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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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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六十章

“叔公他們怎麽去了這麽久?”

石頭村裏,人們聚在一起,守著火盆和幹艾葉等候。村子做的營生並不光彩,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為了驅散“送嫁”的晦氣,人們都要用艾葉水洗臉後跨火盆。

這條路村裏人走了很多年,因此即使久久不見人歸來,也更多是不耐煩的牢騷。大半夜的,他們早已等不及回去睡了,加上村裏才走水不久,眾人忙著修繕都是精疲力竭,只盼等交完了貨,便有錢重新收拾起家當。

男人打了個哈欠,覺得眼皮越來越沈重。

閉眼歇上一會吧,就一會,他這樣想著,墜入了香甜的黑暗。

一個、兩個,空氣中仿佛飄蕩著睡魔的咒語,人們一個接一個閉上了眼睛,鼾聲大作,整個村子終於陷入沈睡。

“這些人留給你們處理了。”傅驚梅向著祠堂跑去,使勁推開香案,露出那個沈重的銅蓋子。沒有耐心去開什麽鎖,她抽出槍就是一梭子彈過去。

“有人嗎?”她對著擇人而噬的洞口的大喊。

下面沒有聲音,仿佛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地窖。

傅驚梅心裏一沈,二話不說地扣緊了□□,卻並不急著下去查看情況。萬一下面還有村民看守,豈不是自投羅網?

“有人嗎?” 她又問。

依舊沒人回答,傅驚梅想了想,掏出腰包的藥粉,一閃身對著洞口撒了下去。這種藥粉是小毒蜂手中最稀罕的蒙汗藥之一,要是被他看見這堪稱敗家的用量,非得心疼得當場暈過去不可。

估摸著時間,就算裏面有埋伏應該也撐不住了,傅驚梅這才小心地掏出丸藥含在舌下,舉著蠟燭小心地走了下去。

臺階並不長,雙腳再次站上地面時,傅驚梅已經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這是個幽暗而窄長的地道,兩側厚實的磚墻沈默地組成一個個監牢,無聲地排列到地道的盡頭。

傅驚梅聽見自己吞口水的聲音,這麽多囚室……得關過多少人啊……

“你怎麽不等我就下來了?” 身後傳來男人低啞的聲音,嚇得傅驚梅一激靈。

“大虎呢?” 她問。

“小孩那邊呢。”

除掉了核心成員後,剩下的人怎麽處理就是個很棘手的事了。與其自己亂下決定,不如等到把地牢裏的人救出來之後,直接讓受害者指認。

無論如何,傅驚梅都已經決定了,這件事了結後要消除所有人的記憶。尤其是村裏的小孩,他們還沒有卷進去太深,忘掉了還能開始新的生活。

有了霍伯彥的陪伴,陰森的地牢瞬間不可怕了。傅驚梅一邊向前走,一邊舉起蠟燭查看每一個囚室。

墻壁上斑駁的抓痕和血跡明白地昭示了主人的命運,傅驚梅看著那一間間空著的囚室,嘴裏發苦,不知是該慶幸沒有新的受害者住進去,還是可惜那些已經逝去的生命。

“這裏。”霍伯彥出聲喚她。

他面前的鐵欄後,是一個蜷曲的瘦小身影。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整張臉,臟兮兮的腳裸露著,雙手被麻繩捆得結結實實,整個囚室散發出著刺鼻的酸腐臭氣。

門被鎖住了,傅驚梅下意識掏出槍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掏出個小小的工具包。

“伯彥,上亮子。”

霍伯彥將蠟燭舉得近了些,傅驚梅開始用鐵絲和銅針嘗試著開鎖。

“你什麽時候學會的?” 霍伯彥很驚訝。

“跟著田三手學的,這不就用上了?”

技多不壓身,傅驚梅這年紀練功夫太晚,也沒那麽多時間練習,所以主打的就是個在多不在精,有事沒事的就和身邊的人學一點,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有大用。

她拽開鐵門,快步走了進去。地上的姑娘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她似乎處於極度的恐懼中,無意識地輕輕發著抖。

“先帶她出去吧。”傅驚梅起身,瞥見墻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上面還有黑褐色的血跡。

那些大概都是曾經被囚困在此的女子留下的。她閉了閉眼,沒有再看。

回到上面時,大虎已經把一切處理幹凈好了,正攤開肚皮躺在那裏,往外面掏東西。裴柔之則拿著個不知哪來的葫蘆瓢,正在往屍體上面澆著桐油。兩人配合默契,看起來是毀屍滅跡的好搭檔。

他們收拾出一處還算幹凈的屋子,將那個剛救出來的女孩放在床上。傅驚梅捏開她的下巴,往嘴裏塞了一粒藥丸,等著她蘇醒。

“她的情況不太好。”大虎指著另一邊的床說,穿著大紅嫁衣的女孩安靜地躺在那,沒有任何要蘇醒的跡象。

“那幫人給她餵的藥太多了,腦子都壞掉了。” 橘貓嘆了口氣。

“醒不過來了嗎?”過了很久,傅驚梅才艱澀地問。

貓搖了搖頭,看著她的神色,終於還是不忍,“我可以施法讓她清醒一陣,只是要透支全部的生命力。”

“如果不叫醒她的話……”傅驚梅不死心。

“她最多再睡個一周多,也得死。” 大虎的聲音很輕。

傅驚梅只覺得身上的那股勁似乎一下就散了,頹然地坐下。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那些人要大費周章地給人餵迷藥,而不是直接弄死了事。因為屍體放不了多久就會腐敗,而迷藥則能更好的“保鮮”。想到這裏,她控制不住地幹嘔出聲。

