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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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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江藝寒假自2月3日開始。

黎婭摔斷腿休學是去年冬天。

因“退學風波”和家人鬧矛盾後不久, 黎婭如願以償,重新踏入校園。

教務處給了覆學通知單,並告知她, 今年該專業的人才培養方案課程有所變化——新一屆的學生們必須跟著新的培養方案課程走,她這個覆學學生亦是如此。

黎婭沒想太多。

她是向楚朱秀抵力爭取來的“繼續讀書”, 只覺得有學可上就好。

——畢業而已, 哪有那麽難呢?

混個畢業證、學位證, 拿到最基礎的文憑,輕而易舉的事。

剛入學時的同班同學們如今大三, 有的去實習, 有的準備考研,有的準備考公;家境不錯的,已經在籌備著出國或開個舞蹈室, 未來方向明確。

黎婭聽著原來同班聊得比較熟的女孩說著出國計劃:“我在準備雅思, 希望能順利收到LD現代舞蹈學院的offer。”

她滿腹覆雜。

回家時, 楚朱秀安排的家政剛收拾清潔工具要走。

見到她,家政客客氣氣點頭示意:“妹子,我下班哈,家裏頭都給收拾幹凈了。”

楚朱秀現在挑選的家政人員,流動性高,往往來家裏打掃過幾次, 就被換下。

人員素質參差不齊, 大多是外地打工來的,年紀大, 說話腔調和江市當地人不太一樣, 有些時候還會帶點方言,聽得黎婭一頭霧水。

完全沒有過往熟悉的住家阿姨帶來的親近感。

黎婭強撐著臉, 沖她笑了下。

很快,匆匆跑進自己房間。

她坐穩椅子,看到梳妝臺中蒼白的臉。

與從前相比,臉頰瘦削許多,飽滿嬌嫩的肌膚疏於保養,塗了貴價粉底液依舊能瞧見閉口顆粒。

黎婭摸到卸妝巾,緩慢地擦去臉上的妝。

卸掉眼妝、唇妝,她的狀態更加坦誠赤-裸。鏡中的自己,唇瓣幹裂,眼神疲憊。

冬日寒風吹刮,忙著去參加學校要求的“寒假實踐學分項目”,她今天硬是帶妝在冷風中吹了7小時。

受傷的腿隱隱作痛。

黎婭抽著氣,從抽屜裏翻找到國外療養期間醫生開的止痛藥。

想到明天還要去參與“實踐項目”,她心中叫苦。

一時,黎婭本能想著找媽媽幫忙——如果是過去,她不想參與某個實踐活動,拜托楚朱秀和老師說幾句,到點打個卡,直接走人即可。

時異勢殊,今不如昔。

黎婭委屈得抽了兩下鼻子,懊悔在胸口洶湧地流淌。情之所至,她眼前蒙了水霧,濕淋淋地落淚,鹹澀水珠滑過被寒風吹過的面部皮膚,疼得她連忙嘶聲。

她急於修覆和家人的關系,並不敢拿這種小事來麻煩楚朱秀。

況且,黎婭更怕她提起後,被楚朱秀橫眉冷對,質問她為什麽吃不了苦。

這些天,黎潼同樣在寒假實踐。

她在片區派出所做實習警察,跟著在職民警出勤,什麽累活忙活都幹,不曾抱怨苦累。

楚朱秀得知,悄悄開車去那派出所附近,安靜地瞧著她在派出所裏坐班工作的樣子。

黎漴難得回來一趟,餐桌上,楚朱秀眉眼含笑,說起這件事:“潼潼真優秀。”

黎婭不想聽她誇黎潼。

她不能當面撒嬌埋怨楚朱秀,要她少提“潼潼”,只能擰巴扭曲著臉,兀自低頭吃飯。

黎漴的情緒罕見高昂,他的聲線溫暖,“潼潼一直很優秀。”

