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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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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幾分鐘前。

在盧定華大步大步走向隔間, 一邊走一邊飛快地擦了下眼睛時,許多觀眾已經屏不住,開始吸鼻子。

辦事廳的氣氛驟然凝固下來, 盧雨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是長達十秒鐘的靜默。

現場卻沒有任何一個觀眾分散註意力, 他們的情緒被緊緊吊在了這一幕上。

忽然之間, 盧雨動了下。

他微駝著背, 好像徹底沒有力氣了一般, 拖著腳步,垂著腦袋走到了辦事廳外的走廊上。

那瘦弱的,無助的背影讓人感到心疼。

……

這是原作中感情交匯最為覆雜的一段劇情。

原本形似平行線的四個家庭在這一刻發生了感情上的纏繞。

俞熊自剛才盧定華和盧雨吵起來之後, 眼睛就越來越紅,在盧雨走出辦事廳後, 他忽然起身走到了隔間, 用辦事廳提供的一次性紙杯給盧定華倒了杯水。

然後他在盧定華的身邊坐下。

可能他自己也感覺到了冒昧,但他忍不住, 他想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兒子,紅著眼睛低聲勸:“你怎麽能任由那孩子放棄治療?你會後悔的!”

他想讓盧定華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把盧雨重新帶回醫院。

也許有救呢?也許不用失去呢?

而盧定華一直低著頭,剛才的暴怒好像洩空了他身體裏所有的力氣。

過了好半晌, 他忽然喃喃道:“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阿雨出生後,第一次捏住我手指頭的那一刻。”

俞熊一僵。

“……是春天, 他是3月14號出生的,我跟我老婆說,他就和我們花盆裏種的小蔥一樣有活力, 長大後肯定勁兒特足, 愛跑愛動。”

“果然, 阿雨他初中就進了校籃球隊,拿了全市第二名,高中的時候也是,還成了學校裏的風雲人物,特別出名,老師們也特喜歡他,”盧定華笑了,笑了一瞬,便用力捏緊了拳頭,道,“這孩子不愛靜,你別看他現在這麽文靜,其實平時特別愛動,還不聽話……”

說到這,盧定華抹了把眼,道:“……已經不是‘平時’了,是‘以前’。”

他罵了句臟話,帶著哭聲說:“他還有十天過生日。”

俞熊的眼睛變得更紅。

他從盧定華身上收回視線。

呆了好久,他說:“那我兒子的生日還有大半年……他生在快過年的時候。”

兩位父親靜靜坐在隔間的陰影之中。

“年前那次過生日,那小子還帶女朋友回來了。”

俞熊的低語顯得特別幽寂。

……

另一頭,駱晟起身想去外頭抽煙。

他聽到身後兩位老夫妻擔心的絮語,走到走廊上就轉頭往右邊一看。

盧雨正蜷縮在墻邊。

寬大的毛衣將他罩在底下,二十歲的男生明明個子已經很高,此刻卻顯得那麽小。

他低頭抵在自己的膝蓋上,不言不語,靜得好像沒有呼吸了一般。

駱晟猶豫了下,問:“不冷?”

兩秒後,盧雨才微微搖了搖頭。

頓了頓,駱晟又問:“……是不是要吃藥,需要我給你倒杯水嗎?”

盧雨這才微微擡起頭來,道:“……不用,我直接吞下去了。”

駱晟竟然看出來他正在忍受癌痛,需要吃止痛藥。

盧雨有些疑惑地投去視線,似乎想問他是怎麽看出來的,駱晟淡淡道:“以前遇到過病友,身體不舒服就把止痛藥當糖磕,一點都不遵醫囑。他發作起來的時候和你不一樣,不過,也差不多吧。”

“病友”兩個字讓盧雨驚訝:“你也患癌啦?”

