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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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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

寒氣逼人的下午,天昏沈沈的,似乎又要下雪。腳下踩著的積雪已結成滑溜溜的冰,走上去小心翼翼,甚至還要張開手保持平衡。

這是個平凡的下午。

快到五點半的時候,魏苓才從檔案室離開。檔案室有一份資料讓她頗為疑惑,那是一份前言不搭後語的文章,是她自己寫的。其中有一段四字的文言文,在一篇現代漢語的文字裏顯得格格不入。

而這段文字,連她自己都不記得是什麽時候,在什麽情況下寫的。

一段莫名其妙的文字,在別人看來,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最多是寫忘了的稚嫩筆法。但對於魏苓來說,每一件事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魏苓拿起手機拍完就準備走了。

十三歲起,她就經常會看見一些奇怪的場景,從別人的視角別人的全部感受,看到一些與她無關的景象。

起初,她以為是做夢。但是大白天睜著眼做夢的少之又少,況且她看見的場景,在遙遠的地方,會真實發生。

她不禁毛骨悚然。自此,她成了別人眼中的怪人,連學也不能好好上。不過最後還是勉勉強強念到了大學,即將畢業。

寒假,她在當地的圖書館裏兼職。這個圖書館與高中部就隔了一條巷子,每天都會有高中生過來找資料。學校的食堂因為學生補課的原因,也會開著。

魏苓收起手機,關了檔案室的門,跟圖書館的老師打了個招呼,轉身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一出門就被冷風灌得直哆嗦。大概有些餓,她十分怕冷。攏了攏羽絨服的帽子,她環顧四周,在冷清的校園裏看見了一個人影。她嘴角一翹,慢慢挪著向那人靠近。

她以為她是個異類。等她在惶恐中長大後才發現,原來她還有同伴。

這個人就是她的同伴。

不過這個同伴不怎麽愛說話。他與她同齡,一天的話還沒有她半天的多。

聽見動靜,嚴澤遠轉了個身,看著她裹著羽絨服,帽子蓋在了她垂著的腦袋上,雙手一展,小心翼翼地挪動,像只呆笨的企鵝。

嚴澤遠長長的睫毛裏掩下一絲笑意。等她站穩了,他才問:“拿到了?”

三天前,他忽然看見三年前的魏苓,投在雜志上的一篇文章。緊接著,就有人出事。嚴澤遠擔心跟她有關,就提議過來找找那篇文章,看看有什麽提示。

魏苓點頭。冷風又把她頭上的帽子掀走,她一把摁住,重新戴好。吐著白霧說道:“先去吃飯,待會兒再說,好餓。”

嚴澤遠嗯了一聲,就在前面帶路。

也不知道是不是男生的腿比較長,魏苓兩步的距離才跟上他的節奏。魏苓暗暗嘆氣,同樣是腿,怎麽她的就短那麽多!

走進二樓的食堂,人來人往間,溫度上來了。打飯的窗口前擺了很多菜,排隊打飯的學生還在背著書。

魏苓選了個人少的隊列站著。她心裏揣著事,還在琢磨那段文字。就聽見窗口打飯的阿姨中氣十足地沖她喊,“要什麽?”

魏苓回過神,掃了一圈眼前的熱菜。

餓的時候吧,感覺什麽都能吃。有選擇的時候吧,感覺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食堂大媽手抖的毛病至今沒好,魏苓有些不知所措。正糾結著,她的袖子被人一拽,人就順勢從隊列中被拎出去。穿過與人群不同的方向,嚴澤遠把她拉到一張擺好面條的桌子前。

她望著眼前兩碗熱騰騰的面條,咽了咽口水。同時給他豎了豎大拇指,還是他利落。

桌子旁邊還有兩個高中生,正埋頭吃飯,沒顧上邊上有誰。

魏苓跟嚴澤遠並排坐著。吃了幾口面感覺回了魂,腦子也能運轉了,魏苓就把口袋裏的手機打開,調出拍到的那張照片,遞給嚴澤遠。

“就是這個。”她還放大了那段格格不入的文言文。“應該是拼湊的字組在了一起。”

嚴澤遠是個話少的。拿過手機看了半天,見魏苓也跟著看,就說:“吃飯。”

