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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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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三十三章

房檐下的冰淩折射著陽光,一顆水珠越滾越大,最後從尖端墜下。

平關城近來格外熱鬧,等著出關的商隊在城門處排起長龍,讓不少守城老兵都吃了一驚。

“唷,這關外是有金子呀?掙命似地往外跑。” 老兵懶散地靠在一邊的石墩子上曬太陽,吐了口瓜子皮兒。

“可不是有金子麽,都是奔著羊毛去的!” 稍微知道點情況的新兵搭腔,“剛入冬那會,羊毛賣多好啊!”

“哦……” 老兵恍然大悟,下意識地扯了扯自己穿在護甲裏面的羊毛衫,心裏暗自祈禱羊毛線可別漲價。

商人們連年都沒怎麽過好,路上一化凍,就急吼吼地跑去草原,期望搞清楚羊毛線的來歷。沒想到剛到草原沒多久,其中的大部分就碰了軟釘子。

查塔爾部的新王派人手巡邏,對於進入草原的商隊,只要遇上便要盤查。別說是想和他們打聽羊毛的事了,話都說不上幾句,就已經被人半請半脅迫地驅逐出了領地。

那些在草原沒有人際關系的商人縱使不願,也不得不打道回府。而另一些人則不肯放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找起了門路。於是,此刻的巴林罕部王帳內,幾位穿著體面的白胖商人和面膛黑紅的族長談笑正歡。

“族長,貴部的牛羊是草原上最雄壯最健康的,想必提供大量羊毛不在話下。吾等願以重金收購,貴部但凡有什麽條件都盡管提,價錢嘛……好談的好談的……哈哈!”

巴林罕族長遺憾地拍著粗糙的鹿皮墊子:“各位請回吧,這個錢我們就是想賺也賺不了啊!”

“族長您何不考慮一二呢?莫非是價錢——”

“不不不——” 巴林罕族長操著非常古怪的中原話,一幅無能為力的老實人模樣,“制作羊毛,只有查塔爾部和鐵敕族才會。”

能摸到巴林罕部王帳裏,這些商人也都不是白給的,早都打聽清楚了羊毛的生產地。

查塔爾部就不必說了,和巴林罕世代為仇,關系從沒好過。另一邊的鐵敕族算是中立,可前段時間巴林罕趁著查塔爾內亂蠢蠢欲動,他們突然出手相助,立場鮮明地站在了查塔爾部一邊,為此和巴林罕部鬧得不太愉快。

老奸巨猾的商人們可不覺得這位巴林罕族長是個將賺錢機會拱手讓人的活菩薩,面上說著客套話,心裏已經飛快地猜測起了對方的真實用意。

“族長可真是取笑了。” 為首的商人笑道,“若是另外兩部真有做買賣的心,這些時日吾等派出的使者便不會全都鎩羽而歸了。如今,只能你我聯手另起爐竈。但凡能弄到制作羊毛線的方法,又何愁生意不成呢?”

巴林罕族長一拍腦袋,仿佛剛剛意識到這點般:“真是說的好呀!可是……” 他的小眼睛中暴射出精光,“怎麽能得到這種技術呢?”

商人們被他問得紛紛一滯,躊躇起來。這種事情都是需要仔細思考,從長計議的,他們來得匆忙,心中又是著急,還真沒考慮到這一步,只能打起哈哈。

族長面上閃過一絲詭秘,熱情地對眾人道:“來嘗嘗我們草原的奶茶,加了鹽巴的,和你們中原那個奶茶不一樣。”

如今奶茶在大梁已經成為相當普遍的飲品了,連草原人都有所聽聞。

看著商人們面上讚嘆,實則只沾了沾嘴唇,族長並沒有惱怒,而是狀似無意地捧起了裝著奶茶的金碗:“中原的茶葉是個好東西哇!茶葉、鹽巴,沒了這兩樣,再橫的小夥子也厲害不起來啰!”

