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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季霖的真正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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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季霖的真正意圖

北漠臨靠大漠荒野,常年缺水,時逢的一場雨便可喚作上天賦予的恩澤。而今這般恩澤浩大,卻弄得百姓流離失所,哀聲遍地。

連綿不絕的山脈之外,是大漠一望無際的平原。

瓢潑大雨墜落入遠山之間,一簇簇肉眼可見的白色雲朵從裏面升騰而起,於山頂之上縹緲隱現。

雨水敲擊在耀黑色的、閃著水光的石頭上,而後匯聚成一條條小溪河,卷著表面的沙石朝山底滾落。

突然一聲巨大的悶響!

峭壁上,朦朧的雨幕之中,青松開始傾倒,脆裂!

斷木、雜草、泥沙、碎石,匯聚成一條巨大的洪流,如一張滔天巨口翻湧而下,房屋、農田,紛紛卷入了這張洪口之中。

皮鞭抽著烈馬,踐踩著黃色泥水,穿梭雨幕。

驛站門前,馬前蹄高高擡起,傳信兵滾落而下。

他攀爬著,踉踉蹌蹌跑進驛站,臉上、脖頸間一束束水流急滾而下,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

“報——”

會客堂內,楚北川坐於上首,面色冷峻。

“啟稟王爺!”

“北漠城外十裏的盤流縣,山體傾塌,黃土淹沒數半城鎮。如今許多百姓被埋進土中,生死不明!傳盤流縣令之言,懇請將軍,速速前往搭救盤流縣民!”

-

盤流縣,是北漠第一大縣。地域遼闊,民生富庶,若非四周環山影響其通商,可擠越涼城,成為北漠第二大城。

當得知盤流縣被泥沙淹沒之時,鐘離笙整個下午都心不在焉。知曉定安王楚北川派出定北軍前往盤留縣時,她舒緩郁悶心結。

可在定安軍因不明山體結構莽撞挖山救人導致山體二次滑坡,損傷慘重之時,鐘離笙再也沒法躲在房內安穩地呆著。

她隨意換上一身便於活動的打馬服,帶著紅青與鐘幸朝牧季霖的書房趕,打算說一聲便前往盤流縣。

可當行至書房門前時,無意間聽到了裏面傳來的對話。

楊無行站在屋內,履靴之上沾滿黃泥,身後頭發雜亂背影瘦削。

他不顧權位尊卑,指著牧季霖怒罵:“盤流縣民就不是你北漠的百姓了?知道大人事兒多,王爺並未下令讓您同去。可如今盤流大災,作為北漠太守,只是讓大人將往日治理的方法拿出來而已!你竟連這都不願!難不成是想讓我們王爺親自來問嗎?!”

面對楊無行的質問,牧季霖沒氣,反倒一臉遺憾懊惱,“唉——,小楊副將這是誤會本官了。”

他拍了兩聲巴掌,數十個家丁提著幾個巨大的紅木箱子從後院走了進來,箱子打開後,數不勝數的沾濕了的書籍胡亂放置在裏邊。

牧季霖無奈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本官也很想出一份力,但奈何昨個夜裏,書房進了水,如今許多雜書與公文都混作一團。那些個治理的記錄,本官現下實在是尋不到了。”

“小楊副將,你看不如這樣,你回去告訴王爺。待本官將文書找到,再派人加急送去如何?!”

“找不到了!”楊無行著急地跺腳,來回走,又停住,急切道:“那你總還記得吧,重新篆寫一份不行嗎?!”

“這...”牧季霖臉色為難,“嗞...這你也知道,本官如今年歲已然不小,記憶力不必年輕時候。小楊副將這不是存了心得為難本官嗎?”

“行!我曉得了!”

見在牧季霖這看不到希望,楊無行不願再拖延時間,他轉身跑出書房,離開北漠城。

身影像風一樣地從視線中消失。

鐘離笙移開視線,邁步走進了書房。

她的視線落到正被小廝搬走的紅木箱子上,然後又別開,轉眼看著牧季霖,淡淡道:“牧叔,父親曾與我過說您自小便能一目十行,有過目不忘之能。以牧叔的性子,別的事情或許會忘,可這般大事,離笙不信您當真不記得了。”

牧季霖低著頭,擡眼看著她,目光有些被搓破的窘迫。可他也只是這麽看著,並未多言。

鐘離笙又道:“楊副將說得不錯,盤流縣是北漠的一部分,盤流子民也是大祁的子民。您怎麽可以放任不管呢?您,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牧叔嗎?”

“小姐……這不一樣。”牧季霖皺著眉,別過臉。

見他似乎根本沒有幫忙的心,她心猛地一沈,不自覺後退一步,皺起柳眉,眼神中布滿哀傷,自嘲道:“呵,是不一樣了。就連我都不再是以前的我看了。離笙又怎能無禮要求,我的牧叔叔還是以前那個視北漠子民為天高的牧叔叔呢?”

