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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沈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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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沈彬

“我並非想步入空門,”過了片刻,阿元從思安臂彎中抽出手,用手背輕拭臉上的黑灰,煙把他的眼睛熏紅了,他一只眼半瞇著,臉上黑白斑駁,卻依然難掩清貴,“聽了三天經啊,我便更加篤定,自己不是學佛的料子。”

他笑,手在喜寧手背上拍了拍,“我隔三差五便惦記喜寧做的煎鮮魚,想起來已經垂涎欲滴,如此蠢饞,又怎麽能入得了那佛門清凈地?”

喜寧聽這話,喜不自勝,沖思安揚眉,“我就知道公子不會舍下咱們的,正好我今日釣了幾尾鮮魚,一會兒就煎來給公子吃。”

思安嘆氣,朝草廬後方不遠處,一塊略微凸起的草皮看了一眼,終究沒再說什麽。

***

棗樹枝丫嶙峋,沒有一片葉子,被黑色的天幕壓著,似巨大的枯骨一般。

東方既白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又鬼使神差般地走進了這條巷子,和況尹告別後,她本來打算去酒樓吃一碗栗子粥的,誰知走著走著,便隨著夕陽漸去的光影來到了宜蘭巷。

她在家門口站定,手攀上斑駁的門環,心中一時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將院門推開。可就在踟躕之時,卻忽聽一陣“沙沙”聲從院中傳來,很輕,分不清是腳步聲還是別的。

東方既白心頭一跳,眼睛貼上門縫朝裏望,可只看了一眼,她便發出一聲驚呼,猛地朝後措出一步,從臺階上跌了下來,摔倒在地。

門縫那邊有一只眼,眼白被夜色填滿,泛著暗光,浮著她驚惶的面孔。

是他們回來了嗎?她喘著粗氣,渾身戰栗,可是恐懼之餘,還有另一種更加覆雜的情緒從心底彌散開去,最後化成一股熱浪,沖上她的喉嚨、雙眼,將它們燙得濕熱。

如果是他們,她便要好好地問一問,問問當年他們為何舍了她,自個兒逃命去了;她還要問一問,在她懵懂不知世事的年紀,他們為何要如此冷酷在她與他們之間築了一堵墻,隔斷了所有的溫情。

“小白,是你嗎?”

門被推開,一個人影踏門而出,個子不高,身材精瘦,東方既白雖看不清他的臉,但從身形卻已能辨出,他,不是她想見又怕見的人。

爹的個子是很高的,東方既白記得他低頭彎腰才能進門,而這個人的頭頂,距離上檻還有幾寸。

“你是......”她爬起來,警惕地看著那張消瘦的臉孔,男人的兩頰有些凹陷,故而顯得鼻子更加高挺,嘴角抿起時,唇邊浮出刀刻般的深紋。

“小白,你真的是小白?”男人有些激動,邁下石階,沖她笑著,眼角卻擠出一點晶瑩,“你......你這麽大時,我抱過你,”他伸手朝自己大腿處比了比,“沒想到你現在已經長得比你娘還高了。”

東方既白兩股戰戰,嘴唇哆嗦著,“你......你是......”

“我叫沈彬,是當年的拱衛司副使,你爹娘均是我的屬下,十幾年前,與我一同來到章臺城,在此地誕下了你。”

他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微笑,“當然,我們三個都是隱姓埋名了的,你爹娘的真實姓名是崔呈秀和陳錦雲,所以你,也不叫東方既白,雖然你爹他......”

他面色變得悵然,“你爹他很喜歡這個名字,‘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這是我們三個來章臺的途中,他念的一首詞。”

“小白,”他凝住東方既白,目光灼亮起來,“十二年前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不記得了,我那時太小了。”東方既白搖頭,她被沈彬的話驚住,心頭紛亂如麻,一時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也是。”沈彬垂頭思索半晌,“這裏並不適合敘舊。”他說著朝左右巷中一看,目光警覺,“我們換個地方再慢慢細聊。”

“不如到酒肆去?我常去那裏......”東方既白試著提議。

“不行,”沈彬果斷打斷她,放低聲音,臉朝東方既白壓過來,春末的風本是和暖的,他的話卻帶著一股寒意,懾人心肺,“他們,”他咽了口唾沫,“那些殺了你爹娘的人還在呢,這麽多年,我在章臺晝伏夜出,為的就是怕被他們發現,若是讓他們看到你我一起,恐怕你也會有性命之虞。”

說到這兒,他眉梢輕輕揚起,“你的住處是否方便?”

