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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武承嗣狀告大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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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武承嗣狀告大司徒

這一年六月,盛夏連雨,土地氤潤。

上陽宮醫學院內的藥草生長的很好。

當年建上陽宮學之時,奇花異草全都由辛相挪走,變成了辦學經費。故而去歲學校成立之初,各殿各宮多有空地。

然而這一年下來,各學院已然都種了與本學院特質相宜的花木,俱擢穎挺挺,盛夏則榮。

如農學院多種果樹、醫學院多栽常見藥草,文學院則是各學生眾籌,原本的奇花異草無了,就從各家府上薅

羊毛,挪來些賞心悅目的花草,以便吟詩作對……

*

這一日,黃芪沒有穿碧色官服,而是換了一身素色常服,與其餘神色哀淒的同學們一起,走入醫學院。

她也看到不只有醫學院的同學,還有許多旁的學院的學子,以及女校的學生,今日都來到了醫學院。

路過庭院,夏日草木敷榮,藥香滿園。

醫學院自有專門的藥圃,但庭院中也蔓種了些好養活的常見草藥,譬如黃連、春生苗等。旁的學院學生有時候來采兩株也無妨,黃芪她們還會細心告知人如何用這些藥草。

六月裏,正是這些草藥繁茂之時。

院中無風,草木亦寂靜如默哀。

*

黃芪走到醫學院的大堂內,看到這一年來看的無比熟稔的畫像——開學的那一日,她一進門就見到墻上掛著一張榮譽院長的畫像,親切的老者,正是孫神醫的面容。

而外面的名人廊上,則掛著歷代名醫先人的畫像:扁鵲,華佗,張仲景……

然今日,孫神醫的畫像,要挪至先人中去了。

黃芪在人群中站定。

這日醫學院大堂站了許多人,卻很是安靜,只有大司徒的聲音——醫學院院長晉陽公主尚在華原料理孫神醫的喪儀未歸,故而今日是由大司徒主持挪動畫像之儀。

“……扶危拯弱,方藥絕倫。巍巍堂堂,名魁大醫。醫門之聖,百代之師……”

這是聖神皇帝寫給孫神醫的悼文。

大司徒念悼文的時候,大堂內尚且能保持一片肅靜。

然而在醫學院的幾位老師攀著梯子,小心翼翼把孫神醫畫像從銀鉤上取下來的那一刻,輕輕的‘哢噠’之聲,是畫像上的銀鈕離開掛鉤的聲音。

不知是從哪裏傳來第一聲不可自抑的哭泣聲,很快,堂中響起了一片哀哭之聲。

如同夏日烏雲從天邊滾滾而來,倏爾落雨。

姜握沒有於人前落淚。

在孫思邈的畫像被安置在長廊上後,原本畫像空出來的墻上,換上了兩幅字。

所有的學生都擡頭去看。

姜握亦然。

這還是很早以前,孫神醫送給她的筆墨,姜握一直留存至今。

其實上陽宮醫學院成立的時候,她也請過孫神醫墨寶欲懸於學內。孫神醫也寫了幾幅字,只是隨信寄給她的時候頗為遺憾,道已然年老筆弱,寫的並不好。

於是今日,姜握自己留下了孫神醫不甚滿意的字卷,並將從前悉心保存的孫神醫精神矍鑠時的筆墨取出,懸於醫學院大堂——

“人命至重,有貴千金。”*

“大醫精誠。”*

*

挪畫懸字後,姜握也與在場的師生說起了他們極為關心的,孫神醫身後事。

以孫神醫一世在醫道上的貢獻,朝廷自該於當地修祠以記。

只是在官方為孫神醫修祠堂之前,早有當地百姓為他修了祠堂,且不只一處。

早在先帝年間,孫神醫離開京城歸鄉養老之時,就推辭了任何的爵位、金賞。

直到先帝將恩賞改為免孫神醫之故鄉華原之地三年稅賦,孫思邈才謝過此聖恩,離京而去。

而今歲,孫神醫仙逝,華原百姓便自發修了多處藥王祠。

更將孫神醫最後隱居之處的山改稱為“藥王山”。

說來,按照律法,民間是不能輕易修祠的。

律法明定:“妄自遣人立生祠或德政碑者,要按照‘諸在官長吏實無政跡輒立碑者,徒(流放)一年’來受處。”[1]