商人們望向族長的眼神先是疑惑,而後變為驚異,最後一同心照不宣地笑起來。他們端起金碗盛放的奶茶,重新品嘗起這種古怪的液體。

是啊。鹽巴、茶葉,只要有了這兩樣,就不怕草原人不妥協。羊毛線這個餅的利潤太大了,他們絕不能放過,必須咬下一口來。以鹽和茶葉作為籌碼,逼著查塔爾部和鐵敕族交出羊毛紡織的秘密,這方法絕對可行!

一個商人的力量有限,可是如果他們聯合起來,再拉上馮家的支持……

商人們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令人心曠神怡的一幕,他們放下了擔憂,開始在宴席上推杯換盞。在這些人看來,南貨北上的渠道幾乎完全掌握在他們手中。

先團結起來掐斷那兩個部落的鹽茶供給,等到他們妥協後再重新分配利益,似乎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更有甚者,已經盤算起了如何在羊毛生意中分到更大的好處,狠狠在這塊肥肉上撕下一塊來。

有了對策,商隊不再停留,簡單交換了些物品後立即返回了北地。新一輪的談判開始了,誘哄、承諾、威逼輪番上場,像是武器內的齒輪調整著位置,等到組裝完成後,它將對著敵人的心臟射擊。

與此同時,修家莊內卻是一幅輕松而忙碌的場景。春耕結束了,西域和中原的混血新麥種被播撒到小塊的試驗田,而黑麥占據了那些貧瘠的土地,大量切開發芽的土豆塊莖被細心埋好,和紅薯一樣,要到秋天的時候才會重現天日。

花果樹根下防寒的稻草被卷成垛,一年生的經濟作物則需要重新栽種。向日葵、花生和大豆是最主要的產油原料,不能掉以輕心。

不少孩子放學後會跑去地裏挖野菜,萬物萌發,普普通通的野菜吃在口中也有野趣和清爽。婆婆丁、薺菜、苦菜輪番霸占了人們的餐桌,連主宅裏都無法抗拒它們的魅力。

“可惜榆錢兒還沒下來,煩死了。” 大虎將炸得酥脆的“香椿魚兒”扔進嘴裏,像個挑三揀四的老幹部,“我說,你到底要在這裏躲到什麽時候?”

帳子裏沒人回答。

“我可告訴你,姓霍的小子天天蹲門口,你能悶在這一輩子嗎?再裝死,本大爺可不管你了!” 橘貓故意提高音量,力圖讓自己的威脅顯得逼真一些。

依舊一片安靜,裏面的人仿佛睡得很熟,半點沒被公鴨嗓吵醒。橘貓不確定地撓了撓臉,難道裴柔之教的這招失效了?

“我說真的!他現在除了解手,就跟個樹墩子一樣守在門口,半夜都能把人嚇出個好歹來!” 橘貓憤憤,“又沒讓你咋樣,編幾句瞎話哄哄他不就完了?前段時間小川子失戀,還不是被你輕松搞定!快去!快去!”

“你別逗了……” 帳子裏傳出個半死不活的女聲,“那位大兄弟可是霍伯彥。還編瞎話哄……怎麽?你是第一天認識他嗎?”

“那你也不能一直躲下去吧?” 大虎伸出爪子“嘩啦”一把拉開帳幔,看著裏面蓬頭散發的女人不適地擡手遮擋陽光,“一咬牙一跺腳就上了!殺頭不過碗大的疤——”

“餵餵!這聽著不是什麽好話啊!” 女人有些驚恐。

“安啦!他又不會真的把你怎麽樣!” 橘貓拍拍胸脯,“再說還有我呢!”

“唉……”女人倒回床上,“聽到你的話我更絕望了啊。”

“老傅!傅驚梅!”橘貓使勁地托著手臂,想把女人拽起來,奈何疏於鍛煉,沒一會便喘成一團,“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別告訴我你要為了這點破事兒讓莊子遭殃!”

