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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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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

“憐香在小劄裏可有提過這事?”

“沒有。她的小劄,沒有提過家人。”

“沒提過家人?可有提到過幹娘?”

“幹娘?沒有。但是……”

“但是什麽?”

“那本小劄應該是不完整的,因為有些地方有撕毀的痕跡,還有些只寫了一半,但後一半卻翻遍整本也找不到後面的內容。”

“哼!惺惺作態。”灰袍語氣裏掩飾不住的厭惡。

“孟前輩的意思是……”

“看到不滿意的就撕掉,只留合意的那些反覆看。不是假惺惺是什麽?”灰袍道。

冷月無言以對。

按灰袍的意思,瘋婆子拿到女兒憐香留下的小劄,在小劄裏看到了女兒寫的東西。裏邊的內容不一定全都合瘋婆子的心意,瘋婆子就將裏頭那些自己看不順眼的部分毀去,剩下的再重新修補裝訂,不時拿出來閱讀,作出一幅思念亡女的深情可憐母親形象。

冷月只與瘋婆子相處過幾天,對瘋婆子談不上了解。但如果說瘋婆子思女的深情是演出來的,冷月內心還是存有疑問。

但灰袍是堅定地這麽認為。他對冷月說了憐香落崖後的情況:“還好憐香命大,剛好有人在山下路過,她才得以撿回一條命,但也因此受了傷,短暫失了憶,直到半年後才恢覆記憶。這半年來,憐香認了救她命的恩人做幹娘,留在幹娘的客棧裏幫忙。後來憐香一恢覆記憶,幹娘就帶著她找她的親生爹娘,也就是老不死那兩公婆。用憐香的話說,幹娘待她,比她親生爹娘還要好。”

“原來客棧是憐香幹娘開的。”冷月望著村裏的江湖客棧喃喃道。

她之前就覺得奇怪,憐香寫的都是發生在客棧的事,但以老不死和瘋婆子的性格為人,怎麽看都不像是開客棧的,就算開了,怕也是開的黑店。

而小劄裏的憐香,就和普通百姓家的小兒女一樣,完全沒有老不死兩公婆的冷漠怪誕。

憐香小劄只字不提親人,若真如灰袍所說的,是瘋婆子看不過眼撕毀了,也是有這可能。

唉,是真是假,和她冷月又有什麽幹系。

且不論憐香還是瘋婆子,都已經故去了,逝者已矣,小劄也被燒毀,何必糾結這早已過去的往事?

灰袍對老不死夫婦恨之入骨,對幹娘卻是敬佩有加:“不錯。幹娘雖然不懂武功,卻也是一個很能幹的女人,客棧裏的幾個夥計,都是幹娘收養長大的孩子。幹娘這輩子沒有嫁過人,待憐香也是視如己出。當憐香恢覆記憶時,幹娘馬上帶著她去老不死他們住過的地方,想把女兒還給他們,但找了幾個月尋了很多地方,都沒能找到,最後只好帶著憐香回了客棧。”

雖然這麽說,灰袍語氣並沒有一點遺憾的意思,冷月表示:“也許憐香更想和她幹娘住在客棧。”

“哦?你怎麽會有這想法?”

“看憐香在小劄的描述,她對客棧的生活十分滿意。”

“不錯,她心裏更願意和幹娘一起。起初,憐香對自己的這種想法很愧疚,覺得對不起親娘。”

“為什麽會覺得對不起?”冷月不能理解,憐香的愧疚從何而來。

冷月從來沒有真正獲得過親情,又成長在暗閣那種弱肉強食的地方,後來叛出暗閣,什麽傳統道德戒律在她這裏更是狗屁不如。她只有一個樸素的原則: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如果幹娘比親娘更能讓人感受到溫暖和愛意,選擇留在幹娘身邊那是理所當然,為什麽要對親爹親娘有愧疚?

灰袍也認為,憐香不必愧疚,但他能夠理解憐香的想法,“怎麽說,那也是生她養她的親生爹娘。反正找也找過,既然找不到,就留在幹娘身邊,和客棧其他夥計一起過日子,也是很好的。但是很不幸,她遇到了我。”

冷月疑惑地看向灰袍,無奈面具將灰袍的臉遮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可憐香的小劄,第一篇就是初見孟大哥的欣喜。灰袍所說的“不幸”,從何而來?

“能夠認識憐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灰袍苦笑著道。他向冷月說起他和憐香的相遇。

那一次,他剛完成一樁任務,覆命後已是身心俱疲,猶如孤魂野鬼般在山林裏游走。無意間他走到了江湖村,住進了村裏唯一的客棧——江湖客棧。進客棧的時候,他整個人就如同行屍走肉,全憑熱情的客棧小二為他安排。於是,小二便為他安排了西廂房,這個客棧裏最貴最好的房間。

房間很舒適,他進屋不久就恍恍惚惚睡去,醒來時已是深夜。晚風吹來窗簾,冷白的月光透了進來,照在窗邊的古琴上,那一刻,他心有所動,坐在琴邊彈了一曲。

“那晚醒來,一眼看見窗邊的那張琴,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有一種莫名奇妙的沖動,讓我坐到窗邊彈奏了一曲。其實我只會彈一首曲子,之所以會彈那首曲子,還是為了殺人。完成那次任務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摸過琴,所以其實那曲子,我不少地方是彈錯的。”灰袍回憶道。

“但還是有人聽出你的琴聲的痛苦和寂寞。”這一段,冷月再熟悉不過了,因為憐香的小劄最前面,寫的便是他們的初次相遇。

灰袍看向冷月,回道:“對,那個人就是憐香。我彈完曲子,聽到她在我窗邊輕輕嘆了一聲氣。我推開窗,她就站在窗外樹下,月光映在她臉上,美得讓人心動。”

灰袍的描述讓冷月想起曾經的憐姨,她第一次出現在小冷月面前,也是在一個月色美麗的夜晚。雖然那時的憐姨蒙著面,在冷月印象中,憐姨卻是如天仙一般美麗的存在。

美好的事物總是難以讓人拒絕,年輕時的灰袍也是一樣。他對冷月回憶說:“所以當她問我名字的時候,我鬼使神差說出了我的姓,我才意識到自己放松了警惕。其實,我應該告訴他我的另一個名字,天涯。”

“天涯?”

