒傳來消息,前太子妃裴含平被先帝前廢後王鳴珂抓去將作監當值了,就是後兒又傳來新聞,有城建署的女官因改良了水車授了爵位。

正如今日家宴,令皇帝歡悅的理由,自然是寧拂英寧將軍歸來獻俘。

這些人,劉筠都早早見過,也早早聽聞過。

譬如寧拂英,她就曾在少女時相見——母親帶她去英國公府拜見,如今的寧將軍,當時作為英國公孫媳出來待客。

一晃多年,諸人各不相同。

於是,對劉筠來說,生活實在割裂:在外面見完女將、女爵,女官,轉頭回到這殿中過她自己的日子——開始宮鬥。

也不對,準確來說,其實鬥不起來。

畢竟殷王旦最想要的事情就是躺平,最怕的事兒就是惹麻煩。

如果這宮裏有人跑去跟他告狀說王妃欺負了她,殷王倒也不會為難她,只會道:你們都聽王妃的,不許作亂生事。

因此,劉筠面對的,就多半是竇氏這種綿裏藏針了。

十數年如一日。

她都不明白,竇氏不累嗎?

她已經太厭倦了:仿佛外面的時光在流動,她看得見,卻只能像一根鹽柱一樣一直佇立在舊日時光裏。

**

春日宴。

姜握的目光從公孫大娘身上,散漫看到殷王一家的桌案上。

看到殷王府“李三郎”。

在這裏,他也不過是一個尋常的,連名字陛下都忘了起的王府庶子。

就算將來有名字,也不會再是‘李隆基’。

按照殷王府成字輩排下去,按照陛下起名之意:守、義……那麽,這位三郎的名字,大概會是禮、敬、恭等差不多的字眼,就是主打一個安分守己。

並且一直安分下去——

劍光如電中,姜握想起宴前聖神皇帝說起對兩王以及子嗣的安排。

曜初作為第一位公主為皇儲,要面對的舊規舊俗慣性難免更大一些,總有朝臣覺得,還是皇子繼位名正言順。

於是聖神皇帝是不準備把殷王和周王送到各自封地上去的。

其實殷王旦也罷了,去了封地大概只會換個地方躺平。主要是周王顯,他的性情實在是很容易跟旁人跑掉,屬於就近原則:誰在跟前且誰更親近,他就聽誰的。

那還是放在眼皮底下看著吧。

其實說是封地,朝中卻已有定規,將來公主/親王哪怕就封,也沒有兵權和行政權。

而這一日,劉王妃劉筠雖根本未提孩子起名事,但家宴上,聖神皇帝看著一眾孩童,倒是忽然想起,是好久沒發名字了。

於是在劍舞之後,皇帝乘興一氣兒將還沒有名字的孫輩,都按照‘成’‘重’給了名字。

姜握自然更關註那位史冊上“李隆基李三郎”之名。

果然與她想的差不多,在‘恭、敬、謙、遜’的字眼中,輪到三郎的正好是個‘遜’字。

此世沒有睿宗李旦第三子李隆基,只有殷王府武三郎武成遜。

姜握舉杯,飲了一杯春日宴酒。

而這日宴後,姜握因公孫大娘事,又在上陽宮多留了一會兒,待到出門之時,便見她的馬車旁,殷王妃在候著。

這些年,姜握對她的印象,就是一個再乖巧不過的,十數年如一日的‘王妃’。

而今日,她似乎有些不同了。

“姨母。”她自隨著殷王旦的稱呼,只是因緊張,這一聲叫的還有點顫唞。

“上陽宮女校已經成立九年多了,如今天下各州已漸開辦州學。”就像國子監有州學縣學一般,只指望京城中的女校,能收多少人?

“州學漸多,但縣學、鄉學還少。”

“我聽太平公主說起,今年定下要新立的,神都附近縣學、鄉學共有十二座。”

“我……能不能將其中一座交給我呢?”

姜握點頭:“好。”人手總是不夠的,有人願意主動承擔自然好,且殷王處多年無有錯漏,足見殷王妃管事的仔細周到。

而她從前沒有打過殷王妃的主意,也是因為劉王妃總給她一種裴含平二號的感覺,遇事恨不得躲八丈遠。

如今她自願‘下水’,姜握當即點頭。

倒是劉筠,見大司徒答應的這麽快,有些不安連忙道:“姨母,我的意思並不是如從前宮妃冬日施粥一般,只坐在宮裏出銀錢買個名兒。”

“我是想……”

劉筠頓了頓才鼓起勇氣重新說:“姨母,我能出宮去做這件事嗎?”就像別的女官一樣,從頭到尾盯著辦校選址、采買桌椅、聘老師收學生,最後,做一個名正言順的縣學或是鄉學的校長。

姜握笑了:“要辦校,自然要出宮的。”

“只是這裏頭好多學問呢。你之前未去上陽宮學校念過書,學過學校的經營管理——不如今年,你先跟著一位女官去做副手,等有了經驗,明年再辦自己的學校如何?”

“好。”

這一刻,劉筠只覺得心裏五味雜陳:為自己終於達成心願而歡喜,卻又為自己今日才來爭取而覺得難過和遺憾。

但無論如何,她終於從新舊割裂的焦躁拉扯中,做出了選擇。

向著‘新’走出了第一步。

**

這一年夏日,姜握受到了一張文成府上的請帖。

入府後,見雖然只有她們兩人,卻宴席齊備鄭重。

姜握就笑問道:“今日是什麽要緊日子?”

文成直接道:“我不信你真的忘了。”

姜握當然沒有忘記——

永徽二年六月癸巳,和親的文成公主自吐蕃還,馬車駛入了長安。

文成邀她入座:“今歲今日,我已經歸家整四十載。”

四十年過去了,她還記得當日吐蕃靈堂內,她不得不以斷發、黛面、墨衣的樣子,去面對故國使團。

聽聞使團到後,文成給自己做了許多心理建設,要平靜堅強。

但轉頭看到來的正使竟然是姜握,還是有些繃不住的淚意。

原來,答應了會來看她,就真的會來。

文成舉杯,卻並無旁話。

兩人之間,再不用多言。

姜握看著對面的文成。

文成從和親起,先在高原上過了十年,後來又去了安西都護府訓兵、為將,日曬風霜未曾少歷。

歲月留下的痕跡自然清晰可見,如今鬢邊也多有華發。

但她的眼睛,依舊很明亮,明亮如兩人在太極宮的初次相逢。

文成也想到了當年初見——

“彼時你便告訴我,我會名垂青史。”

時至今日,文成是篤信這句話的:且她不只是作為一位和親公主留於史冊,亦非一人留於史冊。

“陛下,你,我,鳴珂,以及許多人,都會名垂青史。”

她們的傳記中,總會有彼此。

窗外,驕陽當空,萬物繁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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