“是我們家裏拖累她。”尾音轉冷,泛著厭倦。

這句話說出口,楚朱秀訥訥住嘴,好半天沒說話。

黎振偉敲了下桌子,沈聲道:“行了,吃飯呢,說這些做什麽。”

黎婭渾身發毛,總覺得黎漴意有所指。

她微擡眼簾,想對他說些什麽。

看到他那張冷臉,嘴唇張合,到底沒說出話。

她要是說點什麽,他一定會摔筷走人。

黎婭不敢讓黎振偉、楚朱秀發怒,當面指責她的存在礙眼,影響家庭和睦。

家中的氣氛沈凝壓抑。

黎婭覺得她都要得抑郁癥了。

帶著自虐的想法,狠狠地用卸妝巾擦過眼皮,滾落的淚水掛在尖尖下巴上,黎婭想:她要是出了點事……爸爸媽媽哥哥會後悔現在對她的冷待嗎?

這個念頭轉瞬而逝。

黎婭沒敢深入想下去。

她還是怕死,腦中幻想的踽踽涼涼、落落寡合,叫她爽了一會,又陷入哀怨中,心有不甘地要做出點樣子給家人看。

“黎潼可以做到,我也可以做到。”

當實習警察的黎潼被家人誇獎,黎婭認為自己參與學校安排的寒假實踐活動同樣有意義。

時長為20天的實踐項目,需要以禮儀招待的形象出現在江市開辦的冬季主題文化會上。

黎婭要在活動開辦的這段時間裏,掛著笑臉指示觀眾們主題文化館開始時間、地點等,又要以漂亮精致模樣站在大門口接待重要賓客。

非常累的活,一天補貼只有150。

餐費倒是全包,然而黎婭這種嬌生慣養長大的,根本吃不下活動現場分發的盒飯。

她自己去買午飯,一頓都要吃掉三百。

這種賠本生意,黎婭過去從不會考慮。

去江市舞團實習那段時間,要不是聽楚朱秀說她將來的職業規劃需要有這段實習經驗,她肯定要拒絕……

現在,江市舞團實習的機會輪不到她。

楚朱秀在她收到寒假實踐學分要求的通知時,直截了當告訴她:“你現在的身體條件沒有進江市舞團的資格。”

“實踐學分就按你們學校的安排走吧。”

“我不會再費心思給你找人安排實習了。”

話已至此,楚朱秀不願再說。

黎婭不敢反駁,含著淚悄聲答好。

優待與特殊全數收走,黎婭終於意識到自己行差踏錯。

後悔沒用。她只能盡力維護、彌補家人對她的感情,抱著期望,渴求著將來父母兄長繼續愛她。

止痛藥用的次數太多,身體耐藥性增強。

黎婭脫下絲襪,怔怔看著腳踝手術開刀後調整骨骼的疤痕。

手指撫摸這條凸起的粉色刀痕。

她咽唾沫,止痛膏體擠得更多,糊在上面。

時間流淌,總算起效。

黎婭舒口氣,她踮著腳去衛生間洗手,上床前還在想著明天有采訪上衛視的環節,她會作為禮儀出鏡——家裏人會在電視上看到她,說不定也能誇她幾句。

懷著這樣美好的願景,黎婭深陷甜夢。

……

江市開辦省內冬季主題文化會和幾個大型招商項目。

春節前,還有一名一線歌手將在江市體育館開演出會。

江市不少特警被安排著維護安保,確保參會人員安全。

孫旺祖前些天接了個民眾報案,很快,這樁案子因涉及非法集資移交上級。

手頭沒大案,正好文化會所在片區缺少警力,兩邊所長協調著,要了十幾個民警、輔警去維護現場。

所裏正在實習的警校生被納入,黎潼在行列中。

2月8日。

孫旺祖提前叮囑:“文化會人多手雜,我沒法像之前那樣帶你,你跟著淩姐走,她有過青奧安保經驗。”

