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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Tough times don't last, tough people do*.

01

你第一次見到及川徹是在北川第一中學的體育館後面。

“你在哭嗎?”

聽見陌生的問候,你本能地伸出右手想要抹掉眼淚,卻發現根本擡不起來。你差點忘記,自己才在上周末摔斷了右臂,現在正打著石膏吊在胸前。

於是只好換一只手,蹭了蹭眼角後回答:“沒有。”

你沒有擡頭去看對方,而是盯著眼前的那雙鞋子——是運動鞋,但不知道是什麽運動;使用痕跡明顯,但能看出來主人很愛惜。

應該是個運動社團的男生。

你安靜地待在原地不動,等待那人識趣地走開,卻不想沒過幾分鐘他又返回來,在你面前蹲下,晃了晃手中的冰可樂。

“眼睛都腫了哦。”

你終於肯正視他:穿著學校運動服的英俊少年,其中一個鼻孔裏還塞著卷成卷的衛生紙*,顯得有些滑稽。

冰可樂都遞到手邊,你找不到理由拒絕:“——謝謝。”

你將冰鎮的易拉罐貼到眼睛上。眼周的皮膚比手掌敏感得多,但你此刻需要這種刺激讓自己冷靜。

少年挨著你在墻根坐下,渾身上下還帶著劇烈運動過後的熱氣,你覺得自己嗅到一絲汗味。你並不介意,排練廳裏男生搭檔大汗淋漓的氣味你早已適應。

大概是覺察到你的疑惑,他笑著解釋:“看到女孩子一個人躲在角落哭泣,不能坐視不理。”

至少不是塊木頭,可這熟練的話術總給人一種會詐騙感情甚至錢財的錯覺。

“我是三年級2組的及川徹,排球部,你呢?”

不過只要不是會欺負人的不良,你也就無所謂。因此小聲自報家門。

“原來我們是同級呀,怎麽感覺以前沒見過你呢?”

“我幾乎沒參加過社團活動。”

“誒?為什麽?”

“我是宮城縣青少年芭蕾舞團的。”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去年校園祭表演的是你吧!”

“是。”原是安排好的節目出現狀況,舞蹈社社長才拉著你這位掛名社員臨時上臺充場面。

“難怪感覺和其他人都不是一個水平的。”他說,“所以,為什麽哭?——因為這個嗎?”他揚揚下巴,對著你被石膏包裹的右臂。

“算是吧。”你用可樂罐擋住及川徹的視線,“我不能參加聖誕演出了。”你怕他不能理解聖誕演出的重要性,又補充了一句“那可是《胡桃夾子》”。

他“哦”了一聲。

“我演克拉拉*,至少上周四還是這樣。”你把頭埋進膝蓋,“這本應是我第一次當首席。”

回想幾天前發生的事情,你只覺得上天跟你開了個巨大的玩笑:還有誰會在被宣布當選首席的第二天排練路上遭遇車禍,摔斷骨頭。傷筋動骨一百天,你的修養時間與排練時間完美重合,你的努力在瞬間付諸東流。

那個與你一同入團的女孩再一次站在了你夢想的舞臺中央。

他敏銳地抓住重點:“‘再一次’?”

你點頭:“或者說,我們入團之後的每一次。”

有她在,你似乎永遠只能在舞臺邊角做她的簇擁。

畢竟是“天才”。

不僅身材比例優越,靈活性、穩定性、控制力也是一絕,更不用提出色的樂感和舞臺表現力。你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生來就屬於舞臺。

但你也不是妄自菲薄自暴自棄的性子。天才又如何,不也還是和你進了同一個舞團。勤能補拙,只要你付出得足夠多,再耐下心熬一熬,總會有屬於你的機會。

事實證明,你等到了。在最終的AB角角逐中,你用實力證明了自己。然而天降橫禍,任誰也沒能料到。

因此你幹脆地認栽:“是我自己倒黴。”