“不是,是另外的毛病……我說的那個人發作的也不是癌痛,是別的。”駱晟含糊了過去。

他不想提自己那一段重度抑郁治療史,那是一段極其混亂——身體與靈魂同時被攪亂的時光。

“這樣啊……”盧雨一邊說著,一邊捂著自己的腹部。

止痛藥似乎並沒有起到良好的作用,他的嘴唇白得觸目驚心。

可他還是笑著,道:“剛才打擾到你們了,不好意思。”

“沒事,”駱晟忽然不想抽煙了,他走到盧雨另一邊,和他一樣就地坐下,道,“很正常的沖突,你爸沒有錯,但你也沒有錯。你的絕癥恰恰好是癌癥,生病逃不過你爸媽的眼睛,如果是其他毛病,自己做好決定就行了。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沒法讓人理解,但你也不能為此就折磨自己。”

駱晟的話說得過於輕松,盧雨盯著他,問:“你到底是生什麽病,也是絕癥?”

駱晟笑了下。

盧雨還是看著他:“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得絕癥啊。”

駱晟:“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得絕癥了啊。”

盧雨剛笑了一下,忽然伸手撐住地面。

直直地撐住,又改為握拳,身體內如同潮水般緩慢上漲的疼痛讓他笑不出來了。

“現在看起來像絕癥了。”駱晟道。

“這話說得就不好聽了,”盧雨努力地笑著,又忍了會兒疼,輕聲道,“能活著還是別找死的好。

駱晟一頓,看向他。

盧雨已經很難保持正常的姿態。

他比剛才蜷縮得更緊了,像是一只蛹,一只正在逐漸幹癟,失去生機的蛹。

他微垂著頭,盯著前方那一片燦爛的垂絲海棠花樹,道:“活著多好啊,但凡還能有一點點機會,我也想活,再過十天,我可就要過生日了。”

“……我爸媽背著我在偷偷給我準備這最後一次的生日呢,他們以為我不知道,故意瞞著我,怕到時候我病得起都起不來,會不開心。”

盧雨笑著,嘟噥道:“一邊準備一邊哭,拼命回想以前有什麽是我想要他們沒給我買的,要趁這一次全部買給我,又怕做得太明顯會讓我有死到臨頭的感覺。我從小到大就沒見過他們這麽畏手畏腳,有點好笑,又有點……”

盧雨停了停。

他的喉結滾動了下,啞聲道:“活著……就能好好過生日,好好吃火鍋、烤串、麻辣燙,寒暑假了能出去旅游,天南海北哪都能走,玩累了……就回家。”

“活著還能挽回很多事情,籃球打輸一場,下次還能贏回來,這次考試失敗了,下次還能重考,和爸媽吵架了,明天跟他們撒撒嬌就能和好……”

“選擇做錯了,可以重新選擇……”

“……不同的選項,能得到不同的結果。”

然而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兩個選項,接受治療或放棄治療,指向的卻只有同一個結果——死亡。

一直註視著他的駱晟眸色微動。

盧雨直直盯著走廊外那燦爛的,生機勃勃的海棠花樹。

他那雙澄澈的眼睛裏有淚在聚集。

或許是因為生理性的痛意,又或許是因為一些別的……

他微垂著臉,那慢慢積蓄起來的淚便懸在了眼球的表面。

搖搖欲墜的,折射著光與花色,那是一道晶瑩又璀璨的半弧,晃動著他的恐懼與不甘。

駱晟凝視著這懸而未滴的淚,他在等著這滴淚掉下來……

就如同花瓣墜落,樹葉飄零。

這滴淚,也會如同他們的靈魂一樣失重,砸落下來吧。

卻就在這一瞬間,青年忽然轉眸看向他。

他竟笑著,輕易眨碎了滿眼的痛楚與脆弱,好聲好氣地勸:

“真的,能好好活著,就別死了吧。”

……

小劇場演播廳裏的哭聲開始爆發。

薛笑那滴沒有掉下來的淚,和他那句語氣輕松的話語讓不少觀眾繃不住了。

鏡頭給了薛笑一個大特寫,他們剛才就這麽親眼看著那滴淚積蓄,半懸,在光線折射下越來越美。

他們就和駱晟一樣等著,等著這滴唯美的淚落下來,迎來一場心碎,可這滴淚它最後竟然沒掉下來!

它竟然沒、掉、下、來!

這下,觀眾的心理防線直接被打破,他們直接痛哭了!

這場哭戲也太美了吧?!

薛笑是什麽神人啊,怎麽做到淚都懸成這樣了還能控制著不讓它掉下來的?

他們要瘋了,剛才那一幕能不能倒回去讓他們拍下來當個手機壁紙啊?!

薛笑沒哭,他們倒是快哭死了!