這條律法,禁止的是有些官員‘沽名釣譽’,明明實在政績沒有多少,為了官名倒是反過來勒掯百姓出銀錢給他修生祠。

有這樣的一條流放律法,民間碑祠其實頗為難得。

可孫思邈的祠堂,自是民心浩蕩,毫無異議。

除了百姓自發修建的幾處祠堂外,聖神皇帝點了隨晉陽公主去華原的親衛,也持帝王手令至當地衙署,以朝廷之名為孫神醫立祠。

而孫神醫最後曾留有遺言:他畢生所有的醫書、無論是自己撰寫的,還是多年收藏,全都捐給上陽宮醫學院。

姜握已經在醫學院選了幾間單獨的房舍,來做醫學著作陳列室。

*

離開醫學院大堂往外走的時候,姜握在庭院中停了下來。

她看著滿院的草木。

她認識的藥草並不多。

但這院中正有她認得的,還是孫神醫當年教給她的——

獨活草。

此藥草很與眾不同,其餘的草木都是隨風而動,偏生這獨活草反著。

孫神醫曾指著這種藥草對她道:“獨活草與旁的草藥都不同,無風自動,故亦名獨搖草。”*

那日的獨活與今日一般,草葉婆娑,無風自動。在一眾寂然的草藥中,顯得不同而孤獨。

姜握伸出手,折了一枝夏日獨活草開出來的花。

*

走出醫學院的正門,姜握就見門口停著馬車,有禦前的千騎衛在馬車旁候著:“陛下在蓬萊宮等大司徒。”

姜握原想在上陽宮走一走,但見此,就知皇帝應當是擔心她,於是也就上了馬車,一徑從上陽宮來到蓬萊宮。

而手裏攀折的一支獨活花,自然也就帶了進去。

直到被皇帝接了過去。

方才一路行來,天已然變色,姜握就望著窗外道:“外面好悶,應當又要下雨了。”

窗前的榻上,早在她來之前,已經撤掉了炕桌。

皇帝溫聲道:“睡一覺吧。”

不必問,皇帝看她神色就知,昨夜只怕是一夜幾乎未眠。

姜握順從帝意,也確實是累了,於是解冠而臥。

她閉上眼睛後,因疲倦與傷感很快睡著了。

倒是聖神皇帝坐在一側,見她解去發冠後鬢邊新生的一縷銀白之色,寂然默坐良久。

半晌,才伸手輕輕撫了撫這一縷發絲,後起身離去。

*

姜握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是黃昏,且已然下起了雨。

夏日的雨,總是來的迅疾,無有春雨的柔細,秋雨的纏綿,就是痛痛快快劈裏啪啦的雨點打下來。

因鶴喜水,故而蓬萊宮的院中,是挖了一方小池塘的,如今盛夏時節,荷花開的正好。

雨打荷葉,風吹荷花,滿院甜香。

姜握將虛掩著的窗推開,有獵獵的風吹入殿中,拂起她的發絲。

她也看到了自己散下來的一縷白發。

姜握轉頭去看,皇帝並不在殿內,倒是——

羅漢榻旁的高幾上,原本擺著的一只白玉瓶,如今裏面插的不是一支新荷,而是她方才采回來的獨活花。

而榻前的茶桌上,擺了一壺杏子飲,此時風吹入殿中,玻璃壺中的冰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一切都沈浸在黃昏風雨中,安靜如畫卷。

在這樣的昏暗天光寂無人聲中,姜握恍然覺得,自己方才,仿佛睡了一世。

而這世上,仿佛也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

直到門扉聲響起,姜握轉頭去看。

外頭風雨交加,皇帝自廊下而來,身上披著蓑衣。

而跟在皇帝身後的嚴承財手裏拎著一個食盒。說來嚴公公原本自是要跟著皇帝進殿送進來的,然而皇帝伸出手自行接過了他手裏的食盒。

嚴公公因太驚訝,一時都忘了放手。

直到皇帝看了他一眼,嚴承財才連忙松手,見皇帝自己拎了食盒入內。

姜握隨手取了一支毛筆,將頭發挽起,等著吃點心。

這幾日她吃睡都潦草而過,今日在蓬萊宮睡過這一覺,才覺出餓意來。▼

被皇帝親手第一道端上桌的不是宮中常見的點心,而是一碟子裹了蛋液炸的酥脆小銀魚。

太湖的小銀魚多為小指長短,通體渾然無刺。正適合一口一個,完全無需挑刺。

姜握接過筷子,自己吃掉了一整盤小銀魚。

**

這個夏日,不但神都中頗多雨水,朝堂上亦然。

武承嗣請禦史臺代上的奏疏得到回應,並且得封了一個金吾衛官職後,他自然是大為振奮。

他扣在盧氏身上的罪名很大——直接定了十惡不赦中的一條,大不敬。

倒也不是全無道理,按照律法“指斥乘輿(即皇帝),無人臣之禮。”是為不赦之罪。[1]