可還是心裏憋屈,脖子上掛著骨折吊帶去看了一會兒舞蹈社的排練,越看越難受,最後狼狽地跑出來,躲在墻角抹眼淚。

“你知道我最難受的是什麽嗎?”你說,“她不是我的敵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些時候,你倒希望你們是劍拔弩張的敵人和對手,這樣反而簡單得多。

眼皮已經適應了易拉罐的溫度,開始變得麻木。

“事實上,我很慶幸替補是她——這樣才不會覺得對不起觀眾。我是真心為她感到高興。”

“算啦,不想了。反正這世界上的舞臺那麽多,絕不止宮城縣一個。”你這樣安慰自己。

及川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聽著。他凝視著前方地面上爬行的一串螞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你眼見著血流出來:“你,流鼻血了。”

“啊,你說這個,沒什麽,朋友之間鬧著玩的。”他回過神,指著鼻子沒心沒肺地笑笑。

“我是說另一邊。”

他連忙手忙腳亂地從兜裏掏出紙去堵住。

“無論如何,”你扶著墻站起來,“今天謝謝你聽我抱怨這麽多。”你把可樂重新遞給他。

“你不喝嗎?”他問,“這是特意買給你的。”

“如果是無糖的我會喝,這個不行,糖分太高。”你誠實道,怕他覺得你欠缺情商,又接著說,“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及川徹眨眨眼睛,你也不確定他到底懂沒懂。應該是懂了,搞運動的也得學會體重管理才行。

“那你這段時間,放學後有什麽安排嗎?”他有些突兀地開口。

你搖頭。

“要不要來排球部看我們訓練?”

“今天的社團活動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他匆忙改口:“我是說明天。”

02

大概就是這樣,放學後,你莫名其妙地坐上了體育館的觀眾席。

飛來飛去的排球晃得你眼花繚亂,幾個來回下來,你頭一次感受到真正意義上的視覺疲勞。

中途休息的空檔,他走上前,仰頭問你:“看得懂嗎?”

你趴在欄桿上搖頭:“看個熱鬧。”又覺得不妥,便補充些細節,“你的發球很厲害。”

他驕傲地挺起胸膛:“那是當然!”

“開始了,及川。”隊友在叫他。

“待會兒等我結束一起回家吧。”他看著你,“小巖說要請大家喝飲料——”

一個排球飛過來:“誰跟你說好了啊!”

短促的慘叫過後,及川徹可憐巴巴地捂著被砸中的後腦,沖你眨了下眼睛:“可別偷偷溜走啊!”

你覺得這人真奇怪,他是怎麽發現你準備悄悄走人的?你甚至還沒有摸到座椅旁邊的書包帶。

冰涼的物體貼上你的臉頰。

你下意識地瑟縮,轉頭去看始作俑者:“——無聊。”

及川徹又露出那種標志性的笑容,在你身邊坐下,打開那罐無糖可樂,二氧化碳迫不及待地沖出鋁罐發出“啵”的脆響。

“這麽專心,在寫什麽?”他把可樂遞到你面前,“難得今天及川大人狀態超——級好,居然連一個眼神也不分給我……”

字跡歪歪扭扭地分布在石膏表面,及川徹瞇起眼睛費勁辨認:“Tough……times……這是什麽?‘d’嗎?……do……don't……”

“‘last’,是‘last’。”你望著探到你胸前的那顆毛茸茸的腦袋,無奈地回答。

你喝了一口可樂,嗓子辣辣的。

“噢!”他恍然大悟,猛地擡頭。

這回換你發出慘叫。

“抱歉抱歉……”他捂著頭頂,慌手慌腳地想要伸向你的下巴。

你眼角噙著生理性的淚花,生無可戀地瞪著他。

可樂也灑了。褐色的液體迅速透過薄薄的襯衫,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

他自知做錯了事,雙手奉獻出一包紙巾。

現在算是半個殘障人士的你無法給自己換衣服,只好簡單擦拭過後披上及川徹遞過來的外套,打算回家再處理。

“轉過來吧。”你對著那個繃直的後背說道。

“對不起嘛。”他知道自己哪個表情最容易讓人心軟,“——我不是故意的。”

你本來也沒打算跟他計較:“那麽激動幹什麽?”