說罷,她失望地最後看了一眼牧季霖,扭身便走。

“小姐!”

牧季霖蒼老伴著一絲哀求的聲音喊起,帶著顫音問道:“小姐,要去何處?”

“牧大人既不願救我北漠子民,自當,由我鐘家人來救!”

她語氣中帶著赴然,眼神充滿堅定,仿佛那個紅衣颯烈,無所畏懼的女子回到了她身上。

“不可。”牧季霖瞪著眼,似乎在極力忍者什麽,他顫抖著左右搖頭,連雙頰都在顫抖,“您不可幫他!您絕對不能幫他!”

“為何?!!”鐘離笙猛地轉身,眼睛通紅,“為何不能!我父親致死都在守護大祁的子民,我段沒想到,他曾經最信任的屬下如今竟成了這副模樣!”

她不願再多說了,晚一分鐘前去,那些被淹沒的百姓生機便淡一分。

可讓她的腳剛跨過門檻,落到地面,身後忽然響起咚的一聲。

“少將軍!”聲音帶著哀求。

“生來孤苦無所依,豆角之年入將門。一舉終得了他廟堂之高,欲一舉展翅天地游!可東風停,大雨傾瀉。恩公受冤,忠魂已去。可爾魂骨未消!蟄伏七年!籌謀七年!終苦得後將把家還。”

“舉萬兵!破城池!殺傷他金鑾殿!還他一個公道自在!”

鐘離笙怔楞住了,顫抖著目光,一點一點慢慢轉身。

牧季霖跪在地上,一雙布滿皺紋的大手拖著一個金色令牌,目光炯炯地望著她。

“七年前,鐘家軍出現內敵,大祁痛失一座城池。大將軍於萬軍前將叛徒斬殺卻被汙蔑勾結外敵!他整整三日三夜不合眼,帶著鐘家軍浴血奮戰。可在一次埋伏之戰中,本該支援的軍隊卻不知是誰傳的命令,停止了支援!”

她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惶恐搖頭:“別說了。”

“可大將軍英勇!不願數十百名鐘家軍無辜命喪。將軍拼盡全力帶著他們突出重圍,可自己卻身重數刀,再也支撐不下去。”

她見過!

親眼看見父親斷了左手。後背,胸前巨大的刀口能看見森白的骨頭。他面色慘白的模樣,就如噩夢一樣纏著她掐住她,整整七年從未停歇!

滾燙的液體順著臉頰而下,她看著跟前跪著的人,已經猜到他究竟要做什麽。

那金色的令牌上,是一個豪邁桀驁的‘鐘’字!

“少將軍!屬下等了您七年!為的就是將令牌交予您。”

“請少將軍沖上金鑾殿!”

“以十萬鐘家軍為底氣!為大將軍討個公道!!”

她被震驚到了,常年無波的臉上閃滿了詫色。

“牧叔...你!”

“請!少將軍!攜十萬鐘家軍!還大將軍一個公道!”牧季霖一字一句吼,聲音嘶啞,帶著赴死的決絕。

他忽然擡頭,鏗鏘有力道:“楚北川生性狡詐,懂計謀,城府極深!他培養出的定北軍更是絲毫不必鐘家軍差。”眼中閃著光:“若此時,能夠憑借此次的大災讓他損兵折將。我們攻入祁京之時,便可少些阻礙。”

鐘離笙聽著,目光越來越沈。

七年前,得知朝堂之中無人為父親爭辯,無人信父親所說之話時,她也曾癡狂地想用武去替父親討回這個公道。

可即便如此,當初的她還是止住了。

那如今,便更不可能再瘋魔,不顧一切地隨心所願。

她明白牧季霖的心,卻也只能沈沈嘆了聲氣,走上前扶起他柔聲道:“牧叔,我知曉你想為父親沈冤的心。可您會否忘了父親曾經說過,戰爭之中最苦的不是上戰場殺敵可能隨時喪命的將士,而是那些平靜的生活被打破無辜受連的普通百姓。他們既沒有享受朝廷的俸祿,只求安穩的生活。”

“難道我們要為了心中的私欲讓他們再次飽受饑荒、逃亡、膽戰心驚的日子嗎?牧叔向來最是了解父親,也是父親最信任的人。您當知道若父親還在世,定然不會同意我們這麽做。”

她松開攙著牧季霖的手,慢慢扯開嘴角,“今日之事,離笙從未聽過、見過。盤流縣的人還等著他們的太守去救他們呢!不知太守可願帶我同去啊?”

牧季霖沈下肩,緩緩擡眼,“少將軍...您,當真不願?”

“願,但不能。”

她的話猶如一盆冰冷的涼水,將他心中的熱情澆熄,也將他多年的籌謀盡數否決、推翻、埋葬。

“季霖,北漠以後,便拜托你了。”

篤地,熟悉的聲音在他腦海響起。

這句話,帶著無比的信任。

這句話,也是他與將軍此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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