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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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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然而才過 11 點,天空似是再無力承受,暴雨壓垮雲層,一瞬間坍塌而下,海上的颶風毫不客氣的提前席卷上陸地,霎時引爆了狂風驟雨。

呼嘯的疾風帶著大自然的怒氣,殘暴的將高聳的椰子樹奮力拉拽,肥碩四散的枝葉此刻像被疾鞭抽打一般,毫無還手之力的朝著同一個方向,被風雨撕拉摧殘。

密集的雨幕頃刻間淹沒了整座島嶼。

葉旎躲在二樓林霽的房間,拼命撥打林汀越的電話,起先幾次還能打通,可接通一秒後信號就被切斷,她心亂如麻的反覆重撥,後幾次連忙音都沒有了。

她又換著打林霽的電話,同樣沒有回音。

不安的情緒彌漫在心頭,她深吸幾口氣,試圖控制住腦子裏的胡思亂想,閉眼自我寬慰,“他倆都有經驗,一定會找安全地方躲避風雨,或許等雨小一點,人就回來了。”

兩分鐘後,島上的水、電和信號供應全部被切斷。

風暴預計登錄時間驀然提前,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沒了光源,封避嚴實的整棟房子,剎時暗得像掉進了黑夜。

住店的人們一窩蜂湧入二樓的某個房間,葉旎聽到門外的動靜,開門抱著行李箱跟隨移動到隔壁。

瓢潑大雨如子彈般傾盆砸向落地窗外的陽臺,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墻壁擊碎。

一群人擠在一間房,緘口不言,所有人都沈默著,或迷茫,或懵怔,或焦慮不安。

四散在房間的角落,默不作聲的聽著屋外的喧嘯狂風捶打玻璃窗戶,隱忍克制著各自陷入沈思。

葉旎抱著自己的行李箱,不知所措的蹲在門邊,隔著水泥墻,風吹不進房間,但過快的風速引發一陣又一陣的耳鳴,整個人像掉進了水裏急速下沈,伴隨著劇烈的疼痛。

她太陽穴突突的疼,回想著林汀越教過她的耳壓平衡步驟,自我調節著張嘴捂耳朵,控制呼吸,盡量讓自己不那麽難受。

12 點半,暴風雨不斷的摧枯拉朽,部分植被無力抵抗,被連根拔起,在風雨中翻滾跌宕,拋向高空。

新生的樹木被攔腰斬斷,開始隨機倒塌向周圍的房屋、地面和汽車。

街對面房屋的鐵皮屋頂在急速破壞的風力下,脆弱如樹葉般在空中掀動翻搖,無能為力的掙紮著,如同街邊攛掇逃命的人們。

“怎麽會有人還在街上跑?”葉旎驚呼的擡起頭,從封窗戶的木板縫隙裏瞧見樓下街道忽然躥出的人們,“這麽危險,要去哪裏?”