導師席上,蘇詩錦、豐緯,甚至是親手指導了這一場戲的官若熒都有些震撼於薛笑的現場表現。

於山河則背靠到了椅背上,深深沈默。

脆弱、堅強、不甘、釋然在盧雨這個角色身上得到了交融,這一刻,身穿一身柔軟白色毛衣的薛笑就像是那紛紛揚揚被吹落的花瓣一樣,好像隨時會隨風而去,讓人再也抓不住。

他看起來真的好痛,但他也真的看起來忍得好輕松,他拼命燃燒著最後那一丁點的活力,用那春一般的力量將體內的驚濤駭浪悉數掩藏。

沈亭言忽然有種坐不住的感覺。

明明劇情已經繼續往下走了,他的腦子卻卡在剛才那一幕上,無法動彈。

他盯著大熒幕中的青年,喉結微微滾動。

這一刻,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看著的到底是盧雨還是薛笑,那些臺詞又到底是盧雨說的,還是薛笑說的。

“我思來想去,也想不到解決自己身上這個問題的辦法,高考的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再難,能有人生這道無解題難嗎?”

“我就只能希望,希望自己能變成一顆小小的種子,掉進泥土裏了,就能重新發芽,以後每年春天,都能和他們重遇。”

這麽說著的青年,好像驟然放松了身體。

一片海棠花花瓣隨風飄向了他。

他伸出手接住,那花瓣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凝視著這枚花瓣,對著駱晟笑說:“我這輩子活得這麽有活力,變成一棵樹了,也能長得那麽好看吧?”

……

演播廳已經哭得一片淒慘。

《春園》這出劇目就和原作電影一樣,開始得輕松,最後結束得也輕松。

從頭到尾的激烈沖突只有中間那一段,後面的,只有兩邊兩對人的談話。

兩位長輩不願意放手,可這手卻終究不得不放,因為生老病死是無法阻礙的生命進程,意外亦是突如其來,無法預料。

俞熊是想進去勸盧定華的,可盧定華其實心裏早就清楚,他該讓心愛的孩子最後走得輕松一些。

他最後站起來,說:“剛才讓你們見笑了。”

“我想著……”他緩緩地說,“還是早點辦完這裏的事吧,回去給他做一頓他以前最愛吃的酸菜魚。”

他的放下,讓俞熊也放下了。

而駱晟,他已經整整兩年感知不到生命與死亡,盧雨的話卻重新讓他那顆麻木的心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這份重量讓他又回憶起了妻子,回憶得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要痛楚。

這時候盧雨對他說:“你現在看起來倒有點絕癥的樣子了。”

駱晟苦笑道:“是絕癥。”

“真的沒救了?”

“對別人來說可能不是,對我來說,沒救了。我試著救過,整整兩年,但覆發了,”駱晟背靠著墻,捂著自己的胸口,道,“……但還是謝謝你,我很久沒有這麽清晰地感受過她了。”

“如果我也能變成一粒種子,我希望我能長成一棵玉蘭樹,白色的那種。她生前最喜歡的就是我們臥室窗外那一棵……”

……

這出劇目的最後,盧雨和駱晟走回到辦事廳。

他們擡起頭,和坐在等候席上的兩位老人一起看向同樣出來的俞熊與盧定華。

該活的人好好地活,該放手時好好地放。

從此以後,如同看重死一樣看重生,如同平視生一般平視死。

……

劇目徹底結束。

大熒幕升起,薛笑、竇鳴劍、顧領、黃小林走了出來。

四個人的狀態很輕松。

他們練習過太多遍,已經能做到完美的入戲出戲,觀眾們卻出不了戲了!

全場的掌聲震耳欲聾,四個人看到就連官若熒都在擦眼淚,不由楞了下。

……官若熒不都看他們排練過好多遍了,怎麽還看哭了呢!

按照流程,觀眾們先投票,兩分鐘投票時間結束,導師點評開始。

豐緯替他們問出那個問題:“官老師,你怎麽也哭成了這個樣子?”

官若熒小心翼翼擦著淚,怕妝花,哽咽道:“這就跟舞臺劇一樣,每一遍演出來感覺都不一樣!薛笑的哭戲在之前每一次排練的時候都是哭出來的,這次他竟然眼淚沒掉下來!”