“沒聽過?”

冷月輕輕揺了搖頭。

灰袍不以為意道:“我和你一樣,在暗閣長大,學了一聲暗閣的武功。”

冷月恍然大悟:“怪不得,前輩對暗閣武功這麽熟悉,能一下看出老樹劍法的破綻。”

灰袍道:“也不是一下就看出來。這二十年,我每天都在琢磨暗閣武功的破綻。暗閣的每一套武功,都有一處極為隱秘的破綻。”

“每一套!”冷月心下一驚。她一直沒有忘記,閣主就曾對她說過,教給她的武功都留有破綻。只是沒有想到,暗閣教給殺手的每一套武功,竟都暗藏玄機。

“對,每一套。”灰袍肯定道,“你可知道暗閣是怎麽建成的?”

冷月再次搖頭。雖然武林正道想鏟除暗閣之心十分堅決,但似乎沒有什麽人提過,暗閣的過去是什麽樣的,仿佛從出現的第一天起,就已經是武林公敵。

灰袍告訴冷月,百餘年前,藩鎮割據,刺客橫行。有一個叫做無極縣的地方,尤其盛產刺客,出過不少有名的刺客。縣裏有個姓羅的劍客收養了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專門做刺殺的營生。因為這個組織殺的都是些惡名昭著的人,所以暗閣建立之初,在江湖上頗有聲譽,不能說是名門,但也算是正派。

然而,羅姓首領之後,這個組織落入一個叫蠍子的人手裏。就是這個蠍子,把這個劍客組織發展成殺人團夥,現在的暗閣就是在他手上建起來的。

蠍子還是個武學奇才,他將羅首領所傳授的武功進行改良,冷月他們學的那些極為有效的殺人方法就是蠍子改進而來的。也是從他開始,後來暗閣教給殺手們學的武功都留有一處極為細小的破綻,破綻這個雖小卻很致命,且只有閣主一人知曉。如此一來,哪怕底下殺手反水叛變,閣主也能借此力挽狂瀾。

冷月表面淡定如常,心裏早已波瀾泛起。灰袍到底是什麽人,怎會知曉暗閣這許多隱秘之事?

灰袍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淡淡道:“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我的父親曾經就是暗閣閣主。他本就想將閣主之位傳給我,但我太不爭氣,連人都不想殺,甚至想脫離暗閣,遠走高飛。”

“前輩後來離開了麽?”冷月問道。她在暗閣多年,從未聽說過前任閣主的傳言,更不用前任閣主的兒子。

“我生於暗閣,長於暗閣。四十餘年來,直到不久前,才離開暗閣。”灰袍答道。

“從沒有離開過暗閣……”冷月正在思索,自己在暗閣那些年,是否有遇見過灰袍,又聽灰袍開口道:“這二十年來,我被關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閣主她對你……做了什麽?”看著灰袍臉上的面具,冷月心底生出不祥的感覺。雖然知道,暗閣也會有囚禁人的地方,但冷月從沒去過,更不能想象,灰袍會被關在什麽地方。單就他前任閣主兒子的身份,想來現任閣主惜玉一定是對他“禮遇有加”。

說起被囚的二十年,灰袍語氣反倒平靜,“她將我做成藥人,讓我失去心智,受她擺布,成為她的傀儡。最開始幾年,她確實成功了,但從第五年開始,我的身體開始出現不良的反應,最明顯的就是皮膚潰爛,直到今天,我身上的皮膚仍沒有一塊是完好無損的。”

冷月早發現,灰袍把自己裹得十分嚴實。不僅臉上有面具遮擋,灰色的大袍包裹全身,沒有露出一塊皮膚,雙手更是戴著厚厚的皮制手套。本以為是灰袍為了隱藏身份所做的打扮,不想卻是這層原因。

灰袍道:“禍福相依,那毒婦不敢再對我用藥,我才有清醒過來的機會。醒過來後,我知道我必須擺脫那毒婦的控制,才能殺了她,為憐香報仇!”

冷月理解道:“因為閣主害死了憐香。”

灰袍道:“是我害死的憐香。”

“你?”

“如果沒有認識我,憐香就能在客棧過平靜的日子,江湖村今天也許還能繁榮熱鬧。如果不是我,那毒婦就不會找到憐香,也就不會害了她性命。”

“憐香是怎麽死的?”這個問題,冷月在萬虬谷就問過,但在老不死那裏,她沒能得到答案。

灰袍沈默了許久,才道:“憐香死的那天,正好是她的生產之日。在她臨盆之前,老江特地把憐香和幹娘接到江宅。老江的夫人姓霍,和憐香差不多時間懷的孕,兩個女人在一塊兒,也有個伴。當時毒婦已經控制了暗閣,竟在憐香她們分娩那天往江宅派出殺手殺人。女人分娩,本就九死一生,老江一個人武功再高,也對付不了那麽多殺手。江宅上下被血洗一空,要不是那毒婦臨時改變主意,怕是連你也活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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