他立刻笑嘻嘻地坐過來:“突然想起了後半句。”

“要不要我幫你補完?”

於是你右臂的石膏上,在一行七扭八歪的英文字母後,緊跟著三個漂亮工整的單詞:“tough people do”——噢,還有及川徹洋洋灑灑的簽名。

“簽名倒也不必。”你無語。

他信誓旦旦:“以後會很值錢的!”

你打破他的幻想:“下個月就會變成醫療垃圾。”

他不滿:“你要是男生我現在一定會揍你哦。”

“你可不一定能打得過我喔。”

及川徹“嘁”了一聲,擺出一副“懶得跟你計較”的表情。安靜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跟你搭話:“為什麽想寫這個?”

“為了提醒自己。”

盡管知道是命運弄人,你還是會在午夜夢回時哭濕枕頭。才吊了一周石膏便跑去排練教室,頂著張花臉趴在門口的玻璃上看裏面翩翩起舞的同伴們。

你很想大聲質問:為什麽偏偏是我?

你的老師在走廊叫住你:“我沒有什麽可以安慰你。”

她繼續反問:“——知道那些首席芭蕾舞者們為什麽能成為首席嗎?”

你望著她身後的那串字母,醍醐灌頂,第二天一早來到空無一人的教室默默晨訓。

一只手臂而已,總不能因為一只手臂丟掉基本功。

沒時間自怨自艾。

及川徹指著你旁邊的背包問:“所以今天一會兒還要去練習嗎?”

你點頭:“拜你所賜,先得回家換衣服。”

“你知道嗎?休息同樣重要。”

“我現在已經算是休息。”你能在放學後坐在排球場上放空,擱在之前是絕不可能想象的奢侈。

“那我能去看看嗎?”

“……好。”你應下來,“不過我去的時候大家應該已經結束了,估計你見不到什麽女孩子。”

他敲敲你的頭頂:“我是那種人嗎?”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你眼前的畫面是他櫃子裏被塞滿的一封封粉紅色//情書。

03

你站在走廊另一頭就能聽到大排練廳裏傳出的鋼琴聲,心裏直喊失策——你竟然忘記今天是第一次全體合練。

身穿練功服路過的後輩滿面春風地和你打招呼:“前輩來看第一次合練嗎?”

是“看”,不是“參加”。

你覺得自己這種摳字眼的行為十分幼稚可笑,於是擠出個笑容回應:“嗯。”

女孩輕盈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大門後。

“你那算什麽表情?”及川徹不留情面地說,“好難看。”

“要你管。”你白他,不等他說話就自顧自地向前走去。見他站在原地不動,又開口:“來不來?今天可是你的幸運日,能一次性見到所有女孩,機會難得哦。”

及川徹邁開大步跟上你。可你總覺得他憋著一股氣。

指導對於你帶來一個外人的反應也只是微微點頭,提醒你不打擾排練即可。於是你拉著及川徹在角落坐下。他個子太高,一坐直身子腦袋就撞上把桿,只好把自己蜷成一大團,看起來格外憋屈。

經歷鼠王和糖果們的大戰後,現任糖梅仙子來到中央。

你問:“她跳得很好吧?”

你感受到及川徹的目光,沒有回頭,繼續自言自語。

“我跳得更好。”

——要是沒有摔折手臂的話。

及川徹自始至終保持沈默,直到你們從大排練廳走出來。

“怎麽樣,我們舞團很厲害吧?”你有點驕傲地尋求認同,大方地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想看的話,我可以幫你要張票。”

他搖頭:“我可沒有那種高雅的愛好。”

你嫌棄他沒品味:“是,是,及川選手一心只有排球。”你列舉著著名排球運動員的名字和國際重點賽事,對上及川徹玩味的眼神。

“幹什麽?”

“沒想到你已經這麽了解排球了。”

你剛想用“誰讓你天天在耳邊念叨個不停”反駁他,卻被他緊跟著的下一句梗住:“下一步是不是準備要愛上我了?”