武承嗣得官職後,是可以自己給皇帝上奏疏了。

於是直接請旨:欲以此罪,將盧氏闔家滿門斬之於南市,破家籍沒,以儆效尤。

從前還想暗戳戳支持下武承嗣,給聖神皇帝添點堵的世家們都要瘋了:這是個什麽東西啊!他們原本想找個工具利用一下,結果反手就被工具捅的欲生欲死的。

世家這才驚覺,這武承嗣為了自己,簡直是往死裏咬人啊。

而他們,也早不是沒人敢動敢招惹的門閥了。

後來,還是大朝會議過此事後,以今夏多雨,恐傷天和生澇災為由,將盧氏全家改為了流放。

武承嗣通過此一事得到了甜頭,自然不肯停下。

他上書表示:與盧氏常來常往的世家,必然也是一般的不敬心思,請旨順藤摸瓜繼續查下去。

皇帝允準。

於是在這個夏日,素來不忿不敬的世家頗多被牽扯進此事,多有罪及流放者。

武承嗣如此‘順藤摸瓜’大肆牽連,朝上哪裏還敢有什麽正經朝臣去支持他?

當然,在武承嗣心裏,倒沒覺得失去某些朝臣的支持,有什麽可惜。

在他看來,這次是大大討好了皇帝姑母。讓她看到了自己的能力和殺傷力。

且他已經無父無母,若在朝堂上也沒有根基,完全只能依靠姑母。那麽……武承嗣自己想著:在聽話和好用這方面,他豈不是遠勝於出身李唐的子嗣?

**

讓姜握覺得,武承嗣這個‘翻地蚯蚓’也用的差不多的事情,是盧照鄰。

盧照鄰陪伴孫神醫到了最後一刻。

之後晉陽公主回到洛陽,他卻沒有即刻回洛陽,而是先從華原回了一趟長安。

而回到長安後有感而發,盧照鄰寫下了一首《長安古意》。

此詩文精妙,也很快刊登在了報紙上,為天下諸人所見。

武承嗣當然也看到了。

因此,在盧照鄰剛回到洛陽的第一天,甚至還沒進城門,就被武承嗣帶著金吾衛的人抓走了。

*

姜宅。

姜握手邊放了一份報紙。

盧照鄰的這首《長安古意》,全文她未必熟悉,但有一句她很熟。正是後世膾炙人口的“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武承嗣因為這首詩抓了他……

來回稟此事的聶雨點道:“盧司馬這首詩的題目是《長安古意》,武承嗣冤他深念李唐,更有,詩裏有一句‘梁家畫閣中天起’。”

梁家,是東漢出了名的外戚梁冀家族。武承嗣欲多株連世家人,

好為自己添功勞,於是看了這一句後,不由分說給盧照鄰安了個罪名,道盧照鄰在譏諷當今陛下,縱容他這個‘外戚’。

姜握冷然道:“他也配自稱陛下之戚?”

原本她以為武承嗣比武三思聰明些,如今看來,不過月餘的‘使用’,就讓他迅速來到了跟武三思一樣的膨脹期。

實在也是沒有必要再用了。

聶雨點見姜握不快,連忙道:“大司徒不必擔心,武承嗣的一舉一動都在宮中和鎮國公主府的眼皮底下。”

“如今盧司馬雖暫壓金吾衛,但絕沒有受到什麽刑罰。”

聶雨點來回稟此事也是為了一紙公文:“還請大司徒的一封手令,下官這就去金吾衛衙門放人。”

姜握起身:“不必了,我自去接他出來。”

**

夏日將盡,樹上蟬鳴有些有氣無力之感。

而這日武承嗣到蓬萊宮,是來告狀的——

月餘來,他指哪打哪兒,原本趾高氣昂的諸多世家,什麽崔盧鄭王,都在他(其實是金吾衛)面前瑟瑟發抖。

這讓他有了一種自己簡直是生死予奪的錯覺。

起碼面對皇帝姑母不喜的世家是這樣!

然而這日,武承嗣卻聽聞,他親自帶人抓走的一個盧家子,竟然直接被大司徒直接釋放並且接走。

武承嗣記性還不錯,雖然最近抓的世家人頗多,但他還是記得盧照鄰是為何被他抓走的。

於是他揣上那份《長安古意》的詩詞前來面聖。

其實從那位大司徒給他閉門羹吃開始,他心中就十分憤恨了,只是當時‘勢弱’,他只好識趣退避,不敢再招惹。

可如今,他卻是有功之人。

而大司徒作為宰相,居然包庇‘大不敬之世家罪人’!

他必然要在皇帝跟前有理有據地告一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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