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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卿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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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卿雲

穿過重覆生機的鬧市,街邊的商販紛紛開始架起雨棚、長桌,北漠城的驛站就在街角的盡頭。

三批馬邁著疲憊的步伐噠噠而來,停在驛站門前,烈馬之上的人急切翻身而下,白色的布靴慌忙踏上石梯,臉上浮著淡淡的恐慌。

“來者何人?”

守門的兩個穿著鎧甲的將士握著刀柄從兩側聚到一起攔住主仆三人。

他們穿樸素,兩女一男,看著不像是世家子弟,尋常人又不敢擅闖驛站。自然而然,主仆三人被誤認為圖謀不軌。

鐘離笙現在可沒空解釋。她不了解楚北川,只從世人的只言片語中知曉他足智多謀驍勇善戰,卻也心狠手辣,易怒,萬般受不得氣,有仇必報。

想以若他真如坊間傳言那般,定已然知曉牧季霖的謀劃。

官匪勾結按律當斬,而官叛為匪,按律當誅九族!

楚北川不會放過他的!

牧季霖所做的一切說到底是為了她,為了還她鐘家、她父親一個清白。不管是出於哪一點,鐘離笙都不想他有事。

霎時間,她眼中常年帶著的拒人千裏的禮貌消散,緩緩擡眼,望著攔住她的人,眼神之中沒有怒意,卻帶著堅韌與一股讓人捉摸不透的決心。

四目相對,被她望著的那位將士抖索了下,後又恢覆原來五官作故僵持的神色,開始趕人道:“你等可知曉如今這裏住著的是何人?那是咱大祁地望定安王!豈容你等擅闖!看你們也並不像什麽壞人,定是與這些天頻頻想闖入驛站的人一樣有求於咱們王爺,可王爺是何人?哪能一點小事就幫的。快些離開吧,王爺今日心情不好,若是動怒了,你們可就慘了!”

鐘離笙怔住,目光忽然間變得有些呆滯。

是啊。

她只知要見他,可想要讓他放了牧季霖,她手握的籌碼是什麽呢?憑什麽人家就願意放人?

如今她可是一貧如洗呢,渾身上下幹凈得就只剩下這麽一具破敗不堪的身體了。

可難不成牧叔不救了嗎?

忽然間,她想到了什麽!

長長的睫毛飛速地眨了眨。

良久,裏邊的無措一點點滲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汪平靜無波的死水。

“咦——”

“鐘姑娘?”有人叫她,她擡眼望去,楊無行抱著一推竹簡一臉好奇地看著這邊,在他的身旁還跟著一身青衣,面若冠玉的男子,此人看著並不大卻氣質出塵,與她對視的時候,眉目間盡是君子禮節的微笑,仿佛是認識很久的友人一般。

可她不知此人是誰,從未見過。

楊無行領著那人走過來,左右晃頭,看見她被人攔著,明白當下是什麽情況之後,擡腿給兩個守門的人一人踢了一屁股。

“知道這姑娘是誰嗎就敢攔著!不想要你們的小命了是吧!”楊無行又一人瞪了一眼,兩個小兵紛紛低著頭,不敢多說一句話。

“下次見人直接放進來聽見沒有!”

“是,是是是!”兩個小兵不停連連點頭答是,隨後十分實相地退回原來的位置,讓開進驛站的路。

楊無行添吧這笑臉,抱著竹簡大步邁上來,“鐘姑娘是來找王爺的吧?走!我帶您進去。”

他轉身準備引路,想起什麽又轉過身來,一臉嚴肅地警告道:“不過鐘姑娘,您一會要是見到了王爺,切記說話定要註意著些。王爺脾氣除了名的差,可他近幾日不知為何極其差!一不小心惹了王爺被他那啥。”

楊無行想舉手作刀劃自己脖子來著,發現沒法騰出手,遂只是扭了扭頭做了個死人的白眼,“可誰都救不了你。”

鐘幸眨巴著眼,眼神有些飄忽:“這麽可怕嗎?”

楊無行朝鐘幸點頭擡眉,“恩。”

忽然,鐘幸的頭被人用東西重重地敲了一下,他身後的那名男子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根狼嚎,用它打完楊無行後,此刻正捏在手中,一點一點順著毛筆尖的狼毛。

楊無行捂頭也不是,松手也不是。猛地扭頭,怒視打他的罪魁禍首道:“初卿雲!你打我作甚!”

初卿雲仍是低著頭理毛,一會又將毛筆朝天上舉,仰著頭,拔掉筆尖脫掉的毛。

半晌,他才將狼嚎上的毛理,滿意地點點頭,隨後擡頭回望楊無行,沒有絲毫愧疚之意:“打的就是你。”

“楊無行啊楊無行,你說,若王爺知曉有人在背後胡亂編造他的壞話,要該如何處置?”

“……”

“割舌烹肉呢?還是大卸八塊了呢?”

楊無行抖了個激靈,把嘴唇吸進嘴裏,閉成一條線,不敢再說話了。

說著,這個被叫做初卿雲的男子視線忽然與她對上,裏邊的無奈霎那間又變回適才那般,規矩、客氣,甚至鐘離笙感受到了他看著她的目光中還透露著一絲打探。

他忽然朝她一笑,“鐘姑娘?”