“估計家裏房子塌了,再不跑就沒地方躲了。”身旁的人猜測。

話音剛落,院子裏一棵椰樹被斷根拔起,幾顆滾熟的椰子在掉落的途中被狂風牽引,重重砸中房間的落地玻璃窗,眾人驚慌尖叫著連連後退躲閃。

窗戶玻璃四分五裂,被木板擋住部分碎片,大風從殘破的缺口哄灌而入,碎渣子穿過木板縫隙飛刮進屋內。

尖叫聲剎那間淹沒在轟嘯的風聲中, 一群人慌忙開門,拎著行李再次奔逃而出。

下午 1 點,路邊成排的椰樹接連被颶風刮倒,毫無支撐的倒向附近民居的房頂,馬路上遍地橫亙著樹木灌叢,截斷的木材和變形的鐵皮堆積將道路徹底封堵。

懸空的黑色粗電纜隨風狂甩糾纏,掛在電桿上的大型變壓器堅持不住,一臺又一臺的砸落飛滾到道路中央,壓斷身下的樹枝殘木,甚至連火星子都來不及炸現就迅速被暴雨熄滅。

碎葉雕花和各種殘敗生活用品被騰空卷起,隨著颶風瘋狂打旋。

周遭還在苦苦撐持的房子,屋頂不是垮塌過半就是已經被掀開,大塊的藍色的鐵皮頂在風雨中如紙片一般被撕碎吹飛。

屋內的人們似乎已慢慢適應了這樣窒悶壓抑的環境,跟房子外的狂瀾動蕩比起來,至少他們暫時還算安全。

而外面的街邊,竄逃的人愈發多了起來,不消半刻,樓下忽然爆發騷動打破了屋內的安穩。

附近無家可歸的村民紛紛跑向這棟目前還堅挺著的水泥房子,拼命錘砸著一樓被木板嚴實封堵的大門,撕心裂肺的叫嚷著請求收留。

屋裏的男人們快步跑下樓去,隔著一堵門,大聲引導村民們從旁邊走廊已經碎裂的玻璃窗翻進來。

一群人擁堵在窄狹的窗臺外,小孩們被大人抱起遞給屋裏的男人們,而後女人和老人在外墻互相托舉,幫扶著踉蹌跳進屋。

葉旎帶著幾個女生迅速把其他房間的毛巾和床單翻找出來,跑下樓去給已經被淋成落湯雞而瑟瑟發抖的老弱婦孺們擦拭雨水。

本就不寬泛的走廊頓時擠得水洩不通。

“先去樓上!”

葉旎扯著嗓子朝避難的人們大喊,風聲太大,難以聽清彼此說話,她一邊著急的推搡著身前的孩子,一邊指著靠近大門的樓梯,示意給後面的人騰出空間,“後面還有人要進來,先去樓上!”

村民們還沈浸在逃命的驚慌裏,好不容易躲進相對安全的空間,緊繃的神經不敢松懈,見她催促,以為是要趕他們出去,急得拼命搖頭哭求。

屋裏另外一個女生明白了葉旎的意思,先拉著一個孩子往樓上跑,邊跑邊朝身後的大人們招手,剩下的大人們呆楞了好幾秒,才懵怔的互相攙扶著跟著上了樓。

保護弱小的男人們接連跑進院子,一個中年男人背著滿頭是血的孩子沖到窗戶外的人群邊上,情緒激動的墊腳沖屋子裏的人呼喊哀求著,“救救我的孩子!求...”

有人見狀,趕緊給他讓了道,他渾身顫抖的把背上的孩子放下來又轉抱著遞進屋內,自己隨後撐著窗臺,翻跳進來,他抱回孩子,哭得五官都扭曲,不停鞠躬感謝。

小孩似乎已經陷入昏迷,疲弱的靠在他懷裏,小小的一個。

他心痛的輕拍孩子的背,低聲哄慰著,途中幾度心酸的抿緊嘴唇,嘴角卻止不住的打顫。

葉旎找來一張枕巾,用牙咬撕下一半,給小孩當紗布纏在腦袋上止血。

男人抱著孩子的手還在發抖,剛經歷了劫後餘生,思維還很混沌,他本能的抱緊孩子,哽咽得幾度失控,眼淚大顆掉落在懷中孩子稚氣的臉上。

2 點剛過,風暴中心正式登錄,颶風肆意為虐,比之前更甚。

尖嘯刺耳的風聲像是從地獄襲來的索命符,拼命摧毀著途徑的每一寸土地,大雨暴烈,遠處的海域滔天大浪正狂怒翻滾著,隨時準備要將這天地一並吞沒。

明明沒有電閃雷鳴,天地間卻充斥著轟隆如雷震的巨響。

天光陰沈晦暗,世界如臨末日。

所有人聚集在二樓的房間裏,湧入的難民把外界最真實的恐慌帶到了這躲避在安全區,隔絕外界時勉強還能自我寬解的人眼前。

有人打開了應急燈,卻讓末日絕望的氛圍更濃烈,微弱的光源映照在流離失所的災民臉上,大夥狼狽的席地而坐,渾身的臟汙和汗臭彌漫在整個房間。

身旁的女人和葉旎對視一眼,艱難的擠出一絲苦笑。

眼下的安全能持續多久,沒有人知道。

狂風暴雨已經持續快三個小時,島嶼被徹底摧毀,破敗得難以辨出原樣,可風暴重心才剛剛登陸。

葉旎擡頭仰望天花板,擔憂的盯著房頂某處。

她已經和林汀越失聯三個多小時了。

不知道他在哪裏,有沒有找到安全的避難所,是不是受傷了,萬一...

