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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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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崔郎

於寧見姜沃搖頭,就忙道:“你竟不知?掖庭裏都傳遍了,幾個機緣湊巧見過的女官都說:晉王府新的東閣祭酒崔郎,是個相貌極佳、極出挑、極雅致的世家少年郎!”

姜沃從這幾個‘極’字和於寧異常想要八卦的眼神裏,感覺到了美貌的力量。

大約是魏晉南北朝風氣尤在,時人慕美貌的行止還是很流行。凡有出名的才子入京或是狀元榜眼探花騎馬上街,都有熱情人民群眾圍觀,擲果子的,扔荷包扇墜香囊的都是常事。

以貌取人也不是什麽貶義詞,朝廷錄官的標準都是‘身言書判’,排第一的就是‘身’,要體貌豐偉。

媚娘在旁轉著手裏的骰子道:“只看晉王府給的官位,就知道是位風儀俊朗之人了。”

東閣祭酒,並不是國子監祭酒那種類似於校長的職位。各王府的東閣西閣祭酒,是正六品官職,專管接對應答賓客。

能跟王府論交的都是貴客,這專門的對接人員,也就是俗稱的門面。

門面,那必得是好看的。

於寧似乎只顧著回憶,在姜沃的提醒下才把骰子擲出去,然後笑靨如花道:“不瞞你們說,我有機會半遠不近地瞧了一眼崔郎,實在是神仙一般!據說他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真是好人物,聖人都誇這是雛鳳般的品

貌呢!”

她眼睛簡直像電焊工的電焊一樣,要呲呲啦冒小火星了。

於寧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能叫她這個樣激動,也就是說不一般的好看。

姜沃倒沒怎麽在意那傳說中引起掖庭宮女內部地震的好看,而是問起另一事:“於姐姐說那是世家子?”

於寧拿著代表她的小木雕在棋盤上挪動格子,邊用力點頭“沒錯,世家子,還不是尋常世家,而是博陵崔氏!據說這位崔郎出身還不是什麽遠房旁支崔氏,其曾祖父與崔氏上一位老族長是同胞兄弟呢。”

類比過來,有些像《紅樓夢》中寧榮二府的關系。

雖然不是族長一脈的長房,但也是五服內的近親,是標準的崔氏正嫡出身,不是血脈已遠,只占著崔姓的旁支。

那就奇了!

姜沃疑惑:崔氏?就是那個被排為天下第一等也是第一名,在官員們重訂《氏族志》時,依舊令其力壓皇族李家,排到第一等的崔氏!

是,歷朝歷代,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加起來出的宰輔多如繁星。

可二鳳皇帝怎麽會忽然給兒子任命一個崔家子?要是太子或是魏王的屬官,還可能是自己選的世家子好增添名望助力,但李治還小,所有官僚都是聖人代選的。

姜沃可知道,聖人還在跟世家掰扯《氏族志》的事兒呢。

二鳳皇帝把自己排到第一名的《氏族志》,正在被世家拼命抵抗中——甚至有的世家子嚷嚷‘這不是氏族譜,這是勳格榜(官位排行榜)’。捧著皇帝算什麽世家風範?世家首先就得有傳承!似乎只要有幾百年的歷史,就比能夠起兵改朝換代一統天下還值得驕傲。

姜沃心道:不可否認世家裏確有很多人才,但比起二鳳皇帝實在是不夠看。用一句還未出現的詩詞來說,就是“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千年過去,後人評說。人人都記得唐太宗李世民,但此刻硬頂二鳳皇帝的崔盧等世家家主族主,誰還會記得呢?不過都是故紙堆罷了。

姜沃只面聖過一次,但架不住師父李淳風是聖人的死忠粉,言談中就帶出許多二鳳皇帝的性情。

姜沃可不覺得,二鳳皇帝是會妥協的人,比如給崔家、盧家年青子弟官位來換取世家低頭。皇帝面對不低頭的人,想的是打服折服而不是妥協。就連年輕權勢不夠的時候,暫時妥協都是為了以後打服,而不是真的退了,何況現在面對世家。

“這會子,聖人怎麽會特意給晉王選個世家子呢?”還不等姜沃問,媚娘就脫口而出了,可見兩人想到一處去了。

於寧只知聖人為晉王選了個世家子為屬官,卻不知為何了,想了想道:“應當是為了崔郎的人物出眾吧,聽說聖人不但讓他做晉王府東閣祭酒,因他年紀比晉王大不多幾歲,還讓他進宮陪晉王一起讀書呢。”

姜沃:?越發奇了,聖人不怕自家兒子被世家子帶跑偏了啊?

