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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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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三)

“薩…卡…斯…基”

隔著海,女人哭喊聲撕裂濃霧。

他驟然回頭,夾著潮濕冷風,無數記憶湧入腦中。拔腿奔向她,卻似有萬千力量拉扯,無論如何也渡不了海,握不住她的手。

船越駛越遠,漸漸連她面容也模糊不見。

“呼…呼…”呼吸聲加重,倏地睜眼,入目是昏暗房間。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室內,涇渭分明的一條光斑,橫過手掌,忽明忽暗。

薩卡斯基背手按住眼睛,企圖再次入睡。哪怕是在夢裏,只要能再見到。

那艘船上的海賊,滅口前他審問過,說她不聽話,打得半死被拋下了海。沿途三百多海裏,五座海島,他找遍了,沒有蹤跡。

他不敢深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一定,一定還在這世界的某處角落等他。

門外腳步聲急促響起,“少校,少校,本部長官……”

“吵什麽,少校剛回來睡著!”副官守在門口,皺著眉頭壓低了聲音呵斥。

任務完畢,他因擅自行動,違抗命令兩項被停職監管,後考慮到海軍各部將官緊缺,職位降了一級,分配到G1支部,負責新世界德裏特利亞島城鎮治安。

這邊屬於港口島嶼,又與四皇勢力範圍靠近,治安防務重大。每天借道停靠的商船客船不計其數,自然不乏海賊鬧事。他以雷霆手段治理了三個月,才初見成效。

“什麽事?”薩卡斯基從床上坐起,拉開窗簾。

門外兩人對視了眼,副官推門,示意通訊員進去。

“報告少校,有本部長官來訪,正在會客間。”

“本部?來人是誰?”理了理襯衣,隨意瞥去。

“不…不清楚。”初出茅廬的新兵,入隊不久還沒認清各方長官。聽得他問不由慌亂,重新回憶道:“看軍銜是本部少將。”

本部少將……腦海中自動生成了某個懶散沒規矩的家夥,那家夥似乎是擢升了。

“不見!”

薩卡斯基徑直走向書桌,翻閱起最近積累的軍務。

“啊?”海兵詫異擡頭,接觸到對方明顯不爽的表情,低下頭去。

“那位長官說如果您不見他,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從懷中掏出信封,小心翼翼放在書桌邊上。

堆積的材料處理完大半,薩卡斯基從案前擡首,視線掃過桌邊,原去拿杯子的手拐個彎,將信封夾了過來。

他貿然來找,料想與軍務無關。他們之間並無任何情誼,先前逃出本部之時,他幫過自己,但後面抓捕海賊,功勞補給他也算兩清,無需再來往了。

信封輕薄,摸著裏面似乎只有一張硬紙。撕開封口倒出,薩卡斯基只覺心臟倏忽跳快了一秒,目光落向照片。

像是一處海濱島嶼,近處沙灘上有三兩個兒童玩著排球,再遠些,是濃綠的山巒,樹木掩映中露出些純白的屋頂。

他有點不明白波魯薩利諾給他送這張照片的意圖,再看了眼,徹底定住。

未註意的角落,沙灘邊椰樹下,有人席地而坐,仰頭看天。角度問題人只露出了小半張臉,照片又拍得遠,根本就看不出面容。可那一瞬間沖上心頭的悸動,讓他無比確信就是她。

指節因用力而顫抖,再三撫摸過照片屬於她的角落,還活著,她還活著!

攥緊了照片氣勢洶洶沖向會客廳。

波魯薩利諾什麽意思,是他劫下了她吧?距離那次任務已經過去大半年,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找人,現在送來,又有什麽企圖。

“人走了!”

小海兵戰戰兢兢點頭,“剛走一會兒。”手指指向門外大街方向,“好像往西邊去的。”

話音還未落,室內威壓驟輕,人已然不見。

大街上,波魯薩利諾插著兜閑晃,腳步一轉踱進家咖啡店。如他所料,人沒見著,不過照片送過去了,見面只是時間問題了,他等著吧。

端著的咖啡還沒碰到嘴唇,面前投下一片黑影,帶著明顯低沈憤怒的氣壓。波魯薩利諾不急不緩地張嘴。

“哢嚓——”

潔白的咖啡杯在無形壓力下碎為兩瓣,濺落滿地。

這年頭,欠債的是大爺。

放下剩餘一半的杯子,咖啡沒喝到,來時的好心情蕩然無存,他不想好好和這人說話了。

“想打架?”