女人疲憊地用手背蓋住眼睛,深深長長地出了口氣。

大虎沒再說話,耐心等待著。沒一會,傅驚梅果然慢吞吞地坐了起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死早超生。”

主宅的院子裏,霍伯彥正在練習武藝。現在除了上廁所和睡覺,他便是守在傅驚梅的房門口寸步不離,連吃飯都不例外。等待的時間中,他不斷揣摩學習著一路上的所得,也不覺得長日漫漫。

“吱呀——”

房門開了,霍伯彥卻沒有回頭去看。

傅驚梅的房間,出入的人很多。有時是大虎和裴柔之,有時是阿鏡和甘草,還可能是阿影之類的人。可他在這裏等了這麽久,唯一想見的人,卻一次都沒有出來過。

霍伯彥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麽。

她在躲著自己,第一次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那種狂風般委屈和憤怒摧枯拉朽般席卷了理智,讓他差點控制不住闖進去。但就在站在門口的那一刻,他突然有種感覺,如果自己真的這樣沖了進去,那麽渴望的一切都不會再有結果了。

所以霍伯彥等待。

他擅長的事情不多,等待恰好是其中之一。如果她不出來,那他就一直等。如果她不答應,他也會一直等。

從前,他能等待獵物暴露蹤跡,露出弱點,而現在……

“伯彥。”

身後傳來微啞的女聲。

霍伯彥刷地轉過身,控制不住地向前幾步才勉強守住了腳,黑眸卻沒有半點游移,始終定定地望著面前闊別一年的女人。

從前一個人生活,獨來獨往多年,從未想念過什麽人。如今不過是一年不見,卻已經覺得像前面十幾年加起來那麽漫長。

傅驚梅被他看得發毛,硬起頭皮寒暄:“你以前的院子還留著,回來了就好好休息,想吃什麽的話……”

一年沒見,他已經徹底脫去了少年的輪廓,眼前高大的成年男子眸光攝人,原本銳利的輪廓沾染了些許成熟,有種令人心驚的壓迫感。

“給!”

霍伯彥似乎根本沒聽她說了什麽,上前幾步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到她面前。傅驚梅只遲疑了一下,那只手便立即又向前遞了遞,不容商量的態度。

“擔保書?” 傅驚梅疑惑地念出了最右邊的三個字,越往後看越震驚,“這是……”

”答應你的。我做到了。“ 男人一字一頓,“上面的人都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你若不信可以去求證。”

傅驚梅不知道說什麽了,嘴裏發苦,又有那麽點罪惡的甜:“恭喜你啊!”

“我兌現了我的承諾,該你了。”男人皺眉。

“什麽該我了?” 傅驚梅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硬著脖子忍住後退的沖動。該死,這家夥到底吃得什麽,長這麽高!

“你之前說我不夠強,喜歡你也沒用。”他低低吐出這句話,像是在心中重覆了千百遍,而後目光灼灼地望向她,“現在我變強了。”

“等等……我好像沒……” 傅驚梅在他的目光下越說越小聲,回答得很沒底氣,“挺好啊。”

“然後呢?”

“然後?”

“你什麽時候和我在一起?”

縱使了解他的性格,傅驚梅還是被這記直球搞到心率失衡:“不是,這兩件事不一樣。喜歡是喜歡,在一起是在一起。而且你……”

傅驚梅自己念叨了半天,沒得到對面的半點反應,不由奇怪地擡頭去看。出乎意料地,他的臉上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目光依舊專註落在她身上,仿佛她之前在自說自話。

直到將傅驚梅看得不安起來,霍伯彥才終於開口:“這些道理,我說不過你。但是沒關系,我可以等。”

男人的聲音低沈微啞:“十歲時,我曾經為了獵一只熊,在樹洞裏住了兩個月。兩個月裏,沒有水和食物,我就喝獸血,吃蟲子。”

霍伯彥低下頭,鷹一般的眸子裏映出她的影子,“無論是人還是獵物,凡是我認準了的,就沒有放棄的。”

“比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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