她目光不自覺的掃過房間裏逃難而來的村民們,腦海裏浮現的畫面讓她背脊發涼。

她心神難安,埋頭抱緊雙膝,努力維持鎮定的在心裏反覆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嚇自己。

腦海中飛速回憶瑪吉家的房屋構造,試圖找到一個能說服自己安心的理由。

過了幾秒,卻不由自主的雙手合十開始默念祈禱。

“那裏有人?!”

金發男孩忽然站了起來,他坐在離窗戶最近的床頭,透過墻上的門板縫隙,瞧著十幾米外的一個身影,“我的天!他在朝我們這邊來!”

乍一下有人打破了沈默,眾人紛紛循聲伸長脖子朝窗外看。

一個男人躬著身體在風雨中艱難前行,風力強勁,他根本無法站穩,每邁出一步就立刻被推阻著踉蹌倒退好幾步。

他頭上戴著摩托頭盔,鞋子早就不見蹤影,光著腳在一片狼藉廢墟裏跋涉著,吃力的擡腳跨過路障。

一屋子的人望著那個在風雨中顯得形影單薄的男人,不禁緊張得捏出一把冷汗。

“有什麽辦法能幫他嗎?”金發男孩忽然回頭大喊,看向屋裏的所有人,“我們得幫幫他!”

話音剛落,就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也並沒比他好多少,他神情閃過一絲難過。

屋裏的人面面相覷,彼此都心知肚明,這偌大的災難面前,渺小的人類能有什麽辦法?

能容身在這暫時的庇護所,躲風避雨,已是天大的幸運。

“加油!堅持住!”

金發男孩不忍看那男人就這麽孤苦無依的獨自對抗這滿城災難,明知自己聲音會被泯滅在風雨裏,卻還是固執的想給予對方一點力量和希望。

他雙手捂在嘴邊,高聲呼喊,“嘿!我們在等你!”

是給那個男人,也是給自己。

屋裏的其他人同樣渴望著那絲希望的火苗,漫長的等待早已將本就不多的樂觀消耗殆盡,他們需要一點希望來振奮人心。

見狀便三三兩兩的攙扶起身,自發的跟著金發男孩一起合力大喊著,為屋外的世界加油。

不知道那個男人能不能聽得到,他依舊在狂風裏掙紮著,幾次摔倒在地,被風刮帶著連連翻滾了好幾圈,難以起身,靠抓抱住地上的灌木穩住自己不被勁風帶走。

“堅持住!”房裏的人們高聲呼喊。

就這麽僵持了二十分鐘,男人一步一步在地上匍匐艱難的前進著,翻越殘垣,眼看不到十米就能到達房前,即將獲救的喜悅激發著他踉蹌站起了身,躬腰穩住,拼盡力氣想要跑幾步結束這痛苦的掙紮。

突然,身後的一根電桿在風中搖晃了一下,再也扛不住颶烈的暴風,垂直傾倒下來。

男人來不及做任何躲閃,電線桿兜頭砸下,身影頃刻消失在電桿之下。

“啊!”

屋內的人失聲尖叫,老人迅速蒙住身旁小孩的眼睛,不敢置信的僵在原地。

天色昏沈陰郁,密不見縫隙的雨霧像一塊欲蓋彌彰的幕布,試圖遮掩那些目不忍睹的淒愴。

葉旎驚惶得呼吸都停滯,加油的呼喊還在嘴邊,喉嚨卻再也發不出聲。

她楞怔怔的盯著那根電線桿,瓢潑暴雨從四面八方毫無章法的潑灑在電桿周遭,甚至連猩紅的血液都來不及蔓延,就被稀釋在混濁的水窪裏。

那麽大一個人,就這麽一瞬間,沒了。

終於有人崩不住,捂住耳朵癱軟倒在地上哀聲嚎哭,男人倒在房前十米的地方,就差那麽一點點他就可以活下來。

眼前的破滅讓所有人心裏那根繃了太久的防線頓時潰成一盤散沙,剛才還在咬緊牙關極盡克制著恐懼的難民們再也承受不住,崩潰的痛哭失聲。

“我的兒子還沒回來,”一位中年婦女掩面哭泣,悲痛嗚咽,“我找不到他了。”

他們都是那個男人,此刻僥幸存活了下來,可之後呢?

風雨飄搖的世界,哪裏還有安全的棲息之地,家園被毀滅,自己無路可逃,他們躲在這暫時安全的房子裏,卻感受不到真正的安全。

“別哭!”金發男孩強迫讓自己鎮定下來,嘴巴哆嗦得控制不住打顫,他不願相信,自我安慰的望向窗外那根電桿,“不會死,他不...”

