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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情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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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情動

東方既白把一口牙磨得咯吱作響,說出的話卻只有她和阿申兩個人聽得到,“你早知道那邪物藏在潭中,卻不提醒,反而故意離開,讓它纏上我們。”

阿申瞇縫著眼,笑容親切,“若不是我方才出手,你們還困在裏面出不來呢。”

“還不是讓它逃了。”

說出這句話,東方既白便覺察出其中的異常:阿申是誰?怎會讓邪祟輕易逃走?

可正想繼續與他理論,卻聽見身後一陣急劇的腳步聲,回頭,見況尹雙眼失神,朝這邊走過來,唬得她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忙朝邊上讓出一步,口中道,“況公子,你......怎麽了?”

況尹沒理會,走上前將阿申上下打量幾圈,深深抽了口氣,像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可是下一刻,他卻斂住氣息,抹一把頭上的虛汗,咧嘴笑道,“山君,您來了。”

東方既白覺得腦袋被棒槌敲了一下:敢情他在這裏大喘氣兒,就是為了向阿申問個好?可細瞥況尹神色,卻發現他的表情及其不自然,於是便確定,況尹一定在夢境中看到了什麽,這件事也一定與阿申有關,只是他現在出於某種理由,不願對他言明。

阿申自然也發現了這點,不過這老鬼什麽風雨沒經歷過,只面色平靜地看著況尹,微笑,“這裏本就是本君的山頭,來此,公子倒也無需訝異。”

說罷,見況尹面露尷尬,東方既白一臉你倆在演什麽戲的表情,清清喉嚨,對況尹道,“聽小白講,你們方才跌入到邪祟的執念中,那麽主君可否說來聽聽在裏面看到了什麽。”

什麽小白?東方既白斜了阿申一眼,再看況尹,臉上冒出兩朵紅雲,生怕那傻子把展尚和采邑日日歡好的事情也一五一十道出,如此,她以後還哪有臉來見阿申。

好在況尹雖單純,卻是半點不傻,他跳過了這段,東方既白不知道的是,他還省去了采邑死後那段,只撿著中間的部分告訴了阿申。

“如此說來,真的是它。”聽完況尹的話,阿申雙眼出神地盯住潭水,“廬州府,岱湖南,果然,是把它引出來了。”

東方既白方才便猜到阿申與那邪祟不無關系,現又聽他如此說,靈機一動,一臉諂媚看著他道,“看來這杏花臺下的亡魂和我們山君頗有些淵源呢,不如這樣,山君同我一齊下山,捉了這邪祟,就當跟前塵往事做個了斷。”

阿申本在出神,聞言瞇起眼睛,雙手搭上東方既白的肩膀,將她原地轉了個圈,面朝下山的那條小路,輕輕推了一把。

力道看似不大,東方既白卻連滾帶爬朝前奔撞出數丈,若非被趕下來的況尹拽住,她的面門幾乎要撞上一株枝幹虬結的大柳樹。

她氣結,回頭,卻見阿申笑瞇瞇地朝自己揮手,口型分明在說:早去早歸。

東方既白心裏暗罵一句死老鬼,氣呼呼地扭身同況尹一起朝山下走去。山路泥濘,又有柳絮鋪織在其中,況尹穿著死貴的緞面鞋子,三步一小滑,五步一跌跤,偏家丁們又拿著東西不便攙扶,東方既白怕他摔死,便只能借了條胳膊給他,讓他攙扶著走路。

“多謝。”況尹輕籲一口氣,眼神呆滯地看著前方曲折的山徑。

“主君有心事,”東方既白揣摩著問道,“可是與山君有關?”

“姑娘怎麽知道?”況尹大吃一驚,轉臉看到東方既白的眼睛,澄澈無辜,和夢裏一樣,便想也沒想,直言道,“我在迷障裏見到了一個男人,正是山君。”

聽了這話,東方既白頓覺腦袋裏嗡了一聲,“阿申?”

況尹點頭:沒錯,阿申就是拿來噬魂燈,試圖利用展尚消滅亡魂的男人,他記得再清楚不過,可是方才是展尚的回憶,是杏花臺下無數亡靈的回憶,所以他便更想不明白,阿申為何會在那段回憶中活了一遭。

“展尚想救一個早已死了的人,阿申卻想救一個無法投胎的靈魂,”況尹望著如雪片般的白絮,忽然湧起一陣灰心,苦著臉道,“可是到頭來,誰都沒能如願。”

東方既白正沈浸在阿申的那段前事裏,忽聽況尹冒出這麽一句話,順口接了上去,“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兩大苦事,阿申占全了,虧他還整天做出一副看透世事的樣子。”

“可他確實和夢裏的那個人不大一樣了。”況尹聽她說看透世事,便皺起眉頭:夢裏的阿申可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把展尚騙得團團轉不說,還為了一個人,不惜讓那麽多人魂飛魄散。

他想著,不覺握緊東方既白的手臂,說出一句令那小道姑差點吞掉舌頭的話,“我覺得現在的山君有時看起來像尊菩薩......”

