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狂風暴雨

初心把自己心裏的打算說出來之後，只覺得一個家出奇的安靜。安靜得連家裏那座古老得如同電視劇《渴望》裏的鬧鐘走動的聲音也能聽到。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漫長得好像經歷了幾個世紀。

初建軍努力笑了笑，說道：“心兒，你肯定是開玩笑的。”

李秀蓮也笑笑，夾了一筷子菜給初心，對她道：“對對，你肯定是開玩笑的，說的負氣話，考上覆旦大學了，這可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名牌大學，怎麽不想去上呢。哈哈哈哈，這些天，我得意死了，隨便走到哪，別人都要巴結我，我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風光過。”

李秀蓮一個勁地大聲打著哈哈，讓自己堅定地相信女兒只是開玩笑的。

初心卻認真看他們一眼，對他們說道：“我沒有開玩笑，我確實不想去上這個大學。”她冷冷地想，上大學有什麽用呢？不管多名牌的大學，五年後，當你找工作時，你就會發現不是你上大學，是大學上了你！十年後，很多砸鍋賣鐵上了大學的農村子弟幡然醒悟，從小一起長大不學好的二狗都開上保時捷了，他寒窗苦讀十載，從美國留學歸來，成了博士，在大上海仍舊買不上房！博士還鄉見二狗，帶著魯訊見閏土的感覺，見到土豪二狗後，他蒼涼地發現閏土是他自己，只好哭暈在廁所了！

所以，上大學有什麽意思。

初心用二十八歲過來人的眼光看待上大學這件事，就覺得這個大學可上可不上。她為什麽要去上這個大學呢，她可是重生過來的，她帶著上輩子的知識和記憶，上輩子，她可是在覆旦老老實實讀了四年，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的。那麽，這個大學，她何必重覆去上一次呢，生命多麽可貴，又是那麽短暫脆弱，她幹嘛要把時光浪費在重覆的事情上。

所以，初心不想上大學的心如金石般越來越堅定。

她想，雖然她現在身無分文，重生到年輕的自己身上，回到老家，但是憑著上世的記憶和知識，以及得天獨厚的對未來的判斷力（其實是對往事照機一般的記憶力），她在這輩子，好好把握機會，肯定也能成為全國首屈一指的白富美的。

所以何必上大學，讓她爸媽含辛茹苦，砸鍋賣鐵的為她四年的大學學費發愁。

“你，你能說一下理由嗎？”看到女兒堅定的眼神，眼裏的意思明朗得像中午的太陽似的，初建軍的嘴唇都似含了滾燙的熱油有些哆嗦起來。

初心和她爸的感情還是不錯的，雖然在讀高中之前，和她爸一直沒感情，但是自從她考上X城最好的重中高中之後，她爸居然禁了賭，一心賺錢供她上學，她讀寄宿，他每個星期來看她一次，給她送錢送吃的，做了一個完美的父親。

雖然她高中畢業，高考結束，他放松下來，又變成了一個十足十的賭鬼，但三年的高中付出，是不能抹殺的。

因此，她笑了笑，甜甜地叫了一聲爸，熟糯米似的軟軟說道：“爸，咱家不是沒錢嗎，沒錢讀幹嘛讀，再說，要去上海，我不想和你們分開，第三，不是上了大學就有出息的。”

初建軍聽到女兒這麽說，鼻子瞬間酸酸的，他笑道：“傻孩子，你是真傻啊，沒錢就不讀嗎？爸爸賣血也要供你讀啊！考上覆旦大學容易嗎？那裏萬裏挑一，十萬裏挑一，百萬裏挑一，以後就是國家棟梁，爸爸再窮也不能耽誤你的前程！”初建軍說這些話時十分鏗鏘有力，簡直擲地有金石聲。