似乎有些猶疑,想到什麽楞了下,無奈一笑,用手中的筆尖指了指楊無行托著的書簡,道:“無行需先行將這些書簡運往祁京,將災情稟告給陛下。還是由在下,領著姑娘去見王爺吧。”

為何她半句話都未說,他們卻都知曉她是來見楚北川的?

接著又聽青衣男子道:“忘了介紹,在下初卿雲,王爺的謀士。”



北漠城鮮有外官來,驛站經年無人打理,又小又破。牧季霖本為楚北川安置了一處層臺累榭的花園府邸,卻被拒絕,搬到了驛站。

這裏鐘離笙幼時曾來過,地方雖小,卻遍地栽著桃樹,初夏之時,是她最喜來的地方。

而此刻,大雨已歇,桃花遍地雕零,被雨水腐蝕的,被踩爛的,零零散散落在花園石板上,臺階下,一抹蕭條姿態。

似乎瞧見鐘離笙眼中的疑惑,初卿雲眉目含笑,耐心解釋道:“此行出門王爺未帶侍婢家丁,一群大老爺們也不願幹這些打雜的活,所幸王爺是不拘泥小節之人,便也放任了去。”他清目掃了掃蕭條的院落,讚嘆道:“此刻一看,倒是盡顯頹敗之感,別有一番風味。”

鐘離笙看著他誇讚,長長的睫毛往下,掃出一片陰影。

不拘小節?別有一番風味?

可真能開脫。

似乎察覺到在唱獨角戲,初卿雲擡手握拳置於嘴前,掩飾咳了一聲,“我想,我們還是先去見王爺吧,這景片刻後再賞也不遲。”

穿過二開的院落,一個四四方方的出現在鐘離笙視線中,不遠處屋檐角的獅子碎了半顆頭,無人修補。

此時的屋內,楚北川坐在寬椅上,眉頭緊皺,視線落在一個灰藍色的小冊上,手指放在上邊錯錯落落敲打著。

良久,這才擡頭問向已經進屋等候許久的前來稟報災情狀況的程澤。

“人呢?”

“呃——”程澤垂著頭,不敢看楚北川,斜眼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金色六頭燭臺上,上邊的蠟油像花枝亂竄的樹枝一樣,沒有規則地凝固在上邊。

自從王爺揭發牧季霖的罪行,捉拿了他一個措不及防後,便開始暗中命人將消息從北漠城往外擴散開,與牧季霖此前的計謀無差。只不過牧季霖的是誘,而他家將軍是逼。

知道牧季霖的計謀,拿到他勾結倭寇的證據,王爺忍而不發,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圖謀已久,多會算計。

可王爺似乎偏偏算錯了一件事——鐘姑娘或可在乎北漠,或可無私於北漠百姓,可卻並不一定重視牧季霖的性命。

七年未見。一個二品大官,一方土皇帝與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七年未見,多深厚的感情,都當被沖淡了吧。

明明消息都以及傳入祁京,將人代入祁京問斬的詔書都已經到了。鐘離笙肯定早就得到消息。到現在都未出現,程澤覺得,她大抵是不會回來了。

他雖這麽想,卻不敢說出口。

不想楊無行那般‘天真爛漫’、‘屁股鐵打’。楚北川的怒氣,他一個人可承受不來。

楚北川問話,他不得不回答,也不敢欺瞞,道:“半日前,府衛傳信說在涼城打聽到鐘姑娘的消息,他們一行三人於一日前便從涼城離開。前往的...”

“......”

“是祁京的方向。”

楚北川的眸色瞬間冷了下來。

“大約是鐘姑娘還未知曉牧大人被王爺您關起來了,說不定此刻已然知曉,正往北漠城趕呢!”

程澤心裏連連叫苦,心想近日需要面見王爺的事宜,還是交由楊無行來吧。

“退下吧。”

良久,楚北川拿起冊子起身,轉身背對著程澤緩緩開口。

他沒說什麽難過的話,卻冥冥之中讓人覺得悲傷。

知道自家王爺一路來為所做,雖不解,卻明白王爺對鐘姑娘的癡情。但他對此也無能為力,只得退下,打探鐘姑娘的行蹤,繼續推波助瀾。

楚北川垂著頭,雙手摩挲著這本由女子一筆一劃撰寫的小冊。

他動用所有的權勢、心計,下了一盤他認為必贏的棋。卻一不小心算錯了一顆棋子的重要性,導致壞了整盤棋。

沒有什麽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能推翻棋局重來。

楚北川嘆了口氣,擡頭,從書臺上拿來一個黑色的四方盒子,他輕柔地打開,一把黑黃幹枯的稻穗躺在裏邊。他將小冊疊好,一起放了進去。他正準備將盒子放回原處,忽然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驚呼聲。

“鐘姑娘——”初卿雲小聲溫柔地叫喊著,“不是說好了由在下先稟告王爺姑娘再進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感覺腦門有跟針迅速穿過。他手沒拿穩。

哐當一聲!

木盒掉落,撞到大理石地面上,碎成兩半。

稻穗上的米從上脫落,散開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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