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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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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宮女

窗縫漏進幾絲暖風,燭焰的影子跳躍起來,撲在坐在王瑾對面的女子臉上,映深了眉眼,熨熱了兩靨,使她看起來愈發顯得秀色難掩。

王瑾看直了眼兒,擱在鍋子裏的玉箸便忘記拿出來,直到那暖鍋中的鴨腰子被沸湯煮得“劈啪”一聲爆開,他才齜牙笑了一聲,夾起煮爛的鴨腰,送進嘴裏細嚼。

“你是哪個宮的人?”他看燭下美人臉,笑,“本公公怎麽從未見過你?”

女子輕撫鬢角碎發,垂下眼簾,“奴婢是一月前新來的,在柔儀宮伺候順妃娘娘。”

王瑾“哦”一聲,“柔儀宮啊,那我是去的少些,”說罷便用發黃的指頭搓摩玉箸,眼角瀉出一縷淫光,嘿嘿笑道,“看來日後是要常去了,不然吶,柔儀宮娘娘怕是要把老臣給忘了。”

“公公是貴人多忘事了,”女子提起玉壺為王瑾斟酒,邊笑道,“順妃娘娘七日前就走了,吞金而亡......”

“是了。”王瑾答一聲,想自己是真的吃多了酒,連這檔子事都忘了,不過也難怪,順妃生前不得寵,死後也是悄無聲息,也就柔儀宮掛了白綾,立了魂幡,其餘吊唁,一律都免了。

“所以你今晚來找我,是為了......自個的前途?”王瑾忖度著女子的心思,望她。

“都說公公神通廣大,又一向體貼我們這些當奴婢的,故而遇到難處,奴自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公公......”

倒不是個扭捏局促的人,王瑾瞇著眼,手撐腮靠近她,“幫你自不是難事,只是,你要如何報答我呢?”

他本以為自己這番直白的話會將她嚇到,哪知女子也托腮靠過去,眉眼彎起,“奴婢今日過來,便是準備將自己交托給公公,以後的事,自然全部聽公公的。”

“還等什麽以後,紅燭高照,擇日不如撞日,幹脆......”

王瑾被她的話催動起了情*欲,伸手便朝女子的下頜摸去,哪知“哐啷”一聲,門戶大開,不知從何處竄起來的一股冷風灌入屋中,扯得那燭焰朝王瑾面門拍去,燎焦了他好容易蓄起來的一綹山羊胡。

“公公,您當心著點。”女子駭然,忙將蠟燭朝自己挪近了一點,轉臉去望那洞開的屋門時,眼中卻浮上一抹一閃而過的笑意來。

“這風好生怪異,明明春末了,還冷得刺骨,”她看向王瑾時神色已變得肅然,喃喃道,“今日是順妃娘娘的頭七,也不知陛下處理完政務,會不會到柔儀宮裏去。”

王瑾本來就被一陣寒風掃了興致,現聽她如是說,便知今夜無論如何也是不能遂願的了,於是便悻悻搓著胡須,擡眼看向前方的美人,冷道,“既然陛下興許一會子會過去,你還不去宮中候著?”

女子見他語氣冷了下來,便笑著起身栓門,折返回來時斟了一杯酒,將酒盅遞至王瑾唇邊,助他啜飲後,這才道,“不急,奴婢還想與公公多待一會兒,說說私話兒,這樣以後相處起來,才不會覺得生分......”

真是個伶俐人兒啊,王瑾喝了熱酒,又聽了這體己話,肺腑皆熱了起來,乜眼看那只握住酒盞的玉手,面露淫衍,“私話兒可不是坐在桌前說的,要說,總歸也是要到那榻上去......”

“來日方長,我又飛不走,”女子笑著重新落座,“今日,公公便講些別的吧,我聽說,公公您是三朝的老人了,在宮中這麽長時日,是否見過什麽奇聞異事,也說來給咱們聽聽嘛。”

說著又探身餵王瑾喝了一盅,看他通紅的冒著酒氣的臉,悄聲道,“奉天殿失水的時候,公公也在嗎?”

王瑾雖然已被這幾杯連續下肚的美酒灌得迷糊,聽到奉天殿三字,腦中還是出現了一刻清明,結結巴巴道,“你......別的不問,非要......非要提這件事作......作甚......”

說完喉嚨中便直沖出一個酒嗝,酒氣熏了對坐之人滿臉,他總算還是有些廉恥心的,連忙捂住嘴,擡眼,卻見對面的女子非但面色無異,反而還在笑著。

“順妃娘娘臨死前,是奴婢伺候的,當時奴婢在給娘娘梳頭,娘娘便看著鏡中影像,便笑說這皇宮是最能吃人的地方,不僅吃了妃子,還曾吃了皇帝,”她輕撩耳邊碎發,垂目,“奴婢想,娘娘說的應該便是那個人,故而有些好奇......”

