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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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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平關城內,鎮北將軍府。

這是一座占地近兩條街的巨大府邸,大門兩側是披掛整齊的精銳護衛,長槍在晨光下閃著不可逼視的光。

大門的長街上沒有行人膽敢停留,來往的腳夫商販遠遠看到那些鎧甲的反光,就會下意識地縮起脖子,溜著墻根快速走過。

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鎮北將軍就是他們頭頂的天,是最厲害的大人物。在北地,他的威嚴就像那堵高大的邊關城門一樣不可撼動,相比之下,皇上更像是個抽象的、神聖的、只出現在檄文或戲本子裏的人。

“避讓——避讓——” 馬蹄聲匝地而來,有人大吼。

附近本就稀疏的路人頓時像受驚的麻雀那樣一哄而散,朱漆大門被緩緩從內推開,一隊家仆陸續走出列隊,像沈默的影子。

“是哪位貴人回來了?”旁邊的大爺仗著有草帽遮擋,才敢向著那邊偷瞟。

“爹,你小聲點!” 扶著他的中年漢子壓低嗓子,眼睛在那些駿馬上一掃,“怕是哪位公子吧?”

將軍夫人早就準備好了茶點,剛讓人往銅鑒裏填好冰,就見鎮北將軍龍行虎步地走了廳內。一見到她,立刻揮退了所有屋內的下人,連二人的親信也留在了外面。

“阿芩。” 鎮北將軍秦牧一口氣喝幹了溫茶,馬上就想開口詢問。

“你看你,什麽時候都改不了這個急性子。” 將軍夫人上前拉住他的手,將他按在椅子上,輕輕解開頭盔系帶。

頭盔被取下後,秦牧立刻覺得頭腦一輕,胸中那股焦躁也散了大半。他握著妻子的手,不讓她再給自己擦汗,說:“昨天你讓人捎的信當真麽?那人現在......”

“人在府裏呢,讓看起來了。”將軍夫人嘆氣,“他倒也老實,除了要見為杏,別的半個條件沒有。”

“他沒說是怎麽跑出來的?”

“沒呢,這人咬死了見你才肯說,對著我是半個字不肯吐。”

秦牧眉頭的川字更深了。他在大營時,一般是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的,連親兒子都要按照軍中的規矩來。妻子與他琴瑟和鳴多年,派人去營中找他的次數更是一只手都數得過來,所以昨日收到信,他半點也不敢耽擱,安排好事務就快馬回了程。

實在是這件事太讓他意外了。對秦牧而言,梁肅之已經和死人無異。雖然武安侯府說他臥床不起,實際彼此都清楚,這就是身份暴露了被人圈禁起來,再不見天日罷了。

雙方之間有秘密聯系著,哪怕如今要聯姻結盟,也免不了相互忌憚。武安侯不殺梁肅之,說得好聽點是面子上過得去,說得難聽點,是想留個把柄在手。

對此,鎮北將軍心領神會,只能讓夫人好好待梁為杏,日後尋個良人,送她份體面出嫁便是,也算是全了自己和昔日下屬的一點情分。

他百事纏身,沒過多久便將這個棄子徹底拋到了腦後。萬萬想不到,原本應該被囚禁在京師的梁肅之,竟不知怎麽逃了出來,還千裏迢迢跑回了平關城找上門來,口口聲聲說是有極重要的情報。

會不會是武安侯府策反了他,虛張聲勢呢?

這個念頭在秦牧腦中一閃而過,又立刻被他否決。雙方聯姻在即,日後就是一個陣營裏的人了,沒必要做這樣的事。更何況,以杜銳的心機,這手法也太過拙劣了些。

還是說,梁肅之在武安侯府,真聽到了什麽消息不成?

秦牧霍地起身,帶著守衛向後面的院落走去。

爬滿紫藤的小門打開,田三手跟兩邊站崗的侍衛分享了手裏的麻團,抹抹嘴巴走進院子。阿鏡正在將竹竿上的床單抻平,今天太陽很足,是個曬東西的好天氣。

“他們都在屋裏呢。” 阿鏡努努嘴。

“妹子你不進去?”

“我等人到了再進去,正好沒剩幾件了。” 阿鏡指了指盆裏的枕套。

和寧靜安逸的院子不同,大廳裏十分喧鬧,田三手不得不提高嗓門才能讓其他人註意到自己。

“怎麽這麽激動?北邊來信了?” 田三手看著紅光滿面的小毒蜂。

“不是,是楊晏那邊來信了。” 霓裳接話。

“有東家的消息了?”

“夫人來了!”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客廳立刻安靜下來。阿鏡把門關好後,拎著壺綠豆湯轉著圈地給眾人倒了一碗。

裴柔之從內室走出來,腰如束素鬢發高聳,櫻花色的上襦襯得她越發曼妙嬌媚,阿影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我收到了三封信,塞外、莊中和葫蘆渡口各一封。” 面對著眾人瑩瑩發亮的眼睛,裴柔之沒有賣關子,“梁肅之於幾日前進入平關城。而葫蘆渡口那邊,暫無你們東家的消息。”

眾人瞬間爆發出竊竊私語,裴柔之也沒有催促,自顧自地坐在主位,觀察他們的反應。

“夫人,那塞外的信呢?” 阿鏡問。

裴柔之對她笑笑:“曾經的貴客寫的,報個平安。”

其他人勾頭討論了半天,還是對傅驚梅的擔憂占了上風。

小毒蜂一拱手,開口道:”夫人,請允許我們兄弟幾個南下,協助楊隊長尋找東家!”