“人、在、哪?”幾乎是咬牙切齒蹦出了這三個字。

面前人劍眉怒立,滿臉煞氣,波魯薩利諾摸著下巴瞧著,不由咋舌。軍隊裏,他鐵血閻羅的名號傳的風風雨雨,連在本部都聽過幾回,剛直冷酷,任誰都無法想象他會沖冠一怒為紅顏。

“我說過吧,弱點就是要保護好,怎麽可以落到別人手裏呢。”

耐性盡失的薩卡斯基跨過桌子一把拎起他領口,“人、在、哪!”

“好可怕啊~”瞄向他舉起的拳頭,青筋虬結,赤紅的巖漿正順著繃緊的小臂滴落,“你求人都是這個態度嗎?”

“轟——”一記熾拳穿透令人不爽的面孔。

丟下他,“你想要什麽?”

金色光芒匯合凝聚後,仍是那張嘲諷意味十足的臉。波魯薩利諾雙手交疊,抵上下巴,想了會兒,“做個交換吧,人可以先還給你,換什麽我暫時想不到,等想到了再找你。”

“可以,人在哪?”

波魯薩利諾失笑搖頭,“你是只會說這幾個字嗎?”起身拍拍他肩,“薩卡斯基,這可不像你!”

***

海軍科學部隊所屬研究室

“骨骼已經愈合,傷口疤痕恢覆還需一段時間。”白大褂研究員盯著屏幕上更新的數據說道,“只是,她好像不完整。”

“不完整?”波魯薩利諾瞄了眼不斷滾動出現的數字圖像,“智力不完整?”

薩卡斯基擰了擰眉,壓下揍他的沖動,繞過擺放著儀器的桌面,往檢查間去。

“哎,還沒結束你去哪?”

“沒事,可以進去了。”研究員合上儀器起身,看向單向玻璃後的人,“智力是不在正常人水平,但是不止,她有點奇怪……像是靈魂不完整。”

談話聲傳來,薩卡斯基腳步頓了頓,正想質問他什麽意思,玻璃門緩緩升起,女人背對著他從檢查儀器上坐起。

再次見到她,活著的她,情緒翻湧堵上喉口,說不出一句,靜默著紅了眼眶。

女人轉過身,他不自主朝前跨了兩步。她的目光茫然掃過他,沒有停留,跟隨工作人員離開。

她不認識他了?還是忘記他了?

攥住擦肩而過時的小手,描摹過那張夢裏出現過千萬次的臉,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他苦笑著低下頭,額頭緩緩抵靠在她手背,嘶啞著嗓子:“對、對不起。”

溫熱的液體浸濕她手指,女人瑟縮了一下,耳邊傳來熟悉的嗓音,不敢置信地捧起那人腦袋,眼前人的相貌與記憶裏那人一點點重合。她咧嘴笑起,大滴大滴的眼淚滑落臉頰。

“薩…卡…斯…基……”

心上陡然一顫,他反手擁緊,柔軟的身軀填補進他碎裂的情感。

“我在,對不起,下次不會再留你一個人了。”

***

G1支部德裏特利亞島營地

早早結束晚訓的士兵悠閑地踱過小廣場,晚風清涼,吹得人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啊,這真是少校來了後我們度過最輕松的一周!”

“誰說不是呢!哎,你們知道嗎?聽說少校要結婚了。”

“結婚?開什麽玩笑,少校他不是單身嗎?”

“你們沒註意嗎?少校的房子裏住進了一個女人。”

“我說他最近怎麽這麽反常。”

“女人?!快,我們偷偷去看一眼。”

“女人而已,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你不是才從莉莉婭床上爬回來嗎。”

“我驚訝的是女人嗎?而是少校竟然喜歡女人,哦不,也不應該這麽說,他竟然會喜歡誰,他那樣子不就應該是一架戰鬥機器嘛。”

“不是,你們想去送死嗎?被少校發現……”

“那你別去了!”