“好奇......可是會要命的。”王瑾打斷她,冷笑,“你頸上人頭有幾顆?”

他的語氣忽然冷下,女子見他面色生異,心下惶惶,起身便要跪下,哪知,卻被王瑾一把拽住胳膊。

“我跟你玩笑呢,”他從上方看他,目光滑進她的領口,在想象中朝下探尋,“別當真,啊?”

話音落,手卻仍未從女子臂上移開,他松松握住那玉臂,結了硬繭的大拇指隔著袖子輕輕摩挲女子的胳膊。

女子試著把胳膊抽出,可她一發力,王瑾五指便扣緊了,她不敢違拗,只能任他抓住自己,繼續探問。

“我聽人說,奉天殿的廢墟中,並未發現那人的遺骸,公公,這話兒,是他人胡編亂造的吧?”

“想知道嗎?”王瑾還未松開手,這次他五根指頭都動了起來,在女子胳膊上輕捏慢揉了一把,這才道, “那個人,他......”

“砰。”

屋門又一次被風撞得大敞,力道之大,門栓都折成兩截,其中一截,被風裹著滾到王瑾腳邊方才停下。

王瑾駭住,終於松開了手,瞇眼朝門外望時,卻看到了一道朦朧白影,長衣廣袖,白發盈風,像是被夜霧堆砌出來的一般。

“鬼......”他在驚怕中忘記了宮裏的忌諱,脫口叫出一個字來。

那白影聞言輕呵一聲,走進屋中,擺袖,重新將門閉上,這才望向屋內兩人,目光先是在女子身上頓了片刻,又遷到王瑾臉上。

“讓你猜對了,本山君,還真的是鬼。”

***

清醒之前,王瑾先嗅到了一股濃濃的杜衡香的味道,辛氣嗆鼻,激得他一個哆嗦從地上彈起,卻仍死闔著眼,雙手胡亂在身前推拒著,像是在阻著什麽東西靠近自己一般。

“別過來......我什麽都說......都說了......”他胡言亂語著,腳後跟蹭地朝後挪,直到身子撞上一根殿柱子才停下。

柱子......

王瑾腦中閃過一道白光:他居住的廂房,又何曾立了這樣的殿柱?那麽他現在身處之地,又是哪裏?

如此想著,他緩緩張開了眼,開始只敢瞇起一條縫,可是,在看到殿梁上懸著的白綾,和大門外,那兩根細長的孤影交錯的魂幡時,他才猛地想起,他身處的這座宮殿是哪裏。

柔儀宮,順妃的寢宮......

想明白後,王瑾脊骨上滑過一絲寒意:怎麽會?他方才明明還在自己屋中,被一根銀鞭束在榻上,一邊哭求,一邊涕淚滂沱著向那白衣鬼物吐露出一個埋藏了三十年之久的秘密。

後來呢?王瑾牙關戰栗,後來,他似乎被那個今晚才第一次見到的宮女打了腦袋,醒來,就已經到了這柔儀宮。

原來他們兩個是一夥的,那宮女也定然不是柔儀宮的宮人,更遑論伺候過順妃,可是,他們為何要趁自己昏迷之際,將自己扔到這裏,難道,這兩個宮外人也知道順妃之死與自己有關?

不可能,王瑾捏緊拳頭,此事雖是由他操控,但這大半年,他為了避嫌,一步都未邁進過柔儀宮的宮門,所有欺淩薄待之事,全交由手下人去做,故而順妃自戮之前,怕都不知道這殘害她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

可轉念一想,王瑾額上又冒出冷汗:自己的手下是斷不會將這秘密走漏出去的,畢竟事發後誰也脫不了幹系,那麽,難道是他向張貴妃邀功之時被誰人聽了去?又或是他在醉後夢中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漏了風聲?

念及此,王瑾已是冷汗涔涔,偏這時,不遠處玉階上的三足銅香爐“咕嘟”一聲,冒出漫卷的白煙,如霧似露,貼著濕冷的地面,朝他坐立的位置撲過來。

杜衡香的味道充溢王瑾的口鼻,甚至連胃中都被一絲淡淡的辛味兒填滿,他覺得腸胃翻騰起來,有什麽東西堵在喉部,不上不下,於是忙將手探進口中,用力一摳,吐出一樣又硬又冷的物事來。

“咚。”

那東西砸在地上,竟發出聲脆響,王瑾駭然,低頭朝那泛著光的物事望過去,辨了半晌,驟然發出一聲驚叫,身子朝後一挫,撞上後面的殿柱。

是一塊金光燦燦的耳墜子,花生樣,寓意早生貴子。

這是順妃的耳墜子,她剛入宮時,宣德皇帝愛她乖巧溫馴,便命宮中匠人打造了這樣一副耳墜賜給她,可誰也沒料到,在入宮十年後,順妃也是用這副耳墜,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在七日前吞金自盡,兩顆金花生均被她強咽下去,可見其死意之決絕,竟沒給自己留下半點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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