“你們去了也沒用。”見幾人不讚同的神色,裴柔之淡笑,“有霍伯彥在身邊,巽卿又有心躲藏,旁人想查到她的蹤跡很難。我已經傳信給楊晏了,讓他多多露面,等著巽卿主動找他。”

聽她這樣說,大家細思都紛紛道好,又轉而問起北地的情況。

在計劃中,梁肅之到平關城給鎮北將軍報信,是非常關鍵的一環。現在梁肅之進了平關城,他們是想高興又怕太早,畢竟這種事誰都沒有辦法保證,也許一念之差,結果就完全不同。

不過這個計劃本身就是空手套白狼,哪怕失敗了,也沒什麽損失。裴柔之對此看得很開,可旁人就沒她這麽淡定了。

“夫人,鎮北將軍真會相信梁肅之嗎?” 羽衣秀眉緊鎖。

“為什麽不呢?梁肅之原本就是他的手下,手裏還有證據。” 裴柔之神色從容。

“可......武安侯府是他的未來親家呀。”

裴柔之想了想,點了點羽衣:“那你說說,為什麽唐三藏總是相信豬八戒,不相信孫行者?”

羽衣憋了會,紅著臉不確定道:“因為豬八戒沒有孫悟空厲害,人都容易偏向弱者。”

“有道理。”裴柔之點點頭:“阿影,你說呢?”

被裴柔之熏陶久了的阿影,腹黑程度直線上升:“因為唐三藏想要增強自己的話語權,就只能抱團。比起孫悟空,豬八戒更需要他。”

“也有道理。” 裴柔之還是點頭。

水裏亮沒忍住:“夫人,您說都有道理,那您是怎麽想的呢?”

裴柔之臉上的笑像扇子一樣緩緩合攏:“唐三藏相信豬八戒,是因為他想相信豬八戒。””

眾人都不由得怔住了,細細琢磨她話裏的意思。

田三手腦筋靈活,試探問:“夫人的意思是說,只有唐三藏想相信豬八戒,那些原因才能成立,才都有道理嗎?”

小毒蜂也明白過來,立刻撫掌大笑:“夫人真是女中諸葛!鎮北將軍和武安侯府本就有嫌隙,驅虎吞狼之計必成!”

看著最後一人走出院子,裴柔之慢慢撫開衣袖的褶皺,緩步往書房而去。

巽卿進京後開始口述的《三國演義》,她還剩下最後十幾回沒有整理出來。如果抓緊時間的話,應該能在她回來之前做出成書吧?那時就作為歡迎禮,給她個驚喜好了。

和《西游記》一樣,作者的名字她從未聽說過。但這並不妨礙它瞬間俘獲了江湖人士的心,裏面那些舍生取義,義薄雲天的豪傑更是讓他們心生效法,天天將經典橋段掛在嘴上。

有一次裴柔之沒忍住拿話刺她,說既然那首《臨江仙》寫“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又何須大書特書呢?反正都是要消失的,豈不是浪費筆墨?

巽卿說是啊,你這麽說的話好像確實寫了個寂寞,打來打去誰都沒贏,都付了東流水什麽的。可要是不寫下來,你怎麽知道那些慣看秋月春風的人存在過呢。

巽卿一直都是這樣,聊天時她很少會出言寬慰什麽,但你就是會莫名其妙地松弛下來。

不得不承認,論起收服人心的本領,她遠勝自己。傅驚梅用的是堂堂正正的陽謀,擺明了我就是要你的忠誠,讓人心甘情願圍繞在她身邊。裴柔之自詡很會看人,卻並不了解她的過去,所以經常會想象這樣的人之前會有著怎樣的人生。

秀逸端莊的字從筆尖上流淌而過,她慢慢寫下:“孔明揮淚斬馬謖,周魴斷發賺曹休”。

小毒蜂他們常讚她是女諸葛,連巽卿都問過她喜不喜歡諸葛先生。裴柔之當時笑著搖頭,偏叫她來猜自己喜歡誰,可巽卿猜了兩次不中就放棄了。後來她沒再提,自己也沒機會再說。

一旁的阿鏡悄悄著打量自己的神色,裴柔之知道,她還是對北邊的事不放心。不僅是阿鏡,其實很多人覺得鎮北將軍不會相信梁肅之的話,不會成為那把足以捅進武安侯心臟的刀。

但凡使計,必定是以小博大。裴柔之從不相信有必勝的計謀,所以梁肅之的話,是否可信不重要,鎮北將軍買賬與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他不信,也一定會像信了那樣去做。

為什麽?因為他無法承擔不相信梁肅之的那個後果。

所以你看,人心就是這樣的東西。當你一心想操縱控制它時,它是最難以捉摸,桀驁不馴的鷹隼,隨時都會飛走。

可當你去理解它,聆聽它,它就會變成最溫順的雛鳥,乖乖地蜷縮在你的掌心。

這可能就是她喜歡郭嘉的原因吧。裴柔之輕輕揭起紙張,吹幹了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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