淩姐是所裏拔尖優秀的警察之一,她朝黎潼微笑,眉眼颯爽,英姿動人:“跟著我就行。”

淩姐帶了小一隊,加上黎潼,共計4人。

她們負責的區域距離文化會大門較近,游客源源不斷地湧進,張望著前往各大主題文化館。

江市的冬天沒有斕市那般嚴寒,黎潼在學校被磨練得不畏冷意,穿著所裏發的冬常服,一雙眼眸明亮,沿路有人來問具體方位,她根據會場發放的館址,溫聲指明方向。

上午八點開館,中午十一點半閉館。

下午兩點再次開館。

淩姐瞧了眼精神抖擻的黎潼,笑了。

她見閉館時間將近,示意小隊一會集合去取餐:“我們中午去館會安排的休息室休息一下,下午開館後再繼續工作。”

黎潼答好。

十一點半,文化館陸續關閉。

直到十二點整,游客們這才依依不舍地疏散離開。

淩姐帶著同隊去找警務系統裏熟悉的朋友,像是帶著自家小孩般,挨個兒的認臉:“這是我們片區今年的實習生,刑事警察學院的……”

“乖囡囡,幹事靠譜,不比男娃差。”

警察行業裏,默認男性的體力體能更好,常出外勤;女性更多安排內勤,小部分如淩姐這般有抱負的女警,遇到和她一樣的年輕孩子,總有種珍惜的心思。

她滿口讚揚。

全國赫赫有名的警校之一,名頭一報出,大家都樂了,“畢業後努力考回咱們市裏啊!”

“厲害的,今年我們省就收了十幾個提前批名額。”

誇獎的話如潮湧至。

黎潼抱著飯盒,耳朵紅著,頗為不好意思。

吃飯時,她不怎麽搭話,靜靜聽著他們聊天。

從這幾天主題文化會遇到的歹人,再到外地游客洶湧前來,他們需要極力避免可能出現的“踩踏事件”等等。

這頓飯吃完,安保警察們面露倦色,各自找了活動方安排給他們的休息地點,瞇眼午休。

黎潼沒有困意,神采奕奕,不打算閉目養神。

她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向淩姐說明自己想出去逛一圈。

淩姐意會,知道年輕孩子就是待不住,笑著允許。

“有事電話聯系我。”

黎潼彎眼應好。

休息室距離主題文化會大門有一段距離,黎潼接到楚清許電話,姨媽問她今晚幾點回:“我和江老師約飯,你一塊來吧。”

黎潼回到江市的寒假,基本上每天都被熟人約著出去吃飯。

實習這段時間裏,孫旺祖下班後總帶她開小竈,請她去街頭小巷好吃的館子、攤販那買點吃食,回家當夜宵、早餐。

楚清許溫吞吞來電,要麽是給她寄了點出差去外地研學時買的特產,要麽是讓她有空去她家吃飯……要麽就是如現在。

黎潼計算著時間,回覆道:“姨媽,我實習還有幾天結束。今天在主題文化會這裏幫忙,可能要晚上八點回。”

“您和江老師能等得了嗎?”

楚清許不以為意:“我和你江老師打算約夜宵。”

話說到這,黎潼當然是柔軟應下。

她心情愉快,大步往會場門口走,準備去附近的奶茶店買杯飲料。

期間,不可避免地路過門口禮儀隊。

起初,黎潼壓根沒註意到黎婭。

她只是被其中一個禮儀妹妹喊住:“姐姐!”

禮儀妹妹看著像是剛上大學,眼神澄澈幹凈,臉上妝容清新,她害羞地沖她揮手,扭扭捏捏道:“剛才我看到你在執勤工作,就想說了。”

“沒好意思在工作時喊你,”漂亮妹妹眼中盈盈,不吝誇獎,她笑得像花兒,“你剛才好酷!”

黎潼楞了。

她不解茫然的表情讓漂亮妹妹笑得更甜,她比手畫腳,振聲道:“那個坐輪椅的阿姨摔倒,你直接把她抱起來,真的超酷!”

