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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阿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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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阿申

滕玉凝著他,“那鐲子是季媯過世的母親留給她的,她分外珍惜,雖然有些大,卻從不離身。”

申奢拱了拱手,“恕在下直言,公主的膽子著實是大了些,即便懷疑季媯的失蹤或與杏池有關,也不該隨隨便便就跳進去......”

說罷,見滕玉一語不發斜睨著自己,眸光被眼睫下洇出的兩片陰影蓋住,忽然舌頭打結,“我沒有......在責備殿下......”

“不是責備,那便是關心?申奢,你我第一次相見,你為何對我如此上心?還是說,你仁民愛物,對每一個人都關心備至?”

“我......”他被這一連串問題逼得面紅耳赤,差點就要奪路而逃,但終於,還是穩住了陣腳,沖滕玉拱拱手,慢道,“我雖與殿下第一次相見,但殿下在我心裏,已經被描繪了千千萬萬遍。”

“你,”滕玉紅了臉,輕喝一聲後,清清嗓子,“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這話被我父王和哥哥聽見,你肩上就算扛著幾個腦袋,也是一個都留不得的。”

申奢退後一步,垂著頭不看她,小聲道,“我不怕掉腦袋,更不怕被誰人知道,只想公主明白,此話絕非褻瀆,而是一句實言。”

滕玉聞言怔住,過了片晌,垂頭擰著濕漉漉的頭發,輕聲道,“我母親常說,癡情的人,下場總歸是不大好的。”她頓一頓,“我以前不明白,現在看到季媯,多少算是懂了一些。”

申奢聽到前一句話,心頭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悲涼攫住,震顫不已,好半天才接道,“殿下方才說,季媯來孫府是為了找孫少卿?”

“什麽都瞞不住你,是不是?”她淒然一笑,“全閔國人都知道卿士大人家的二女兒愛慕著孫府的大公子,為了等他,一直拖到二十歲都沒有嫁人。”

申奢略一沈吟,“孫少卿是名滿天下的少年將軍,十六歲那年,初次征戰即率領五百驍騎深入敵境數百裏,把敵兵殺得四散逃竄。後來三涼山一戰,擊敗四路反王大軍,關口活捉王僚,力擒天錫,橫掃千軍,救大王和儲君脫困。而當時,他也不過二十歲。大家都說孫府的後起之秀大有青出於藍之勢,可惜後來的長岸之戰中,他遭遇伏兵,雙股中箭,只能回家養傷。”

他皺眉,“此一戰之後,便再未聽到他的消息,就連方才的宴席上,也沒有見到他,也不知他現下怎麽樣了,傷勢有沒有恢覆?”

滕玉聞言眉心浮起愁雲,輕嘆一聲道,“大哥當時雖然傷勢嚴重,大腿面全部潰爛,但父王念起英勇,張榜天下,遍尋名醫為他療傷,故而半載後便也能起床走路了。不過郎中說他需要好好將養,不能再入戰場,否則或許會留下後患。”

她垂眸看著地上的水漬,目露哀色,“讓一個將軍不上戰場,無異於折斷了雄鷹的翅膀,所以自此後,那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醉生夢死,縱情於酒色的浪蕩公子。今日他沒來赴宴,你當是為什麽,不過是因為昨晚的酒還未醒,起不來罷了。”

申奢苦笑,“我曾想過與孫少卿在戰場上兵戎相戈,沒曾想這第一次相見,我乃喪家之犬,他,則成了膏粱子弟。”

“大哥常說起你的,”滕玉擡頭沖他一笑,眸光熠熠,“他說啊,最好不要在戰場上遇到那申奢,否則,便有一場麻煩仗要打咯。”

申奢聽這話垂眸一笑,片晌後又道,“孫小將軍性情大變後,季媯姑娘還如以前一般對他嗎?”

“是,大哥養傷時,她便不顧閑言碎語,常來孫府探視照顧。後來他墮落沈淪,她卻還是不放棄,多番鼓勵安慰,希望他能重新振作。可是我大哥呢,卻從始至終沒有將季媯放在眼中,甚至,毫不避諱地當著她的面與歌妓們喝酒調笑,還拉了一幫子紈絝,寫些不知所謂的淫詞,做成曲子唱於季媯聽,嘲她罵她。”

“此事被弄得街知巷聞,日子久了,人們便笑話卿士大人家裏出了個癡女,不要自己的臉面,也不管家族父輩的臉面。風言風語傳到季大人耳中,他氣得火冒三丈,將季媯關在家中,不許她再到孫府去。可是半月前,她還是偷偷跑了出來......”