劉司正方才就想說話,只是於寧說的激動,她沒插上。這會子看於寧不能了,連忙道:“其中緣故我曉得。”

“崔郎名朝,正是方才於寧的話了,他名為祭酒,實為伴讀,常出入宮中。既如此,殿中省自然也要撥小宦官去照應,一來二去,也就知道了些崔家事。”

劉司正跟殿中省周太監是同鄉,拜了幹親的兄妹,消息一向是掖庭最靈通的。

於是娓娓道來。

說來這位崔氏子也是個坎坷人。

其父出身博陵崔氏自不必說,其母也出自世家,為滎陽鄭氏。

只可惜崔朝父母去得早,四五歲上雙親接連病逝,也沒有其餘兄弟姊妹為伴。

偏生他們這支單傳了三代,其父也是獨子。崔朝便沒有親伯父,親叔叔可以依靠,只好跟著族中堂伯父過活。

按說崔氏世家大族,絕不會養不活一個孩童。無奈這位血緣上跟他最近的堂伯父,曾與他父親齟齬極深,對他這個家族安排了不得不養的堂侄子就也冷淡如冰。

按說有這樣的出身,等崔朝長大成人後,由族中門路推舉了入仕便是。可惜還沒等他長大成人,堂伯父就發現了這個拖油瓶侄子還是有用的:少年郎長得真好看,出身也正當,正好用來聯姻啊!

堂伯父的上司,非世家出身,而是勳貴(即大唐開國來靠軍功封了爵的新貴)。堂伯父又想跟上司拉關系,又不舍得把自己女兒嫁入‘暴發戶’,也不肯自己兒子娶非士族女,於是腦筋一轉:哎呀,何必要舍出自家兒女,家裏這不還有個頂缸的嗎!

於是快樂貢獻出崔朝,讓他來娶上峰的女兒。

劉司正想來也是見過崔朝並也被美貌晃過的,因為她的口氣非常偏心,闡述過程中很是唾棄崔家那老堂伯:“也忒不公道了!竟這樣磋磨晚輩,據說他不但硬塞給崔小郎君一門婚事,還以其年幼為名,把持著其爹娘留下來的遺業呢!連人家母親的嫁妝都不放手,實在是下作了些!”

三個人都仰著臉聽劉司正講故事,她講的就更用心了。

“你們道我怎麽知道的?”

“那崔小郎君也不是個泥人面人,任人揉搓。他那不要臉的老堂伯以為捏著他的銀錢,就捏住了他的人。卻不想崔小郎君很有主意,借與兄弟們郊外射獵的機會,就單人獨馬走了,直奔滎陽尋其外祖。”

且說崔堂伯能這麽過分,也是仗著此時音訊難通。出自家鄉鎮都費勁的年代,崔氏、鄭氏這樣河南河北跨省的姻親,若無官職調動一輩子都難見面也是有的。

崔朝孤零零跑到外祖父家中,鄭老爺子險些沒氣厥過去。

原知道女兒過世,但相信崔氏門風,以為外孫子被好好照應著呢,誰成想差點被論斤賣給人做夫郎。再一問,這些年,鄭老爺命下人或是托親友帶去崔氏的財、物都被崔堂伯不客氣的收下了,更是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們崔氏是天下第一等人家,但當我們鄭家是死的啊!

鄭老爺是個很有脾氣的人,一面親自動身帶著其餘兒子侄子往博陵崔氏討要公道(以及女兒的嫁妝女婿的遺業),一面令人護送外孫去長安,尋鄭家在朝為官的親眷,一狀告到了禦前。

“這不,聖人都覺得崔小郎君甚是可憐。一面令人斥責崔氏,一面給崔小郎君了個出身——朝廷有律法,若是出仕有了官身,父母又不在了,便可自行定下婚事,從此他再不用擔心崔家那老堂伯擺弄他了。”

劉司正覺得這是個‘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的’故事,講完就罷了。

倒是姜沃聽完,擡眼和媚娘對視了一眼,知道兩人想的一樣,就都笑了。

直到趕完圍棋,兩人將劉司正和於寧送出門後,才回頭又說起這事:“鄭家此舉也有趣。聖人正想要打壓崔氏,便出了這件事。”

可不嘛,崔氏等士族皆仗著傳承源遠,世家風範而傲王侯——哪怕你李家是皇族也不夠‘清貴周正,底蘊深厚’。

然而此時蹦出來這樣一件事,正是一個大耳刮子抽在崔氏臉上:哦,這就是你們的世家風範源遠流長,你們的禮義廉恥足以表率天下??

若是世家都是一條心,這個‘辯論氏族志’的節骨眼上,鄭家應該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才對。況且崔氏還有家主族長,若知此事為了名聲必然會給鄭氏一個交代(當然也是鄭氏的緣故,換了別人可能就沒有交代而被人道主義毀滅了)。

然而鄭氏還是把這件事鬧大了。

“鄭氏中有識趣之人。”不想跟二鳳皇帝這種硬核狠人為敵,鄭家一轉頭把隊友給賣了,而且賣的還很正義別的世家也說不出什麽。

誰家孩子受了這種被迫‘插標賣首出賣色相人格’的委屈,誰家女兒過世後嫁妝被夫家吞了都會鬧起來的。

鄭家可是完美受害人。

而且經此一事,崔家名聲受損,說不得鄭家還更風光了呢——不光二鳳皇帝想把自家李姓提上來,這‘崔盧鄭王’的排行,鄭家還想動上一動呢。

姜沃與媚娘推演了下世家內部的勾心鬥角,聖人與世家之家的角力——這是她們近來常玩的覆盤游戲。

姜沃將聽來的朝政之事說給媚娘,然後兩人討論來因後果。

正說著,窗外傳來小宦官的聲音:“姜司歷,您的一挑竹子,給您擱在院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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