魏苓天生對嚴肅臉有一種服從感。於是乖乖吃飯,可吃了一口才反應過來,他不也沒吃完嗎?再往他空空的碗裏一看,魏苓就明白了。

這什麽人啊,吃飯幾口就沒了……

她埋頭吃她的,旁邊兩個吃完了的高中生站起身,準備端走盤子。一眼瞟到了嚴澤遠拿著的手機上的字,出於好奇,就順勢過來看。還邊念出來:“夫人之死,遠於彭祖,近於蜉蝣……”

另一個也跟著念:“諱言……附……天,仇隔……隔……”他隔了半天沒念出來,手機息屏。見眼前這個人看著他,眼神微冷,高中生一癟嘴,端著盤子跟同伴走了。

魏苓光是聽那倆學生念,就覺得臉紅。

她這寫的什麽鬼?於是低頭啃面條。

“我出去等你。”嚴澤遠忽然說道,起身端走空碗就消失在了人群裏。魏苓咬著筷子眨眼,這人,還是不習慣人多的地方。

她總覺得自己跟個自閉兒一樣,害怕別人看她,也不怎麽愛說話。直到遇到個比她還不愛說話的嚴澤遠,魏苓就覺得,自己還是個正常人。

三口兩口吃了個半飽,魏苓就去找他了。

嚴澤遠很好認的。人堆那個最安靜的,一臉漠然的高個子,就是他。雖然長相可以,但他一臉生人勿近的距離感,就逼退好多女孩子。

彼時嚴澤遠有些不耐煩地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卻沒有要走的意思。魏苓拍了拍他的胳膊,嚴澤遠這才如釋重負地離開哄鬧的人群。

七點多一點,高中生已經準備晚自習了。校園裏很安靜,嚴澤遠跟著魏苓刷了門禁卡,要回去了。

“看出什麽來了嗎?”路上,魏苓問。

嚴澤遠把她手機裏的圖片發到自己手機上後,才物歸原主。聽她這麽一問,嚴澤遠給了四個字的評價:“文筆稚嫩。”

“……”她是讓他說這個麽?三年前的東西能成熟到哪兒去?她糾正:“我說線索。”

“應該是勸誡人改邪歸正的。”他說。

內容她懂啊。“然後呢?”

嚴澤遠看了她一眼,三年前的勸詞,如今才有發生的苗頭。“你那時候看見了什麽?”

魏苓道:“鴿子群。”鴿子群和這話的意思,她前後聯系過了,沒什麽關聯。

“在哪裏?”

在哪裏……反正不在別的畫面裏。三年前的事她記不太清了。“我回去翻翻筆記。”這些年她所看到的東西,都會記下來。她床頭的七八個本子,幾乎陪伴了她這小半人生。

嚴澤遠點頭,又不說話了。

每次都是她問一句,他答一句。不理他,他就真的能一天不說一個字。

嚴澤遠的情況比她嚴重的多。他是在七歲的時候就開始看見東西了,那麽小的年紀,那麽大的刺激,加上周圍人的不理解,甚至是醫院的無能為力,他早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別人才不會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索性就不怎麽說話了。

魏苓忽然對他生出不忍來,開口:“小遠。”

嚴澤遠看她,以為她想起了什麽。

“我沒吃飽。”他聽見她這麽說。

嚴澤遠臉上有些覆雜的變化,最終回歸淡然,四處看了看,正巧有個賣烤紅薯的。他走到攤子前,買了份剛出爐的紅薯。

冬天裏天黑的很快,寒風卷來了新一輪雪。魏苓捧著紅薯取暖,跟在嚴澤遠身後,和她媽報平安:“快了快了,還有幾步就到了……我吃了,哦,小遠跟著呢,那個飯……”

“嘟”的一聲,對方電話掛斷。

魏苓盯著手機呆了呆,怎麽,小遠跟著就能掛她電話了?她是吃了,但是沒吃飽,還準備說讓留一口飯來著……

“無情啊。”她感嘆。

嚴澤遠回頭看了她一眼,有點憋笑的意思。

魏苓卻沒反擊。他有著正常人的情緒,因為他們是同類,可以彼此信任,所以在對方面前可以肆無忌憚。

她捧著暖呼呼的紅薯,笑著追上他的腳步。

今天也是溫暖的一天,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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