***

一行人下山進城,來到況家時已經日頭西沈。大門外停放著一輛馬車和幾匹高頭駿馬,在黯淡的暮色中,只能堪堪辨別出其輪廓,可況尹卻一眼認出,這不是自家的車馬。

“有客人來了?”他疑惑著,引東方既白進門,剛走到前院,田嬤嬤便迎了上來,看到東方既白先是一楞,又轉向況尹小聲道,“主君,沈茂林沈大人來了,說是,明日就要接柳小娘進宮面聖,領賞。”

“她可不是什麽柳小娘。”況尹嚇一跳,心急火燎把柳雀殺人一事告訴田嬤嬤。

田嬤嬤聽這話,雙手合十說了幾個阿彌陀佛,末了,卻斂起愁容,看著況尹正色道,“主君,現在聖旨已下,聖上專門派了人下來接柳雀入宮,你沒有確鑿不移的證據,便不能拿出來講。”

況尹不解,“什麽叫確鑿不移?張天師親口說的話還不算?”

“不算,”一直在旁邊聆聽的東方既白聞言搖了搖頭,“沈茂林因找回玉印立了一功,現在正是領功之時,又怎會聽取咱們的‘一派胡言’。”

她見況尹瞪大眼睛,輕柔一笑,“沒錯,在沈茂林看來,一個死去的天師的話就是一派胡言,即便他心裏信了幾分,面上依然會如此駁斥主君的,因為這件事對他影響至深,甚至,有可能斷掉他的仕途。”

況尹抓著腦袋,怛然失色,“就這般要緊了?”說完,看向東方既白,一臉認真,“東方姑娘可有主意,依你說的便是。”

田嬤嬤本還在心裏念這女孩子聰慧,轉臉見自家主君小狗兒一般巴巴望著她,心裏不由地咯噔一下,瞧出了些許端倪。她不動聲色觀察況尹,見他盯著女孩兒時眼波流動,唇角那抹笑怎麽都難以壓下,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沒錯,她家這株十九年都沒有開花的鐵樹,在小道姑東方既白面前,竟然開花了,而且一結就是滿樹,耀武揚威四處支棱著,生怕旁人瞧不出來似的。

田嬤嬤眼皮跳了幾下:怎麽回事?他們分明沒見過幾面,而且第一次見時,況尹還對小道姑出言不遜來著,怎生這一次便愛意流露,絲毫不帶收斂的。

她自然不知道況尹那一番經歷:在采邑舍命將展尚推開的時候,況尹的心是如何地戰栗不止,這震動最終敲破了覆在他心上的那層硬殼,打碎了他堆砌了十幾年的禁忌,像溫暖的潮水,將他推向那個埋藏在心底的溫暖港灣。

一輩子未嫁人的田嬤嬤更不會想到,青澀的男人在夢境中體驗了怎樣的靈肉交融,愛著人,也被人愛著。

那些耳鬢廝磨的夜晚,一開始是難熬的,可後來,在展尚生病的冷夜,采邑終於累得睡著的時候,況尹卻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也想有這麽一個給自己熬魚湯的人,她也會趴在自己懷裏,仰著臉,嘟著唇,這時候,他便要在她柔軟的唇角留下一個吻。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他自己嚇了一跳,擡眼,卻見東方既白正看著自己,一雙多情美目像凝著兩汪水......

那一刻起,他便將這一腔熱情全部傾註在了小道姑東方既白身上。

“東方姑娘想怎麽做?”況尹又笑瞇瞇問了一嘴。

東方既白早發現田嬤嬤一臉沈思望著自己,卻猜不透這精明老嫗的心思,不過她行事一向謹小慎微,所以便不敢再多言,只道,“一切聽嬤嬤的便是。”

田嬤嬤收回兩道審視目光,“現下老身也沒有什麽好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沈吟片刻,看向東方既白,笑,“為防萬一,還請道長今晚留宿況家,就......暫安在主君院落旁的院子可好?

說完,見況尹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掩嘴輕嗽,“也好有個照應。”

“都聽您的。”

東方既白沒註意到面前一老一少莫測的表情,因為她忽然看到到況宅後面,不知何時蒸騰起一片淡紫色的水汽,淺得幾乎要溶進黛藍的天幕中,不細看是根本發現不了的。

阿申......

她在心中默念:這個口是心非的家夥,終於還是放不下,親自跟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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