“是呀，姐——”弟弟也說話了，他認真地說道，“我反正也沒考上好高中，就不讀了，這樣我就不用花錢，還能賺錢了。我白天修摩托車，晚上去火車站跑黑摩的，肯定能賺不少錢呢，我和爸一起供你上大學，學費的事你不用擔心。”

初心呆了呆，有些感動地看著她弟。上輩子，她出息後，一直貼補娘家，照顧著她弟，因為感覺，雖然感覺自己像父母的棄兒，然而，這個弟還是把她當親姐姐的。

初心笑了笑，嘆口氣，說道：“這世道沒你們說得那麽簡單，總之，爸，弟弟，你們放心，我不上大學，我也會努力賺錢，讓我們一家過上好日子的。”

上輩子，她娘家是憑著她在上海安家工作，飛黃騰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

這輩子，就算她不上大學，她也能憑著自己的智慧致富的，不會讓爸爸媽媽弟弟過苦日子。

初心還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李秀蓮在一旁聽著聽著，越聽越生氣，看到女兒反覆說不上大學了，不管是老公還是兒子怎麽表態都沒用，她就徹底憤怒了，她拍著桌子罵道：“我呸！看你說的混賬話！還說不上大學也能讓家裏人過得好？咱們村你睜眼看看，哪個年輕女的在外面打工混的好的，還不是打工幾年就回來嫁人了，嫁到附近的窮人家，不時地回娘家哭，拖累父母！你明明考上好大學，以後有出息了，賺大錢了，能夠讓我和你爸過上好日子，也能讓你弟過得好一點，你偏不肯去上大學，你的書讀到屁眼去了啊？！”李秀蓮拍著桌子罵，整個人有如火山爆發。

她把初心的火也罵上來了，她的話讓初心猛地想起，自己上輩子，在李秀蓮的眼裏就是一個賺錢的機器，她一直在照顧她們。她猛地明白，她之所以那麽迫切地供她上大學，希望她去讀大學，她並不是心疼她，為了她好，而是害怕，她不去讀大學，以後不能照顧她，不能照顧她的寶貝兒子！就像使勁給一頭豬餵好吃的，目的是為了過了年殺它吃肉！

初心的火騰地上來了，她猛地站起來，視線如同釘子似的淩厲地看著李秀蓮，對她冷冷地說道：“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賺錢機器！小的時候你生下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把我扔垃圾似的扔給外婆，然後對我不聞不問。我從小到大，沒喝過一口親媽的奶，我到三歲才會說話，四歲才會走路，外婆一直以為我早產養不活！這些年，你的眼裏也只有你寶貝兒子，現在我不肯上大學，你擔心我以後幫不上你的忙，反倒成了你的拖累，你就急了是不是？！”

李秀蓮被初心連珠炮地責罵和揭穿震驚了，她呆了呆，看著冷若冰霜的女兒，想起當年，一陣黑暗如同潮水般襲來，讓她胖胖的身體晃了晃，她嘴巴動了動，說道：“心，媽媽當年，是有——”

初心擺了擺手，突然覺得沒意思極了。這個家還是自己的家嗎？他們之前對她冷淡，是因為忽視她，現在對她熱情，也是因為忽視她，這個家不是自己的家！初心猛地從衣服口袋裏掏出紅艷艷的錄取通知書，三下五除二的把它撕得粉碎，然後往半空中一扔，碎片如雪花般四處飛落。

“你個賤貨！”李秀蓮氣糊塗了，揚起巴掌，沖過來就要打初心。

初心冷笑，轉過身，一陣風似地跑了出去。

初建軍在她身後急急地喊：“大晚上的，外面下著雨，你去哪啊？”

他想起身去找她，卻被李秀蓮的大手攔住了，她攔著自己的老公，沖著門外大聲地罵給初心聽：“讓她走，沒良心的東西！就算我指著你以後照顧我，有出息了照顧父母不是天經地義嗎？！”

初心苦著臉笑了笑，腳下步子更快，一頭栽進了黑夜中，硬幣一樣大的雨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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