“哎哎,要死一起死,等等我。”

“噓,到了到了,不想死就聲音小點。”

片刻後,灌木叢中排列出四只八卦的腦袋,齊齊探視向馬路對面的小別墅。

初夏的夜晚,沈醉的晚霞收回她最後一抹色澤,皎潔月光便頃刻灑下。庭院中草木葳蕤,蟲鳴鳥啼不絕於耳。

女人靜靜躺在花木掩映的秋千上,潮濕的黑發披散在身後,隨著秋千緩緩晃動。

薩卡斯基倚靠著辦公桌,桌上電話蟲哇啦哇啦響,他時不時回覆兩句。目光透過落地窗看向花園。

“阿嚏——”女人揉揉鼻子,拂開被風吹到臉上的發絲。好討厭,還是濕的。

腳步聲貼進,寬厚大手貼著毛巾籠上她腦袋。

擡頭,望見是他,揚起嘴角,討好的朝他手掌蹭了蹭。

薩卡斯基替她將濕發細細擦拭了遍,捧起那張因太過舒適而顯得困倦的小臉,沒忍住,親在她鼻尖。

女人頓時睜眼,眨了眨,學著他的動作,湊過嘴巴狠親一口。

薩卡斯基笑了聲,擁住人坐下,腳尖點地,秋千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起。一切靜謐的讓人安心。

“你一點都不記得遇見我之前所有的事了嗎?”

女人圓溜瞳仁中露出茫然,她不明白為什麽老是問她這樣的問題,而她真的什麽都不記得。

“每個人的存在都該有痕跡,而她,連海軍情報機關都查不到來歷。”

波魯薩利諾的話,還有那日研究室的談話湧上腦海,這對她而言不是好事。至少,不能讓海軍裏更多人知道。他信任她,不代表其他人如此。

冰涼的指尖按上他緊蹙的眉心,女人著急的看向他。

握住她的手指,揉了揉,“沒事,我在想你還沒有名字呢,你覺得薇薇怎麽樣?”

“薇……薇……”她張嘴,有些困難的覆述著。好似認真想了會兒,開心的點點頭,再吧唧一口親上他臉。

薩卡斯基摸了摸頰畔濡濕的唇印,化在指尖,一絲絲勾纏上心尖。扣起她下巴,低頭溫柔的含吮住兩瓣櫻唇。

沒有以前,沒關系,我們會有現在,會有未來,薇薇。

***

海兵們的好日子還沒過上一周,又陷入了煉獄般的折磨。也不知道長官發了什麽瘋,周邊十幾個島嶼一並納入治安範圍,勢要清除明裏暗裏的海賊勢力,大大小小的戰鬥一天就有五六場。

“我不行了,不行了。搬了一天的炮彈,手都動不了了。”

“你這算什麽,我已經殺了兩天的海賊了,你看這刀,已經卷刃了。”

“少校他真的是戰鬥機器嘛?整整五天啦,我都沒看他休息過。”

“轟——”遠處海島上響起一記重拳聲,火光沖天,映亮了半邊夜幕。

流動的赤色巖漿從男人手臂滴落,看了眼地上生死不明的海賊頭領,回身,“現在什麽時間?”

副官掏出懷表,“十一點半。”

薩卡斯基解下被鮮血沾染的披風,“接下來你們處理,天亮前解決完去下個島等我。”

“可是大人,監獄已經滿了,今早送過去的還尚未收監。”

“難道殺些窮兇極惡之徒還要我來執刀!”