話還沒說完,一顆粗壯的大樹再次倒下,傾壓到那根電桿上,殘敗的樹枝徹底將男人倒下的地方掩埋,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葉旎失神的杵在原地,耳邊哀慟的哭喊如洪水般淹沒了她殘存的最後一絲樂觀,腦子卡頓著再也運轉不動。

“墻頂裂開了。”

一個本地的中年婦女坐在墻角,哭得面目扭曲,她止不住抽泣的盯著天花板的角落,“裂開了。”

男人們還在努力平覆著情緒,見狀擡頭望向天花板,一條蜿蜒曲折的黑色裂縫悄然從房頂盤旋而下,在雪白的墻面分叉綻開。

詭異,帶著某種宣告的意味。

眾人看著那道裂痕如伺機而動的毒蛇,慢慢延伸著入侵他們心裏最後的的防禦。

已經無力再掙紮。

葉旎望著那條裂縫,直到這一刻,近在眼前的死亡讓她對這場災難的恐慌終於具象了起來。

一小時以前,她甚至還心存一點天真的妄想,不停告慰自己只要躲在這房子裏熬到臺風過去就好,這棟房子有那麽多房間,他們總能撐到最後。

恐懼,擔憂,無所適從,心驚膽顫,萬千的情緒從心裏洩閘而出,橫沖直撞的交雜著充斥到四肢百骸,人卻僵硬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沒有哪一刻比這一刻更清晰了。

17 級臺風,早上她還在問林汀越,他們處境是不是很危險。

五公裏外的診所,瑪吉蜷縮在診療室的墻角,右手舉著快見底的輸液瓶,冗長的導液管在身前繞過,連到他的左手手背。

林汀越拉來一張移動病床擋在頭頂,給他撘出一方安全空間,層層包紮的小腿如粽子一般厚重得無法收攏,被迫伸展在病床下。

頭頂四米遠的屋頂對角處,鐵皮頂已經掀開了半折,在空中一掀一掀的飛搖欲倒,不時砸回墻體,尖聲剮蹭又撞得哐哐巨響。

大風大雨毫不留情的潑灌進屋內,地面積水越來越深,各種顏色的藥瓶和醫療器具在渾濁的汙水裏漂浮著。

林汀越匍身錯過斜垮欲塌的墻板間隙,在隔壁房間的病床上找到兩個枕頭,他拿一個頂在頭上保護腦袋,另一個夾在腋下迅速撤離回來,遞給瑪吉,“隔壁墻板已經開裂,撐不了多久,我們準備轉移。”

診所是由四合板做的墻體搭建,堅持到現在已是奇跡,整棟房子的墻面整齊劃一的朝同一個方向歪斜了三十度,腳邊的墻角已經在滲水漏風,坍塌是遲早的事。

“去哪裏?”

瑪吉迷茫難安的望向四周斑駁的墻面,診所是臨街獨棟,周邊最近的房屋距離也有幾十米,貿然出去無異於自尋死路。

可留在這裏也是坐以待斃。

林汀越也無法回答,他蹲下把瑪吉馱上後背,“去找找看,或許有地方比這裏安全。”

瑪吉丟掉手裏的輸液瓶,又拔掉手背的針頭,顧不上急速滲血,把枕頭護在林汀越腦袋上,兩人貼著墻沿,在診所的隔間裏躬身跨過地上的障礙,小心翼翼的扒在一處門板縫隙,試探瞧向外面尋找容身之地。

一聲尖利的刺耳聲劃破了這裏最後的寧靜,房頂掀斷而飛,颶風霎時馳卷而入,強勁的風力讓林汀越抵不住跌蹌得連連後退,摔倒在淤水裏。

怒風徹底泯滅了感官的判斷,林汀越被如柱的風雨迷了眼,辨不清方向,他低著頭,咬牙頂住狂風暴雨,把瑪吉再次馱上後背,貼緊墻體艱難的磕絆摸索著探路。

終於,在抗過極度漫長的苦熬後,連滾帶摔的摸撞進一個帶門的空間。

可還來不及分辨,連續轟隆的巨響猝不及防的炸徹周遭,林汀越擡頭,眼見鋪天蓋地的巨物從四面八方劈頭砸下。

頃刻間,兩人如螻蟻般徹底湮沒在了天翻地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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