“你沒事吧?”寬大的手為她順著後背,動作生澀中帶著憂慮。

傅驚梅擺擺手,強迫自己看向那張慘白的臉:“叫醒她吧,至少能交代個遺言。”

大虎感受到了她的情緒,貓尾巴輕輕勾了勾她的手腕,就要走上前去。

“等下。”傅驚梅阻止道,“我得讓她走得幹幹凈凈的。”

鉛華洗凈,女孩露出原本的面目。嫁衣被脫下,取而代之的是少女們最喜歡的桃粉色綢衣。

“行了。”傅驚梅聽到這兩個字從自己嘴裏說出。

橘貓走上前,把爪子搭在女孩的額頭上。刺目的金光閃過,女孩的睫毛動了動,似乎感受到了光線,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啊!!!”女孩像受驚的蝦那樣彈起來,好在傅驚梅等人早有準備,將她牢牢按在床上。

但這無疑加重了女孩的驚恐,她大聲嘶喊著:“放開俺!你們這些畜生不得好死!娘!爹!娘!”

“姑娘!姑娘!”傅驚梅大聲喊著,試圖讓她冷靜下來。但這沒有半點用處,肩上反而吃她一拳,身子登時麻了半邊。

“小丫頭!我們是來救你的!”大虎忍無可忍,自己的鏟屎官只能自己打,小貓咪的尊嚴不可挑釁。

女孩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僵硬地轉動著眼珠,仿佛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身處於幽暗的地牢之中,聲音卡在嗓子裏。

感受到手下的肌肉慢慢軟化,傅驚梅松了一口氣:“別怕,你安全了。”

“那些人……”

“都死了。”傅驚梅說。

女孩的喉嚨中發出古怪的“嗬嗬”聲,她像是不認識一般打量起自己的手腳,突然捂住臉,發出獸類長嚎般的哭聲。

……

“你還有什麽話,什麽心願,都可以說出來。我會盡力。”

聽到自己大限將至,女孩的反應異常地平靜。甚至可以說,在最初的失控後,她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現在知道了另一個女孩也被救出來,腮邊的梨渦淺淺漾了出來,是個釋然的笑。

“她是俺堂妹,有勞恩人送她回家了,謝謝。”她虛弱地躺在床上,眼神卻清亮。

從女孩的敘述中,傅驚梅知道了很多。包括她家的住址、怎麽被村人抓住迷暈,以及她的名字。

她似乎想抓住有限的這點時間,將自己還未來得及鋪就的一生細細道來。

“小滿,你想吃點什麽嗎?” 終於不忍心,傅驚梅問。

女孩有些羞赧:“俺……俺有點想吃饅頭,白面的大饅頭。”

似乎覺得自己的要求很過分,她小心翼翼地擡眼,飛快看了一眼傅驚梅,“春節,俺娘蒸饅頭。白胖胖的,遠遠能聞見香味……很貴吧?那……那俺不吃了。”

她的頭發枯黃,像把稻草軟塌塌堆在肩頭,對著傅驚梅揚起個討好的笑。

傅驚梅強忍著眼底的酸意:“不就是饅頭嗎?你等著。”

她起身在大虎的肚子裏摸索起來,端出一大籠白饅頭,還散發著剛出鍋的熱氣。接著,她又一口氣拿出了各種肉食和打菜、江南的點心、百越的荔枝,滿滿擺了一桌子。

小滿張大了嘴看著,末了問:“恩人……你是神仙嗎?”

沒等傅驚梅回答,她又高興起來,“恩人一定是神仙,不然怎麽知道俺在這裏呢?真好,俺見過真的神仙了,以前只看過戲臺子上的。”

小滿雙手珍惜地捧起松軟的饅頭,大大咬上一口,幸福得雙眼瞇起:“真香,跟俺夢裏的一樣。”

她並沒有看那些精美的菜肴,而是狼吞虎咽地連吃了三個饅頭,這才對傅驚梅道:“恩人,我好困啊。”

傅驚梅聽到這話,心中刺痛,下意識躲開她的目光:“上床躺會吧,休息好了再吃。”

小滿看著她,忽然笑了。她不再追問,乖巧地上床,拉起被子蓋到了下巴。

“恩人,人有下輩子嗎?” 她突然問,帶著無限的向往與眷戀,“俺娘總說,俺是她上輩子的小冤家。你說,俺下輩子還有機會見到俺娘嗎?”

傅驚梅咬著後槽牙,竭力用平靜的語氣安慰她,“有的。”

“那就好。” 她笑了,慢慢閉上眼睛,絮絮叨叨地低語,“那恩人的恩情,俺下輩子一定要報。”

女孩不再說話,只有越來越衰弱的呼吸聲。空氣像是有了重量,壓得人直不起腰來。

突然,床上的女孩猛然抽噎出聲,發出長長的倒氣聲:“俺不想死啊!娘!娘!”

傅驚梅猛然回頭,想要握住她死命前伸的手,可女孩已經軟倒下去了,小小的身體仿佛沒有重量,卻在人心上砸出悶響。

“驚梅!”

“巽卿!”

“老傅!”

兩人一貓七手八腳地沖上來,傅驚梅這才發現自己癱坐在了床前的地上,臉上冰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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