薩卡斯基不悅皺眉,殺戮之氣尚未消除,淡淡一瞥,震得在場海軍後背發寒。

抓來的海賊一般都是視罪行定論,或關幾月幾年或終身□□,執行處決的往往是些罪大惡極之人,就算是他們也要匯報上級得到批文才可。

副官覷了眼長官神色,算他們倒黴。

“屬下明白了。”

男人不語,冷冷收回視線,月步踏空,幾次騰移便消失在夜空。

回到軍營住宅時已接近淩晨兩點,漆黑的房屋中唯一處留了暖色燈光。

女人側臥在床上,床頭臺燈照出她白凈容顏。她睡的不太安穩,眉毛蜷著,像夢到了什麽不舒心的事。

他不在時,她睡覺便不愛關燈。或是害怕孤獨,或是等待他回來。

大掌帶著些許濕意觸碰上柔嫩臉頰,男人緩緩上床,只瞧著她的樣子,一身殺氣消弭殆盡。

輕輕靠近她,“很快了,我們很快就結婚。”

他從不低估海賊的狠毒與報覆心,也決不會讓她再次受傷,等將周邊十三座島嶼納入管轄範圍,很長一段時間內她會是安全的。

大掌撫上時,交疊臉旁的小手自然扣進他指間,眼睫動了動,隱隱要睜開。

“啪嗒”臺燈熄滅,薩卡斯基擡手摟人入壞,“我回來了,睡吧。”

身軀尋著貼上,輕微哼唧一聲,枕著那熟悉心跳聲再次睡下。

只睡了三個多小時,海平面將將有絲亮光時,她便驟然驚醒,喘息不勻,圓睜的瞳孔透出驚懼。

薩卡斯基正借著微光在鏡前整理衣衫,聽到床上聲響,轉身,大步走去。

“怎麽?吵醒你了?”

女人掙紮著爬起身,迷茫中辨認出來人,眼淚頓時控制不住溢出眼眶。哇嗚一聲撲向他,緊緊摟住薩卡斯基脖頸。

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從他胸口清晰傳入耳中,淚水很快濕透襯衣。

抱緊顫抖的人,不停用手撫拍她肩背,安慰道:“怎麽了?做噩夢了嗎?我在這呢,我很好,沒事沒事……”

哭泣漸漸停止,抽噎聲卻斷斷續續。她從他胸口擡起臉,紅腫著眼看向他,視線描摹過剛毅利落的五官,伸出手,貼上他臉。

“薩卡斯基。”

念出他名字,又是大滴的淚滑落。

“嗯,是我。”他替她擦幹淚水,“做噩夢了?”

女人呆呆看著他,點了點頭,再次緊緊抱住。

薩卡斯基換個姿勢坐上床,讓她抱的更舒服。

他不善言語,她也不愛說話,兩個人就靜靜擁抱著,任日光緩緩移照進窗扇。

房門被輕輕叩了兩聲,門外海兵壓低了聲音,“少校,克拉蒂亞島有消息。”

薩卡斯基看了眼鐘表,現在已經比約定時間遲了半小時。他再趕過去也是來不及。

目光落向懷中人,濕潤的眼神中滿是不舍。她的創傷還沒好全,他不該這麽著急,他們以後都不會分開了,他們會有大把時間的。

“通知他們,先撤退。”

第一次聽見長官發布這樣的命令,海兵楞了楞,“收到。”

才走了沒幾步,身後房門推開,傳來長官聲音。

“等等。”

回頭,他們眼中剛正不阿的長官正露出一種不應該屬於他臉上的局促,被人推出房門。推他的人未看清全貌,只隱隱約約露出一雙白嫩的腕子。

“好,我就去。”

薩卡斯基不明白剛剛還舍不得他的人為什麽現在又推著他離開,但還是順著她的力走出門外。

轉身,拉住她手,“不要害怕,這裏很安全。我會…早些回來。”

女人望著他緩慢而用力地點頭,然後咧開嘴角,笑得燦爛而悲傷。

薩卡斯基皺起眉頭,她早上醒來似乎不對勁。還是被夢魘著了?

“你……”

話還沒開口,女人推了他一把,將人徹底推出門外。

她笑著朝他擺手。

明明還是那樣開朗,哪來的悲傷,或是他看花了吧。

“再見,我會早些回來的。”

回過身,他又很快進入工作狀態,“撤回通知,讓他們先駐守三十海裏外等我匯合,離島的路口航線提前把控攔截……”

海兵暗暗佩服長官的變臉速度,手頭上卻是飛快地記下了幾條命令。

身後,女人目送著他消失在轉角,咬緊唇不讓揚著的唇角落下,眼淚卻像流不完似的奪眶而出。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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