“……”

她舒展眉眼,恍然大悟。

“沒什麽,這是我的工作。”

一行禮儀女孩中,角落末尾裏有一道眼熟的身影。

那位誇她的禮儀妹妹上前熱情和她交談,到最後,含羞帶怯地要了她的聯系方式。

“姐姐,你也是江市人吧,以後有空我們約著去玩劇本殺、看電影吧~”

黎潼從容點頭,沒有拒絕。

她的視線落在那道熟悉人影上,冬季灰暗午後光暉之中,窺見黎婭那張蒼白的臉。

妝容精致清純,看似楚楚可人。

幾顆粉底液遮不住的痘露出她的窘迫。

黎婭穿著禮儀服裝,局促地站在寒風中。

黎潼平靜地掃過她。

她不置可否,輕垂眼睫,對熱情妹妹道:“你們是江藝的學生嗎?”

熱情妹妹眼睛一亮:“誒呀,姐姐你怎麽知道的!”

“我是江藝大一生!跟著學姐們來參加冬季主體文化會禮儀活動,攢實踐學分!”

禮儀隊其他的女孩都很開朗。

她們的性格大抵挺合得來,短短幾分鐘聊天說話,趣味橫生的段子玩笑娓娓而談,寒風都為此退讓,暖色籠罩在年輕女孩們的臉頰上。

黎潼和她們聊天。

只有黎婭,極不合群地站在角落。

黎潼冷淡覷她。

她挑眉,侃侃與江藝女孩們交流。

忽的,她低聲柔語,問了熱情妹妹一句:“那個角落裏的女孩,也是你們學校的嗎?”

熱情妹妹瞧黎婭一眼。

她皺了下鼻子,不想在新認識的漂亮帥氣姐姐面前展露自己對他人的不喜。

只是,非常勉強道:“也是學姐,只是她平時不怎麽和我們吃飯,所以不是很熟……”

其他女孩附和著,竊竊低語:“嗯吶,她是上一屆學姐,休學後跟著我們上課、做實踐項目……確實不是很熟。”

這種看似“孤立”的冷漠反應,很多時候,並不能責怪成群結隊的她們。

縱使女孩們有心與之結伴交談,黎婭一到餐點就跑到外面餐點去吃比禮儀補貼還要昂貴的餐——一天兩天,能陪著一塊吃,可這實踐項目是20天,她們怎麽能天天相伴吃高昂餐肴?

來參加文化會禮儀隊的,大多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

家中沒有人脈安排更好更舒適的實習地點,跟著學校方面安排實踐項目,順便拿點補貼費。

黎潼再度挪轉眼神,瞧她。

那雙漆黑眼珠裏浸著些微漠然,以及,毫不掩飾的笑意。

她莞爾。

黎婭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起來,腳踝在神經性疼痛。

旋後,她聽到黎潼對著禮儀女孩們關切道:“天氣冷,別老在空曠的地方站著,你們穿得少,不要凍著。”

漂亮妹妹應得最響亮:“好!謝謝姐姐關心!”

目送著黎潼離去,她不舍著捧臉嚶嚶:“漂亮姐姐~嗚嗚,好喜歡她哦!”

“看著就是能把我攔腰抱起來的樣子!”

“帥氣美麗的警校生姐姐!”

黎婭失神。

幾個小時前,她在衛視采訪下展露純潔美麗微笑,介紹著主題文化會的喜悅之情,在這一刻,盡數消失。

黎潼與江藝學生們閑聊的十多分鐘裏,她渾身冒汗,一句話都不敢說。

風送來黎潼疑惑的那句話,同行禮儀隊的回覆輕描淡寫。

透露出她的孤形吊影。

黎婭想懟她們,“牛羊才會成群,獅虎只會獨行。”

她到底沒說出口。

某一瞬,她腦海裏只有羞憤欲死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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