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呼，呼。”

胡華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的心臟砰砰跳著，身下床單一片濕冷——已經被汗浸透了。

“老胡，怎麽了？”

生翠被胡華的動靜給鬧醒了，從被子裏爬起來，伸手去拉燈的開關。

隨著一聲小小的“哢噠”聲，隨著電線懸垂下來的燈泡照亮了這一方房間，生翠坐起身來，用手輕輕拍著胡華的脊背。

“這是做噩夢啦？出了這麽多汗。”

胡華咽了咽口水，直到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平覆了一些，才緩緩開口，聲音無比沙啞。

“是啊。”

想起剛才在夢裏那真實的無力感和窒息感，胡華都是一陣後怕。

“我夢見我被綁住了手腳，躺在地上，天上忽然落下來一大片的水直直沖著我臉上撞，我喊不出來，最後，最後被那從天而降的水活活淹死了。”

“而且，我記得，我躺的地方，是北邊的那間房。”

前邊還沒什麽，直到聽到胡華的最後一句話，生翠的臉色驟變。

“你是說，那間房？”

生翠壓低了聲音，似乎是忌諱什麽一般凝重地看著胡華。

“對。”

胡華點點頭，兩人對視著，一時間相顧無言。

“從把那後生接回來我就覺得不安心，總感覺心裏發毛，要不，這次就算了吧？”

胡華語氣猶疑地提出了想法，卻被生翠果斷否決。

“不行，再過兩天就是祭河神的日子了，上哪兒再去找人，要是找不到人，河神會發怒的！”

“可是，我總覺得。。。”

“別多想，這麽多年咱們村子風調雨順都賴河神保佑，你就是最近太累了，所以才心神不寧，所幸祭品也已經找到了，你也可以放下心，好好休息吧，別多想了。”

“好吧。”

燈熄，屋子裏傳出逐漸均勻的呼吸聲。

兩天？

原本應該在北邊房間的年輕人靜靜地立在胡華屋外，一雙純黑眼瞳透過老式玻璃窗默默看著床上的兩個身影。

窗外風雨飄搖，卻沒有半點雨滴落在青年的身上。

【拿別人的命保自己平安，他們才應當在冰冷的河水中溺亡，細細品嘗我的痛苦！】

感受到了胸腔裏那陰冷殺意，妄漫不經心地翹著嘴角，將手搭在了那木框鑲邊的玻璃窗上。

別著急，還有兩天時間呢。

無盡無望的恐懼，才能催生出無止無休的痛苦。

他會為這裏的所有人編織出最完美的噩夢。

*

胡華是被冷風吹醒的。

淩晨來自林間的風，帶著潮濕的水汽，撲在床上叫被子都覆上了一層薄薄的水膜，臉上也是濕乎乎的，極不舒服從被子裏伸出手來一抹臉，模糊的視線卻出現一片刺目的紅。

“啊！”

胡華猛地從床上跳起來，恨不能將手甩出去。

“又怎麽了？”

生翠被胡華的叫喊聲嚇了一跳，語氣帶著些幽怨。

今天還要幹活，可是從昨天晚上起她就被胡華鬧得睡不好覺，這會兒就算是脾氣再好的人都忍不住了。

“血，都是血！”

胡華慌張地將自己的手伸給生翠看。

“哪有什麽血，你睡糊塗了吧？”

生翠看著胡華那粗糙潮濕的手掌，翻了個白眼。

“嗯？”

胡華看著自己的手，驚疑不定。

明明，明明剛才。。。

“你昨天睡覺沒有關窗戶啊，難怪有水進來。”

生翠註意到胡華那邊的靠床的窗戶大喇喇地開著，破舊的木頭窗框吱呀吱呀地撞著土墻。

“是嗎？”

胡華看著那扇窗戶。

他記得他睡覺之前關好了窗戶才對的啊。

“今天咱可有得忙，趕緊把窗戶關上再睡一會兒。”

生翠翻了個身，把被子掖好又閉上了眼睛，

真的是他記錯了嗎？

胡華把手往被子上蹭了蹭，探著身子去關窗戶，不經意掃過窗外的地面。

雨下了整夜，剛停不久，外邊的土地都浸潤成了深色，唯有靠近胡華窗戶的一小片土地有兩塊接近橢圓的淺色。

胡華關窗戶的手一抖，兩扇窗戶重重撞在了一起，發出一聲巨響。

“胡華哥，怎麽了？”

一道身影闖進了視線，符離正站在窗外疑惑地看著胡華。

“沒，沒怎麽。”

胡華臉上強牽出一個笑容。

“是嗎？可是我看胡華哥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符離面帶關心地上前一步，彼時他與屋內胡華的距離不過半米。

“沒有啊，倒是小離，怎麽起這麽早？”

胡華眼神狀似不經意地往下，在看見了什麽後，瞳孔猛地一縮，趁著符離沒看見的當口趕緊將手放在腿上，死死地掐著皮肉，好叫自己的聲音不至於顫抖。

“哦，我睡不著，就想著起來到處看看，咱們村子雖然小，但民風很淳樸，好幾個看見我的村民都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呢。”

“對，對啊，小離你要不再去休息一會兒，你看這天才剛亮，你今天不是要回家和家人團聚嗎？趕緊去休息會兒，等，等天大亮了，哥送你去大路上。”

胡華撐著笑，偶爾露出來幾聲顫抖。

好在眼前俊逸的青年似乎沒有註意到胡華的異樣，自顧自地點點頭。

“胡華哥你說的也對，那我再回去休息一下好了，你今天一定要送我回去哦。”

“當然當然。”

胡華見青年拐進了北面的屋子，趕忙將窗戶關上落鎖，這才癱軟在了床上。

他看見了，那個好看的青年上前一步，兩腳正落在那兩塊淺色土皮上，不多不少，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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