“滾啊——”

你輕松擡腿180度,踹過去。

04

平安夜,你一個人在舞團的排練教室練習了一整天。

十二月初你終於拆下了石膏,及川徹花裏胡哨的簽名被敲碎,通通丟進醫療垃圾桶。你望著僵硬的右臂,在醫院門口哭了一場之後迅速投入訓練。

因此放學也就沒有再去過體育館。

起初甚至還有點不適應,總覺得耳邊回蕩著排球落地的啪啪聲,後來發現是自己足尖鞋點地的悶響。

醫生說你恢覆得很好,老師說你動作沒有退步,這一切都值得慶祝。但你並不會因此重新得到那個心心念念的角色。你只能繼續努力,為下一個舞臺做最充足的準備。

你聽及川徹說,排球部正在為宮城縣市民體育大會日日加訓,教練不到天黑不肯放人,周末亦是如此。及川徹前有狼後有虎,你能感覺到他壓力大得很,但是又幫不上什麽忙。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每天訓練結束後溜到舞團找你讓你幫忙拉伸時,把全部體重壓在他的後背上,令整間教室充滿他的哀嚎。

你問他是什麽感覺,他扶著把桿顫顫巍巍地支撐起身體,豎起大拇指回了你“神清氣爽”四個大字。

接到及川徹來電時,你正在把腳踝上的綁帶拆開,準備回家。

你瞟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演出應該已經開始了。

“你在哪兒呢?”他問,似乎在室外。

“舞團。”

“能放我上去嗎?”他說,“看窗外——”

你來到窗前,及川徹在樓下蹦蹦跳跳地向你揮手。

你替他打開大門:“怎麽來這裏?”

“來找你呀!你不在家,我就猜你在這裏。”他笑得燦爛無比,“是不是很聰明?”

“平安夜不和朋友出去玩嗎?”

“你說小巖?”他擺擺手,“哪有平安夜和男生出去的道理。”

“那你找我也是找錯人了。”你說,“我現在累得要死,只想回家睡覺。”

“就陪我去一個地方,不遠的。”他雙手合十央求你。

於是你被他拉著來到了上次的大排練廳。

你挑眉:“你要來這裏?”

“對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幹什麽?”

“已經開始了——《胡桃夾子》。”他冷不丁說。

你不懂一向很會說話的他為什麽突然戳你痛處,因此也沒好氣:“所以呢?”

“你不是克拉拉嗎?”

你瞬間明白過來:及川徹要你跳舞。

“什麽?不要。”

這算什麽啊?

“來吧來吧——”他哄著你,“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嗎——‘哪怕只有一個觀眾,也要認真地演下去’。”

“再說了,我可是VIP觀眾,你不能拒絕我!”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長方形的紙,在你眼前炫耀般地晃晃。

你定睛一看:12月24日、晚八點、宮城縣大劇院、《胡桃夾子》、前排座位。

“你從哪兒搞來的票?”

“當然是買的!”

“你不是——”沒有那種高雅的愛好嗎?

你頓住,再問下去就是不禮貌了。

他好心在平安夜這天來安慰你,甚至還斥巨資買下了最貴的那一檔門票,心思昭然若揭。

“好。”你開口,“等我一下。”

你飛奔到服裝間,翻出一件煎餅TUTU裙。讓及川徹再次見到你時忍不住“哇哦”了一聲。

“太早了。”你擺弄音響,“等演出結束再‘哇哦’也不遲。”

“我準備好了。”他坐正。

你按下播放鍵。

——糖梅仙子之舞*。

——柴可夫斯基。

腳步幹凈利落,旋轉輕盈靈動,在節拍上舞蹈已經成為你的第二本能。盡管右手的關節還是欠缺靈活度,但這已是你能做到的最好。

一曲舞畢,你向各方並不存在的觀眾謝幕,最後面向及川徹。

“現在可以‘哇哦’了。”你小聲提醒他。

他如夢初醒般:“哇哦——”

鼓掌的樣子有點蠢,你想。

“聖誕快樂,及川徹。”你聽見自己說。

他喃喃道:“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聖誕禮物。”

“——我能吻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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