說起這,薛笑身旁的顧領又眸色深深地看了過去。

這確實是薛笑剛才臨時做的改動,他也沒有預料到。

那滴淚沒落下來,實在是比落下來要唯美得多。

薛笑沒想到官若熒哭成這樣是因為自己,有些吃驚。

他解釋道:“我剛才突然覺得這個地方不哭出來會更好。盧雨在對抗病魔的過程中肯定已經哭過很多次了,他的爸爸媽媽背著他哭的時候,他肯定也哭過很多次……我忽然覺得,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會輕易哭出來了。”

盧雨是個要強的年輕人,他不希望自己的脆弱被別人看到。

因此當他哭多了,開始有能力承受了,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忍住。

那一滴欲落未落的淚,薛笑就是這麽考慮著來的。

並沒有想太多,是當時一剎那的反應,他就選擇這麽演了。

蘇詩錦讚嘆道:“你的控制力太好了,哭戲好、控制力強的女演員我見得多,但男演員裏你真的是我見過這方面能力最厲害的。剛才我們所有觀眾的心都跟著你那滴眼淚一晃一晃,結果你把眼淚眨掉了,大家心態也崩了。”

官若熒拼命點頭:“還有剛才那個花瓣,那個花瓣排練時也是沒有的。”

薛笑靦腆道:“那朵花瓣剛才剛好飄過來,我就伸手接了下,是道具大哥風吹得好。”

全場笑了起來。

說來說去,都是湊巧,但這種巧能被薛笑抓住,那就是他這個人的妙了。

豐緯笑著道:“薛笑你的進步讓我有點驚訝,說起來,之前那一個禮拜的課,你是到處聽聽得最多的吧?”

官若熒和蘇詩錦連連點頭,認可這一點。

豐緯道:“有些人聽課不見得聽得懂,也不見得聽得進去。但其實比起這兩點,願意聽,願意多聽,更重要。再笨的鳥,花在學習上面的時間多了,也總有一天能飛得比別的鳥更高更遠,更何況你還不是笨鳥。”

全場又笑了,豐緯笑著道:“只要保持這個學習的心態,保持這種努力和多思考的習慣,你未來的進步會更大的。”

薛笑揚起唇,鞠躬道:“謝謝豐導!”

豐緯還系統性地點評了下另外三人:“黃小林,你要演俞熊我其實是有點疑慮的,因為你第一輪表現一般般,我覺得你駕馭不了這個角色,但你今天演得不錯,戲份雖然少,但情緒很對。”

黃小林激動道:“謝謝豐導!”

“竇鳴劍,你太厲害了啊,我都有點納悶了,你這樣的演員怎麽會一直在跑龍套的?一直沒有經紀公司接觸過你嗎?”

蘇詩錦調侃道:“豐導想簽人了?”

豐緯還真在思索:“我自己是沒開什麽經紀公司,不過我認識的經紀人倒有幾個,他這樣的演員,就算已經四十五歲了也遲早會火的,這個市場又不是真的被小鮮肉占據了。”

全場嘩然,竇鳴劍沒想到豐緯會誇他到這種地步,連連道謝。

“還有顧領,你今天演得也很穩,不錯的。”豐緯只非常簡短地點評了下他。

那之後,蘇詩錦和官若熒又是逮著薛笑和竇鳴劍一頓誇,誇到後面,所有人都開始意識到導師席上,只有一個人還在沈默。

蔣全控了下場,道:“沈老師沒什麽想說的?”

全場靜了下來。

薛笑微怔,看向沈亭言。

這一次,舞臺上的光沒有那麽刺眼了,沈亭言就那樣靜靜註視著他。

無聲的,筆直的目光讓薛笑心一跳。

他有些摸不準沈亭言的反應……

難道這次還是有很多問題嗎?薛笑忐忑地想。

沈亭言的沈默讓全場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片刻後,這個男人動了動。

他垂眸撥弄了下放在導師桌上的邀請卡,又擡眼對蔣全說:“我沒什麽好說的——”

“——可以給邀請卡了嗎?”

薛笑一懵。

“薛笑。”

這個男人輕輕念著他的名字,拿起邀請卡,站起身。

全場默了默,下一秒,集體歡呼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沈老師自打臉也要酷酷的(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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