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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兩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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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兩個夢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

腳下被絆了一個趔趄的時候,徐永康腦袋裏還飄著這句不知從何處聽來的小令。腳趾上的疼痛喚醒了他被酒麻痹住了的神經,他“咯噔”著朝前跳了幾步,回頭齜牙咧嘴沖無人的庭院喊了一聲,“誰大半夜地豎了跟木頭樁子在院當中,想摔死少爺我嗎?”

話落,便聽院外有人聲回應,“表少爺請先回房安歇,咱們一會兒就遣人來查看。”

冷冷淡淡一句話,飄進黑暗中,再沒了其他動靜。徐永康於是“啐”了一口,卻又礙於寄人籬下,不敢出言反駁,只一瘸一拐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酒意加深了倦意,可是徐永康這一晚卻睡得並不安穩,他做了一個夢,一個似假非假似真非真的怪夢。

夢中的他也在榻上歪著睡了,可眼睛卻能看清屋裏的一切:桌椅櫃幾,所有陳設並無兩樣,只是榻前七八尺處,多出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是......誰?”盯著那片暗影瞅了半天後,徐永康心中終於騰起一絲詫異來,他慢吞吞吐出兩個字,見無人應聲,便強撐著從榻上起來,晃悠著朝影子走去。

及其模糊的一團影,仿佛是半溶在黑暗中的,悠悠晃晃,他甚至難以辨別這是人還是一個物件。

“你......”說出這個字,徐永康輕搖了幾下腦袋,想將酒意驅逐出去,可是還未及說出後面的話,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竟是從那黑影中飄來的。

“相公......”

“夫人?”徐永康心生迷惑,那聲音,稱呼,不是他夫人劉氏卻又是誰?

於是徐永康朝前摸了一把,想抓住那片虛無的影像,怎知這一抓沒有撲空,他的手指觸上了一個濕滑的軟綿綿的東西,沒有彈性,就像一塊放久了的開始變質的肉。

徐永康的心臟“砰砰”跳動起來,急著便要將手收回,可剛朝後一扯,手背上便傳來一陣生疼,像是被幾根尖長的指甲狠命摳住。

他大駭,顧不得那長甲摳刮的疼痛,拼勁全力將被鉗制住的手朝後一抽,用力甚猛,連帶著身子都朝後退出數尺,被床畔一絆,重新仰倒於榻上。

“唔......”

徐永康悶哼一聲,腦海中似乎透進幾絲白光,緊接著是一個激靈,從天靈直刺入腳底,整個人便忽的清醒了。擡起沈重的眼皮,他發現曦光已將窗紙映得發白,屋中各式擺設也都輪廓分明,卻獨少了夢中那個黑色的虛影。

怔忪片刻,徐永康突然笑了:夢嘛,本來就是假的,現在他人醒了,夢中那些個虛無縹緲的玩意兒自然是消失了。

於是在榻上翻了個身,準備重新和周公相會,可轉身過去,卻發現靠墻的那一邊榻上沒有人,只有平平整整的一張鋪蓋。他的夫人劉氏不在床上,更確切地說,是一夜未歸。

徐永康心頭仿佛被一只手抓了一把,猛地憶起夢中的情景,那個迷離的影子,裏面,有人喚自己相公。

可還未容他細思,窗外卻忽然傳來一聲驚叫,驚得棲在檐下的雨燕撲棱棱飛了起來。

徐永康再也顧不得頭腦昏沈,翻身下床,沖過去便將門推開:撞進眼簾的是一個黑突突的影子,暗沈的黑色,嵌在未消的晨霧中,仿佛是飄在那霧氣中一般,和夢中的虛幻如出一轍。

他於是滯了一剎,下一刻,卻和方才走進院中的況尹一樣,發出了一聲響徹天際的驚叫。

***

一天前。

劉氏一個人坐在榻上,抱著雙膝縮在床腳。陽光從旁邊的木窗透進來,暖融融灑在她的肩背上,她卻依然覺得渾身寒涼,連天靈處似乎都在冒著寒氣。

她想起自己昨晚做的一個怪夢,夢裏依稀還是在虞城的日子,公婆均還在世,柳雀剛剛進門。

那時,但凡徐之顏去了別的妾室房中,徐永康又不在府上,徐氏便經常要下人們把晚飯擺到她房中來。所以在夢裏,這婆媳對飲的情景便也重演了一場。

夢裏兩人邊飲邊聊,徐氏酒量不好,幾杯之後便醉了,倒了酒盞,弄汙了袖子,淡黃色的八寶暗華綢上,沾了一塊黑漬。

不知不覺到了亥時,見月兒高升,徐氏眼皮子幾乎撐不住,劉氏便起身送婆母回院。雖然是分院住的,但也就隔了一道墻,她於是遣了丫鬟,一個人攙扶了婆母回去。

豈知扶著徐氏左歪右倒地在院裏走了幾步,便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這一下子劉氏酒醒了不少,擡頭,借著月色,看到前面黑色的影子,啐了一聲,“哪個不長眼的站在這裏,沖撞了夫人,成何體統?”