***

幾行衰柳,亂發似的垂掛在窗口,不時被風吹得飄進窗子,在兩人對坐的桌上留下看不見的痕跡。

“你就住在這裏?”沈彬環顧四周,眼中浮上抹悲傷,“孩子,這麽些年,委屈你了。”

“都是過去的事了,”東方既白為他倒了杯茶,“沈伯伯,那日,我爹娘離開家後,我出門尋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碧山,”她一字不提阿申的事情,續道,“但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又是怎麽死......”她咽下這個字,“我是半點也不知道的了,還請伯伯全部告訴我。”

沈彬輕輕嘆氣,“果然,你未曾見過他們,”說著寒聲一笑,“也多虧你沒有遇到他們,否則,你恐怕也難逃厄運。”

“他們?”

沈彬目光收緊,“我雖與你父母同在章臺,但為隱瞞身份,方便查案,我同他們只有書信往來,甚少見面,我們亦約定好,七日一通信,信箋每次放在不同的地方,以最後一次通信上寫的地點為準。如此,若一方出事,另一方不至沒有察覺。”

“所以十幾年前那一天,當我在約定的地點,沒有找到你父親的來信時,我便知道,你父母一定是出事了。我火速趕來宜蘭巷,果然發現你們一家三口已經不見了,而院中屋內一片淩亂,顯然是被翻查過。”

“我心中大驚,腦中卻毫無頭緒,不知你們一家究竟經歷了什麽,可就在我在屋中翻查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屋瓦上細碎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輕飄飄停落了下來。”

說到這兒,他雙目瞪大,“我知道自己中了埋伏,那些人一定是在殺死了你爹娘後,怕他們還有同夥,故而躲在你家附近,守株待兔。”說完扼腕咬牙,“可惜啊,我這只兔子就這麽沒頭沒腦地撞進了他們布下的圈套。”

“那你......是如何逃出來的?”東方既白喉嚨發緊,冷不丁聽到窗外一聲雀鳴,嚇得繃直了脊背。

沈彬見她如此,忙在她的杯中添上熱茶,盯著她喝了一口後,方才續道,“我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便不敢輕易出門,而是輕手輕腳把衣衫褪下,扔出窗外,果然,那衣服剛一披上月光,便有一團黑影從屋檐撞下,也不知使了什麽暗器,瞬間便將它扯碎。而我,則趁機從後墻破壁而出,朝巷外逃去。”

“我已經領教了那些人的功夫,所以一路上根本不敢回頭,只邊跑邊朝身後拋出大把淬了劇毒的飛針,希望能刺中他們,可是,”他目光驟緊,冷若寒霜,“有幾次,我分明聽到了針刺進布料的聲音,以為他們中了針毒,不能再追,然而身後那三條影子卻並未因此停下,反而如疾風一般,一直尾隨在我後頭,似乎,似乎是百毒不侵一般。”

“就這麽一路被他們追到了城外的河灘,我實在是跑不動了,腿腳酸得幾乎邁不開一步,可是身後,卻有風聲逼近,間或夾雜幾聲像風吹紙張一般的震動聲,甚是詭異。可我不敢回頭,怕旋過身,便被他們割斷喉管,所以,我望著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下定決心,咬牙躍了進去。”

“然而身子剛一騰起,後背便被什麽東西抓了一把,不是匕首,倒像是手指,每一根都利如刀刃,一爪上去,便捏碎了我的肩胛。劇痛襲來,我幾乎疼昏過去,可還沒來得及痛呼,後腰又捱了一掌,這一掌幾乎要了我的命,我的身體完全失了力,一頭栽進水裏,被河中暗流卷挾到了河底。”

“幾近昏迷之時,我聽到了河面上飄著的聲音,他們幾人似是仍不願放棄,仍在沿河尋我。”他垂頭冷笑,“他們和拱衛司教化出來的殺手是一樣的,死要見屍。”

“他們說了什麽?”東方既白的手指摳緊桌沿,用力過甚,食指的指甲折斷了一半,疼得她輕嘶一聲。

“是個女聲,”沈彬的臉被燭焰撲得明暗不定,“她......提到了你的父母。”

“嗯,她說了什麽?”東方既白吮著手指,嘴唇微微哆嗦。

沈彬看著窗外,思緒重回了那一天,他蹙眉,額心紋路深如溝壑,耳邊又一次響起那個冰冷的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

“我已經把那兩個人碎屍萬段,就埋在我腳下的碎石堆中,對了,我知道他們有一個孩子,她定然跑不出多遠,等我尋到她,也會送她去地府,與她爹娘共享天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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