“據大哥講,那日他喝得酩酊大醉,恍惚間,好似看到季媯坐在榻邊哭來著,可是他當時實在醉得太厲害,睡醒時已是日上三竿,那晚發生了什麽,是半點也記不得的了。所以後季家來要人,大哥自然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是她心甘情願找上門來的,便是死了也與自己無關。季大人當時氣得差點拔劍,若不是二哥攔著勸著,還不知要鬧出些什麽來。”

說完,滕玉看了一眼浮在墻那頭的暮色:殘陽如血,朦朧漸漸籠罩住整個孫宅,天邊只剩下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晚霞。

“就是這樣不算大的一爿宅院,她能到哪裏去呢?今日我潛下杏池,也沒有發現她,想來,也並非像我先前想的那般,她是失足跌進這池中的。”

申奢踟躕了片晌,慢道,“當年,公主可是親眼看到那龍吞食掉自己的同類的。”

滕玉快速地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皺著眉搖頭,“不可能,我雖從那天起對龍有所忌憚,可它終究是我們閔國的神物。每年春耕前,它都會攀至神樹上面,接受萬民的祭拜。而且這麽多年,它也只是吞食掉了自己的同族,怎麽到了你口中,它倒成了一個嗜血食人的......”

她忽然收住口,不再往下說。

“怪物,是嗎?”申奢幫她把話說完,後平緩了語氣,“殿下若非心中存疑,又怎會在池畔坐了這麽久?又怎會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說罷,他輕呵一聲,“不過此事確實疑點甚多,龍食人,只不過是其中一個猜測罷了,還遠未能坐實。所以殿下,您可繼續保守著這個秘密,只不過,萬萬不可再以身犯險了。”

他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唇,眼瞼微微擡起一點,“殿下若是信我,便將剩下的事交於我,好嗎?”

滕玉許久沒有說話,過了半晌,輕輕偏了下腦袋,唇角沁笑,“既然讓我信你,我們兩人從此便不能如此生分了。”她朝前走一步,逼著他擡頭看向自己,“你不要再叫我什麽殿下,什麽公主,叫我滕玉就好了。”

“這,有失禮數......”

“有失禮數呀,這樣,公平起見,我也不叫你申奢,就叫你......阿申好不好?”

申奢瞠目,“阿申?”他想說自己的父母家人都未曾如此叫過他,可轉念一想,這樣一個只屬於她對他的稱呼,真是再好不過。

“阿申。”

他把這兩個字在舌尖翻來覆去的品啜,終於擡起頭,沖她笑道,“好。”

夕陽最後的一線光盡了,滕玉的輪廓變得模糊起來,像要溶進這漸起的黑暗中一般。不知為何,申奢心中忽的騰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詳來,於是下意識地朝她的方向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被滕玉握住,她笑,裝的滿不在乎,手指卻在微微顫抖,“阿申,你在怕什麽?”

申奢覺得有什麽東西順著滕玉的手指導進了自己心裏,甘冽中透著苦澀。他一怔,幾乎垂下淚來,方想要對她說些什麽,卻看到她身後撞出一個人影,一頭紮進自己懷裏,割斷了他和滕玉的聯系。

“申郎,”那歌妓從他懷裏探出頭,聲音嬌美,“我尋了你一個下午,還以為你已經走了,沒想到,你在這後院裏,執佳人之手呢。”

說著扭頭看了滕玉一眼,“咦,這是公主殿下呀,怎麽弄得濕漉漉的,難不成,你們兩個......”

她醉了酒,說著竟然離了阿申,伸手去扯滕玉的袍子。

阿申見狀,忙上前拽住她,可還未碰到那歌妓,便見暗中閃過一道寒光,緊接著是一聲慘叫。那歌妓倒在地上,來回翻滾著,口中吱哩哇啦,不知在叫些什麽。

她的身旁,擱著那只血淋淋的,差點便碰上了滕玉的手。它被一柄利劍斬斷了。

“敢褻瀆公主殿下,拉下去,囊撲。”

一個人從黑暗中走出來,沖身後七八個手下說出一句話後,握著那把沾血的青銅劍走到滕玉身旁。

他看著申奢,像老鷹盯緊自己的獵物,片晌後,猛地將劍尖抵在他的喉頭。

“你是申奢?”明明是一句問話,他的嘴唇到最後卻抿成一條細線,顯然是不必對方回答。

“私會公主,你可知是什麽罪?”

這話是必需要答的,申奢於是躬身,“公子越誤會了,我與公主只是不期而遇。”

“不期而遇,”那人笑著,笑容裏卻沒有一絲暖意,“那本公子是否也可以一個失手,無意間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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