說完,自己先覺察出了不對,因為被撞到的手肘麻中泛著疼,顯然任何一具肉身都不可能帶給她這樣的觸感。而且,面前的這個“人影”過於高大了些,她仰頭,都看不到他的脖子和臉龐。

“叮叮......”

清脆的鈴鐺聲仿佛是從黑沈沈的天邊飄來的,細聽,卻又就在她的近旁,顫悠悠地要鉆進心裏。

劉氏的腦袋像是被什麽重物猛敲了一下,驟然清醒了:徐之顏死後,來超度的方丈說他客死異鄉,怕靈魂無法歸位,所以需得搖鈴叫魂。徐氏於是便讓旺兒帶著幾個家丁,日落後在宅中甬道穿行,呼喚亡靈,整整七日。

今日是否已經到了第七日?

夢中,她終於意識到徐之顏早已亡故,打了個激靈,摻著徐氏退後兩步,又一次仰頭看向前方。這次,她看得清楚了,看清楚了那立在自己和徐氏面前的究竟是什麽。

是一口封了九道生漆的黑棺,邊緣處結著銅鈴,像是活的一般,沒有風,卻在叮鈴鈴地響著,聲音時疏時密,仿佛在訴說著她聽不懂的異語。

可明明不是這樣的,她方才,分明是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她甚至還記得自己看到了兩只手,從寬大的繡著金線的袖口伸出,青筋虬結,指節粗大。

怎麽會是一口棺呢?而且這口棺,還是她和徐氏親手準備的,為徐家那個被碎了屍的主君——徐之顏。

劉氏搖頭閉上眼睛,再張開時,棺材依然沒有消失,它像一塊從地裏鉆出來的碑,爬滿泥土潮濕的痕跡,如今終於破土而出,佇立在陽世間。

於是腦袋完全清醒了,她扯住腳步打滑的徐氏朝右邊邁出一步,想繞過面前這口詭異到讓她發抖的棺材,哪知“嘶拉”一聲,棺材朝同樣的方向挪出去一尺,重新擋在兩人面前。它的影子蓋在她們的頭頂,像一張網,將兩人圈死了。

忽的一縷濁風迎面撲來,腐朽的氣息中,她看到棺材緩緩開啟,窩在裏面的,是一團深不見底的稠黑。

劉氏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偏這時,一直迷迷糊糊的徐氏酒醒了一半,指著前面睨眸笑道,“兒婦,你看你那公爹,終於舍得從小賤人房中出來了,你代我去問問他,可還記得我的屋子在什麽地方?”

劉氏腦中轟隆一聲:哪有什麽人,前面不是一口棺嗎?一口雖然打開了,卻透不進一絲光的棺。

心神惶惶間,忽見一把刀從棺中伸出,握在一只沒有手腕相連的手中,不偏不倚,正指向她的前胸。劉氏脧眼大駭,下一刻,卻下意識地扯住身旁的徐氏擋在自己身前,自個,則轉身朝院門跑去。

跑到院門口的時候,她聽到了棺材閉合的“吱呀”聲和徐氏含混的哭喊,她沒有回頭,無邊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四肢和神經,她除了拼命逃離,再無他法。

招魂鈴大作,劉氏從夢中猝然驚醒。

是夢吧,可為什麽這夢境如此的真實,以至於現在想起來,還是心虛不已,好似她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徐氏的事情。

她抱過一床被衾將自己裹緊了,見門外有人影晃動,嚇得打了個寒噤,卻聽有聲音響起,“娘子,飯菜熱過了,多少進一些吧。”

她輕輕搖頭,“端走,我沒胃口。”

門外人踟躕一會兒,終於還是走了,劉氏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心仿佛漂在起伏不定的潮間,忽起忽降,永遠都無法落定。

真的是夢嗎?劉氏的牙齒鉻住嘴唇,卻仍在打戰,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似夢,卻又非夢。

沒錯,是真的有那麽一個晚上的,那時她公爹徐之顏剛迎了柳雀入門,一連數日留宿在那年輕貌美的小妾房中。婆母便常來她房中喝酒,半醉半醒時,拉住她哭訴。

原來徐氏之所以尋了那柳雀來討徐之顏的歡心,全是為了她的父親——鴻臚寺卿賈大人,這位曾經的朝廷重臣被卷入到一宗五年前的舊案裏,危在旦夕,而協辦這件案子的內員,就是徐之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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